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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eonado (麦田小妖),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周洁茹--<<从这里到那里>>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May 13 20:10:50 2000), 转信

从这里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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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北京)
CD在东三环路上,有很多硬木椅和方格桌布。我们还赶上了一支乐队的演出,他们 发出
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我和我的女朋友坐在一起,那是很怪异的感觉,很久以前她来到了
北京,除了她做 的节目偶尔会卖到我们的调频电台,没有任何她的消息。现在我们坐在
一起,好像我们 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们自己的城市,我们还是在老地方,坐在一间小酒
吧里,无所事事。 她坐在那里,抽很多烟,喝很多酒,我为她担着心,但我说不出来,
我只是注视着 鼓手的手指,细棒翻滚得很快,出神入化。 我去化妆间,我看见一个孩
子,深褐色的头发,背着双肩包,对着手提絮絮地说话,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发现
我和一切都格格不入,酒吧,酒吧音乐,还有酒吧里打电 话的孩子。 褐色头发的孩子
和她的父母一起出去了,她走在最前面,什么都不看,仍然背着她 的双肩包,从我的身
边走过去了。 酒吧外面有露天的咖啡座,惨白的塑料圆桌和圈椅,围在木栅栏里面,木
头已经很 陈旧了,缠绕着绿色的枝蔓,都不是真的。北京深秋的夜晚已经很寒冷了,没
有什么人 再在外面,这里却坐着很多人,夜了,看不分明他们的脸。走过那些栅栏和桌
椅,他们 中有人说话:“小姐,要CD吗?” 我们走开了,没有搭理他。他又问了一句
:“小姐,最新版的CD,挑一张?” 我们已经走到大街上了,我回头张望,什么也看不
见,只有CD的灯火,繁花似锦地 闪着亮光。晚上很冷,没有人会坐在外面。
Friday(北京)
他们说,坐在兆龙饭店的Friday喝可乐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很大的一只纸杯,坐在 那里
消磨时间,有音乐听,有衣香鬓影可看,可乐喝完了还可以再续,他们说。 我约了人去
那家饭店,小姐把我领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它的名字叫做猎人酒吧,那 真是个冷清的酒
吧,播放许美静说话的声音。直到出了酒店我才知道真相,可惜太迟了, 我明天就要离
开北京了,我始终没有知道坐在Friday里会有怎样的幸福。
豪富门(北京)
我局促地坐在长桌的一侧,我很紧张,我情不自禁去看酒廊小姐碎花细布围裙下面 圆润
的腿,我看了很多回。 坐在我对面的长发男子,他说他刚从德国回来,他优雅地举手,
小姐很快就贴近来 了。他告诉她,茶杯里有水又有油,我也看那杯茶,我什么也看不到
。 小姐天真地看他,那真是一张年轻而且饱满的脸,她有点不高兴,因为她说:“先 
生,要不要换一杯?”她大概并不想真的去换,如果她乐意的话,她可以马上就端着那
 杯有水有油的茶消失,但是她没有,她贴得很近,她说:“先生,要不要换一杯。”果
 然。 长发男子吃了一惊,但是他很优雅,他说,不用了。我总是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 我的一个女朋友,她发了疯地爱他,就像我在二十一岁,我也发了疯地爱他,现在我
们 都老了,我们已经不再爱他了。 啤酒杯就像我的一只透明长颈瓶,我用它装马蹄莲
,后来没有人再送我花,它太空, 我就往里面插了一支笔,瓶底有过一颗假马来玉戒面
,我把笔投进去,就能听到笔尖和 戒面碰撞发出的声音,“啪”的一声。 冰凉的黑啤
酒。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么浓那么酽的黑,它们在玻璃杯里安静地躺着, 默不作声,但它
们给我愉悦,非常愉悦。一些水珠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聚集在啤酒杯的 表面,当我抚摸
玻璃的时候,水珠滚落到了杯子的底部,木头上湿了一大片。 卡佛的短小说影响了我的
感受,我坐在酒廊里,看着小姐,当然我从不喜欢女招待 这个词汇,我也从来都不会用
它,我就会看见一个胖女人俯下身子往冰淇淋桶舀冰淇淋, 她化过装的丈夫坐在角落里
,紧张地盯着她的胖小腿。卡佛和卡佛的小说影响了我,让 我坐在酒廊里情不自禁看小
姐的腿。 我只喝了一口,颜色那么漂亮的黑啤酒。我想起了扬,他最初并不喝酒,他来
到特 鲁维尔,开始在早晨喝酒,在傍晚喝酒,他们一起喝,从早到晚,只是喝酒,我相
信他 喝的第一杯酒一定是康帕里苦开胃酒,那种酒让他呕吐,一定是的。可是他那么爱
杜拉。
天水雅集(南京)
要了一壶菊花茶,他给我加糖,加了一勺又一勺。他们在谈论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写 的小
说:王资要了一杯茶,续了无数次水,直到水变成了白开水,淡而无味。 我的茶凉了,
糖沉淀在杯底,像凝固了的陈垢。
半坡村(南京)
半坡村在青岛路上,我至今还记得它,我在那里见到了我小时候的偶像。他走过来, 我
就发抖,我抖了很久,最终也没有平静下来。他的小说和他的脸不太一样。 后来,我坐
在那里,忽然发现一切都没有意义,我决心要打一个电话,我用他们的 台式电话机,我
拨了很多次,没有通,一个短发女人,眼睛很亮,她站在吧台后面,帮 我拨那个号码,
拨了很长时间,电话通了,就这样。 后来来了很多很多人,这个人,那个人,现在我连
他们的面孔都不记得了,我有很 多事情都忘记了,只过了一两年,我就什么都忘了。我
们坐在一起,口是心非地闲聊, 进来了一群韩国学生,吱吱喳喳地说话,没有人听得懂
他们说什么,他们坐了会儿,又 出去了。 后来,有一对夫妻坐在我的对面,他们凝重
地注视菠萝比萨,他们操作刀叉,手指 像花朵一样美丽。我注视他们,我在想,我是不
是应该结婚,今年?明年? 后来,我和我的情人吵架,我们的脸都很难看,我要离开,
他要留下,我们正在吵 架,我不想见到任何人,可是任何人都坐在那里,他们都忧愁地
看我,希望我不再邪恶。 他的朋友的妻子对我说了很多很多话,让我对爱情执著,可是
我已经不太清醒了,我什 么都听见了,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我们都站着,我知道她和我
一样,我们很疲倦。 直到我们都走出去叫车,有一个人从暗处走过来,说,你还好吗?
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把头别过去,我知道我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Manhattan(南京)
我和梅芸一起住在南京,我们早晨出去买报纸,中午吃火锅,下午在大街上走,到 深夜
,我们就出去找一个人多的地方消磨时间。我们每天都这么过,但是我们不快乐。 在南
京的最后一个晚上,我们叫了辆出租车,我们说,请载我们去最近的娱乐场。 三十秒钟
以后,我们到达了Manhattan,它就在我们住的地方后面,可是我们付了七元人 民币,
为了找到它。 你看他们,都那么高兴,没烦没恼。梅芸说完,到地板中央去摇头。 我
一个人坐着,喝了两杯酒。我已经不太清醒了,这时候有一个男人坐到我的旁边, 他说
,别人都高兴,为什么你要不高兴。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你就会高兴起来了。 从前有
一只小狗,它很想当兵,于是它去考试,但是它的体重太轻过不了关。小狗 伤心地回家
,在路上它遇到了一只蜜蜂,蜜蜂说,小狗你为什么不高兴?小狗说,我想 当兵,但是
我太轻。蜜蜂说,我来帮你,我藏在你的耳朵里再去考试。这一次小狗的体 重刚刚够过
关。主考官觉得很奇怪,终于在小狗的耳朵里发现了蜜蜂,主考官说,咦? 蜜蜂你在这
儿干什么?蜜蜂说,我在给小狗讲故事呢。 我还是不太清醒,我说,我又不认识你,你
为什么骂我?他说,你真聪明,但我不 是要骂你,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你高兴了吗? 
我摇了摇头,不再看他,我开始看地板中央的男男女女,他们都在摇头,高兴极了。
天茗(南京)
他们说,他和她很暧昧。然后我们一起走进了天茗,楼梯的级太多,又太高,所以 我要
去天茗,我就要很清醒,不然我就会从楼梯上滚下来,当然那是很多人都期望发生 的,
可是有时候我真的不能控制自己,我非常地警惕南京男人,可是我又很想靠近他们。 我
一直都认为天茗是主流的茶楼,非主流的,也许他们去半坡村。 我刚刚被攻击过,可是
我什么准备也没有,我只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忧愁。 他们说,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
你们永远都不能野蛮和粗暴地对待我们,我们不要 这种屈辱的受辱,我们是知识分子。
 他们说,传统是永远受到迫害的。 他们说,世界是我们的,还是我们的。 他们说,我
们斗争,斗争到底。 于是我说,好吧好吧,如果你们是学术的,是思想的,那我们是什
么。 我被主流攻击了,在此之前,我一直都以为自己很主流,我从不抒发恶念和颓废,
 我热爱生活,可是我亲爱的地下们,他们一直都认为我故意地热爱生活。 现在好了,
主流们说,你是非主流的,地下们说,你是非地下的,现在好了,我是 什么。也好。 
于是我又说了一遍,一切腐烂的东西,都应该扔掉。 只是,底下里有苍老的声音,他说
,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纯文学是永远不会被消灭 的。说完,吃吃地笑。老家伙们都笑起
来,高兴极了。 我看着暧昧的他和她,他们很安静,互相不看对方,可是吃过三旬茶后
,他们动起 来了。果真是很暧昧的,我在心里想,如果这个男人是地下的,这个女人是
主流的,那 有多么好啊。
旭日东升(南京)
我在网上有个叫myou的朋友,myou不大通文,每一封电邮都充满了错别字,myou要 我给
他的信息产业公司起名字,名字要突出世纪之初的意思,要有远大的思想,宏大的 解释
,还要上口和便于记忆,比如北大方正。我给myou回信,我说就叫旭日东升吧,像 征早
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什么意思都有了。myou说你开玩笑,那是一个很堕落的地方。 我和
一群孩子去过那里,她们固定地给服装杂志写时尚评论,可她们表面看起来很 不时尚。
我们去旭日东升跳舞,里面热极了,我刚刚染了澄黄的头发,非常得意,当然 我并不知
道两天以后我就会被组织找去就头发问题谈话,所以我非常得意。 有个孩子,她坚持不
跳,她坐着,帮我们看守衣服,我总觉得对她不住,所以我隔 几分钟就去看她,后来她
说,你一直来看我,都看得我烦死了。 于是我不再看她,我看别的什么地方,我就看见
了吴晨骏,他穿了一件很厚的毛衣, 头顶在冒热气。
清心雅叙(常州)
我有了错觉,以为我还在南京,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么相像的两家茶楼,它们一模一 样,
我推门,门上有铃铛,它也一样,黄铜制造,右边那个角有点破。我把它的老板叫 过来
,我说,告诉你,你这个茶楼和南京的天水雅集一模一样。他不高兴地看我,他说, 可
是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服务生上楼梯,楼梯正对着我,我看着她的背影,她长得很高
,背就有点驼,在转 弯的地方,她摔倒了,台阶很滑,我知道,她又是个新手,她一定
会摔倒,不是今天, 就是明天,她弄翻了六套15美元的玻璃杯子,她马上蹲下来,收拾
那些碎片,她的肩膀 很瘦弱,她的手破了,她有点不知所措。领班急急地跑过去,低声
斥责她。我把记事本 拿出来,按换算的键,得出一个数值,我对坐在对面的梅芸说,她
两个月的工资没有了。 梅芸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往右边看,我知道那边的墙壁,
同样地,也会有一头把鼻子卷起来的象,穿小背 心的象说,No smoking。 于是我们只
抽了一棵烟,然后我们来到外面,走了很多路。 梅芸喜欢管一根烟叫一棵烟,我始终不
明白那是为什么,后来我就变得和她一样了, 我们和谁都没有话说。梅芸在接电话,她
的男人很关心她,也许他更关心的是她肚子里 的孩子。我抽了一棵烟,烟气是青色的,
像妖怪,袅袅地飞来飞去。我有了错觉。
老房子(常州)
演出很糟糕,音响都烧起来了,我坐在一群太太们中间,在必要的时候尖叫。我已 经很
烦恼了,我在太太们中间发现了领导的女儿,她看起来那么端庄,我在楼梯上发现 了我
的前一任情人,他变得很胖。我已经很烦恼了,于是我和乐队一起到老房子喝酒, 我们
要了一瓶红酒,可是我一口都喝不下去,我到了晚上就会很痛苦。以前我总是早晨 醒来
就厌世,到晚上才开始热爱生活,可是现在,我在晚上也厌世。 梅芸从海口回来的第一
个晚上,我和文雅陪她在老房子里吃了一碗乌冬面,眼泪都 掉下了。 很多年前我们曾
在老房子里烧过一块绿格子桌布,老板没有把那块布打进我们的帐 单,所以我们又烧了
第二次。我们解释说那是一个行为艺术,名字叫做老靠子着火。 后来文雅去了广州,梅
芸回海口,我一个人坐在老房子里,要了一杯冰水,我背对 着舞台,歌手上台,寥寥落
落地鼓掌,然后他开始唱,在吉他的间歇中我听见了一丝熟 悉的叹息的声音,我转过头
去,我发现了一个长头发男人,他是文雅以前的爱人。很多 年以后,他唱的还是当年他
为她写的歌,歌的名字叫《罢了罢了》。
四季红(常州)
他说他特意挑了小眉小眼的女人,给她们穿素色旗袍,衣襟上的蝴蝶盘扣要生动地 飞起
来,给她们戴叮叮铛铛的碧玉镯子,听起来就会很舒服。可他的茶馆还是冷清,真 是冷
清啊。 我坐着,看见一个刚出来上班的女孩子,穿着描金红漆的木屐,裹着艳红艳绿的
花 式和服,拘谨地站在暗处,一个劲儿地悄声问,怎么样怎么样,我穿这衣服好看吧。
她 的同伴淡然地看着,疲倦地笑了一笑说,好看,好看。
圣宾(常州)
招待一个出去很久了的女朋友,她在北京拼搏,一年回来一次。我迟到了,在餐厅 的外
面,透过落地玻璃我看见她的红发,弯眉毛,露在外面的细腰。陈年旧事像风一样 飘过
去了,突然想哭一场。 还有几个老朋友,很早以前就不大来往了,面对面坐着,时间漫
长,没有话说。旁 桌有两个异国男子,各自喝着各自的咖啡,悄无声息。餐厅里起先还
有些音乐,后来就 什么也没有了,被各种各样人发出的声音掩盖掉了。角落里有一架钢
琴,她走到钢琴后 面,坐了下来,谁也没有想到,她居然开始弹奏《致爱丽丝》,细若
游丝,我们中间有 人大声说话,让她下来,还有人说,庸俗。我不知道那是谁了,我有
些恍惚。我正在打 电话,电话那头有人说,已经十二点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呢,回家去
吧。 餐厅的领班站在远处看,什么也没有说。
兰桂坊(常州)
我在菜单的背面写字,想半天,什么也没有写,我把菜单包了两根红绿玻璃纸的牙 签,
然后翻通讯录,我对自己说,第一页翻到谁,就寄给谁。我翻到了一个广州男人, 于是
我把服务生叫过来,在酒店的信封上写他的地址,然后寄出去。 服务生拿着我的信,说
,我还记得你。我吃了一惊。他说,很多年前了,你高三, 我高二,那时候你很著名,
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热爱文学,我把我的文章拿给你看, 你只看了一眼,你说,这算
写得什么东西? 我发了一会儿呆,我说,我绝没有做过这种事,一定是你认错人了。 
服务生笑了一笑,然后走开,可是后来他又转回来了,他说,我绝没有认错人,我 到现
在还记得。 我发了一会儿呆,我说,好吧,我道歉。
Park 97(上海)
我知道他演电视剧,我知道很多人都爱他,可是我很惘然,我说,对不起,请再说 一遍
,那部电视剧什么名字的?他很宽容,他又说了一遍,那个名字。 坐在外面真是很冷,
他的女朋友坚持把她的围巾给我,我坚持把围巾还给她。我说, 你看,我有这条围巾我
还是冷,可是你没有这条围巾,会不美。 我喝光了我的冰水,就看见一个model,她的
脸美极了,穿很高的鞋,从我的身边走 过去,她陪伴着一个英国老头儿,到后面去了,
后面很僻静,有喷水池,也许他们只是 聊一聊,可是,那个孩子,她是多么瘦弱啊。
钱柜(上海)
我吃了最大的一份冰淇淋,我想即使我以前厌世,那么现在我就应该为这一份冰淇 淋而
不再厌世。 我非常专心地吃冰淇淋,其他我什么都不管,他们载歌载舞,他们眉来眼去
,我什 么都看不见了。 我坐在一群年轻女人的中间,我们每人一杯冰淇淋,给我们买
单的,我不知道他是 谁,我觉得我们都像他的宠幸,他很公平,给我们每人一份冰淇淋
,一模一样。可是我 总怀疑他,觉得他偏心另一个孩子,我一直都嫉恨那另一个孩子,
她总是我的对手,可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握着她的手不放,我认为她是一个好女人
,可是后来发生了很 多事情,可是我仍然认为她是一个好女人。 张爱玲在乱世里出去
找冰淇淋吃,她步行了十里路,终于吃到了一盘昂贵的冰屑子, 实在是吃不出什么好来
的,却也很满足。 女人都是简单的,只一杯好冰淇淋,就可以让她对生活不绝望。
棉花(上海)
我不要见到她,我嫉恨每一个女人,可是我从不歧视她们,我只歧视很少的一部分 女人
,其中有她。可是我和她谁也没有想到,我一走进棉花,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她 像一
只猫那样匍匐在小圆桌上,身边有不分明的男子。 她还不知道我歧视她,她冲着我微笑
。 我的朋友第一次做演出,她想赚一笔钱,于是我陪着她到处派宣传单,她去了棉花 
的深处,我只看见她在与乐队说话,我就坐到外面去了,我从来不怕太嘈杂的音乐,我
 坐到外面是为了不要看见她,因为我歧视她,可她看起来是那么纯真。
Modern talking(上海)
我要了杯牛奶,可是我错了,睡不着才要喝牛奶,谁都知道,可我要了牛奶。那是 很奇
怪的,喝再多的咖啡我都不兴奋,吃再多的药我都睡不着,喝再多的牛奶我还是睡 不着
,可是我喝了modern talking的牛奶以后,我非常地想去睡,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后
来他来了,他和他的朋友们,我看到他,在夜中,他是不老的,没有皱纹,还很 漂亮。
他果真喝醉了,因为他说歌手们唱得好,我实在不觉着好来,可是我应酬他,我 说,好
,真是好。 后来歌手唱了两次《Hotel California》,我感激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每天早晨我都爬不起来,每天我都写作到深夜,可是我每天都要赶七点的车,八点, 我
要准时坐在办公室里,我实在爬不起来,于是我在唱机里放那张唱片,每天早晨Eagl e
s唱到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我就挣扎着起床。 上海的夜在下雨,那些雨
很凉,把我的头发弄湿了。我对自己说,我错了,可是我 原谅自己,我没有过份地投入
,因为我的脑子里还有有很多别的,碎片,错,或局限, 它们飞来散去。 我紧紧地挽
住他,希望能长久。心里什么都有,心里什么都没有。悲凉的爱。 可是,很多时候并不
是爱,只是互相安慰。
拉拉手(石家庄)
他们给我叫了鱼包饭,盘子端上来了,饭团上面插着满天星,我疑惑地看满天星, 我想
起来我有一个朋友,他从不在床上吃饭,他说,吃饭的时候就去餐厅,睡觉的时候 就去
卧室,怎么可以又睡觉又吃饭的。我想到这儿,我就笑了一笑,那个有信仰的好男 人,
我希望他也在石家庄,他会说,赏花的时候赏花,吃饭的时候吃饭,怎么可以又赏 花又
吃饭的。 我旁边的小女子伸手过来,把满天星拿掉,她说,吃吧,趁热,很好吃的。盘
子里 有三角形的芋艿,半圆形的白米饭,长方形的血糯糕,底部铺满了非常辣的犹鱼卷
,我 不停地交换刀和叉,最后我开始用手。 对面坐着我的工作伙伴,多愁善感的一个
孩子,忠于爱情,喜欢张爱玲。我走的那 天他摔了一跤,被送到到医院里去了,他们说
,他的脚上了石膏,什么也干不了。我真 为他担心。 他们在柜台上拿了很多白巧克力
给我,下午我一个人躺在房间的床上,一边吃巧克 力,一边背台词,晚上就要走场了,
我都不知道我要说些什么,他们要我流眼泪,要我 谈论爱情,他们要我积极、健康、向
上,他们说,这个世界上,最珍贵、最神圣的,是 爱情。 我背着背着,就在床上哭起
来了,我哭得一塌糊涂,眼泪把所有的纸巾都弄湿了, 后来我哭得制止不了自己,我用
被子蒙住头,可还是制止不了,那么多的眼泪,它们把 被子也弄湿了。因为我已经离他
很近了,车过去,只要几个小时。
三毛茶楼(周庄)
早晨六点,茶楼还没有开门,从门缝看见里面昏黄的灯光,角落里有一只壶,灌满 了水
,在炉上响。 我喝了一碗茉莉花茶,和以前一模一样,书架上有三毛所有的书,墙上有
三毛所有 的照片,还有一封三毛写来的信,三毛说,大闸蟹真是好吃。我看贴在墙上的
纸,还留 着一年前我写下的字:我来过了。字迹旧了,墨水化得很开,很快就会有新的
人在上面 写新的字,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完完全全地覆盖掉。 陈旧的收录机里齐豫永远
都在唱《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看茶楼的老头问我:是不是
三毛在唱歌? 我说,不是,三毛从不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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