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Iscream (库尔湖上的野天鹅), 信区: Reading
标 题: CHANNEL A Ⅱ 蝴蝶过期居留(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1月07日14:09:24 星期五), 站内信件
第一章
作者:张小娴
半夜里,范玫因被楼上的琴声吵醒了。今天晚上,她喝光了十三瓶在便利店里买的婴儿
香槟才终于能够睡着;现在,她真想把楼上那个女人干掉。
楼上住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范玫因曾经在电梯里碰见过这个蓄着一头长发的女人,
当时,她怀里抱着一大迭琴谱,口里哼着调子,手指头在琴谱上愉快地打着拍子。可是
,她的琴技真是糟透。她白天在弹,傍晚也在弹,如果琴音可以用来杀人,她的琴音绝
对可以称霸武林,杀人于千里之外。
然而,今天晚上,鬈发女人的琴音跟平日有点不同。她好像一夜之间进步了。从前是杀
人的魔咒,今天却是温柔的抚慰。她弹的是Dan Fogelberg 的《Longer》,琴声戛然停
止了,范玫因拿起放在床边的长笛。从家里的窗子望出去,是一盏昏黄的街灯,就跟她
八年前在邵重侠的房间里看出去的那盏街灯同样的寂寞。
她用长笛吹了一阙柴可夫斯基的《思念的旋律》。她吹得不好,她学长笛的日子太短了
。当天忽然学起长笛来,也是为了邵重侠。那年夏天,她在同学会的聚餐会上遇到他。
他就坐在她旁边。
「从前在大学里好像没有见过你。」邵重侠说。
范玫因微笑点头。邵重侠比她高班,而且是不同系的。他不是没见过她,只是他忘记了
吧。范玫因曾经跟他的室友邱清智走在一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在邱清智的被
窝里。那天晚上,邱清智告诉她,他的室友应该不会回来。当他们在床上做爱的时候,
邵重侠忽然喝得醉醺醺的跑回来,邱清智尴尬地把她藏在被窝里。她在被窝的缝隙里偷
偷看到了邵重侠。
邵重侠在邱清智的床边坐了下来,垂头丧气的说:
「可以聊天吗?」
「我很累!明天吧!」邱清智打了几个呵欠,假装要睡。
邵重侠只好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床上。
待到半夜里,邱清智竟然睡着了,范玫因怎么推也推不醒他,只好悄悄的从被窝里爬起
来。她听到邵重侠在漆黑中呜咽。她蹑手蹑脚的想走出去,邵重侠忽然从被窝里探出头
来,声音沙哑的问:
「谁?」
「我!」她吓了一跳。
「你是谁?」
「我是刚才躲在被窝里的人。」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
「没关系。」她耸耸肩膀。
房间的窗子外面,可以看到一盏黄澄澄的街灯。范玫因看到了邵重侠半张脸,邵重侠却
看不清楚她。
「我听到你在哭,是不是失恋?」她问。
「只是想起旧情人。」邵重侠说。 「你们分手多久了?」
「很久了。」
「为什么会分开?」
「她爱上了别人。」
「你仍然很爱她吗?」
「她是我的初恋。」
「她不爱你了,你多么爱她也是没用的。」
「你说得对。」悲伤的震颤,「谢谢你。」
「不用客气。」
「我们还可以聊下去吗?」
「改天好吗?我现在没有穿衣服,我快要冷死了!」范玫因身上只有一条床单。
「喔,对不起!」
「我走了!在我离开之前,不要开灯。」
「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不要告诉别人你看到我哭。」
「好的。你也不要告诉别人你在这里看见我。」
「我根本看不见你的样子。」
「好极了,那我便用不着把你的双眼挖出来!」
「你是不是看武侠小说看得太多了?」
「再见!」范玫因卷着床单扬长而去。
「再见,女侠!」
后来,范玫因跟邱清智分开了。每一次,当她在校园里碰到邵重侠,也会想起那天晚上
的事。她从来没有想到,许多年之后,机缘之鸟再一次降临在他们的肩膀上。她看到邵
重侠手指上并没有戴着结婚戒指,她的心忽然笃定了。更幸运的,是邱清智并没有来。
她也向邵重侠打听过了,毕业之后,他跟邱清智没有再联络。
那天晚上,范玫因和邵重侠交换了名片。回家之后,她等了很长的一段日子,邵重侠并
没有打电话给她。他并没有爱上她吧?然而,思念却折磨着她。
一天下午,范玫因来到邵重侠的办公室楼下。她想假装偶遇他。可是,当她看到邵重侠
从大厦里走出来,她却没有勇气跑上前。她只敢默默的跟踪他。她跟踪了他好几天。他
住在跑马地景光街,楼下有一间乐器行。她突然想到一个比偶遇他更好的方法。
「我想来学乐器。」范玫因说。
「你要学哪一种乐器?我们这里有钢琴、电子琴、小提琴、单簧管、长笛,还有古筝和
琵琶。」「长笛。」范玫因说。她喜欢笛子。
「你想上星期几的课?」
「每一天。」
「长笛的课只有星期三和星期五。」
「这两天都学。」
教长笛的老师放假,代课老师名叫翟成勋,年纪和她差不多。长笛班里,总共有四个学
生。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一个更小,只有七岁。当她第一次走进课室时,三个小孩
子恭敬地叫她老师。直到真正的老师走进来,他们才直到她是班上最老的学生。
她的苦心并没有白费,终于有一天傍晚,她在乐器行里看到邵重侠从外面回来。她匆匆
背上背包走出去,在门口碰到了他。
「咦,是你?」范玫因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住在楼上。」邵重侠说。
「真巧!我在这间乐器行学乐器。」
「你学什么乐器?」
「长笛。」
邵重侠瞄了瞄她,露出奇怪的表情。
「你一定觉得我现在才学乐器太老了,是吗?」
「年纪老一点才学乐器,说不定领悟力也会高一点。」邵重侠笑了笑。
「喔,谢谢你。」顿了顿,她问:「你知道这一带有什么好吃的吗?」 「你还没有吃饭
吗?」
范玫因摇了摇头。
「有一家日本料理很不错,我来做东吧,反正我还没吃饭。」
吃寿司的时候,范玫因的心跳得很快。从中学开始,她的追求者从未间断,她也从来不
需要暗恋别人。课室,她现在却不明不白的暗恋着这个男人。回家的路上,她想,爱情
来的时候,也许是一种报应吧。今天晚上,她要早一点睡觉,因为她答应了明天早上叫
邵重侠起床。刚才吃饭的时候,他说明天大清早有个早餐会议,他怕自己起不了床,她
立刻自告奋勇的说:
「我打电话叫你起床吧。」
「那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我一向很早起床的。」
她哪里是个早起的人?今天晚上,她不敢睡。她抱着闹钟看影碟,一直待到天亮。她怕
自己睡过了头,忘记了叫邵重侠起床。
早上七点半钟,她用愉悦的声音在电话里跟邵重侠说:
「起床了!」
邵重侠蒙蒙胧胧的说:「谢谢你!」
后来,范玫因知道了邵重侠每天也没法早起,浴室,她说:「我每天起床的时候也叫你
起床吧!」
就是这样,邵重侠每天早上听到的第一把声音是范玫因的声音。范玫因每天临睡前的愿
望,是明天能够听到邵重侠的声音。她的每一个清晨,从此变得踏实了。这么幽微的心
事,难道邵重侠看不出来吗?然而,他没有任何的行动。
范玫因仍然每星期两天到乐器行里学长笛,她差不多每天都会跟邵重侠通电话,他们偶
而会一起吃饭、聊天,甚至去看电影。也许,邵重侠并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意,他只是没
有爱上她。
一天晚上,他们两个从电影院出来,邵重侠忽然说:「你是我的好兄弟!」
范玫因生气极了,整个晚上板起脸孔,邵重侠还以为她在闹什么情绪。
难道她在邵重侠心中真是如此不堪,连半点吸引力也没有吗?还是邵重侠故意这样婉转
地拒绝她? 隔天,范玫因跑去把一头长发剪短了。邵重侠看见她的时候,吓了一跳。
「你为什么把头发剪短?」邵重侠问。
「这样才能跟你做兄弟!」范玫因幽幽地说。
「你的短发很好看!」
邵重侠说她好看的时候,范玫因忽然又心软了。这个人真坏,每当她再也熬不住了,想
放弃了,他又在她心里燃起了希望的火光。她想,或许他终于会爱上她的。有那么一天
,他会把她拥入怀里。
一天晚上,范玫因在乐器行上完课出来,看见邵重侠在乐器行外面徘徊,似乎在等她。
她以为,那一天终于来临了。
「我记得你好像是这个时候下课的。」邵重侠说。
「你是不是想请我吃饭?」她俏皮地问。
「你喜欢吃什么?」
「单是每天早上叫你起床的『叫床费』也应该值不少钱吧?」
「当然!当然!」 「嗯--」范玫因想了想,说:「我想吃意大利菜,我知道有一家很
不错。」
那是一家小小的意大利餐馆,没有菜单,厨师在市场里挑选当天最新鲜的菜回来烹调。
客人吃到的,都是厨师认为最好的。
喝蘑菇汤的时候,邵重侠问她:
「你知道暗恋的滋味吗?」
范玫因的脸涨红了,邵重侠是在暗示一些什么吗?
「我从来没有暗恋过别人。」她违背良心的说。
「我也没有试过,可是,这一次--」
「你在暗恋别人吗?」
邵重侠腼腆地笑笑。
「她知道吗?」
「应该还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我怕她以后会避开我。」
「或者她也喜欢你,只是在等你开口。」
「我不知道怎样开口,她是我的下属。」
范玫因的眼眶红了,连忙低下头。一朵油花飘浮在她面前那碗蘑菇汤里,像一颗斗大的
泪珠,她觉得鼻子都酸了。她严重警告自己,不要哭,也不准哭。
「她长得漂亮吗?」她抬起眼睛问他。
邵重侠微笑点头。
「你喜欢她什么?」
「也许是她给我的感觉有点像我的初恋情人吧!可是,她已经有一个要好男朋友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她还没结婚。」
「抢人家的女朋友,不是我的作风。」
「如果她不爱你,你要抢也抢不到。」
她真的疯了,竟然鼓励他去追求另一个女人。 「暗恋是一种自虐。」邵重侠苦涩地说。
「嗯,我大概可以想像那种滋味。」范玫因努力装出一副潇洒的样子。
邵重侠终于和那个叫林康悦的女人走在一起。他痛苦地做着第三者的角色。她太不甘心
了,他宁愿选择一个有男朋友的女人,也不选择她。
从那个时候开始,范玫因常常在便利店里买一种浅蓝色小瓶装的婴儿香槟。说是婴儿香
槟,并不是给婴儿喝的,而是那个瓶子跟一瓶小号酱油差不多。这种香槟不过是汽酒,
味道很差劲。每一次,当她彻夜思念邵重侠的时候,她就罚自己喝一瓶婴儿香槟,直到
她吐了一地,或者喝醉了之后像婴儿般睡着,才能够抵受那扑面而来的思念。
每一天的清晨,范玫因仍然奋勇地爬起床,像往常一样用电话把邵重侠从床上唤醒。可
是,她知道,每天晚上,在他怀抱里的,是另一个女人。她还等什么呢?她真是无药可
救,她在等他回来。
有时候,喝婴儿香槟也是没用的。也许,她该去找其他男人。
一个寂寞的晚上,她无聊地上网,想找个人聊天。她在网上ICQ 了一个男人。找上他的
原因,是他的代号跟邵重侠的生日是相同的。
「你知道暗恋的滋味吗?」范玫因在网上问。
「暗恋是卑微的,因此,我会说,我从来没有暗恋过别人。」对方回答。
「我也没有。」网上的好处,是不必说真心话。
每一天晚上,范玫因孤单地坐在电脑屏幕前面跟这个不相识的男人聊天。
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约她出来见面。
「好的。」范玫因一口答应。
她选了一间酒吧作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这种地方可以让她放荡一点。
「我怎样知道是你?」对方问。 「我总不能带着一支玫瑰花出现吧?这样吧,我穿一个
有玫瑰花图案的胸罩。」范玫因故意挑逗他。
「那我怎能看见?」
「好吧!我带一根长笛。」
「那我也带一根长笛。」
「一言为定。」
当她看到这个拿着长笛的男人时,她有点意外,她以为他是个热衷在网上结识女孩子的
男人,但他看来是个很乖的男人。他自我介绍说,他的名字叫郑逸之。
「你为什么会玩ICQ ?」她问。
「我失恋了。你呢?」
「我也可以说是失恋。是的,你为什么会用这个代号?」
「这是我小学一个女同学的学生编号。」
「你暗恋她?」
「是她暗恋我。」
「那后来呢?」
「后来,是我单恋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中间相隔了十一年。我们十一年后重逢,她爱上了另一个人,我只是个后备。」
「你比我幸福,我连个后备都不是。」范玫因伤感地说。
「做后备并不幸福。」郑逸之说。
「后备起码是有机会上场的。可是,我只是他的啦啦队。」 「他知道吗?」
「但愿他永远不知道。」
离开酒吧之后,范玫因和郑逸之去了酒店。大家脱掉上衣的时候,郑逸之看到范玫因果
然穿着一个有玫瑰花图案的胸罩。
「你真的有一个这样的胸罩?」
「谁骗你!」
郑逸之爬到范玫因身上,半晌之后,他翻下来了。
「不行!我还是挂念着她。」郑逸之痛苦地说,「请不要耻笑我。」
「那你躺着好了,让我来!」
「好的,你来吧!」郑逸之张开了双手和双脚,乖乖的躺着。
范玫因爬到他身上,动也不动,眼睛湿湿的望着他。
「什么事?」郑逸之问。
「不行,我也挂念着他。」她趴在郑逸之身上呜咽。
「不要哭。我们不一定要做的。」郑逸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慰她。
「为什么你也有一根长笛?」范玫因含着泪问。
「我小学时是学校长笛班的。你呢?」
「我最近才开始学的。他家楼下有一间乐器行,为了亲近他,我才去学长笛。」范玫因
爬起来,问郑逸之:「你可以教我吹长笛吗?」
「我已经荒废很久了。」看到范玫因失望的表情,他说:「我试试看吧。你想听什么歌
?」
「你会吹Richard Marks 的《Right Here Waiting》吗?」郑逸之把长笛放在唇边,仿
佛回到了童年的岁月;只是,那支歌变成了一串哀伤的思念,流过了陌生的床,在无边
的夜里飘荡。
歌是这样唱的:「我在这里等你……」,他们两个要等的人,却在痴心地等待着另外的
人。
第二天早上,范玫因在蒙胧中醒来,一把声音在耳边说:
「起床了!」
她张开眼睛,是郑逸之,他已经穿上衣服了。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要上班。」他说。 「是的!」范玫因连忙爬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发觉,早上被人唤醒是多么的幸福。她和郑逸之在酒店外面分手,大家没
说过会不会再见。现在是ICQ 的年代了,她还在玩暗恋,她真是该死的落伍。她没有再
在网上找郑逸之,她知道淫乐救不了她。
范玫因终于等到那一天了。林康悦回到男朋友的身边。在两个男人之间,她选择了原来
的那一个。分手之后的一个星期,邵重侠病倒了,他患上重感冒。她第一次看到他时,
他在宿舍的房间里因为想念旧情人而哭;这一次,他居然因为失恋而病倒了。他以为他
自己是现代梁山伯吗?他说不定还在吐血呢!然而,她还是跑去看他。
看到邵重侠病倒在床上,她凄然爬进他的被窝里,怯生生的说:
「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邵重侠怔怔地望着她。
「我只是想你抱我一下。」她把头埋在他的胸怀里。
邵重侠把她抱住。
「我在脑海里想像这种感觉已经想像过许多许多遍了,是的,就是这样。」她搂着他说
。
范玫因终于剖白了自己。然而,这一次的剖白并没有她在梦里想过千百回的结局。邵重
侠一脸歉疚的说:「你可以找到一个比我好的。」
他是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女人的吧?
无论他多么孤寂和伤心,他仍然不会爱上她。
「换了是别的男人,今天晚上一定会和我睡。」她不甘心的说。
「是的,你很有吸引力,但我不想伤害你。」
「我不介意做后备。」
「你怎可以做后备?」 「就连施舍一次你也不愿意?」
「别这样说,你在我心里是高尚的。」
「我不要高尚,我要爱!」她别过头呜咽。
范玫因记起,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当她第一次遇到邵重侠时,她安慰他说:
「她不爱你,你多么爱她也是没用的。」
当天的一句说话,难道便是今天的写照?只是,哭泣的人换了是她。
八年前的往事仿如昨日,她和邵重侠却是关山之遥。
楼上的琴声又响起了。范玫因用长笛吹出那一支《Right Here Waiting》。八年前的那
盏街灯倒退回来她的窗子外面,唤回了那些青春美好的日子。她忽然原谅了所有在半夜
里弹琴的人。午夜的歌声,不免有悲凉的理由。
她垂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个绣着玫瑰花的胸罩,那天在被窝里搂着邵重侠的时候,她身上
穿的,也是这个胸罩。在流逝的光阴里,羞耻转化成遗憾,她无可救药地思念着那个遥
远的被窝。
天快要亮了,她喝下第十四瓶婴儿香槟。也许,待会她仍然会拿起话筒,把邵重侠从睡
梦中唤醒。
[关闭窗口]
--
爱是一种诗意的宗教。
所有浪漫的起因都被搁置在最深刻的背景里,两颗心不再是空寂的庙堂。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172.16.6.3]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4.856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