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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scream (库尔湖上的野天鹅), 信区: Reading
标  题: CHANNEL A Ⅱ 蝴蝶过期居留(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1月07日14:13:00 星期五), 站内信件

  
第七章 
 
作者:张小娴  

从温哥华飞往香港的班机,已经在停机坪上等候,乘客们陆续上机。莫君怡用育儿带把
两个月大的儿子系紧在胸前。她左手拿着机票,右肩搭着一个大棉布袋。重甸甸的棉布
袋里放着婴儿尿布、奶粉、奶瓶、毛毯和孩子的衣服。她几乎是最后一个进入登机走廊
的。
空中小姐看到这位年轻的妈妈,连忙走上前,问她:
「太太,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她客气的说。
「你带着孩子,是可以早一点登机的,不用跟其他乘客一起排队。」空中小姐说。
「是吗?」
莫君怡从来就没有使用过这种妈妈优先的服务。她以后会记住。这种方便,是单身的时
候没有的。
这班机差不多全满。狭窄的甬道上,挤了几个还在努力把随身行李塞进头顶的箱子的乘
客。孩子在她怀里不停扭动身体,莫君怡狼狈地在机舱里寻找自己的座位。
她的座位就在甬道旁边,是她特别要求的。她的左边坐了三个人,是一对老夫妇和一个
男人。男人恶膝盖上放着一本韩纯忆的小说。
莫君怡先把大棉布袋放在座位上,然后松开育儿带,那样她便可以抱着孩子坐下来。孩
子的小手使劲地扯着她的衣领,她一边的胸罩带都露了出来。她拉开他的小手,他忽然
哇啦哇啦的哭起来,似乎老是要跟她过不去。她发现远处好像有一个熟悉的人。她抬起
头;就在抬起头的一刹那,那个人已经投影在她的瞳孔上。
她连忙坐了下来。怀里的孩子仍然不停的哭,他用手不断抓她的脖子,在她脖子上抓出
了几道红色的指痕。她的眼泪簌簌的涌出来。
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在这里?
杜苍林就坐在后面。刚才看到他的时候,她看到他身边坐着一个女人。那个人,大概就
是他太太吧?她跟她在脑海里想像的全然不同,她一直想像她是一个自私而相貌平凡的
女人。可是,坐在他身旁的她,虽然平凡,看来却很贤淑。她的肚子微微的隆起,幸福
地依偎着丈夫。她有了身孕。
「太太,你没事吧?」坐在她旁边的男人问她。
「我没事。」她一边哭一边说。
看到孩子在她怀里不断挣扎,他问她:「要不要我替你拿着你的宝宝?」
他很快发觉自己用错了字眼,婴儿不是物件,不能拿着。
「我是说,要不要我暂时替你抱着你的宝宝?」他诚恳的说。
「不用了,谢谢你。」
「我姓姜,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姜先生,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糟糕?」莫君怡微微抬起头问他。
姜言中不知道怎样回答她的问题,他想,她大概是一个产后有点抑郁的女人。
「也不是。」他安慰她。
「我知道是的。」
他没有化妆的脸上,还有些残馀未褪的红斑,那是几天前开始恶皮肤敏感。个多月来带
着孩子的生活,把她整个人弄得苍白憔悴。孩子昨夜不肯睡,把她折腾了一晚。今天早
上赶着到机场,她没有打理过头发,由得它蓬蓬松松。她今天穿着一件六年前的旧棉衣
和一条廉价的棉裤。
她糟糕得不会有任何男人想多看她一眼。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遇到杜苍林?
重逢的一刻,竟是如此不堪。
她完全不敢转过头去再望他一眼。离开他的时候,她以为他会永远怀念她。
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和杜苍林在家里的那张床上做爱。他戴着两个安全套。除了在她
恶安全期和月经周期之外,他每次都是戴着两个安全套。她知道,他是害怕她怀孕。他
怕她会用怀孕来逼他离婚。
「可不可以不用?」她勾住他的脖子,问他。
「不用的话,会有小孩子的。」
「我想替你生孩子。」她微笑着说。
「生了孩子,身材就没有现在这么好了。」他笑了笑。
「我不怕。你猜我们的孩子会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你真的想要孩子吗?」
「嗯。」她坚定地点头。
「你会后悔的。」
「那就是说,即使我有了孩子,你也不会跟我结婚,对吗?」她哭着说。
「你又来了!」杜苍林停下来,为她擦泪。
「你和你太太做这件事的时候,也是用两个吗?」
「不要提起她好吗?」 「我要知道。」她执着的望着他。
「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她了。」
杜苍林用力地搂抱着她,说:
「我永远不会放弃你。」
莫君怡的眼泪又再汹涌而出。她知道她不应该相信他。假如他那么爱她,为什么他不肯
为她离婚?就是为了所谓道义吗?他老是说很久没有碰过太太了;可是,他们天天睡在
一起,他怎么可能碰也不碰她?他不碰她,她难道不会怀疑?
可是,看来这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她却深深地相信。如果她不是这样相信,她怎么能够
忍受杜苍林每天晚上跟另一个女人睡在一起这回事?
她相信杜苍林永远不会放弃她。无论是真或假,有些事情,她想永远相信下去。
那天下班的时候,她本来想去买点东西,天忽然下起雨来,她随便走进一家书店避雨。
在书店里,她无意中看到了一本韩纯忆的书。书名很古怪,所以她买下来了。
雨停了,她坐地车回家。
在车厢里,她开始看那本小说。故事的女主角,爱上了一个已婚的男人。
她一边看,眼泪一边流下来,地车来回了好多遍,她没有下车,她舍不得不看下去。
为什么韩纯忆竟然说中了她的心事?她不单说中她的心事,也说中了她的痛苦和快乐。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像跟杜苍林一起时流的眼泪那么多,却也从来没有像跟他一起时
这么快乐。
至苦和至乐,都是他给的。
小说里的女主角跟她的男人说:
「我想,我应该嫁一个我不怎么爱的人,然后,再跟你偷情。这样比较公平。」 莫君怡
也曾经这样想过,可是,她做不到。她跟杜苍林说:
「假如有一个男人跟你完全一样,而他是没有太太的,我会立刻爱上他。」
然而,怎么可能有一个人跟他一模一样呢?
在她公司里,一个男同事跟她很谈得来。她知道他对她有意思,她一直躲避他。那天,
她跟杜苍林吵架了。他们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吵架,都为同一个问题吵架。她要他留下来
过夜,他没有答应。
第二天,她瞒着杜苍林去跟那个男同事吃法国菜。
她打扮得很漂亮的去赴约。她很想爱上别人;那么,她便可以忘记他,也可以把自己从
无边的痛苦中释放出来。
可是,那顿饭糟糕得不得了。
她一边吃一边感到内疚。她内疚自己竟然背着杜苍林和另一个男人约会。她为什么会觉
得内疚?他已经有太太。她有权爱另一个。然而,她就是内疚。
当那个男人起来上洗手间的时候,她望着他的背影。跟杜苍林比较,他的背影是那么苍
白而没有内容。除了杜苍林,她再也不可能爱上任何人了。
她要做一个专一的第三者。这样可笑吗?她专一地爱着一个不专一的男人。她知道,杜
苍林爱她远多于他太太,远多于他最爱他太太的时候,如果他有爱过他太太的话。她必
须这样相信,才可以继续下去。
那个男人开车送她回家的时候,她拧开了车上的收音机,刚好听到夏心桔主持的Channe
l A 。
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子打电话到节目里说,她男朋友已经五个月没碰过她了。他是不是
不再爱她?她在电话那一头哭起来,一边抽泣一边说:
「我觉得自己像个小怨妇。」
「当男人不爱一个女人,是不是就不会再碰她?」莫君怡问他。
「也不是的。」
「男人可以跟自己已经不爱的女人上床的吗?」她悲伤地问。
「你要我怎么回答你?」
「说真话。」「有些男人可以。」
「为什么?」「虽然他已经不爱那个女人,但是,那个女人爱他。她会爬到他身上去。

那天晚上,她回到家里,一进门口,就把身上的衣服脱光,爬进被窝里。她肯定,她的
男人是例外的。杜苍林不会再碰一个他已经不爱的女人。虽然他这刻不是睡在她身边,
但是,她光着身子,一只手搭在另一个枕头上面,想像他就在她身边。
午夜醒来的时候,她才知道,杜苍林并没有睡在她身边。 她好想打一通电话给他,好想
听听他的声音。可是她知道,她没有这个权利--没有在午夜打电话给人家丈夫的权利

第二天晚上,他们在床上做爱的时候,她抱着杜苍林,不停的饮泣。
「你为什么哭?」他紧张地问她。
「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去了哪里吗?」她含着泪问他。
杜苍林摇摇头。
「大部分的事情,你都不可以陪我做。」她抹干眼泪,苦笑一下。 「是的。」他深深地
叹气。
「我时常在想,你陪我走的路,可以有多长,又会有多远。」
她望着杜苍林,沉默了良久,杜苍林也沉默了。 「我知道终于有一天,会只剩下我一个
人继续走下去。」她说。
「为什么你总是在最快乐的时候说这种话?」他难过地问。
「因为我害怕会失去你。」她蜷缩在杜苍林身上呜咽。
「不会的。」他轻抚她的身体。
「难道你可以一辈子也和两个女人共同生活吗?」
他答不上。
「我常常告诉自己,你是我借回来的,期限到了,就要还给别人。」
「你想阿我还给别人吗?」他微笑问她。
「我希望我能够那么狠心。」她凄然地笑。 「你不会的。」
「我会的。」
她在他身上睡着了。
为了不要弄醒她,他由得她压着自己。直到深夜,回家的钟声敲响了,他必须要走。他
轻轻的把她移到旁边,起来去洗澡。
莫君怡买的肥皂,是和杜苍林在家里用的一样的。很久以前,她问他在家里用哪个品牌
哪一种香味的肥皂,然后,她就买相同的。那么,当他从这里回家,他太太不会在他身
上嗅到另一种肥皂的香味,不会因此而怀疑他。
谁都没有她设想得那么周到。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太善良了。假如她想把杜苍林抢过来,她应该故意买另一种香味的
肥皂,让他太太知道他有了别的女人,那么,她或许会跟他离婚。到时候,他便自由了

杜苍林洗了澡,用毛巾抹干身体,然后穿上裤子准备回家去。
她望着杜苍林的背影,一阵鼻酸。在她的生活里,其中一件最难受的事便是每次跟他做
爱之后,看着他穿上裤子回家去。
她假装睡着了。杜苍林穿好衣服,在她脸上深深的吻了一下,然后轻轻的关上门。他的
背影总是那么惆怅。就在一瞬间,她认清了一个事实--他是个必须回家的男人。他永
远不可以和她一起待到明天。
她的明天,只有她自己。这个事实是多么的残酷?
他们几乎每次见面都吵架。每次想到他是属于别人的,她就觉得难以忍受。
当杜苍林的生日快到,她跟他说:
「生日那天,我陪你庆祝好吗?」
他沉默良久。
到他生日的那一天,她在家里等他。他早上打电话来,说:
「我明天来好吗?」
「你今天不来,那就以后也不要来。」她挂上话筒。
她也许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善良,她买一片跟他在家里用的一样的肥皂,不是不想他
太太发现他有第三者,而是害怕当他太太发现了,杜苍林便不能再来见她。在她和他的
婚姻之间,她没有信心他会选择自己。
她现在偏偏要把自己逼到绝境,她要成为跟他厮守终生的唯一的女人。
那天晚上,杜苍林终究没有来,她输了。她悲伤得无法去上班,第二天下午,仍然呆在
床上。
听到杜苍林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她假装睡着。他走进来,坐在她身边,为她盖上被子。

她转过身来,凝视着他。
他是那么陌生,从来不曾属于她。
她叹了一口气,说:「你回去做你的好丈夫吧。」
「别这样。我说过永远不会放弃你。」他轻抚她的脸。
她别过脸去,说:
「不是你放弃我,而是我放弃你。我不想你痛苦,也不想自己痛苦。」沉默了片刻,她
又说:
「有一天,当你自由了,你再来找我吧。」
那天之后,她搬走了,换过电话号码,也换过了一份工作,不让他找到她。
两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一定是上次错误计算了安全期。
她终于怀了杜苍林的孩子,可惜,她和他分手了。她不打算告诉他,她不想破坏他现在
的生活。
她一个人跑到温哥华,准备在这里悄悄的把孩子生下来。她在这里没有亲人和朋友。她
幸福地期待着孩子降临,他是她和杜苍林相爱的最后的抚慰。
然而,当肚子一天一天恶隆起来,她的情绪波动也一天比一天厉害。夜深人静的时候,
在那个狭小的公寓里,她常常独自饮泣。她需要一个丈夫,她的丈夫却是别人的丈夫。
她是不是太任性了?
临盆的那天,她一个人背着一大袋产后的用品走进医院。她阵痛了整整二十个小时,孩
子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她最需要丈夫的时候,陪着她的,只有医生和护士。
孩子在她怀里呱呱地哭。起飞半小时了,他仍然拼尽气力的哭。机舱里面的人全都望着
她,露出烦厌的目光。
坐在后面的女人抱怨说:
「吵死人了!」
「乖乖,不要哭,不要哭!」坐在她身边的姜言中帮忙哄孩子。
「太太,你要不要帮忙?」空中小姐上来问她。
跟她坐在同一行的老妇说:
「孩子可能受不了气压转变,你试试喂他喝点水吧,他会安静下来的。」
她向空中小姐要了一杯暖白开水,用奶瓶喂他。孩子把奶瓶推开,水溅在她脸上。
坐在前面的一个中年女人转过头来教她:
「你起身抱他走走吧。」
她不是不知道可以站起来走走,但她根本没有勇气站起来,她不想让杜苍林看到她。
杜苍林的太太正幸福地怀着他的孩子。为什么这个女人可以名正言顺地为他生孩子,而
她却不可以?
他不是说过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她的吗?她走了之后,他又和她上床了。
男人能够碰他已经不爱的女人。她只好这样相信。
孩子哭得头发全湿透,脸也涨红了,还是不肯罢休。他使劲地抓住她的头发不放手。他
为什么老是要跟她过不去?他知道她为他受了多少苦吗?他就不能让她好过点。
「求求你,不要再哭。」她望着他,眼泪涌了出来。她恨自己,她根本不会带孩子。
今天是她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天;比起那天一个人在医院里生孩子更糟糕。她曾经以为那
已经是最糟糕的了。
「我不准你再哭!」她戳着他的鼻子说。
孩子哭得更厉害,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她抱着孩子站起来。他的哭声变小了。机舱里每一双眼睛都望着她。她一步一步的走向
杜苍林。
杜苍林望着她,不知所措。
她把孩子放在他大腿上,说:
「他是你的孩子,你来抱他!」
他太太吓得目瞪口呆,流露出惊愕的神情。
机舱里每一个人都静了下来。
杜苍林用手轻拍孩子的背,在他怀里,孩子果然不哭了。
她很久很久没见过杜苍林了。她还是死不悔改地爱着他。他在她记忆里永存,思念常驻

这一刻,杜苍林抬起头来,心痛地望着她。那心痛的表情一瞬间又化为重逢的微笑。微
笑中有苦涩,离别的那一天,他为她盖被子的那一幕,又再一次浮现在她脑海。她忽然
谅解,他不想她怀孕,不是基于自私的理由,而是他知道,她承受不起那份痛苦。
她虚弱地用手支着椅子的靠背,用微笑来回答他的微笑。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对她的爱
。只是,她也知道,他可以陪她走的路,不会有太长,也不会有太远。他是个必须回家
的男人。 他永远不可以和她一起待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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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一种诗意的宗教。
   所有浪漫的起因都被搁置在最深刻的背景里,两颗心不再是空寂的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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