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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scream (库尔湖上的野天鹅),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三个A CUP 女人(作者:张小娴)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1月08日08:27:35 星期六), 站内信件
第六章 我会永远爱你
作者:张小娴
我整夜都在想他。
第二天,在内衣店里,我完全提不起劲工作,我疯狂地挂念他。他偶然在我的窗外经
过,那就是缘分,我为甚么要欺骗自己?
下午,有一名自称是绿田园职员的李小姐打电话来说︰「是周蕊小姐吗?我特地通知
你,你助养的那头小牛出生了。」
我助养的小牛?
「我没有助养小牛。」我跟她说。
「你认识唐文森先生吗?是他替你助养的。」
我决定去绿田园看看,地点在鹤薮,第二天早上,我坐火车去,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地
方。森为甚么会替我助养一头牛?
到了绿田园,那位李小姐带我参观,那里有很多牛,属于我的那一头刚刚出生的小牛
正在吃奶。
「你可以为它起一个名字。」她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问她。
「唐先生没有告诉你吗?新界有很多黄牛,老了没人要,在马路上流浪,经常给汽车
撞倒,我们向农夫买了那批牛回来,让它们耕田。但有些牛是不会耕田的,为了饲养它们
,我们让市民助养,牛就不用再流浪了。这个计划推出之后,响应很好,助养黄牛要排队
,去年十月中,唐先生来申请助养一头黄牛,由于所有牛已给人助养了,所以他要预订母
牛肚中的小牛。他说这是送给女朋友的生日礼物,十一月三日那天要带她来看看怀孕的母
牛,但那天你们没有来,后来唐先生又打过电话来,说小牛出生的时候就通知你。」
原来森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头小牛,怪不得那天他说要我去看。我对那一头正在喝
奶的小牛突然有了感情,蹲下来用手扫它的肚子。
「还有这一幅地也是你的。」李小姐指着我面前一幅用竹竿围起的地,「可以种菜。
」
「他为甚么要送这个给我?」
「他说要送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给你,这份生日礼物也真够特别。这幅地很适合种瓜
菜,唐先生说你们要开一间法国餐厅,自己种瓜菜不是很方便吗?」
我为那头小牛起名雪堡。
爱一个人,是你必须有一点儿恨他,恨他令你无法离开他,森就是我恨的人。
离开绿田园,天气仍然寒冷,但阳光灿烂,我的心很暖。森真的有想过和我一起开一
间餐厅的。我在火车上盘算我们该在那块耕地上种甚么菜,可以种红萝卜,那么即使我们
的餐厅还未开始营业,也可以卖给郭笋做红萝卜蛋糕。
回到内衣店时是下午三时三十分,我很挂念森,我再没有需要否认我对他的爱,终有
一天,他会给我名分的,即使等不到,那又怎样?我想告诉他,关于他的问题,我有答案
了,我从前、现在、将来也爱他。
我提起勇气传呼他,他没有覆电话给我,三十分钟、一小时、两小时都过去了,我传
呼了三次,他就是没有覆我,办公室的电话也没有人接。
他为甚么不打电话给我?他是不是不再理我?他以为我不爱他。不会的,他不会的。
下班后,我回到家里,坐在窗前,我想,或许他会突然出现。窗外越来越静,已经是
晚上十一时多了,我再一次传呼他,他还是没有理我。他不打算再理我了。
我整夜没有睡过,第二天早上,他没有打电话给我,如果传呼机坏了,他也应该打电
话到传呼台查一查呀。
下班后,我打电话到公司找他,一个男人接电话。
「我想找唐文森先生。」我说。
「找他?」那个男人的声音好像有点问题,「请问你是哪一位?」
「我姓周。」我说。
「周小姐吗?我姓蒋,是唐先生的同事,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好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事情很不寻常,「是不是他出了事?」
「出来再谈好吗?在我们公司楼下的餐厅等,你甚么时候到?」姓蒋的问我。
「我五分钟就到。」我说。
我放下电话,连忙关店,森到底发生甚么事?我听他提过那个姓蒋的叫蒋家聪,是他
的同事和好朋友。
我匆忙赶到餐厅,一个男人向我招手。
「你是周小姐吗?」他问我。
我点头。
「请坐。」他说。
「唐文森呢?到底是甚么事?」
他欲言又止。
「到底是甚么事?」
「阿唐他死了。」
我不太相信我听到的说话。
「他昨天午饭后回来后如常地工作,到大概三点多钟吧,我发现他伏在办公桌上,以
为他打瞌睡,到四点多钟,我发现他仍然伏在办公桌上,上去拍拍他,发现他昏迷了,我
立即报警,救护车把他送去医院。医生说他患的是冠心病,这个病是突发的,事前没有任
何迹像。他在送院途中已经死亡。」
「不会的,是他叫你来骗我的,他怕我缠着他﹗是不是他太太派你来的?我知道他根
本没有心脏病﹗」我骂他。
「他是突然死亡的。」
「不可能的。」我拒绝相信。
「我也不希望是事实,但我亲眼看着他被抬出去的,他被抬出去的时候,身上的传呼
机还不停地响,做我们这一行,心理压力比谁都大,四十岁就应该退休了。」他黯然。
「我不信你﹗」我哭着说。
「今天报纸也有报道,可能你没有留意吧。」
「是哪一份报纸?」
他把一份日报递给我︰「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
在新闻版一个不显眼的位置,有一张照片是一个男人被救护员用担架床抬出大厦,外
汇公司高级职员工作中暴毙,死者名叫唐文森--
我流不出一滴眼泪。
「阿唐跟我提过你跟他的事,他以前说过,如果他有甚么事,要我通知你,他怕你不
知道。他是个好人。」蒋家聪哽咽。
我哭不出来,我的森竟然死了,不可能的,他为甚么要这样对我?
我看到他在窗外,他敲我的窗,在寒风中敲我的窗,只是一天前的事。他走的时候,
也在我窗前经过,他是活生生地走的。
「周小姐,我送你回去好吗?」蒋家聪问我。
「不用了﹗」我想站起来,却跌在地上。
「你没事吧?」他扶起我。
「我要回家。」
「我送你回去。」
我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家里的。
「这是我的名片,你有事找我。」蒋家聪放下他的名片,「要不要我替你找你的朋友
来?」
我摇头。
森死了,他临死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还爱我吗?」他期待着我说爱他,我却
冷漠地没有回答,我想向他报复,我想他再求我,我想他答应为我离婚,我以为还有机会
,以为他还会找我。我以为还有明天,明天不来,还有明天的明天……我真的痛恨自己,
我为甚么对他那样冷酷?他以为我不再爱他,他死的时候是以为我不再爱他,我太残忍了
,我为甚么不留住他?他被抬出去的时候,传呼机不停地响,那是我,是我传呼他。我没
有想过我们是这样分手的。我们不可能是这样分手的,他正要回到我身边。
深夜,家里的电话响起,我拿起听筒。
「喂--是谁?」
听筒里没有传来声音。
「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我。
「是谁?」我追问。
我觉得是森,是他在某个地方打电话给我。
「我爱你。」我对着听筒说出我还没有对他说的话。
那个人挂了线。
我是在做梦还是森真的从某个地方打电话给我?
我抱着电话,电话一直没有再响起。
天亮,我打电话给蒋家聪。
「我想看看他。」他说。
「这个有点困难,尸体在殓房里。」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尸体」来形容森,是的,是「尸体」,在短短两天内,他变成
「尸体」。
「我要见他,他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我说。
「不是吧?」他吓了一跳。
「请你想想办法。」我哀求他。
「他的家人准备在下星期三出殡。」
「在那里?」
「他太太会出席,如果你在灵堂出现的话,不太方便。」
「我要去。」我说。
「这样吧,」姓蒋的说,「在出殡前夕,我找一个空隙,让你见见阿唐最后一面,好
吗?」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星期二下午,我打电话给蒋家聪。
「是不是可以安排我见一见森?」我问他。
「晚上八时,在我公司楼下等,好吗?」他说。
我在七时十五分已经到达,我想尽快见森,我曾经在这里等他,看着他出来,他不会
再在这个地方出现了。
蒋家聪在八时正出来。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他说。
「为甚么?不是现在就去吗?」
他沉吟了一会。
「你无法调开他太太,是不是?」
「对不起,阿唐昨天已经出殡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是说明天啊﹗」
「是突然提前了。」
「你为甚么不告诉我?」
「周小姐,阿唐的太太不会离开灵堂的,他的家人也会在那里,你何必要去呢?你受
不住的。」
「原来你是故意骗我﹗我不应该相信你﹗」
我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样无助,我竟然无法见到他最后一面。我连这个权利都没
有,我是一个跟他睡了五年的女人﹗
「你为甚么要骗我?」我扯着蒋家聪的外套,我恨死他。
「周小姐,我只是不想你难过,阿唐也是这样想吧?人都死了,见不见也是一样,如
果在灵堂发生甚么事,阿唐会走得安乐吗?」
「他的坟墓在那里?我求你告诉我。」我哀求蒋家聪,他是唯一可以帮助我的人。
「他是火葬的。」他说。
「火葬?为甚么要火葬?」
他们竟然连尸体也不留给我。
「骨灰呢?他的骨灰呢?」我问蒋家聪。
「放在家里。」蒋家聪说。
放在家里?那我岂不是永远也不能见到森?见不到最后一面,见不到尸体,也见不到
灰烬。他就这样灰飞烟灭,不让我见一眼。
「对不起。」蒋家聪跟我说。
我没有理会他,我早就不应该相信他,如果森在生,知道有人这样欺负我,他一定会
为我出头的。
我回到以前的家。
郭笋来开门。
「周小姐,是你?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差。」
「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
我走进屋里,这里的布置和以前一样。我和森睡过的床依然在那里,我倒在床上,爬
到他经常躺着的那一边,企图去感受他的余温。
「可以把这间屋卖给我吗?我想住在这里。」我说。
「这个……」
「你要卖多少钱?我可以付一个更好的价钱,求求你﹗」我哀求她。
「你为甚么要这样做?」
「我后悔卖了这间屋。」
「如果你真的想这样做,没问题。」
「真的?」
「我想你一定有原因吧。」
「明天我去拿钱给你。今天晚上,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反正我也是一个人睡。」
第二天早上,我去银行查查户口有多少钱。我的户口只有三百多元。那二百八十万呢
?森兑现了那张支票?我到柜台查核,那张支票是昨天兑现的。
森不可能在死了之后还可以去兑现那张支票,是谁把那张支票存到他的户口里?除了
他太太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她竟然在森死后兑现了那张支票。
「我没钱,不能买回这层楼。」我打电话告诉郭笋。
我甚么都没有了,除了那片地和那头小牛雪堡。
我去绿田园探望雪堡。
「你想到要种甚么菜吗?」那位李小姐问我。
我摇头。
「春天就要播种了。」她说。
春天?春天好像很遥远。我抱着雪堡,它在森死前的一晚出生。森在它还在母腹里的
时候把它留给我,它离开母腹,他却灰飞烟灭。
我紧紧地将它抱在怀里,它是森留给我的生命,是活着的,刚刚来到这世界。他在我
生日那天,送我一份有生命的礼物。生和死,为甚么一下子都来到?
我身上的传呼机响起,把雪堡吓了一跳,是游颖和徐玉轮流传呼我,我放下雪堡,打
电话给游颖。
「发生甚么事?你这几天不上班,又不在家,传呼你又不覆电话,还以为你失踪了,
我们很担心你。」游颖说。
「森死了。」我说。
「怎么会死的?」她不敢相信。
「已经火化了,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你现在在那里?」
「我在鹤薮。」
「那是甚么地方?你不要走开,我立即来找你。」
我抱着雪堡坐在田边,天黑了,我看到两条黑影向我走来,是游颖和徐玉一先一后来
到。
「这个地方很难找。」徐玉说。
「唐文森怎会死的?」游颖问我。
我伏在游颖的肩上。
我恨唐文森,他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他说谎。我至今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我恨他
,他说谎。
两个星期之后,我回到内衣店上班。珍妮和安娜不知道我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也不敢
问。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徐玉和游颖比我我哭得厉害,可是我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游颖叫我去旅行,她说,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旅行。我不想走,她们失恋,我失去的,却永
远不会回来。我不要离开这里,不要离开他的骨灰所在之地。
差不多关店的时候,一个女人走进来,这个女人大约三十七、八岁,身材有点胖,穿
着一套黑色衣裙和一件黑色长外套,打扮得很端庄,他那一张脸涂得很白,但掩饰不了憔
悴的脸容。
「小姐,随便看看。」我跟她说。
她选中了一个黑色丝质胸围。
「是不是要试这一个?」我问她。
「你是这里的经理吗?」她问我。
「是的,我姓周。」我说。
「我就试这一个。」
「是甚么尺码?」我问她。
「这个就可以了。」
「试身室在这里。」我带她进试身室。
「你们先下班吧。」我跟珍妮和安娜说。
「小姐,这个胸围称身吗?」我在试身室外问她。
「你可以进来帮忙吗?」她问我。
我走进试身室,她身上穿着衣服,她根本没有试过那个胸围。
「我是唐文森的太太。」她告诉我。
我想立即离开更衣室,她把门关上,用身体挡在门前。
「你就是我丈夫的女人?」她盯着我。
我望着她,如果森没有死,我或许会害怕面对她,但森死了,我甚么都不怕。这个女
人不让我见森最后一面,我讨厌她。
「我一直想知道森跟一个甚么样的女人搞婚外情,原来只是个卖胸围的。」她不屑地
一笑。
我不打算跟她争辩。
「森这个傻瓜,逢场作戏的女人而已,竟然拿二百多万给你买楼。」她摇头叹气。
她怎么会知道?
「他的户口里没有了二百多万,他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早就知道了。」她倚在门边。
「你想怎样?」我问她。
「幸而我在他钱包里发现你写给他的支票,告诉你,是我拿去兑现的,那些钱本来就
是他的,将来就是我的。」她展示胜利的微笑。
我早就猜到是她,森说他一直将支票放在钱包里,是她在森死后搜他的钱包的。
「你知道我为甚么要将森火化吗?」她问我。
「我不想他有坟墓,骨灰瓮瓮本来应该放在寺院里的,我不理所有人反对,带回家里
,并不是我不舍得他。你知道是甚么原因吗?」她走到我面前,身体几乎贴着我,盯着我
说,「我不要让你有机会拜祭他,他是我的丈夫,死了也是我的。」
她怨毒地向我冷笑。
「你很残忍。」我说。
「残忍?」她冷笑几声,「是谁对谁残忍?他死了,我才可以拥有他。」
「你以为是吗?」我反问她。
她突然脱掉上衣和裙子,身上只剩下黑色的胸围和内裤,几乎是赤条条的站在我面前
。
她的乳房很小,手臂的肌肉松弛,有一个明显的小肚子,大腿很胖,她的身材一点吸
引力也没有,我没想到森的太太拥有这种身材。
「我是不是比不上你?」她问我。
我没有回答。
「为了你,他想和我离婚。我和他十八年了,我们是初恋情人,他追求我的时候,曾
经在雨中等了我三个小时,他是爱过我的,他已经不再爱我了,都是因为你﹗」她扯开我
的外套。
我捉住她的手,问她︰「你要干甚么?」
「你脱光衣服,你脱光了,我就把那二百八十万还给你﹗你想要的吧?」她用另一只
手扯着我的衣袖说,「我要看看你凭甚么把森吸引着,脱吧﹗」
我脱掉上衣、裙子和丝袜,身上只剩下白色的胸围和内裤,站在她面前。
她看着我的胸博,说不出话来,我已经将她比下去。
「我丈夫也不过是贪恋你的身材﹗他想发泄罢了,他始终是个男人。」她侮辱我。
「如果只想发泄,他不会和我一起五年,他爱过你,但他临死前是爱我的,他在死前
的一天也问我爱不爱他。」我告诉她。
她突然笑起来︰「可惜他看错了人,你为了二百八十万就在我面前脱光衣服,你也不
过喜欢他的钱罢了﹗好,我现在就开支票给你,就当是你这五年来陪我丈夫睡觉的费用。
」她拿起手袋。
「我不打算收下这二百八十万,我这样做是要惩罚你不让我拜祭森。」我穿上衣服,
「如果他可以复活的话,我宁愿把他让给你,爱一个人,不是霸占着他,他是一个很好很
好的男人,可惜她不会回来了。」
她突然哇的一声蹲在地上痛哭。
她的身体在颤抖。我突然觉得心软,拿起她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她也是受害人。
我走出试身室。我为甚么可以那样坚强?如果森还在我身边,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我
一定招架不来。他不在了,没有人会像他那样保护我、纵容我,我知道我要坚强。
她穿好衣服从试身室走出来,昂首挺胸,头也不回地离开内衣店,我看着她的背影在
商场的走廊上消失。
我走进更衣室,蹲在地上,收拾她遗下的一个没有试过的胸围。我的心很酸,双手双
脚也酸得无法振作,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自从森去了之后,我没有痛痛快快地哭过一
场,我以为人在最伤心的时候会哭,原来最伤心的时候是不会哭的。他走得太突然了,我
的伤心变成恨,恨他撇下我,我告诉自己,或许他不是那样爱我的,我不应该为他伤心。
但,就在今天,他太太亲口告诉我,他提出离婚,他的确有想过跟我一起,甚至于守终生
。我从来不相信他,我以为他在拖延,我不相信他有勇气离婚,我误解了他。这个男人愿
意为我付出沉重的代价。如果能把他换回来,我宁愿他活着而没有那么深爱我。
我放声痛哭,他会听到吗?他会听到我在告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吗?我刚才不应该这
样对他太太,我应该哀求她让我看一看他的骨灰。我为甚么要逞强?他曾经戏言他太太会
把他剁成肉酱,她没有,她只是把他变成灰。他对我的爱早已化成天地间的灰尘。
每个星期天,我都去鹤薮探雪堡,它长大了很多,已经不用吃奶,它好像会认人的,
它认得我。
这个星期天,游颖和徐玉陪我去探它。
「常大海回来了。」游颖告诉我。
「真的吗?」我替游颖高兴。
「他昨天晚上回来,说有几件衣服搬走时没有带走,然后就赖着不走。」游颖说。
「你不想的话,怎会让他赖着不走?」徐玉取笑她。
「他跟你说甚么?」我问游颖。
「他没跟我说甚么,是我跟他说。」
「你跟他说?」
「我跟他说我爱他。」游颖红着脸说。
「你竟然会说这句话?」我不敢相信。
「我是爱他的,为甚么要隐瞒?」
「常大海岂不是很感动?」我笑说。
「所以他赖着不走啦。」游颖说。
「他跟那个唱片骑师完了吗?」徐玉问游颖。
「他说是完了。其实我也有责任,我从来没有尝试去了解他的内心世界。我一直以为
了解他,但我不是。他爱我甚于我爱他。如果不是唐文森这件事,我也许还不肯跟大海说
我爱他,原来当你爱一个人,你是应该让他知道的,说不定有一天你会永远失去他。」游
颖说。
「是的。」我说。
「对不起,我不是要再提起这件事。」游颖说。
「不要紧,我唯一要埋怨的,是上天给我们五年,实在太短了,我愿意为他蹉跎一生
。」
「有这么好的男人,我也愿意。」徐玉说。
「为了他,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游颖跟我说。
「我可以的。」我说,「他会保护我。」
「你现在会重新考虑陈定粱吗?」徐玉问我。
「我很久没有见过陈定粱了,他从来不是后备。」我说。
找陈定粱来代替森,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代替森。
就在我们讨论过陈定粱的第二天下午,我在中环一个卖酒的地方碰到陈定粱。他在选
购红酒,我跟他打招呼。
「周蕊,很久没有见面了。」他跟我说。
「真巧,在这里碰到你。」我说。
「我们连十三万三千二百二十五分之一的或然率都遇上了,在这里相遇也不出奇呀﹗
」他还没有忘记那十三万三千二百二十五分之一的缘分。
「啊,是的。」我说。
「你的事情,我听到了,很遗憾。」陈定粱跟我说。
「是徐玉告诉你的吗?」
陈定粱点头。
「我很爱他。」我说。
「我看得出来。」陈定粱说,「我们每一个人都给爱情折磨。」
他看到我拿着一瓶一九九零年的红酒。
「你也喝酒的吗?」他问我。
「我喜欢买一九九零年的红酒,我和他是在这一年认识的。」我说。
自从森死后,我开始买这一个年份的酒,渐渐变成精神寄托。这一天所买的是第三瓶
。
「一九九零年是一个好年份。」陈定粱告诉我,「这一年的葡萄酒很值得收藏,是书
上说的。」
「那我真是幸运。」我说。
我总共收藏了十一瓶一九九零年的法国红酒。陈定粱说得对,一九九零年是一个好年
份,葡萄收成很好,这个年份的红酒不断涨价,快贵到我买不起了,只能每个月尽量买一
瓶。
在过去了的春天,我在森给我的那一块土地上种植西红柿。雪堡负责耕田,它已经一
岁了,身体壮健。我负责播种,已经收成了两次,种出来的西红柿又大又红,我送了很多
给徐玉和游颖,安娜和珍妮也分到很多。自己种的西红柿好像特别好吃,常大海和游颖也
嚷着要在那里买一块地亲自种菜。
这天徐玉来找我,她说有一份东西要交给我。她用鸡皮纸把那份东西牢牢包着。
「是甚么东西?」我问她。
「你拆开来看看。」她说。
我拆开鸡皮纸,里面是一个相架,相架里有一只类似蜜蜂的东西,但又不太像蜜蜂,
它是有脚的,一双翅膀像宝石,是彩色的。
「这是蜂鸟的标本,你不是说过想要的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是在那里找到的?」
「是宇无过给我的。」
「你和他复合?」
「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了,但偶然还会见面。」徐玉说。
我仔细地看着那一只死去多时、被制成标本的蜂鸟,它是唯一可以倒退飞的鸟,如果
往事也可以倒退就好了,森会回到我身边,会倒退回到我的怀抱里,给我温暖。我们的爱
就像那蜂鸟,是尘世里唯一的。
我把蜂鸟的标本带回家里,并且买了第十二瓶一九九零年的红酒。这一天是入冬以来
最冷的,只有摄氏六度。我在被窝里听《I will wait for you》,我很久不敢听这首歌了
,森死后,我第一次再听这首歌。
「咯咯咯咯--」有人在外面敲我的窗,我挪开窗前的那一幅「雪堡的天空」,外面
并没有人。我打开窗,寒风刺骨,外面没有人,我记得森常常跟我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最后一次出现,也是在一个这样寒冷的晚上,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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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一种诗意的宗教。
所有浪漫的起因都被搁置在最深刻的背景里,两颗心不再是空寂的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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