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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scream (库尔湖上的野天鹅),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情人无泪(作者:张小娴)1.3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1月08日01:33:46 星期六), 站内信件
1.30
作者:张小娴
愛情始於某種不捨。他曾經捨不得每天不去便利商店偷偷看她一眼,哪管只是一段
微小的時間。就在這一刻,他發現自己捨不得傷害她,捨不得讓她帶著失望離去。
他奔跑下樓梯,發現她已經走出宿舍,踏在花圃間一條維修了一半的步道上,快要
從他的視野中消失。他連忙走上去,拉住她的背包。
她倒退了半步,朝他轉過身來,那雙清亮的眼睛瞪著他,怏怏地問︰
「你想怎樣?還沒罵夠嗎?」
他吸著氣,好像有話要說的樣子。
沒等他開口,她盯著他,首先說︰
「你又想出甚麼方法來報復?還是那些戰利品和戰俘的比喻嗎?」
「你不是說我有權生氣的嗎?」
她一時答不上來,投給他疑惑的一瞥,搞不清他到底想怎樣。
「不過,」他朝她抬了抬下巴,得意地說︰
「我棄權。」
「呃,那我應該感謝你啦?」她蹙著眉,故意不顯出高興的樣子。
「不用客氣。」他唇上露出一彎微笑。
「那我就不客氣了。」她逕自往前走。
他走到她身畔,踢走腳邊的一顆石子。
她朝他看,一邊走一邊繃著臉問他︰
「你幹嗎跟著我?」
他的臉紅了,老盯著路面,踢走腳下一顆石子,然後又是一顆,再一顆。
「你是不是打算一路為我清除路障?」帶著嘲弄的語氣,她問。
他踩住腳下的一顆石子,雙手窘困地插在口袋裡,終於說︰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難堪的。」
她回過頭來,怔怔地望著他。他站在那兒,傻氣而認真,為自己從沒做過的事道歉
。這顆高貴的靈魂感動了她,她明白自己對他的恨是毫無理由的。
「好吧,我原諒你。」她眨了眨眼,調轉腳跟,繼續往前走。
「你原諒我?」他好笑地問。
「嗯,是的。」她點了點頭。
他開始有一點明白她了。她嘴巴比心腸硬。
「你不會是頭一次寫信給女孩子的吧?」她邊走邊說。
「是頭一次。」他急切地回答。
「不會是從甚麼《情書大全》抄下來的吧?」她促狹地說。
「當然不是。」他緊張地說。
「我讀過那本書。」她說。
「你是說《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她點了點頭。
「是甚麼時候讀的?」
「你以為只有你讀過嗎?我早就讀過了。」
「我十五歲那年讀的。」他說。
「我十一歲那年已經讀過,比你早四年。」
他狐疑地看著她,說︰
「年紀這麼小,會看得明白嗎?」
「智商高,沒辦法。」她神氣地說。
「那時很想去看看書裡提到的埃及沙漠。」他說。
「我去過沙漠,非洲的沙漠。」她告訴他。
「甚麼時候去的?」
「我小時候在肯亞住了三年。」
「怪不得。」
「甚麼怪不得?」
「你有一種近似非洲豪豬的野蠻!豪豬身上就長滿毛刺,會刺得人很痛。」
「我也見過一頭很像你的狒狒。」她懶懶地說。
「那麼,你是真的見過獅子?」他想起她那張畫。
她「嗯」了一聲,不太想提起獅子的事。
「你喜歡非洲嗎?」他問。
「那個地方不屬於我。」她淡淡地說。
「有機會,我真想去埃及金字塔。」他興致勃勃地說。
她突然靜了下來。她沒去過金字塔。她原以為總有一天會去的。從今以後,所有風
景都沒分別了,都成了一片模糊的遠景。
「你記不記得牧羊少年在沙漠裡認識了一位煉金術士?」過了一會,她說。
「嗯。」他點了點頭。
「那位煉金術士擁有一顆哲人石和一滴長生露。」
「我記得這一段。」
「哲人石能把任何東西變成黃金,喝下長生露的人,會永遠健康。」
「這兩樣都不可能。」他回答說。
她卻多麼希望這個故事不是寓言。
「你為甚麼要念醫科?」她突然問。
這個問題深深觸動了他。過去的一年,他幾乎忘記了當初為甚麼選擇醫科,也忘記
了他曾經熱切努力的目標和夢想。
「我想把別人的腦袋切開來看看。」他笑笑。
「你這麼聰明,不像會留級。」她說。
「我並不聰明。」他聳聳肩,無奈地說。
「畢業後,你打算修哪一個專科?」她問。
「我想做腦神經外科,那是最複雜的。」
她停下腳步,朝他抬起頭,說︰
「你看看我的眼睛有甚麼問題?」
他湊近她,就著日光仔細地看看那雙漂亮的黑眼珠,羞澀地說︰「沒甚麼問題。」
「幸好你選了腦神經外科,而不是眼科。」她揉了揉眼睛,朝他微笑。
他心頭一震,驚訝地望著她,在她眼中讀出了哀淒的神色。
「我的眼睛有毛病,是視覺神經發炎,三個月前發現的。醫生說,我的視力會漸漸
萎縮。一旦復發,我便甚麼也看不見。幸運的話,那一天也許永遠不會來臨。但是
,也許下一刻就來臨。就像身上繫了個計時炸彈,它不會把我炸成碎片,只是不再
讓我看東西。」她靜靜地說完。
他太震驚了,一瞬間,他恍然明白,為甚麼在草地上摔倒的那天,她會那麼生氣。
她害怕自己是根本看不到他躺在那裡。他終於知道她為甚麼放棄畫畫,為甚麼從來
不在他面前看書。他太笨了,竟然看不出來,還訓她不要放棄夢想。
他在書上讀過這個病。病因是病人的免疫系統突然出了問題,可能是遺傳,也可能
跟遺傳沒有關係。這個病無藥可治,病人的視野漸漸縮小,盲點愈來愈大,會把顏
色混淆。這個病,一旦復發便很嚴重,也許最後連光暗都看不見。
她卻能夠平靜地道出這個故事。他難過地望著她,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愧疚。她的
冷淡或冷酷,無非是想把他氣走,他卻生她的氣,以為她是故意折磨他。就在前一
刻,他還故作幽默的取笑她像非洲豪豬。
「別這樣看著我,我不需要同情。我覺得現在很好。比起一出生就看不見的人,我
看的東西已經夠多了。我見過牽牛花,見過海邊成千上萬的紅鸛,見過獅子,野豹
和羚羊。當然也見過豪豬。我見過浩瀚的沙漠,見過沙漠最壯闊的地平線,也見過
我自己。」她堅強地說。
他不知道要對她說些甚麼。他也許懂得安慰脆弱的心靈,卻不曉得堅強的背後有過
幾許掙扎和辛酸,又有多麼孤單。
「有時候,其實也不用看得太清楚,尤其當你有一張自己都不喜歡的闊嘴。」她逗
趣地說。
他很想告訴她,那張闊嘴把她的臉襯得很漂亮。但他實在沒法若無其事地擠出一個
笑容來認同她的黑色幽默。
她繼續說︰「大部分動物只看到黑白兩色,鯊魚更是大近視。牠們照樣生存,而且
比我們勇敢。」
他失神地點點頭。
她朝他微笑︰「我的眼睛,從外表是看不出有毛病的。所以,你還是會成為一位好
醫生的,呃,應該是一位好的腦神經外科醫生才對。」
然後,她說︰
「我要上課了。再見。」這最後一句話,卻說得好像永不會再見似的。
他站在後頭,看著她自個兒朝課室走去。他分不出她的堅強是不是偽裝的。我們都
知道世上沒有長生露。在另一個星球,也許會有。可惜的是,我們住在一個沒有靈
藥的星球上。
她走遠了。他無法使自己的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他想起他們初識的那個午後,她掉
落在他的肩頭,出於驚惶和恐懼而悻悻地罵了他一頓。是誰把她送來的?愛情是機
遇,還是機遇會把兩個命運相近的人一起放在草籃裡?
他心中滿溢著對她的同情,不是對一個朋友的同情,而是對已經愛上的人的同情。
惟有這種同情,使人心頭一酸,胳膊變虛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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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一种诗意的宗教。
所有浪漫的起因都被搁置在最深刻的背景里,两颗心不再是空寂的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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