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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scream (库尔湖上的野天鹅),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再见野鼹鼠(作者:张小娴)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1月08日08:28:21 星期六), 站内信件
第一章 三十三罐空气
作者:张小娴
十九世纪犯罪学家cesare lombroso 专门研究监狱里罪犯的头骨。他发现三分之一的
罪犯的头骨都 有相同的特征,这些特征包括: 一、脸孔大。跟头骨、颈项和躯体比较,
脸部占的比例很大。
二、前额窄。
三、耳朵特别大或特别小。
四、眉毛乱,两眉之间距离狭窄。
五、颚骨突出。
六、鼻子向上翘起,可以看到鼻孔。
七、胡须少。
八、头发凌乱,多「发转」。
拥有以上几种面相的人,是天生犯罪者。我不知道我爸爸是不是属于这类人。八个特
征里头,他拥 有六个特征,只有两个特征不符合。他的眉毛不乱,两眉之间的距离不算狭
窄,颚骨也不算突出。他年 轻时也算是个美男子,今年五十三岁,不知道为什么越老越猥
琐。非常不幸,我长得象他,是他年轻时 候的女装版本,与他稍有不同的地方是我的脸不
算大,鼻子没有向上翘,看不见鼻孔。我们的一双大耳 朵最相似。
凌晨二时,我接到警署打来的电话,请我去保释邱国--我的爸爸。
我在二时二十二分到达湾仔警署。我告诉当值警员我来保释邱国,他领我到报案室后
面的房间。我 爸爸垂头丧气坐在一旁,一个庸脂俗粉,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坐在他对面,
左边脸肿起,嘴角有血丝。
「你是他什么人?」那个便装探员问我。
「我是他的女儿。」 那个便装探员抬头望我的目光,是我见过的最鄙视的目光。
「他殴打这个女人。」探员说。
我狠狠地望着我爸爸,这个五十三岁的天生爱情罪犯的头垂得更低,不敢望我。
那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要求警察送她到医院验伤。我付了保释金,手续办了三十分
钟,终于可以 离开警署。离开警署时,一辆救护车刚刚驶进来。
爸爸踏出警署大门,整个人立即轻佻起来,用脚把地上一个活乳酸菌饮品的胶瓶踢到
对面马路。
「那个女人--」他试图向我解释。
「我不要听!」我双手掩着耳朵。
「刚才吵醒你?」 「我还没有睡呢!学校正在考试,你以为每个人都象你那样风流快
活的吗?」 「你的成绩向来很好。」他讨好我。
这时,救护车从警署驶出来,送那个女人去医院,我伸手截停救护车。
「我们跟伤者认识的,可不可以陪她去?」我问司机。
司机回头望了望车上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瞄了我爸爸一眼,没有反对。
「好吧!」司机说。
我和爸爸上车,那个女人就坐在我们对面。不用我爸爸解释,我已知道这是一宗羞家
的男女纠纷。
爸爸经常有不同女伴,年轻时如是,老了也如是。以前试过有女人闯上我家,今次闹
上警署,我并不感 到意外。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白金戒指,那不是他的结婚戒指,大
概是他和另一个女人的盟约吧。
他老来一事无成,因为他天生是来恋爱的。
救护车很快到达医院,下车后,我拉着爸爸离开。
「不是要陪她到医院吗?」他问我。
「谁说的?我只是想坐顺风车。」 我家就在这家公立医院附近,可以省回一笔的士费
。
「亏你想得到!我还是头一次坐救护车回家。我一向赞你聪明。」他又在讨好我。
我爸爸最擅长便是说甜言蜜语,我妈大概是这样被他骗回来的。后来,甜言蜜语不管
用了,他们在 我十四岁那一年离婚。他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常常以为明天会更好,所以没
有储蓄的习惯,经常不名一 文。他为我起名欢儿,是希望我也能感染一点欢乐的气氛,可
惜我姓邱。
我整夜没有睡,那些笔记好象读不进去。我决定先放下笔记,睡两小时恢复元气。临
睡前,我叫醒 妹妹乐儿上学,她今年读中二,她对读书好象兴趣不大,其实应该说,她好
象对什么也没有兴趣。
中午回去考试,考试结束之后,我在走廊碰到胡铁汉。
「别忘了这个周末见面。」他说。
胡铁汉、朱梦梦、余得人、区晓觉和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直至中学,都是同班,
感情十分要好 。
胡铁汉长得很帅,他爸爸是警察,他为人也很有正义感。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在电视节
目中担任小主 持,成为童星。
中四那一年,朱梦梦去了加拿大念书。
三年前她回来了,我们又经常见面。
周末的聚会在朱梦梦干得道二千八百尺的家举行。梦梦家里在南北行拥有数间海味店
。她妈妈是南 北行最时髦的女人。
「欢儿?你来了?你是第一个来到的。」朱梦梦在门口迎接我。
「这是你妈妈和你要的东西。」我把两大袋护肤品放在地上点数,「有六瓶洗面奶、
三瓶收缩水 ……」 「好了!好了!一共多少钱?」 「一千六百零二块钱。」 「这么便
宜?你的传销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 「我真佩服你,这份工作我就做不来,我最
怕叫人买东西。」 「生活逼人嘛!」我笑着说。
我是在两年前开始当上一只美国护肤品和健康食品的传销商的。此外,我还有三份补
习的工作,加 起来每个月可以赚到八千元。这八千元,是替区晓觉还债的。为了他,负债
也是一种快乐。
中二那一年,我们同级十个同学一起到大浪西湾露营。早上出发时,天气已经不太好
。我们一行人 到达大浪西湾时,天气突然变得很恶劣,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很多地方水
浸,树木倒塌,我们被困在 一个沙滩上,扎的营不消五分钟便遭狂风卷走。
我们走到附近一条村,那时已是晚上八时多,四周漆黑一片,有好几间村屋荒芜了,
无人居住,很 可怕。我们来到一间有灯光的村屋拍门,一个男人来开门。
那个男人带我们到附近一间村屋过夜,而且要向我们收取两百元度宿费。
那是一间没人住的破落村屋,我们走进去,抬头一看,赫然发现屋顶上有十具棺材。
「这几具棺材是我们村中的老人家的,他们习惯预先订造棺材。这十具棺材,只有一
具有尸体。」 「尸体?」我们吓得尖叫。
「村中一位老人家今天晚上刚刚过身,尸体运不出去,所以放在这里。」那个男人说
。
「有没有另外一个地方?」有人问他。
「只有这个地方。」那个男人说。
我们几个吓得缩成一团。我从来没有见过真实的棺材,况且其中一具棺材还躺着尸体
。
「你们不喜欢的话,可以到外面去。」那个男人冷冷地说。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就留在这里吧。」胡铁汉说。
村屋只有阁楼和地面两层,面积加起来不够二百尺。下层最多只可以让六个人躺下,
其余四个人要 睡在阁楼,但阁楼最接近屋顶,屋顶上便是棺材,棺材就放在木架上。睡要
是睡在阁楼,和棺材就只有 四尺的距离。
「哪一具棺材有尸体?」余得人问那个男人。
「最左边的那一具。」男人说完便离开村屋。
「我们来抽签决定睡觉的位置。抽中骷髅骨头的要睡在阁楼,如果抽中两个骷髅骨头
的,便要睡在 有尸体的棺材下面,有没有人反对?」胡铁汉说。
这个时候,亏他还提议画骷髅骨头。
我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有更好的提议。抽签开始,我祈祷千万不要抽中。结果,我抽
中。
我坐在躺着尸体的棺材下面,双手抱着膝盖,掩着面啜泣。
「我跟你交换。」区晓觉说。
「你不害怕吗?」我问他。
「你是女孩子嘛。」他爬过来跟我交换位置。
「晓觉,谢谢你。」 「睡吧,不要怕,很快便会天亮。」他安慰我。
我睡在晓觉旁边,闭上眼睛不敢向上望,其实这一天晚上,不可能有一个人会睡得着
。我从九岁认 识晓觉,他从来不是队中最突出的一个人,也好象没有什么主见。胡铁汉可
不同,他长得高大好看,是 天生的领导人物,我一直暗恋着胡铁汉,但那天晚上,他竟然
躲在下层,完全没有想过跟我换个位置。
我看看睡在我旁边的晓觉,他用衣服把头盖着,整个人蜷曲起来,在被窝里发抖。
「晓觉,你是不是很害怕?」我拍拍他的背,「我睡不着,我们谈天好不好?」 他从
被窝钻出头来,装着很镇定。
「你为什么要跟我交换位置?」我问他。
「除了胡铁汉,还有别的男孩子的,你知道吗?」晓觉望着我说。
原来我一直忽略了他。
因为喜欢我,所以虽然害怕得要命,晓觉也愿意跟我交换位置,睡在有尸体的棺材下
面,我转脸望 着晓觉,他望着我,我从来没有发现我们原来那么接近。
晓觉聪明而任性,如果有一种人,要很迟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是什么的,晓觉便是
这种人。他联 考的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突然发奋图强,在伦敦
大学入学试,拿了三个a 。
英国布里斯托大学取录他读会计学。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差不多要十五万。晓
觉的家境不太好,
父母已退休,三个姊姊已出嫁,只有三姊的生活比较好。我是他的女朋友,我不忍心
看着他的希望落空 ,而且我相信只要有机会,他一定可以学成回来。晓觉的三姊答应替他
负担每年半数的学费和生活费,
余下的一半,我向梦梦的妈妈借,然后按月摊还。还有一年,晓觉便回来。我们付不
起钱买机票,长途 电话费昂贵,如果没有必要,也不会通电话,平时只靠书信来往,他每
两个星期会寄一封信给我。今年 毕业,找到工作后,也许可以买一张机票去探望他。
胡铁汉和余得人来到,余得人手上捧着两个四尺高的美少女战士。
「送给你们的,美少女战士!每人一个,最新到货品。」 「这么幼稚的玩具,我才没
有兴趣。」我说。
余得人的会考成绩不好,考不上预科,进入一间贸易公司当玩具买手。他这个人童心
未泯,心智未 成熟,做人又没有什么目标,这份工作很适合他。
「开始找工作没有?」余得人问我。
「在写应征信了。」我说,「你呢,胡铁汉,你会做什么?」 「不用问了,他一定跑
去当警察。」梦梦说。
「我已经报考了警务督察。」胡铁汉说。
「你就没想过做其他工作吗?」我问他。
「我小学四年级已经立志当警察。」胡铁汉说,「我要除暴安良,儆恶惩奸。」 我几
乎忍不住把口里的茶吐出来。胡铁汉的说话好象电视上招募警察广告的宣传句子。
「欢儿,你打算做什么工作?你念心理学会做心理学家吗?」余得人问我。
「心理学家?每天对着心理有问题的人?我受不了。我想做公关和市场推广的工作,
已经寄出了很 多封求职信。」 「我妈好象有一位朋友在公关公司工作,是香港其中一间
最大规模的公关公司。要不要我妈介绍你 去?」梦梦问我。
三天之后,我接到这间公司的电话,叫我去面试。负责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从
前参加过选美 。
这个叫麦露丝的女人是公关公司的经理。我记得她参加过第五届香港小姐选美,参选
号码是二号,
三甲不入。
「你是二号麦露丝?」我说。
她很惊讶我认得她,而且还记得她的参选号码。
「你的记性真好。」她说。
我记得麦露丝的原因是我爸爸当时喜欢她,并且用她的参选号码买了一场马,赢了数
千元,我们就 用那数千元添置了一部新的电视机、雪柜、洗衣机和电饭煲。我家的四个现
代化全靠麦露丝,我怎会忘 记她? 「你为什么不去参加选美,你条件很好啊!」她说。
「我?我条件不好嘛!我又没有勇气。」 「现在的选美参不参加也罢了,其实是选丑
。我们那时参加选美,真是每一个女孩子都很有水准的 。」她自豪地说。
「是啊!我记得你的旗袍是翡翠绿色的,有牡丹花图案,胸前有一层喱士,很迷人。
」 「你的记性真厉害,都十几年前的事了。」她笑得花枝乱坠。
「你什么时候可以上班?」她问我。
「你决定聘请我?」我问麦露丝。
「你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麦露丝说。
「我可不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她很意外。
「我想回家跟我爸爸商量一下。」我说。
我到另一间公关公司面试,这一间的规模比不上麦露丝那一间,接见我的是一个接近
五十岁,个子 不高,脸上挂着笑容的男人,他的办公室一片混乱,杂志报纸和黑胶唱片推
积如山,还有几张老香港的 照片、几幅油画、几对名厂男装皮鞋、几个名厂公事包、几把
名厂雨伞。办公桌上乱七八糟,放着几十 多枝古董墨水笔,还有一瓶大话梅。
「要吃话梅吗?」他问我。
「不用了,谢谢你。」 「你是读心理学的?」他翻看我的履历。
「是的。」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你可以替我解释一下?」他咬着话梅问我。
这个小老头面试的题目竟然是请我替他解梦!
「放心,我做的绝对不是绮梦。」他把话梅核吐在烟灰碟里,然后说,「我梦见自己
不停地做菜,
我做了很多菜,有鼓油鸡、咕噜肉、椒盐虾,呀,不是,是蒜茸虾、辣椒蟹,总之很
多很多小菜,事实 上我是不会做菜的,所以一觉醒来之后肚子饿到不得了。这个梦有什么
寓意呢?」 「这个梦通常是女人才会做的。」 他吃了一惊:「是吗?但我在梦中是男人
。」 「如果梦中的自己不断地做各种各样的菜,就表示梦中人希望能够把过去一段难以忘
怀的恋情忘掉 。」 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说错了?」我问他。
「想不到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说,「我刚好在上星期跟我女朋友分手。其
实是她要跟我 分手。」 没想到这个接近五十岁的男人还没有结婚。
「我很喜欢她的,她才二十五岁。单身老男人常常给年轻女孩子拒绝。」他苦笑。
「你的外表看来很年轻。」我恭维他。
「因为我经常恋爱。」他洋洋得意地说。
「你什么时候可以上班?」他问我。
想不到我凭着解梦而得到第一份工作。
我起来向他告别,看到门后有四瓶红酒,都是播都名酒。
「我喜欢喝酒,有些是早几年买的,现在升值了,卖给朋友可以赚钱。我很后悔上次
没有买一瓶一 九八二年的petrus,这瓶酒会升值的。现在到处也找不到了。」 「你很爱
搜集东西。」我说。
「不是搜集,是投资。日后卖不出去的东西,我绝对不会买。」他淘气地说,「你来
上班之后,我 再慢慢教你投资。」 「我没有钱投资。」我笑说。
「女人最好的投资便是投资在一个好男人身上。」他说。
我打电话推了麦露丝,告诉她我答应了到韵生公关公司上班。
梦梦对于我的选择也很奇怪。
「麦露丝很喜欢你呢。她跟我妈称赞你,她以为你会到她那里工作的。」 「韵生的薪
水比麦露丝那边高出一千五百元,以后我可以多汇一点生活费给晓觉。」 「原来是这样,
真是令人感动啊。要是晓觉变心怎么办?」梦梦说。
「他不会的。」我说。
「酒行里有没有一瓶八二年的petrus?」我问爸爸。
「八二年的petrus?很贵啊!现在要卖一万块钱,而且没有货。」 第二天,爸爸打电
话给我,说他在货仓找到一瓶八二年的petrus。本来是一个客人要的,但他一直 没有去付
钱。
「拿给我!」我跟他说。
到韵生上班的第一天,我带着一瓶一九八二年的petrus去。
韵生的办公室设在铜锣湾,公司连接待员在内,共有十二位职员。每一个公关其实都
是独立工作的 ,计划庞大,才需要找同事协助。坐在我附近的两个人,一个叫香玲玲,一
个叫王真。香玲玲是如假包 换的师奶,我听到她每隔十五分钟便打电话回家问家里的菲律
宾女佣,儿子今天有没有大便。如果她的 儿子每十五分钟大便一次,早就泻到脱水了。王
真身躯娇小,看来弱不禁风,人倒是十分友善。
「我的儿子已经两天没有大便了。」香玲玲皱着眉头跟我说。
「他有多大?」 「四岁,已经有这么高了。」香玲玲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给我看。
「一定很可爱。」我说,反正每一个妈妈都觉得自己的儿子最可爱。
「可爱得不得了,这个就是他!」香玲玲拿起书台上的照片给我看。她的小儿子胖得
肥肿难分,一 定是天生痴肥的。
「真的很可爱。」我赞叹。
方元请大家吃午饭,当作欢迎我。他是一个不错的老板。
回到公司,我走进他的办公室,问他:「方先生,你是不是想找一瓶一九八二年的pe
trus?」 「你知道哪里有吗?」 「我有一瓶。」 他喜出望外:「你在哪里找到的?」
「我爸爸在酒行工作的,就只剩下这一瓶,我带了回来,不知道你想不想要。」我把那瓶
酒交给他 。
「当然要啦!这瓶酒还会升值的。要多少块钱?」 「一万块钱,我这里有单据,已经
打了折。」 「我立即开支票给你。」 「有一件工作要交给你做。」他说。
「你资历太浅,其实不应该派你去做,但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你学习。『蜂
舒适』卫生巾 被传有虫,更有人言之凿凿说有一个女人用了这只牌子的卫生巾,导致子宫
生虫,结果要将整个子宫切 除。这件事根本是恶意中伤,总代理方面已经报警,但卫生巾
的销量大跌。总代理聘请我们处理这件事 。危机处理是公关公司一个很重要的课题,正好
让你学习一下。」 为了跟进卫生巾有虫的事,我第二天便到「蜂舒适」的总代理乐涛集团
开会。乐涛是全港规模数一 数二的代理商,代理的货品有几百种,单单是卫生巾,便有五
种牌子,其余还有纸尿片、卫生纸、洗发 水等等。「蜂舒适」的销量是全香港第一的,市
场占有率达五成,成为众矢之的,是很容易理解的。我 自己也是「蜂舒适」的拥趸。
接见我的,是乐涛的总裁,这个卫生巾大王,是个男人。
卫生巾大王比我想象中年轻,他看来不超过三十岁。我走进他办公室时,他正聚精会
神地砌一架模 型战机。
他正在做一个很微细的动作,把一粒小得象米的零件黏在飞机上,我站在一旁,免得
打扰他,可是 ,这个时候我偏偏不争气,打了一个喷嚏。我用手掩着嘴巴,但这个喷嚏仍
然惊动了他,我看到他的右 手陡地颤了一下,那一粒零件黏错了地方。
「对不起。」我尴尬地道歉。
他好象不太高兴,仍然礼貌地说:「不要紧,请坐。」 「我是韵生公关公司的代表邱
欢儿。」我把名片递给他。
「我是高海明。」他说。
这个高海明,长得并不高大,大概有五尺六寸吧,身材瘦削,有一头天生卷曲浓密的
头发,皮肤很 白。一双眼睛不象那些事业有成的人,炯炯有神,反而隐藏着一份悲凉和无
奈。
「关于『蜂舒适』有虫的谣传,我已经拟好了一份澄清启事,跟进的工作,也写在计
划书里。」我 把计划书交给他。
他在我面前默默把整份计划书看完,一言不发。
「就这样吧。」他说。
「高先生,你有没有意见?」我慎重地再问他一次。
他摇头,跟我说:「你可以走了。」 我唯有站起来告辞,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叫
住我。
「邱小姐--」 「什么事?」 我回头问高海明,他终于有意见了。
高海明指指我左边的衣袖,原来我的衣袖勾到了他的战机模型的一小块零件。
「噢,对不起。」我把零件放在他的手心上。
「谢谢你。」他又全神贯注砌他的模型。他的手势纯熟,接口非常完美,他该是经常
砌模型的。他 砌模型的时候,严谨得象正在进行一宗外科手术,飞机是他的病人,办公室
就是他的手术台,好象只要 接合完成,喷上颜色,那架战机就会直飞天际作战。
我为「蜂舒适」搞了一个规模很大的记者招待会,聘请了两位妇科专家发表专业意见
,指出卫生巾 有虫,虫经阴道爬入子宫,导致子宫生虫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这个招待会
,高海明并没有出席,由乐 涛的总经理代表。接着,我在报刊登了多天广告再澄清「蜂舒
适」有虫的谣传,「蜂舒适」的销量回升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但警方仍然未能查出是谁
恶意中伤「蜂舒适」,案件已交由商业罪案调查科处理 ,不过据行内人说,同行中伤「蜂
舒适」的机会很微,因为「蜂舒适」的几个主要竞争对手的总代理都 是大公司,不会冒险
做这件事,所以很大可能是乐涛里一些被辞退的员工深心不忿而散播「蜂舒适」有 虫的谣
言。
「你做得不错。」方元在办公室里跟我说。
「高海明不象我想象中的卫生巾大王。」我说。
「他是子承父业。」方元说,「但不要小觑他,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看来很内
向。」 「所以到现在好象还没有女朋友。」方元笑说。
周末,我们在梦梦家吃饭。
「铁汉,你考督察的事有结果没有?」我问铁汉。
「我被取录了。」 「什么时候开始受训?」 「下个星期便开始为期三十六周的训练
。」 「三十六周后,就是男子汉了。」我说。
「你不怕死吗?」梦梦语带嘲讽问他。
「我--不--会--死--的。」胡铁汉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那么认真干吗?我知道你不会死,你至少有一百岁命,我们这里几个人都死光了,
你还在生,成 为人瑞,拿去展览啦!」梦梦冲着胡铁汉说。
「总好过你游手好闲。」胡铁汉故意气她。
「梦梦根本用不着工作,如果我是她,我才不会去找工作做,大不了就学那些名嫒,
搞什么筹款派 对、时装表演,或者拿数十万出来跟最红的男歌星拍一辑音乐录影带,出出
风头。」余得人说。
「如果要拍,我就拍自己的音乐录影带。」梦梦说。
「自己的音乐录影带?」我说。
「我想做歌星。」梦梦说。
「你?」胡铁汉冷笑。
「我打算参加电视台举办的歌唱比赛。我已经拿了报名表格。」梦梦说。
梦梦很有唱歌的天份,她的歌声很动听。
果然,梦梦顺利进入决赛。
比赛当晚,我们去捧场。
到梦梦出场了,她那一身打扮真的吓了我一跳,她穿一件黑色的胶衣和一条胶裤,活
象一个垃圾袋 ,她自己的表情也有点儿尴尬。但梦梦的确有大将之风,她的歌声低沉而特
别,其他的参赛者根本不是 她的对手。如果她不是被打扮成一个垃圾胶袋,表现将会更好
。结果她得到冠军。
唱片公司声言要力捧梦梦,跟她浅了五年合约。
她开展得很顺利。
高海明真不够运,「蜂舒适」的事件平息不久,又轮到他代理的一只纸尿片出事。
乐涛代理的「爱宝宝纸尿片」被传有虫,更传出有一个三个月大的男婴用了「爱宝宝
」之后,被虫 咬烂了半边屁股。「爱宝宝纸尿片」是全港销量第二的,市场占有率约三成
。纸尿片有虫和卫生巾有虫 是不同的,因为纸尿片用的物料的确会生虫,如果包装得不好
的话,便有机会让虫滋生,好几年前试过 一宗某牌子纸尿片有虫的事发生,结果代理商收
回市面上所有纸尿片。但今次「爱宝宝」有虫的事件至 今仍是传言,没有人投诉,这种恶
意中伤的手法就和中伤「蜂舒适」的手法一样,很可能是同一个人或 一帮人做的。
为了「爱宝宝」的事,我再次上乐涛跟高海明见面。如我所料,我进入他办公室的时
候,他正聚精 会神地砌另一架战机模型,模型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本来旗下产品接连
被恶意中伤,应该很烦恼才 对,但高海明看来很平静。跟上次一样,他默默地看完我的计
划书,没有任何意见。
「就这样吧。」他重复同一句说话。
「那我就这样去办了。」我起来告辞。
「邱小姐--」他叫住我。
「什么事?」我连忙看看自己两边衣袖,是不是又不小心勾到他的模型零件。
「可以让我看看你双手吗?」他说。
我莫名其妙,放下手上的公文袋,伸出双手。
高海明把手放在身后,好象研究一件工具似的用目光研究我双手。
「你的手指很纤幼。」他说。
「谢谢你。」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他问我。
「当然可以,你要怎样帮忙?」 他指住一粒精细的零件说:「请你替我把这个零件黏
在驾驶舱里,我的手指不够幼,工具又不知放 在哪里。」 原来如此。
「我不懂砌模型的,我怕弄得不好破坏你的模型。」我说。
「不要紧。」他没有表情地说。
我唯有照他的吩咐去做,用指尾捡起那一片不知是哪一部分的零件,战战兢兢地黏在
驾驶舱内高海 明指定的位置上。高海明一直严谨地望着我,生怕我会出错,我的手紧张得
微微颤抖,幸而终于完成任 务。
「是不是这样?」我问他。
「对。谢谢你。」高海明满足地看着自己的模型。
「这辆战机是什么型号?」我大胆地问高海明。
也许是因为念心理学的缘故,我对于这类好象患了自闭症的人很有兴趣。
「f 十六。」高海明出奇起望着我,我不知道他是奇怪有一个人竟然逗他说话,还是
奇怪有一个人 竟然不知道那是一架f 十六战机。
「你砌得很漂亮。」我称赞他。
「谢谢你。」他没有望我。他好象比我更害羞。
这个时候,他的秘书走进来跟他说:「高先生,有两位商业罪案调查科的探员想跟你
谈谈。」 「请他们进来。」高海明似乎不太愿意见这两名探员。
「高先生,我告辞了。」我跟他说。
「你知道『蜂舒适』和『爱宝宝』为什么会被传有虫吗?」高海明突然主动 跟我说话
。
「可能是对手传出来的,也可能是被你们辞退而深心不忿的员工,也可能是你们家族
的仇人吧。」 我说。
他摇摇头。
「那会是谁?」 「你没想过会是我吗?」高海明问我。
高海明说这句话时,神色既得意又暧昧,好象一个顽童做了一件令大人很头痛的事,
而又逍遥法外 似的。
我很震撼。
两名商业罪案调查科的探员进来,我离开高海明的办公室。在路上,我一直反覆思量
高海明的说话 ,难道他说的是真话?根本没有什么商业战争或深心不忿的员工,散播谣言
中伤「蜂舒适」和「爱宝宝 」的,是高海明自己。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第一种解释,是他不满现实。虽然他拥有人人羡慕的条件--
年轻、出众、出身富裕家庭、毕业于 外国名校,而且还是单身,但这一切对他而言,是一
个囚牢,他并不想接掌父亲的生意,然而,他又无 法抗拒父命,于是他眼看旗下产品销量
不断上升之际,他偏偏要散播谣言,说这些产品有虫,令产品销 量大跌。产品销量大跌不
独不会增加他的压力,反而可以令他减压。情况就象一个备受宠爱的孩子偏偏 要做一件坏
事来令父母伤心。
第二种解释,是他喜欢控制大局。高海明活得太寂寞,太无聊了,于是他想出一个卫
生巾和纸尿片 有虫的游戏,看着其他人,包括公司高层、警方、传媒和我,四处奔走来解
决这件事情。我们就象他手 上的棋子或模型,任他摆布、指挥,竟然不知道这是他的恶作
剧。在观看这出恶作剧的时候,他便仿佛 升上上帝的宝座,在俯视世人,并嘲笑他们的愚
昧。他控制了全局,他是最聪明的人。
还有第三种解释,是他在戏弄我。散播卫生巾和纸尿片有虫的谣言的,根本就不是他
,他只是想看 看我的反应。但他为什么要戏弄我呢? 「爱宝宝」有虫的谣言终于也平息
了,乐涛度过了两个危机。我第三次见到高海明,不是因为工作 -- 星期天,我和梦梦
到旺角看电影,我们经过一间模型店,那里挤满年轻男女,女孩子们乖乖地陪男 朋友选购
模型。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看着橱窗内一辆鲜红色的法拉利跑车模型,双眼发光,好象他
已经 快要拥有这一辆跑车似的。
「不要看了,我累得要死!」梦梦催促我。
我们在模型店附近等候计程车,这个时候,我看到高海明拿着一只大箱子走进模型店
。
这天,他没有穿西装,只穿恤衫和牛仔裤,样子看来更年轻,他可能是来买模型的。
他把箱子打开,拿出一架战机模型,正是那天我看见他砌的那架战机,店主看过之后
,付钱给他,
为什么店主会反过来付钱给他? 店主把战机模型收好,放在柜台下面。高海明收到一
叠钞票,放在口袋里,便离开模型店。我连忙 拉着梦梦走开,不让高海明看见我。
「你认识他吗?」梦梦问我。
「他就是那个卫生巾大王。」我说。
「我还以为卫生巾大王会是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呢。」梦梦笑说。
我目睹高海明开日本小房车离开。以他的身家,即使要开法拉利,也是绝对开得起的
。看来他是个 颇低调的人,跟他的自闭性格一样。
我拉着梦梦走入店里,店主是个年轻小伙子。
「老板,刚才那个把模型交给你的,是什么人?」我问他。
「我只知道他姓高。」 「他为什么会把模型交给你?」 「他是代人砌模型的,这个
模型是别人买下的,他砌好了,当然要交给我。」 我很震惊,卫生巾大王竟然代人砌模型
? 「你知道他做什么工作的吗?」我问老板。
「我不知道,也许是个普通白领吧,砌模型可以赚外快。」老板说。
我觉得好笑,高海明还需要赚这种外快? 「他砌的模型是我见过砌得最好的。」老板
说。
「他没有买模型自己砌吗?」 老板摇摇头。
这个高海明的行径真是怪异。
我忽发奇想,问老板:「我买一盒模型,可以指定由他砌吗?」 「可以。」 我选了
一艘战舰。
「这个不行。」老板说。
「为什么?你说可以指定由他砌的。」 「他只砌战机模型。」老板说。
「只砌战机模型?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只砌战机。」 「那就选一架战机吧。
」梦梦说。
「哪一架战机最复杂?」我问老板。
老板在架上拿起一盒战机模型说:「这个吧!这是f 十五,很复杂的。」 「就要这个
吧。」我说。
「我付一半钱。」梦梦说,「他每个月也做我几天生意,该为我服务一下。」 「好呀
!」我笑说。
「什么时候可以砌好?」我问他。
「你们留下电话,他砌好了,我便通知你们来取,时间没有一定的,不过,他通常很
快交货。」 「你可不要告诉那个姓高的,这盒模型是有人指定他砌的啊。」我提醒老板。
老板虽然一脸狐疑,还是点头答应。
这个高海明上次戏弄我,说「蜂舒适」和「爱宝宝」有虫的传言是由他散播出去的,
这一次轮到我 戏弄他。
那天到乐涛开会,我故意经过高海明的办公室,他果然聚精会神的砌着那架f 十五战
机。
「高先生。」我跟他打招呼。
他轻轻点头。
「这一架战机很复杂呀。」我说。
他点头。
我心里不知多凉快。
「再见。」我轻轻地跟他说。
三个星期后,模型店老板通知我,战机模型已经砌好了。
「他砌得很好。」模型店老板以赞叹的口吻跟我说,「这个人的确有点天分。」 战机
模型的确很漂亮,我看着战机,想起我花了高海明三个星期时间和心血,心里暗暗欢喜。
我把战机模型捧回公司,放在办公桌上。王真走过来问我:「是谁砌的?是你男朋友
?」 「不,我男朋友在英国念书。」我告诉她。
「是吗?」她好奇地问我。
「还有八个月便毕业。」 「你提到他时,样子甜丝丝的。」王真取笑我。
原来幸福是很难隐瞒的。
王真突然咳起来,咳得很厉害。
「你没事吧?」我拍拍她的背。
「没事,我身体一向都很差。」她说。
「你该调理一下身体。」 「我中西医都看过了。」 「你该去做一些运动,这是最好
的药。」我说。
方元看到战机,也来问我:「是谁砌的?很漂亮。」 「不能告诉你。」我故作神秘。
方元这个人好奇心重,硬要问我是谁砌的,我只得撒谎,说是朋友砌的。方元若知道
我这么斗胆戏 弄高海明,可能会把我辞退。
我万万料不到,有一天,高海明竟然在我的办公室出现。那天下午,我正在自己的座
位上埋头工作 ,一个男人站在我跟前,很久也不走开,我好奇抬头看看,竟然是高海明,
他看着我的战机模型,露出 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高先生。」我故作镇定地称呼他。
高海明跟我点头招呼之后,便走进方元的办公室。从方元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又站
在我面前,他 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问我: 「这个模型是你的吗?」 「对,是我的。」
我的心卜卜地跳,害怕他会发现真相,如果他知道我戏弄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高海明端视战机良久,似乎是要记忆一下这一架战机是不是他的作品。
方元也走过来问:「什么事?」 「没什么。」高海明说罢便跟方元道别。
「他为什么会上来?」我问方元。
「他很满意我们为他处理『蜂舒适』和『爱宝宝』的工作,打算长期合作,你的功劳
很大。」方元 说。
没想到高海明在方元面前称赞我,我觉得很内疚,要他用三个星期为我砌一架战机。
但这种内疚感 很快就消失了,他不为我砌模型,也会为其他人砌模型。再想一想,我的担
心也是多余的,即使他认出 我的模型的确是他砌的,那又怎样?这可能只是一个巧合,我
到那间模型店买模型,并且找人代砌模型 ,而店主刚好就把这个模型交由他去砌。
我在高海明离开韵生之后两小时,大概是晚上七时吧,也离开公司,走出大厦,我发
现高海明正在 大厦对面的便利店内看杂志。他看到我,匆匆付钱买了一本杂志便从便利店
走出来。
「高先生,你还在这儿附近吗?」我问他。
「你的战机模型在什么地方买的?」 「你为什么对我的模型那么有兴趣?」 「那刚
才去了那间模型店。」 他好象东西一切似的望着我。难道那个老板告诉他是有人指定要他
砌的?那个可恶的家伙。
我装着不太明白高海明说话的意思。
「你就是买模型的两位女孩子的其中之一吧?」 高海明脸上突然露出一副得意的神色
,仿佛是这个计划瞒不住他。
我完全无力招架,不知道怎样辩护。
「我的车子就停在前面,你有时间吗?」高海明问我。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有时间谈谈,还是有时间做些什么呢? 他好象也说不出来
。我和他在铜锣湾闹市中静默了三分钟,他终于再次开口说:「我们找个地方坐 下来好吗
?」 坐下来干什么呢?他也没有说清楚,但他的表情完全没有恶意,我于是答应他。
高海明开的是那辆我在模型店外见过的日本小房车,开车的时候,他没有说话,我看
出他并没有为 被我戏弄的事不悦,这一点使我稍为宽心。
他把车停在湾仔一条小巷,带我进去一间意大利餐厅。
「你喜欢吃什么?」高海明问我。
「我还是头一次吃意大利菜。」 「那吃天使头发并吧。」他推荐。
他也要了一客。
所谓天使头发其实是一种很幼的意大利粉条伴以少量龙虾和酱汁。
「你喜欢吃这个吗?」我问他。
「我喜欢它的名字,味道却不怎样。」他说。
「能够单单为了一个名字而吃一味菜,也挺浪漫。」我说。
「你为什么要指定由我替你砌模型?」他盘问我。
「我没有。」 「那天你看到我砌模型,露出很得意的神色。」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是吗?你为什么要替人砌模型?」我反问他,「你实在用不着替人砌模型啊。」 「
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人砌模型吗?」高海明反问我。
「当然是他们自己不会砌模型,所以要找人砌啦。」 「找人砌模型的,通常是女孩子
。她们买模型送给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并且欺骗这些男孩子,模型 是她们花了很多时间和
心思砌的。」 「这些男孩子会相信吗?」 高海明的模型砌得那么好,根本不可能是那些
女孩子砌的。
「说也奇怪,那些收到模型的男孩子都会相信是女孩子亲手砌的。」高海明说,「因
为那些男孩子 收到模型战机时,太感动了,不会去仔细研究,他们并且相信,女人会因为
爱情的缘故,办到一件她原 本办不到的事情。」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替人砌模
型。即使喜欢砌模型,也不用替人砌呀。」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透过这间模型店,替人
砌了三十三架战机。」高海明神采飞扬地告诉我。
「那又怎样?」 「那就是说,在这一刻,在三十三个不同的角落里,都放着一架我砌
的战机。」 高海明说这句话时,眼睛闪烁着光采,仿佛那三十三架战机是他所生的孩子,
而那三十三个不知名 的角落,便是他给孩子的封邑。
「你的占有欲真强。」我说,「你觉得自己好象一位驾驶战机的机师,占据了三十三
个地方,对不 对?」 至少我认为他有这一种心态。
「我没有占有欲。」高海明说。
我认为他在否认他的占有欲,不好意思承认爱侵占别人的生活和空间。
「不是占有欲又是什么?」我问他,「如果只想自己砌的战机能够放在别人家中,那
跟设计电话的 人有什么分别?同一种款式的电话,可能在二千多个,甚至二万多个角落出
现呢。」 「电话机是集体生产,但每一辆战机都是我亲手砌的。」高海明并不满意我将他
的战机比喻作电话 机。
「那你就是承认你替人砌战机是因为你的占有欲啦。」我反驳他。
「不是。我甚至连那些人的名字和面貌都不知道,那些战机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除了一架-- 」他补充说,「有一架在你那里。」 「那是为什么?」 「我说过,这些模
型都是女孩子买来送给男孩子的,那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有三十二架战机,你 的那一架
不算在内,三十二架战机就是三十二段爱情,虽然我没有成就了这三十二段爱情,但,我
砌的 战机,必然在这三十二段爱情里起了一定作用,在某一个时刻,感动了一方。」高海
明幸福地说。
「那你就更坏了,你占有别人的爱情。」 高海明被我气得脸都涨红了说:「我没有占
有别人的爱情。」 「你说过,这些模型都是女孩子买来送给男孩子的,而那些男孩子都以
为模型是这些女孩子砌的。
」 高海明点头。
「那就是说,那些女孩子说谎,你就是帮助她们说谎的人,每一架战机,都是一个谎
言,那个男孩 子将会被骗一辈子,那个女孩子也会不时觉得内疚,只有你,是唯一的胜利
者。」 高海明的脸涨得更红。
「不过,任何一段爱情,都会有谎言,只是有些谎言是为了令对方快乐,有些谎言是
为了欺骗对方 ,而送模型这一个谎言,是一个令对方快乐的谎言。」我希望这种解释能令
高海明脸上的红霞稍稍褪去 。
这几句话仿佛有点效用,他脸上的红霞渐渐褪到耳朵后面。
「对,就是这么简单。」高海明说,「我帮助女孩子完成令男孩子快乐的心愿。」 我
点头同意,虽然实际上我并不同意。我仍然认为高海明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去霸占更
多空间 和爱情。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出于占有欲,他浪漫地以为自己担演着别人的
爱情里的一个小角色 ,他是个充满幻想的人。「卫生巾大王」这个名衔令他很尴尬,却无
法摆脱,于是他用砌战机这个方法 ,使自己变得优雅一点。他制造的,不再是用完即弃的
东西,而是天长地久的。他显然没有想到,一旦 男孩跟女孩分手,那架战机早晚会被遗忘
或弃置。
「你为什么只砌战机模型?」我问他。
「你不认为战机的外型是最优美的吗?」高海明反问我。
「喜欢战机的人,心里都有一股狂风暴雨。」我故意装着看穿他的心事。
「是吗?」他没有承认。
「战机是用来进攻的。」我说。
「你念的是心理学吗?你好象很会分析人。」 「不错,我是念心理学,不过学的都是
皮毛,从人身上去观察反而实际得多。你念哪一科?」 高海明用叉卷起一撮天使头发说:
「我念化学。」 「又是整天躲在实验室的那一种工作。」我说。
「不,念化学是很浪漫的。」他说。
「是吗?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解释。」 「在实验室里,颜色的变化是很奇妙的,红
色和黄色混在一起,在调色碟里,可能是橙色,但在实 验室的试管里,黄色加红色可能变
成蓝色,而这一种明亮的蓝色只存在于实验室,在外面世界是找不到 的。」 「试管里的
蓝色难道会比天的蓝色和海的蓝色美丽吗?」 「我说是不同的,因为实验室的蓝色在现世
里是找不到的。正如香水,也是从实验室调校出来的,
每一只香水的香味都不同。」 「那么,化学最浪漫的事,便是可以制造香水。」 「
不,化学最浪漫的事是所有物质都不会消失,而只会转化。」 「人死了也不会消失?」我
问他。
「对,尸体埋在泥土里,可以化成养分,滋润泥土,泥土又孕育生物。我和你,是永
远不会消失的 ,只会转化成另一种物质。」 「那可能会变成一片炭。」我失笑。
「对,或者是一粒灰尘。」 「那不是浪漫,是凄凉,我来生只是一片炭,而你是灰尘
。」 「但我们不会消失。」他说。
「既然你那么喜欢化学,为什么会做现在的工作?」我问他。
「反正我念哪一科,都是继承父业的。」高海明淡淡的说。
「你爸爸只有你一个儿子吗?」 「我还有一个姐姐,她嫁人了,丈夫是会计师,她是
一个幸福的女人。」 我听到是会计师,很有兴趣。
「是哪一间会计师楼?」 「马曹。」 「你有砌战机送给他们吗?」 「我家人不知道
我做这种事,他们知道了,一定认为我是怪人。」 「你倒也是个怪人。」 饭后,高海明
开车送我回家。
「谢谢你今天晚上陪我吃饭。」他说。
「在今天以前,我还以为你有自闭症呢!你今天说了很多话,我学了很多化学知识,
希望今天的你 才是真正的你吧。」 他的脸又涨红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指定由我砌战机。」高海明问我。
「我没有说过那辆战机是你砌的。」我说。
他不服气:「你为什么要戏弄我?」 「我没有戏弄你,是你戏弄我。」 「我戏弄你
?」他愕然。
「你说『蜂舒适』和『爱宝宝』有虫的谣言是你传出去的。」 「好,我们现在打成平
手。」他说。
「你为什么会看得出我的战机是你砌的?」我问高海明。
「裁缝不会认不出自己亲手做的衣服,衣服上的一点儿瑕疵,只有他知道。」 「我的
战机有瑕疵?在哪里?」 他没有回答我。
「再见。」高海明开车离开。
我在公司里仔细研究高海明砌的f 十五,一点瑕疵也找不到,或许正如他自己所说,
那一点瑕疵只 有他自己知道。
「你去拿了战机没有?」梦梦问我。
「拿了?不过那天高海明上来公司,让他发现了。」 「那怎么办?」 「他请我吃饭
,他这个人不错的。」 「你已经有区晓觉了,你不是想一脚踏两船吧。」 「当然不是,
你喜欢高海明吗?我可以做中间人。」 「我不需要免费卫生巾。」梦梦笑说。
「你需要男人吧?」 「男人我有呀。」 「可惜你变心也变得很快。」 「因为从没有
遇上一个值得我为他改变的人。」 「铁汉呢?」 「他?」梦梦眼里闪着光芒,「算了吧
,他哪里懂。」 「为什么不向他说?」 「难道要我追求他?他早晚会在学堂找个女警,
组成一个警察世家的。」 我失笑。
但梦梦对铁汉是有幻想的,她骗不了我。
这天下班前,我接到高海明的电话。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他问我,「一起吃饭好不好?」 「好呀!反正我有一件事要
告诉你。」我说。
「什么事?」他问我。
「见面再说。」 高海明带我到湾仔一间开在阁楼的酒家吃饭。
「这里的咸鱼煲鸡饭是全香港最好吃的。」高海明说。
「是吗?」我看到他的样子很期待似的。
「这里是老字号,小时候我爸爸常带我来吃,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关于那架
模型战机的瑕疵,我找到了。」他神气地说。
他有点愕然。
「就在左边的引擎里。」我说。
高海明微笑:「你怎样发现的?」 「我用放大镜找的。」 「说谎。」他说,「那架
战机根本没有瑕疵。」 我笑着说:「对。那架战机根本没有瑕疵,我说找到瑕疵只是要你
承认你说谎。」 「你很聪明--」高海明说。
「谢谢。」我得意洋洋地跟高海明说,「我和你不相伯仲罢了。」 「既然战机没有瑕
疵,你怎会认得那架战机是你砌的?这一次别再想骗我。」我警告他。
「感觉,就是凭感觉,当然,我看到你的双眼在逃避,我更加肯定战机是我砌的,还
有,那天你在 我办公室看到我砌战机,露出很得意神色,你平常是不会的。」 原来我露
出了马脚。
那一煲咸鱼煲鸡饭最后才上桌,侍应老远从厨房捧出来时,已经香气四溢。
「好香啊。」我说。
「味道更好呢。」 我吃了一口,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咸鱼煲鸡饭。
我连续吃了三碗饭。
「你很能吃。」高海明叹为观止。
「谢谢你请我吃这么美味的咸鱼煲鸡饭。」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时常请你来,我的
朋友不多。」 「好呀,如果时常有好东西吃,我不介意做你的朋友。」 高海明送我回家
,目送他开车离去,我突然想做一件事-- 晓觉最喜欢吃咸鱼,如果他能够吃到这个咸鱼
煲鸡饭就好了。为什么不可以呢?我从家里拿了一个 暖饭壶,坐计程车回到酒家,请他们
替我再煲一煲咸鱼煲鸡饭。
「你不是刚刚吃了吗?」侍应觉得奇怪。
二十五分钟后,饭煲好了,香得不得了,我把饭倒在暖壶里,再坐计程车到士瓜湾的
一间二十四小 时速递服务中心。
「我想速递去英国布里斯托。」我跟那位左耳戴着耳环的男职员说。
「这是什么?」他问我,他好象嗅到香味。
「吃的。」我说。
「小姐,吃的东西不能速递。」他说,「况且你要速递到布里斯托,那是两个工作天
之后的事,送 到去已经不能吃了。」 我竟然不知道吃的东西不能速递。
「你们应该有这种服务。」我跟戴耳环的男人说。
「你是指速递食物服务?」他问我。
「对,万一有人吃到好东西,就可以立即速递到另一个国家给他想念的人吃,这种服
务不是很好吗 ?」我抱着暖饭壶跟他说。
「我向公司反映一下。」戴耳环的男职员说。
圣诞节到了,我在百货公司挑选圣诞礼物给晓觉。
离开百货公司的时候,一辆簇新的浅蓝色平治房车在百货公司外面停下来,走下车的
正是高海明,
他扶着一位女士下车,那位女士年约五十岁,身材瘦削,穿着整齐保守的套装,脸上
有一份很独特的贵 气。
「邱小姐。是你?」高海明跟我打招呼。
「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我说。
「我陪我妈妈来买东西。」他说,「妈妈,我跟你介绍,这是邱小姐,是我们雇用的
公关公司的职 员,她非常能干。」 「高伯母,你好。」我跟高海明的妈妈握手。她脸上
挂着慈祥的笑容,她的手雪白而纤幼。
「你好。」她客气地说。
「改天再见。」我跟她和高海明说。
高海明小心翼翼扶着他妈妈进入百货公司,看来他们母子的感情不错。
下班的时候,我又看见那辆浅蓝色的平治房车停在大厦门外,高海明从车上走下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愕然。
「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你妈妈呢?」我问高海明。
「她回家了。」 「我自己那部车子拿了去修理,抱歉要你坐这部车。」他说。
「一点也不抱歉呢。」我笑说。
高海明的司机把车驶到湾仔那家意大利餐厅。
「我们在这里吃饭好吗?」高海明问我。
他又叫了一客天使头发,我上次吃过了,觉得味道很淡,今次叫了云吞。
「你妈妈很年轻。」我说。
「她今年六十一岁了。」 「是吗?真的看不出来。」 「她比我爸爸年轻三十年。」
「那你爸爸岂不是九十一岁?他差不多六十岁才生你?」 「是六十三岁,我今年二十八
岁。」 「那么你的样子比真实年龄老得多了。」我取笑他。
「我妈妈是我爸爸第三任太太。她二十八岁嫁给我爸爸。」 「你爸爸是不是很有吸引
力?」 「他年轻时长得很帅,我见过他跟我妈妈结婚时的照片,他仍然很帅,风度翩翩。
」 「你妈妈是给你爸爸的风度吸引着的吧?」 「她是为了钱才嫁给他。我妈妈是长女,
家里有十个兄弟姐妹。」 「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是很痛苦的。」我说。
「不。我妈妈后来爱上了我爸爸。」 「为什么会这样?」 「我妈妈以为我爸爸当时
都六十岁了,顶多只有七十多岁的寿命,他死后,她就可以拿到遗产,然 后找一个自己喜
欢的人,谁知我爸爸一直活到八十五岁,健康还是很好,我妈妈自己都五十三岁了,不 可
能再那么容易找到自己喜欢的人。」 「但你刚才说你妈妈爱上你爸爸。」 「就在我爸爸
八十五岁那一年,有一天,他突然中风,在医院昏迷了两天。我妈妈本来是一直渴望 他死
的,在那一刻,她竟然不想他死,她祈求上天不要夺去他的性命,原来在二十五年朝夕相
对的日子 里,她已经爱上我爸爸。」 「那你爸爸的病情怎样?」 「他后来好转了。」
「那不是很好吗?」 「去年开始,我爸爸的身体越来越差,我妈妈很后悔没有早点爱我爸
爸,现在她想他活下去,他却 随时会死。我妈妈经常说,这个故事是教训我们如果你一直
不爱一个人,就不要突然爱上他,因为当你 爱上他,你就会失去他,这是上天对人的惩罚
。」 晚饭后,高海明送我回家。
我突然想通了,叫住他。
「什么事?」他回头问我。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他不明白。
「明白你为什么爱替别人砌模型飞机。」 「为什么?」他自己倒是好象不明白。
「因为你妈妈生你的时候是不爱你爸爸的,你不是父母的爱情结晶品,所以你替那些
女孩子砌模型 给她们的情人,霸占别人的爱情,来填补自己的遗憾。」 高海明只是一笑
。
平安夜这一天早上,我们在公司里开联欢派对。
高海明打电话来。
「你好吗?」他问我。
「不错。」我说。
「只是想问候一下你。」他腼腆的说,「下次再谈,再见。」 「再见。」 我觉得他
的语气好象怪怪的,欲言又止。
十五分钟后,电话响起,又是高海明打来的。
「我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在日本。」他说。
「日本?」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竟然打长途电话回来给我。
「是日本哪一个地方?」 「富士山,我到东京公干,办完后来了这儿。」 「天气好
吗?」我问他。
「天气很冷,山顶积了很厚的雪,我现在就坐在酒店房间的窗前。」 「真是令人羡慕
。」我说。
「明天是圣诞节。」他说。
「是的。」我说。
「圣诞快乐。」他说。
「圣诞快乐。」 他打电话回来就是要跟我说圣诞快乐吗? 「回来见。」他说。
除夕那一天,我接到高海明的电话。
「你回来啦?」我问他。
「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今天是除夕呀。」我说。
「你约了人吗?」 「没有。」 梦梦和铁汉都没有空。
「日本好玩吗?」 「不是去玩的,是去谈一些产品的代理权。」 「成功了没有?」
他点头。
「恭喜你。」 高海明又去那家意大利餐厅,同样叫一客天使头发。
「除夕晚,你不用陪女朋友吗?」我问他。
他摇摇头。
「你不可能没有女朋友的。」我说。
「化学的目的主要是研究反应。反应一定要两种物质相撞才会发生。不是任何物质都
可以相撞而产 生反应的。这两种物质必须配合,例如大家的位置、温度、能量都配合,那
才可以产生反应。」 「那只是你还未遇到这一种物质。」 他苦笑,从口袋拿出一份用花
纸包裹着的小礼物来。
「我有一份礼物给你,是从日本带回来的。」 我拆开花纸,是一罐小罐头,轻飘飘的
,罐里装着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罐面有拉环,我想打开它,
高海明立即制止我:「不要!」 「只要拉开了,里面的空气就会飘走。」 「里面装
的是什么东西?」我奇怪。
「是富士山的空气,我带了富士山的空气给你。」 「怪不得那么轻,但,要是不准打
开,我又怎可以嗅到富士山的空气呢?」 「这里人太多了,空气很快就会飘走,你回到家
里才打开吧。」 「谢谢你。」我把罐头放在大衣的口袋里。
「算是圣诞礼物。」他说,「补祝你圣诞快乐。」 「谢谢,你有没有收过最难忘的圣
诞礼物?」我问他。
「是十岁那一天,爸妈带我坐邮轮,在太平洋上过了一个圣诞。你呢?」 「小时候每
年圣诞我都放一只圣诞袜在床尾,我以为圣诞老人晚上真的会悄悄地把圣诞礼物放在我 的
圣诞袜里。」 「结果呢?」 「那些礼物是爸爸放进去的。」我失笑。
「我从没试过把圣诞袜放在床尾。」 「我好喜欢的,怀着一个希望睡觉,多么美好!
第二天,又可以怀着一个希望醒来。」 「怀着一个希望醒来?」 「嗯。」我点头。
高海明驾车载我离开,到了我家门外,高海明下车为我开门。
「已经过了十二点。」他说,「是新的一年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说。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份用花纸包着的东西:「给你的。」 我拆开来看,又是一罐富士山
的空气。
「怎么会又是空气?」我问他。
「我打算每天送一罐给你,我总共买了三十三罐。三十三罐一齐打开,才可以充满一
个房间。」 他凝望着我,是那样情深,我不知怎么办好。他突然抱着我,吻在我的唇上,
我推开他。
「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我有男朋友,他在英国念书,他还有几个月就回来了。」
我尴尬地说。
他脸上露出惊讶而又失望的表情。
「我没有告诉你,是我不对--」 「不,是我不对,冒犯了你,真的对不起。」他向
我道歉。
「谢谢你的空气,真的谢谢,再见。」我说。
他尴尬地离开。
我把两罐富士山的空气扔在书桌掉在抽屉里。
一点多钟,我打长途电话给晓觉。
「新年快乐。」我说。
「新年快乐。」他正在睡觉。
我想告诉他高海明的事,我的心很乱,可是开不了口。
他听见我沉默,问我:「什么事?」 「没事,跟你说声新年快乐罢了。」 我依依不
舍地挂线。
如果他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很天真,我以为高海明想跟我做朋友,他也许只是一个喜欢追求女孩子的花心大少
罢了。
一月二日的早上,一名速递员把第三罐富士山空气送来公司。高海明仍然不肯放弃,
他有时候很固 执。
「这是什么东西?」香玲玲和王真问我。
「不重要的。」我把罐头掉在抽屉里。
高海明仍然不间断地每天找人送来一罐空气。当收到第十五罐空气,我终于忍不住打
电话给他说: 「不要再送来了。」 他没有理我,第十六罐空气在第二天又送来,我将那
些罐头统统扔在抽屉里。
每天接收他的空气,在这一个月来,已经成为我的习惯。
到第三十三天,我终于按捺不住打电话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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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一种诗意的宗教。
所有浪漫的起因都被搁置在最深刻的背景里,两颗心不再是空寂的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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