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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scream (库尔湖上的野天鹅), 信区: Reading
标 题: CHANNEL A Ⅰ 那年的梦想(作者:张小娴)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1月08日01:37:27 星期六), 站内信件
第一章
作者:张小娴
凌晨时分,夏心桔在电台直播室裏主持ChannelA. 这几天以来,她觉得特别
的伤感。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这些时刻吧?连带今晚的月光也带着几分清冷。
「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回到过去,你会回到哪一年?」
今天晚上,她想和听众玩一个心理测验。离家的时候,她随手把一本很久以
前买的心理测验扔进皮包里。现在,她翻开其中一页,看到这个问题。
“二十四岁。」她回答自己。
回到人生某个时刻,是因为当时有放不下的东西。
二十四岁的时候,她刚刚从大学毕业了两年。那一年,她和孟承熙热恋。她
在电台当实习生,薪水微薄,仅仅足够养活自己。孟承熙在一家建筑师行里当助
手,收入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她的青梅竹马好朋友孙怀真也正在谈恋爱。那个男
人名叫邱清智,在机场的控制塔工作。四个年轻人刚刚开始在社会上奋斗。
是她向孙怀真提议四个人搬出来一起住的。这样既可以和男朋友住在一起,
也可以四个人分担租金。做美术设计的孙怀真,爱下厨,做的菜好吃,又很会打
理家务。
这么一位室友,最适合怕下厨和怕做家务的她。四个人就这样说好了。
她和孙怀真在九龙太子道找到一所五百多尺的小房子。这所房子有二十二年
的历史了,虽然老了一点,但是,附近的环境很清静,除了一个客厅和两个房间
之外,还有个平台。四个人可以坐在平台上吃早餐。只有两个人的话,绝对负担
不起这种好地方。
搬家的那天很热闹。孙怀真选了对着山那边的房间。她选了可以望到街上的
房间。对着山的话,到了晚上,看出去便像黑夜的海那么漆黑。她喜欢看到夜街
上的灯和对面房子的光。
邱清智带来了一支吉他,原来他念书时曾经有好几年在乐器行里教授吉他来
帮补学费。那天晚上,他们搬家忙了一整天,地上的箱子还没有收拾。邱清智弹
起吉他来,他们四个人就在那裏一起唱歌。她靠着孟承熙,孙怀真靠着邱清智,
唱的是《That'sWhatFriendSAre For 》 。
四个人都在家的日子,孙怀真和孟承熙会负责下厨。孟承熙也爱做菜,他做
的鸭肉汤面,吃得他们三个人如痴如醉。每次做这个面,他要用新鲜的鸭,面条
要用新鲜的阔面。那一锅煮面的汤也不能掉以轻心,必须用鸭骨和好几种材料熬
上半天。每当孟承熙在厨房裹专心一意地做这个面的时候,她便好想吻他。男人
下厨为心爱的女人烹调食物,举手投足,有如君临天下,控制全局。他搓揉食物
的一双巧手却又温柔而感性,那是他最性感的时候。
夏心桔和邱清智每一次也只能负责洗碗。他们两个不会做菜,只会吃。洗碗
的时候,邱清智爱把长柄的锅当作吉他。他一边弹着满是肥皂泡的吉他一边唱歌,
她在旁边和唱。没有柄的锅是她的鼓。
那个时候,夏心桔跟孙怀真约定了,将来他们有了钱,可以买房子,也要买
两座相连的房子,毗邻而居。
孙怀真嚷着说:「好的!好的!到时候还可以吃到孟承熙做的鸭肉汤面。」
「我也可以和邱清智一起洗碗!他喜欢洗碗,洗得又快又乾净,我只需要站
在旁边用布把碗抹乾。」夏心桔说,然而,这样一个美好的梦并没有实现。
一天晚上,夏心桔下班回家,看到邱清智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客厅裹。
她亮了灯,看到他的脸是惨白的。
「你为甚么不开灯?怀真呢?」
「她走了。」悲凉的震颤。
「走了?是甚么意思?」
「她把自己的东西都带走了。」
夏心桔呆了:「为甚么会这样?承熙呢?承熙也许知道她去了哪裏. 他不在
家「他也走了。」
「走了?」夏心桔觉得难以置信。
「你怎么知道?」她问。
「我去你的房间看过了。」
她走进房间,打开衣柜和抽屉,发现孟承熙把所有衣服和证件都带走了。
「他们两个人一起逃走了!」邱清智站在门槛,惨然地说。
夏心桔整个人在发抖,她的双脚变虚弱了,虚弱得几乎承受不起她身体的重
量。
她直挺挺的坐在床边。孟承熙为甚么会不辞而别呢?她今天下午出去上班的
时候,他还吻过她。那时候?孙怀真在平台上晒衣服。她跟孙怀真说再见,孙怀
真的那一声再见,她倒是听得不太清楚。孟承熙即使要走,也不可能和孙怀真一
起走。
「枕头上有—封信。」邱清智说。
她回头望,才发现那裏有一个天蓝色的信封,信封上写着她的名字,是孙怀
真的笔迹。
「我可以看吗?」邱清智问。
夏心桔打开信封,信是孙怀真写的。
阿桔: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为了一个男人,我同时出卖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和男朋友。可是,爱一个人的
时候,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也只能对其他人无情。
我向来是个不顾一切的人,但是,这一次,我是考虑了一段很漫长的日子。
那段日子太漫长了,你不会知道有多痛苦。曾经有无数次,我和孟承熙好想把我
们的事情向你们坦白,但我们真的没有勇气说出来,爱一个人,也许是没有原因
的。两年前为甚么会爱上邱清智,我也记不起来了。
然而,我爱孟承熙,却有许多原因。我们太相似了。当你和邱清智都上班了,
家中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那是最甜美的时光。我们可以天南地北的谈个没完
没了。我们会分享大家的食谱,分享大家喜欢的画家。当你们回家的时候,我们
的甜美时光也要终结。然後,大家怀着内疚继续伪装下去。每一次,我也埋怨上
帝为甚么不让我比你早—点遇上他。那么,我和你仍然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将
来有钱买了房子之後,也还可以毗邻而居。
我曾经尝试离开他,但我办不到。他也许不是你一辈子的选择,却是我这一
辈子遇过最好的。我曾经有一个很傻的想法。我想,我们为甚么不可以四个人一
起呢?这个想法太荒唐了吧?我不想失去你。可是,我和孟承熙也做不到。我们
都开始妒忌对方的另一半了。
我不知道怎样去恳求你的谅解。我们选择了离开,离开这裏,离开香港,去
—个不会碰到你和邱清智,也不会碰到我们的朋友的地方。那是我唯一能为你做
的事。
怀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的?」她问邱清智。
邱清智沮丧地摇了摇头。
「那你刚刚怎知道他们是一起走的?」
「是在我发现怀真不见了的那一刻才想到的。」
「她有没有信给你?」
「没有,也许她并没有觉得对不起我。」
「你猜他们是甚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想知道。」
「你猜他们在哪一张床上做爱?是我这一张,还是你那一张?」
「我不想猜。」邱清智痛苦地抱着头。
「我猜是在你那张床,因为孙怀真喜欢看着山。」然後,她又说:「孙怀真
一定是在孟承熙做鸭肉汤面的时候看上他的。」
「为甚么?」
「因为他那个时候最性感。」震颤的声音。
「我不觉得。」
「他甚么都比你好!」她骄傲地说。
「我不同意!」他不同地说。
「若不是他甚么都比你好,你女明友为甚么会把他拐走!」她向邱清智咆哮,
「那是因为怀真甚么都比你好!」邱清智冷冷的说。
「是你女朋友抢走我男朋友!」夏心桔哇啦哇啦的哭起来。
「是你男朋友抢走我的女朋友!多么无耻!」邱清智愤怒的说,
「真是无耻!趁着我们两个不在家的时候偷情!」她一边哭一边附和邱清智。
邱清智的眼睛也湿了。
被背叛的两个人,相拥着痛哭。
夏心桔失去的不单单是一个男人,还有一个相交十五年的好朋友。孙怀真的
信写得那样冠冕堂皇,仿佛她才是受害人。她抢走了挚友的男朋友,然後又把自
己的爱情说得那样无奈、委屈而又伟大,她凭甚么说孟承熙不会是夏心桔一辈子
的选择呢?她太低估地对这个男人的爱了。
她太後悔了,是她邀请孙怀真和他们一起住的。这两个人骗了地多久?她深
深爱着的这个男人,每天晚上想念着的却是隔壁房间的另—个女人。
她记起来了。四个人同住的日子,当两个男人出去了,她和孙怀真有时会靠
在平台的椅子上晒太阳。那个时候,她们会分享彼此的性生活,那是两个女人之
间的私密时光,男人是不会知道的。
她告诉孙怀真,孟承熙喜欢舐她的肚脐。
「不痒的吗?」
「感觉很舒服的呢!」她说。
「我也要叫邱清智舐我的肚脐。」孙怀真说。
「他没有舐你的肚脐吗?」
「他是还没断奶的,最喜欢吮吸我的奶子。」
「男人为甚么都喜欢这个?我觉得他们那个模样好可怜啊!总是像吃不饱的,
口裏衔着不肯放开。」
她们两个脸也不红,噗嗤噗嗤的笑。
从某天开始,孙怀真对这方面的分享变得愈来愈沉默了。很多时候,她只是
在听,没有再提起她和邱清智在床上的事。愚蠢的夏心桔,当时还以为那是邱清
智在床上的表现乏善足陈,没她那个孟承熙那么会做爱。
一天,她们两个又靠在平台的椅子上晒太阳。她告诉孙怀真,她很喜欢孟承
熙每次做爱之後抱着她睡。
「他从後面抱着我,我们弓着身子,像一只匙羹那样。那种感觉很温馨。我
太爱他了!」
孙怀真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她当时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现在她明白了,
那个时候,孙怀真已经和孟承熙睡过了,开始妒忌了。
她恨透这两个人。
现在,这所房子裏只剩下另外两个人。他们同病相怜,没有谁比对方更了解
自己,那两个会做菜的人走了,剩下两个会洗碗不会做菜的人,这也许可以说是
另一种匹配吧。
孙怀真和孟承熙才走了几天,夏心桔和邱清智上床了。他们都太伤心,太需
要慰藉;能够慰藉对方的,也只有彼此了。这一种感情,几乎不需要说出口,不
需要追求和等待,也不会患得患失。两个被所爱的人背叛的人,为对方舐伤口,
肉体上的,心灵上的。夏心桔要邱清智为她舐肚脐,那一刻,她会闭上眼睛,幻
想他是孟承熙。当孟承熙在舐孙怀真的肚脐时,邱清智也在吮吸她的奶子,他像
一头饥饿迷路的小羊,终於找到了母亲的乳房,便怎样也不肯再放开口。他们流
着汗,但流着泪,激烈地做爱,他们潜进彼此的身体裏,躲在那个脆弱的壳裏,
暂且忘却被出卖的忧伤和痛苦,身体抚慰身体。然後,她抱着他,两个人化成一
只匙羹,再也分不开。
他们是情人,也是情敌的情人。他们互相扶持,互相怜悯,也许还互相埋怨。
谁能理解这种感情呢?这是爱吗?她当天和邱清智一起,是为了报复孙怀真和孟
承熙。
邱清智也不过如此吧…然而,这种日子可以过多久?再不分开的话,她怕自
己再也和他分不开了。然後,有一天,他们会互相仇恨。他们太知道了,他们只
是无可奈何地共度一生。
她离开了邱清智。他没有问原因,甚至没有挽留。两个受伤的身体,—旦复
原了,也是告别的时候。那样,他们才能够有新的生活,不用面对从前的自己。
她搬回去和妹妹夏桑菊一起住,邱清智也搬离了那所房子。他们好像很有默
契的,不相往来。唯其如此,两个人才可以重生。
一天,一个朋友告诉她,他在东京新宿附近见到孟承熙和孙怀真。他们好像
在那一带工作。
他们说要离开香港,就是去了日本吗?他们两个在那裏干甚么?
那天晚上,当她下班回家的时候,夏桑菊还没有睡。她问夏桑菊:
「我应该去找他吗?」
「你自己一个人去?」
「嗯。」
「不是和邱清智一起去吗?」
「为甚么要和他一起去?」
「你也应该通知他呀!你们是—同被背叛的。“
「不,我们又不是去捉奸。」她笑笑。
「为甚么要去?你还爱他吗?」
「我恨他。」
「那就是还爱他了。我陪你一起去吧。」夏桑菊说。
夏桑菊刚刚和男朋友李一愚分手了,她想不到有甚么更有意思的事情可以做。
暂时离开这裏陪姐姐去寻找当年不辞而别的旧情人,然後,两个人互相慰藉。或
许,也是疗伤的一种方法。
到了东京的那天,她们来到新宿。午饭的时间刚刚过去了。那位朋友没说清
楚在哪一带看到他们。夏心桔和夏桑菊只好分头在街上寻找。
夏心桔沿着一条小巷去找。她忽然很害怕找到他们。见面的时候,说些甚么
好呢?她有点後悔来到这裏.
就在那个时候,她看到孟承熙了。她不能使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他看
上去老了许多。他瘦了,改变了。他在一家简陋的汤面店裏,正在收拾客人的剩
菜残羹。
她走到一根电线杆後面偷看他,不让他看到自己。她在那裏久久地看着这个
阔别多时的男人,突然感到强烈的惋惜。他从一个建筑师变成一个厨师了,那不
要紧;但他从一个清朗的男人变成一个猥亵的异乡人。他口裏叼着一根烟,满睑
风霜。然後,她看到孙怀真了。她穿着白色的围裙,脸上涂得粉白。她老了,变
平凡了,眼睛失去了光采。她拖着一大袋垃圾唠唠叨叨的,跟孟承熙好像在吵架。
孟承熙把烟蒂扔下,拿着那一袋垃圾走出店外。夏心桔连忙转过身去,不让他看
到。他就在她身边走过,认不出她来。
在孟承熙回来之前,她匆匆的走了。
当她转过街角的时候,她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悲哀。她一直没法忘记孙怀真
和孟承熙对她的出卖,然而,这一刻,她原谅了他们。他们为爱情所付出的代价
太大了。
牺牲了自己的前途,流落异乡。他们本来不需要走,因为要向她补偿,也就
放弃了自己的生活。他们爱得如此之深,她凭甚么去恨呢?那个女人毕竟是她青
梅竹马的好明友。而那个男人,她已经不爱了。只是曾经不甘心。
从东京回来的那天晚上,她想起了邱清智。那时刚好接近他下班的时间。她
打了一通电话给他,约他在机场的餐厅见面,他爽快地答应了。
这个曾经和她互相慰藉的身体,再一次坐在她面前。邱清智没有改变,她自
己也没有改变。当年被背叛的两个人,竟然活得比另外两个更好。跟孙怀真比较,
她是多么的幸福。
「我在新宿碰到他们。」她说:「他们在汤面店裏打工,生活不见得很好。」
「我知道。」邱清智说。
「你知道?」她诧异。
「怀真写过一封信给我。我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们在日本的。他们在那裏半
工半读。」
「为甚么你不告诉我;」
邱清智沉默了片刻,终於说:
「我害怕你会去找孟承熙,我怕我会失去你。」
夏心桔望着眼前这个男人,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曾经有没有好好的看过他
和爱过他?她一直认为他和她是无可奈何地走在一起,他们互相报复,也互相怜
悯,她从未察觉,从某天开始,他已经爱上她了。
她为甚么要否定这段爱情?没有追求,没有等待,没有患得患失,便不值得
留恋吗?当他吮吸她的乳房的时候,他爱的是她,当她抱着他睡的时候,她心裏
是快乐的,她却害怕去承认她已经爱上了他。她的爱是高尚的,他的爱却是次一
等的,她坚持那不是爱。她一再怀疑他的爱。他们几乎不再相见了,才让她知道
他爱她;她虚度了多少光阴?
现在,她坐在电台直播室裏. 今天晚上最後的一支歌,是个《That's What
Friends Are For》。那是他和她一起唱的第一支歌。他们两个在厨房裏洗碗的
时候,有柄的锅是他的吉他,没有柄的锅是她的鼓。那些日子曾经多么美好。他
们才是一对。为甚么她要等到这—刻才猛然醒觉?
多么晚了?多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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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一种诗意的宗教。
所有浪漫的起因都被搁置在最深刻的背景里,两颗心不再是空寂的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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