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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scream (库尔湖上的野天鹅), 信区: Reading
标  题: CHANNEL A Ⅰ 那年的梦想(作者:张小娴)1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1月08日01:42:59 星期六), 站内信件

  
第十一章 
 
作者:张小娴  

    徐启津从外面回来。他脱掉外衣,钻到床上,把脸深深的埋在李思洛的头发
里。

    「回来啦?」李思洛迷迷糊糊的转过身来搂着他。

    徐启津的脸愈埋愈深,彷佛要钻到她的头发底下。

    「怎么啦?」她睁开惺忪的睡眼问他。

    「思洛,我们结婚吧。」

    「嗯。」她轻轻的应了一声。

    第二天醒来,她记不起昨夜听到的是自己的梦呓还是徐启津真的向她求婚。
无数次,当她和他的身体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激动地问她:

    「你会不会嫁给我?」

    男人对女人的身体有着激情的依恋时,总会许下很多承诺。她从来都没当是
真的。可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房子是徐启津去年买的,她每个星期总有几天在这里过夜。要结婚的话,她
只要明天回家把行李搬过来就行了。

    这天,她和徐启津去百货公司购买一些新婚用品。他有他看东西,她也看她
的。

    当两个人在文具部相遇的时候,李思洛发觉徐启津买了以下这些东西:

    两个枕头套,两条床单、一部新款的万能搅拌机和一部蛋奶饼烘炉。他近来
爱上在早餐时吃蛋奶饼。另外,还有一套音响,是放在书房的。他手上还拿着一
双新的拖鞋和一些男装内衣裤。

    她自己买的,是一台天文望远镜和一袋牛角包。

    「你买望远镜干甚么?」徐启津问她。

    「用来看天空。」她答得很理所当然。

    刚才看到这台望远镜的时候,她就这么想。

    「你会看天文吗?」他问。

    「还不会。」她微笑着说。

    “这个呢?」他指着她抱在怀里的牛角面包。

    「因为我想吃。」

    他看着她,有些奇怪。她看看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买的两样东西,跟结婚一点关系也没有。没有了天文里远镜和牛角包,她
的新生活还是要开始的。

    徐启津送她回家的时候,她问他:

    「你为甚么要结婚?」

    「我想要一个老婆。」徐启津拿着那袋内衣裤说。

    那—刻,她满怀失落。她想听到的是:

    「思洛,我想与你共度余生。」

    夜里,她在自己的房间收拾要搬过去新居的东西。因为常常在徐启津家里过
夜,她早已经把大部分东西放在他家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铁罐子,她一直没有带
过去。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这个本来用来放巧克力的小小的圆罐子,把潜水表拿出来。

潜水表老早已经坏了,时间停留在十一点三十七分。这个白色塑胶潜水表,在水
底会发光。手表是她十五岁那一年,姜言中送给她的。他把一个月的零用钱省下
来,送她这个潜水表,鼓励她学游泳。那年暑假,姜言中差不多天天带她去海滩。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常常想起他。

    天亮了,她仍然在收拾。不知道是收拾东西,还是在收拾一些回忆。

    这天晚上,她约了罗曼丽在酒吧见面。

    「能够在三十岁之前出嫁,太令人羡慕了。」罗曼丽取笑她。

    「你有没有姜言中的消息?」

    「都快要结婚了,为甚么还想起初恋情人来?」

    「只是想知道他现在变成怎样?」

    「你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又怎会知道?」



    「你不是有一个旧同事跟他哥哥是好朋友的吗?」

    「那个旧同事几年前已经移民了,我们早就没联络。你不是有姜言中以前的
地址和电话的吗?」

    「很久以前打过电话去,说是没有这个人。也许他已经搬了,电话号码也改
了。」

    「你为甚么要找他?」

    李思洛托着头,微笑着问:

    「如果我们还在—起,你猜我的故事会不会不同?」

    “这是永远不会有答案的。你不爱徐启津吗?」

    「我爱他,他对我很好。但是,思念,有时候是另一回事,我很想再见姜言
中一次。」

    「你到底是怀念初恋还是怀念初恋情人?」

    「也许两样都怀念吧,都十五年了,无论现在生活得多么快乐,总是放不下
他。」

    「部分开这么久了。万一给你找到他,他却已经忘记了你,你怎么办?“

    「他忘了我也好,那么,我也可以忘记他。」

    徐启津到加拿大温哥华开会。他要在那边逗留五天。他回来的第二天,就是
他们注册结婚的日子,那天是周末。

    李思洛送走了徐启津,一个人来到姜言中以前住的房子。她想,也许只是电
话号码改了,他还住在这裏. 她战战兢兢的按下四楼B 座的门钤。不知道他现在
变成怎样?

    屋裏没有人。她站在门外,舍不得走。

    她怕走了之後,没有勇气再来。她就这样从早上等到黄昏。这个时候,一个
女人回来了。

    「你要找谁?」女人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问她。

    「请问这里是不是姓姜的?」

    「这里没有姓姜的。」女人把脚上的鞋子脱下来,放在门外。

    「你知不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没听过这裏有姓姜的住客。」女人搔搔头,好奇地问:「你要找的是甚么
人?」

    “一个旧朋友。」

    「嗯,我能理解。我也有找一个很旧的朋友的经验。」女人一只手撑着门说。


    「是吗?」李思洛在门外站了一整天,双腿也麻了,用一只手撑着墙。

    「我比你幸运。我终於找到他。」

    「真的?」

    「可是他不记得我是谁。」女人把手上的皮包抛到屋里去。

    「哦。」李思洛忽然觉得很沮丧。虽然这不是她的故事,但她害怕自己的故
事也是这样结局。

    「谢谢你。」李思洛转身离开。

    「等—下——」

    李思洛回头,女人问她:

    「你有没有电话号码可以留下?我替你向业主打听一下,这里有些老街坊,
也许可以向他们打听。你朋友叫甚么名字?」

    「姜言中。」李思洛把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白纸上交给女人。

    「小姐,你贵姓?」李思洛问。

    「我姓夏。」女人说。

    已经第三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她想,她的故事也许就要这样结局。见不
到也是好的。见不到,她永远不会知道姜言中有没有忘记她。见不到的话,姜言
中在她的回忆裹,依然是美好的。都十五年了,也许,有一天,当她在路上跟他
擦肩而过,她也认不出他来。

    她和姜言中一起的日子还不到一年。那时候,他们几乎每次见面都吵架。明
明是很爱对方,却总是互不相让。分手的时候,她躲起来哭了很多天,她以为自
己会把眼睛哭盲呢。她知道他也在哭。後来长大了,她终於明白,她和姜言中都
是很贪婪的人,都想占有对方,却又不能忍受被对方占有,这两个人,是不可能
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

    分开之後,她常常想,假如她和姜言中上过床,故事会不会不一样?他们会
不会留恋对方多一点?

    第四天的早上,她接到徐启津从温哥华打来的电话。

    「我明天就回来。」徐敢津在电话那一头说。

    「明天见。」她说。

    明天到了,她不会再去寻找她的旧梦。

    电话铃声响起,是—个年轻女人的,动听的声音。

    「是李小姐吗?我姓夏的,住在你旧朋友的房子里——」

    「我记得。」

    「你朋友是不是跟爸爸妈妈和哥哥一起住的?」

    「对。」

    「有一位老街坊最近碰到他妈妈,所以有他的消息。」

    「真的?」

    「我把地址读给你听——」

    「你会去找他吗?」姓夏的女人在电话那一头问。

    「我会的。」

    「那么,祝你幸运。」

    她以为要绝望了,他却忽然出现。她很想立刻就去见他,却又怕见到他。姜
言中现在变成甚么样子了,,她在他心中又变成甚么样子了?

    假如有一个带着回忆的女人跑去见他,姜言中会吃惊吗?他会不会已经有心
爱的人了?也许,十五年前的占有和贪婪,他已经不太记得了。

    如果还有很多个明天,她会再考虑一下好不好去重寻旧梦。因为只有一个明
天,她鼓起勇气去看一看十五年来在她记忆里徘徊不去的男人。

    她拿着地址来到铜锣湾加路连山道。她走上十三楼,鼓起勇气扳下门铃。

    来开门的是姜言中,他见了她,微微的怔住。

    「思洛。」是他首先叫她的。

    她全身绷紧的神经在一刹那放松了。她的故事要比那个跟她萍水相逢的夏小
姐美丽一些。她的初恋情人没有忘记她。

    姜言中长高了,由一个活泼的少年变成一个稳重的男人。

    「你好吗?」她问他。

    十五年了,竟然就像昨天。

    「你就住在这里吗?」她问。

    「是的,请进来。」

    房子看来是他一个人住的,总共有两个房间,其中—个,堆满了书。姜言中
一向爱看书。他们一起的时候,他常常给她讲书上的故事。

    「地方很乱。」他尴尬地说。

    「也不是,只是书比较多。我有没有打扰你?」

    「当然没有。」

    「我到过你以前住的地方,听说你搬来这里了,我想来看看你变成甚么样子?

你没有怎么改变。」

    「你也是。思洛,你要喝点甚么吗?」

    “一定有咖啡吧?你最爱喝咖啡的。」然後,她从皮包里拿出一袋东西,说:


    「在Starbucks 买的咖啡一豆。」

    「我们就喝这个吧。」

    姜言中弄了两杯咖啡出来。

    「你现在做甚么工作?」

    「在出版社。」

    「你们出些甚么书?」

    「种类很多。你有看韩纯忆的书吗?」

    「有啊!我喜欢看爱情小说。」

    「你呢?你在哪里工作?」

    「刚刚把工作辞了,近来有些事情要忙。」

    「忙些甚么?」

    「我要结婚了。」

    「喔,恭喜你。」

    「你呢?你还是一个人吗?」

    「是的,看来我还是比较适合一个人生活。」

    「只是你还没找到一个你愿意和她一起生活的人罢了。“

    「也许是吧。」

    她呷了一口咖啡,说:「十五年过得真快,好像是昨天的事。我还担心你认
不出我来呢!」

    「怎么会不认得呢?」

    「我到你以前住的地方去过,新的房客是一位姓夏的小姐。她告诉我,她也
去找过—位很旧的朋友,但是,对方认不出她来了。」

    「那个人也许是旧朋友,而不是旧情人吧。如果曾经一起,是不会忘记的。」


    「如果我不是来这里找你,而是在街上碰到你,你也同样会认得我吗?」

    姜言中望了望她,说:「我没想过会不认得。」

    她笑了:「我们竟然一直没有再相遇。」

    「你还戴着这个潜水表吗?“姜言中看到她手腕上的潜水表。

    「嗯。」

    「十一点三十七分?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他怔了一下。

    「不。是手表坏了。」

    「坏了的手表,为甚么还要戴着?」

    「怕你认不出我来。」

    「假如认不出你,也不会记得这个手表。」

    「韩纯忆长的甚么样子?」

    「哈哈,凶巴巴的。」

    「她写过一个重逢的故事。」

    「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一双阔别多年的旧情人偶然相遇,大家也想过上床,最後却打消了念头,
因为,对方已经变得像亲人那样了。」

    「那是她两年前写的故事。」

    「重逢的故事,放在任何一个年代,也是感人的。“

    「因为我们都渴望跟故人重逢。」

    「我们也会变成亲人一样吗?」

    姜言中望着她,没法回答。

    「我们是没法成为亲人的。」她说。

    「是的,我们不会。」他说。

    她望着他眼睛的深处。她来这里,决不是要找一个亲人。她要找的,是她十
五年萦绕心头的男人。她要寻觅的,不是亲人的感觉,而是爱的回忆。她想相信,

爱是永远不会消逝的。

    当他认出她腕上的手表,她的身体已经迎向了他,迎向那十五年悠长的回忆。


    她是个明天就要结婚的女人,这一刻的她,却躺在旧情人的身体下面,承接
着他每一次的摇荡。爱欲从未消逝,他们是成不了亲人的。

    晚上十点半钟了,她坐在床边穿上鞋子,说:「我要走了。」

    「我送你回去。」姜言中说,

    经过他的书房时,她看到一本书,是米谢·勒缪的《星星还没出来的夜晚》。


    “这本书,可以借给我看吗?我的那一本丢了。」

    「你拿去吧。」

    「我看完了还给你。」

    姜言中用计程车送她回去。天上有一轮明月,一直跟在他们的车子後面。

    「你喜欢这本书吗?」姜言中问。

    「嗯。说是写给小孩子看的,却更适合成年人。书里有一页,说「如果我们
可以任意更换这副皮囊,是否有人会看中我这一副呢?」,我真的想过这个问题。


    「你的那—副皮囊,怎会没人要呢?我的这一副,就比较堪虞。」

    那一轮满月已经隔了一重山,车子停了下来,姜言中间她:「是这裏吗?“

    「是的。我就住在这里。」

    「再见。」她说。

    「再见。」他微笑着说。

    她从车上走下来。

    「思洛——」他忽然叫住她。

    她立刻回过头来,问他:「甚么事?」

    他望着她。

    十五年太短,而这—刻太长。

    终於,他开口说:

    「祝你幸福。」

    「谢谢你。」她点了—下头,微笑着。

    他走了。曾经有那么一刻,她以为他还爱着她。

    他记得她腕上的手表,这不是爱又是甚么?她故意戴着手表去找他。假如他
忘记了这个手表,她也会把他忘记。可是,他没有忘记。她以为十五年的思念不
是孤单的。

    假如姜言中问她:「你可不可以不去结婚?」也许,她还是会去结婚的,但
她会一辈子记着这一晚。她和他,是没有明天的。即使如此,她仍然渴望他会说:

「不要去结婚。」她是怀着这样的希望去见他的。

    她忽然明白了,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姜言中和她上床,是要完成十五年
前没有完成的事。他想进去她的身体,去那个他没去过的地方,填补从前的遗憾,

好像这样才够完美,才可以画上一个句号。

    她却以为,他十五年来也爱着她。在肉体交缠的一刻,他们两个人心里想的
东西,是有点不一样的。

    今天晚上,他不再有遗憾。她也不再有了。她知道她的思念或许是孤单的。
所有重逢的故事,也都是各有怀抱的。

    她打了一通电话给姓夏的女人,告诉她:

    「我找到我要找的人了。」

    「他认得你吗?」

    「他认得我。」

    「那你真是太幸运了。」

    「是的。谢谢你。夏小姐,我觉得你的声音很熟悉。」

    「是吗?」她在电话那一头笑了笑。

    状头的时钟指着十一点钟,快要到明天了。她觉得,还是昨天比较好。昨天
的梦,比较悠长。

    她拧开了收音机,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说:

    「如果有—个机会让你回到过去,你会回到哪一年?」

    这不就是姓夏的女人的声音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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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一种诗意的宗教。
   所有浪漫的起因都被搁置在最深刻的背景里,两颗心不再是空寂的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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