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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ndfall (暖暖*GG是奴隶主),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半生缘29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Dec 22 13:58:41 2003), 站内信件



  他临走的时候,曼桢送他出来,便又告诉他关于豫瑾和她姊姊的一段历史,道:"这已
经是七年前的事了,他一直没有结婚,想必是因为他还不能够忘记她。"世钧笑道:"哦,
这人还这样感情丰富,简直是个多情种子嚜!"曼桢笑道:"是呀,说起来好象有点傻气,
我倒觉得这是他的好处。一个人要不是有点傻气,也不会跑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去办医
院。干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世钧没说什么。走到衖堂口,他向她点点头,简短地说了声"明儿见﹄,转过身来就走
了。

  这以后,世钧每次到她家里来,总有豫瑾在座。有时候豫瑾在自己房间里,曼桢便把
世钧拉到他房里去,三个人在一起谈谈说说。曼桢其实是有用意的。她近来觉得,老是两
个人腻在一起,热度一天天往上涨,总有一天他们会不顾一切,提前结婚了,而她不愿意
这样,所以很欢迎有第三者和他们在一起。她可以说是用心良苦,但是世钧当然不了解。
他感到非常不快。

  他们办公室里现在改了规矩,供给午膳了,他们本来天天一同出去吃小馆子,曼桢劝
他省两个钱,这一向总是在厂里吃,所以谈话的机会更少了。曼桢觉得这样也好,在形迹
上稍微疏远一点。她不知道感情这样东西是很难处理的,不能往冰箱里一搁,就以为它可
以保存若干时日,不会变质了。

  星期六,世钧照例总要到她家里来的,这一个星期六他却打了个电话来,约她出去玩
。是顾太太接的电话。她向曼桢嚷了声:"是沈先生。"他们正在吃饭,顾太太回到饭桌上
,随手就把曼桢的碟子盖在饭碗上面,不然饭一定要凉了。她知道他们两人一打电话,就
要说上半天工夫。

  曼桢果然跑出去许久,还没进来。豫瑾本来在那里猜测着,她和她这姓沈的同事的友
谊不知道到了什么程度,现在可以知道了。他有点爽然若失,觉得自己真是傻,见面才几
天工夫,就容许自己这样胡思乱想起来,其实人家早有了爱人了。

  杰民向来喜欢在饭桌上絮絮叨叨说他学校里的事,无论是某某人关夜学,还是谁跟谁
打架,他总是兴奋地,气急败坏地一连串告诉他母亲。今天他在那里说他们要演一出戏,
他在这出戏里也要担任一个角色,是一个老医生。顾太太道:"好好,快吃饭吧。"杰民爬
了两口饭,又道:"妈,你一定要去看的。先生说这出戏非常有意义,是先生替我们拣的这
个剧本,这剧本好极了,全世界有名的!"他说的话顾太太一概不理会,她只向他脸上端相
着,道:"你嘴角上黏着一粒饭。"杰民觉得非常泄气,心里很不高兴,懒洋洋伸手在嘴角
抹了一抹。顾太太道:"还在那儿。"他哥哥伟民便道:"他要留着当点心呢。"一桌子人都
笑了,只有豫瑾,他正在那里发呆,他们这样哄然一笑,他倒有点茫然,以为自己或者举
止失措,做出可笑的事情来了。他一个个向他们脸上看去,也不得要领。

  这一天下午,豫瑾本来有点事情要接洽,他提早出去,晚饭也没有回来吃。同时,世
钧和曼桢也是在外面吃了晚饭,方才一同回来,豫瑾也才回来没有一会儿。世钧和曼桢走
过他房门口,听见里面一片笑声,原来杰民在那里逼着豫瑾做给他看,怎样演那个医生的
角色。豫瑾教他怎样用听筒,怎样量血压。曼桢和世钧立在房门口看着,豫瑾便做不下去
了,笑道:"我也就会这两招儿,都教给你了。"杰民只管磨着他。孩子们向来是喜欢换新
鲜的,从前世钧教他们骑脚踏车的时候,他们和世钧非常亲近,现在有了豫瑾,对他就冷
淡了许多。若在平常的时候,世钧也许觉都不觉得,现在他却特别敏感起来,连孩子们对
豫瑾的爱戴,他也有些醋意。

  豫瑾一个不防备,打了个呵欠。曼桢道:"杰民,我们上楼去吧,瑾哥哥要睡觉了。"
豫瑾笑道:"不不,还早呢。我是因为这两天睡得不大好──现在简直变成个乡下人了,给
汽车电车的声音吵得睡不着觉。"曼桢道:"还有隔壁这只无线电,真讨厌,一天开到晚。
"豫瑾笑道:"我也是因为不习惯的缘故。我倒想找两本书来看看,睡不着,看看书就睡着
了。"曼桢道:"我那儿有。杰民,你上去拿,多拿两本。"

  杰民抱了一大书走进来,全是她书架上的,内中还有两本是世钧送她的。她一本本
检视着,递给豫瑾,笑道:"不知道你看过没有?"豫瑾笑道:"都没看过。告诉你,我现在
完全是个乡下人,一天做到晚,哪儿有工夫看书。"他站在电灯底下翻阅着,曼桢道:"嗳
呀,这灯泡不够亮,得要换个大点的。"豫瑾虽然极力拦阻着,曼桢还是上楼去拿灯泡去了
。世钧这时候就有点坐不住,要想走了,想想又有点不甘心。他信手拿起一本书来,翻翻
看看。杰民又在那里咭咭呱呱说他那出戏,把情节告诉豫瑾。

  曼桢拿了只灯泡来,笑道:"世钧,你帮我抬一抬桌子。"豫瑾抢着和世钧两人把桌子
抬了过来,放在电灯底下,曼桢很敏捷地爬到桌子上面,豫瑾忙道:"让我来。"曼桢笑道
:"不要紧的,我行。"她站在桌子上,把电灯上那只灯泡一拧,摘了下来,这间房屋顿时
陷入黑暗中,在黑暗到来之前的一剎那,豫瑾正注意到曼桢的脚踝,他正站在桌子旁边,
实在没法子不看见。她的脚踝是那样纤细而又坚强的,正如她的为人。这两天她母亲常常
跟豫瑾谈家常,豫瑾知道他们一家七口人现在全靠着曼桢,她能够若无其事的,一点也没
有怨意,他觉得真难得。他发现她的志趣跟一般人也两样。她真是充满了朝气的。现在他
甚至于有这样一个感想,和她比较起来,她姊姊只是一个梦幻似的美丽的影子了。

  灯又亮了,那光明正托在她手里,照耀在她脸上。曼桢蹲下身来,跳下桌子,笑道:
"够亮了吧?不过你是要躺在床上看书的,恐怕还是不行。"豫瑾道:"没关系,一样的。可
别再费事了!"曼桢笑道:"我索性好人做到底吧。"她又跑上楼去,把一只台灯拿了来。世
钧认得那盏台灯,就是曼桢床前的那一盏。

  豫瑾坐在床沿上,就着台灯看著书。他也觉得这灯光特别温暖么?世钧本来早就想走
了,但是他不愿意做出负气的样子,因为曼桢一定要笑他的。他在理智上也认为他的妒忌
是没有根据的。将来他们结婚以后,她对他的朋友或者也是这样殷勤招待着,他也决不会
反对的──他不见得脑筋这样旧,气量这样小。可是理智归理智,他依旧觉得难以忍受。


  尤其难以忍受的是临走的时候,他一个人走向黑暗的街头,而他们仍旧像一家人似的
团聚在灯光下。

  顾太太这一向冷眼看曼桢和豫瑾,觉得他们俩很说得来,心里便存着七八分的希望,
又看见世钧不大来了,更是暗暗高兴,想着一定是曼桢冷淡了他了。

  又是一个星期六下午,午饭后,顾太太在桌上铺了两张报纸,把几升米摊在报纸上,
慢慢地拣出稗子和沙子。豫瑾便坐在她对过,和她谈天。他说他后天就要回去了,顾太太
觉得非常惋惜,因道:"我们也想回去呢,乡下也还有几亩地,两间房子,我们老太太就老
惦记着要回去。我也常跟老太太这么说着,说起你娘,我说我们到乡下去,空下来可以弄
点吃的,接她来打打小牌,我们老姊妹聚聚。哪晓得就看不见了呢!"说着,又长叹一声。
又道:"乡下就是可惜没有好学校,孩子们上学不方便。将来等他们年纪大些,可以住读了
,有这么一天,曼桢也结婚了,我真跟我们老太太下乡去了!"

  豫瑾听她的口气,彷佛曼桢的结婚是在遥远的将来,很不确定的一桩事情,便微笑问
道:"二妹没有订婚么?"顾太太低声笑道:"没有呀。她也没有什么朋友,那沈先生倒是常
来,不过这种不知底细的人家,曼桢也不见得愿意。"她的口风豫瑾也听出来了,她显然是
属意于他的。但是曼桢本人呢?那沈先生对于她,完全是单恋么?豫瑾倒有些怀疑。可是
,人都有这个脾气,凡是他愿意相信的事情,总是特别容易相信。豫瑾也不是例外。他心
里又有点活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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