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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ndfall (暖暖*GG是奴隶主),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半生缘3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Dec 22 13:59:56 2003), 站内信件
曼璐只听得头里两句,说豫瑾到上海来了,并且住在他们这儿,一听见这两句话,马
上耳朵里嗡的一声,底下的话一概听不见了。怔了半天,她彷佛不大信任她祖母似的,别
过脸去问她母亲:"豫瑾住在我们这儿?"顾太太点点头,道:"他今天出去了,在一个朋友
家过夜,不回来了。"曼璐听了,方才松了一口气,道:"刚才你在电话上叫我明天不要来
,就是为这缘故?"顾太太苦笑道:"是呀,我想着你来了,还是见面好不见面好呢?怪僵
的。"曼璐道:"那倒也没有什么。"顾太太道:"照说呢,也没什么,已经这些年了,而且
我们本来是老
亲,也不怕人家说什么──"一语未完,忽然听见门铃响。曼璐坐在椅子上,不由得欠了欠
身,向对过一面穿衣镜里张了一张,拢了拢头发,深悔刚才出来的时候太匆忙了,连衣服
也没有换一件。
顾老太太道:"可是豫瑾回来了?"顾太太道:"不会吧,他说今天晚上不回来了。"顾
老太太道:"不会是曼桢他们,这时候才八点多,他们没那么快。"曼璐觉得楼上楼下的空
气都紧张起来了,彷佛一出戏就要开场,而她身为女主角,一点准备也没有,台词一句也
记不得,脑子里一切都非常模糊而渺茫。
顾太太推开窗户,嚷了声:"谁呀?"一开窗,却有两三点冷雨洒在脸上。下雨了。房
客的老妈子也在后门口嚷:"谁呀?……哦,是沈先生!"顾太太一听见说是世钧,顿时气
往上,回过身来便向曼璐说:"我们上那边屋去坐,我懒得见他。是那个姓沉的。我想想
真气,要不是他──"说到这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便源源本本,把这件事的经过一一诉
给她女儿听。豫瑾这次到上海来,因为他至今尚未结婚,祖母就在背后说,把曼桢嫁给他
倒挺好的,报答他十年未娶这一片心意。看他对曼桢也很有意思,曼桢呢也对他很好,不
过就因为先有这姓沉的在这里……
世钧今天本来不打算来的,但是一到了星期六,一定要来找曼桢,已经成了习惯。白
天憋了一天,没有来,晚上还是来了。楼梯上黑黝黝的,平常走到这里,曼桢就在上面把
楼梯上的电灯开了,今天没有人给他开灯,他就猜着曼桢也许不在家。摸黑走上去,走到
转弯的地方,忽然觉得脚上热烘烘的,原来地下放着一只煤球炉子,上面还煮着一锅东西
,踢翻了可不是玩的。他倒吓了一跳,更加寸步留心起来。走到楼上,看见顾老太太一个
人坐在灯下,面前摊着几张旧报纸,在那里拣米。世钧一看见她,心里便有点不自在。这
一向顾老太太因为觉得他是豫瑾的敌人,她护着自己的侄孙,对世钧的态度就跟从前大不
相同了。世钧是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被人家这样冷遇过的,他勉强笑着叫了声"老太太"。她
抬起头来笑笑,嘴里嗡隆了一声作为招呼,依旧拣她的米。世钧道:"曼桢出去了吗?"顾
老太太道:"嗳,她出去了。"世钧道:"她上哪儿去了?"顾老太太道:"我也不大清楚。看
戏去了吧?"世钧这就想起来,刚才在楼下,在豫瑾的房门口经过,里面没有灯。豫瑾也出
去了,大概一块儿看戏去了。
椅子背上搭着一件女式大衣,桌上又搁着一只皮包,好象有客在这里。是曼桢的姊姊
吧?刚才没注意,后门口彷佛停着一辆汽车。
世钧本来马上就要走了,但是听见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出来也没带雨衣,走出去还
许叫不到车子。正踌躇着,那玻璃窗没关严,一阵狂风,就把两扇窗户哗啦啦吹开了。顾
老太太忙去关窗户,通到隔壁房间的一扇门也给风吹开了,顾太太在那边说话,一句句听
得很清楚:"要不然,她嫁给豫瑾多好哇,你想!那她也用不着这样累了,老太太一直想回
家乡去的,老太太也称心了。我们两家并一家,好在本来是老亲,也不能说我们是靠上去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大概是叫她轻声点,以后便嘁嘁喳喳,听不见了
。
顾老太太拴上窗户,回过身来,面不改色的,那神气好象是没听见什么,也不知耳朵
有点聋呢还是假装不听见。世钧向她点了个头,含糊地说了声"我走了"。不要说下雨,就
是下锥子他也要走了。
然而无论怎样性急如火,走到那漆黑的楼梯上,还是得一步步试探着,把人的心都急
碎了,要想气烘烘地冲下楼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世钧在黑暗中想道:"也不怪她母亲势
利──本来嘛,豫瑾的事业可以说已经成功了,在社会上也有相当地位了,不像我是刚出
来做事,将来是怎么样,一点把握也没有。曼桢呢,她对他是非常佩服的,不过因为她跟
我虽然没有正式订婚,已经有了一种默契,她又不愿意反悔。她和豫瑾有点相见恨晚吧?
……好,反正我决不叫她为难。"
他把心一横,立下这样一个决心。下了楼,楼下那房客的老妈子还在厨房里搓洗抹布
,看见他就说:"雨下得这样大,沈先生你没问他们借把伞?这儿有把破伞,要不要撑了去
?"倒是这不相干的老妈子,还有这种人情上的温暖,相形之下,世钧心里更觉得一阵凄凉
。他朝她笑了笑,便推开后门,向萧萧夜雨中走去。
楼上,他一走,顾老太太便到隔壁房里去报告:"走了。……雨下得这样大,曼桢他们
回来要淋得像落汤鸡了。"老太太一进来,顾太太便不言语了,祖孙三代默然对坐着,只听
见雨声潺潺。
顾太太刚才对曼璐诉说,把豫瑾和曼桢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她听,一点顾忌也没有,
因为曼璐自己已经嫁了人,而且嫁得这样好,飞黄腾达的,而豫瑾为了她一直没有结婚─
─叫自己妹妹去安慰安慰他,岂不好吗?她母亲以为她一定也赞成的。其实她是又惊又气
,最气的就是她母亲那种口吻,就好象是长辈与长辈之间,在那里讨论下一代的婚事。好
象她完全是个局外人,这桩事情完全与她无关,她已经没有妒忌的权利了。她母亲也真是
多事,怎么想起来的,又要替她妹妹和豫瑾撮合,二妹不是已经有了朋友吗,又让豫瑾多
受一回刺激。她知道的,豫瑾如果真是爱上了她妹妹,也是因为她的缘故──因为她妹妹
有几分像她。他到现在还在那里追逐着一个影子呀!
她心里非常感动。她要见他一面,劝劝他,劝他不要这样痴心。她对自己说,她没有
别的目的,不过是要见见他,规谏他一番。但是谁知道呢,也许她还是抱着一种非份的希
望的,尤其因为现在鸿才对她这样坏,她的处境这样痛苦。
当着她祖母,也不便说什么,曼璐随即站起身来,说要走了。她母亲送她下楼,走到
豫瑾房门口,曼璐顺手就把电灯捻开了,笑道:"我看看。"那是她从前的卧房,不过家具
全换过了,现在临时布置起来的,疏疏落落放着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房间显得
很空。豫瑾的洗脸毛巾晾在椅背上,豫瑾的帽子搁在桌上,桌上还有他的自来水笔和一把
梳子。换下来的衬衣,她母亲给他洗干净了,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他床上。枕边还有一
本书。曼璐在灯光下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几年不见,他也变成一个陌生的人了。这房间是
她住过好几年的,也显得这样陌生,她心里恍恍惚惚的,好象做梦一样。
顾太太道:"他后天就要动身了,老太太说我们要做两样菜,给他饯行,也不知道他明
天回来不回来。"曼璐道:"他的东西都在这里,明天不回来,后天也要来拿东西的。他来
的时候你打个电话告诉我。我要见见他,有两句话跟他说。"顾太太倒怔了一怔,道:"你
想再见面好吗?待会儿让姑爷知道了,不大好吧?"曼璐道:"我光明正大的,怕什么?"顾
太太道:"其实当然没有什么,不过让姑爷知道了,他又要找碴子跟你闹了!"曼璐不耐烦
地道:"你放心好了,反正不会带累你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曼璐每次和她母亲说话,尽
管双方都是好意,说到后来总要惹得曼璐发脾气为止。
第二天,豫瑾没有回来。第三天午后,他临上火车,方才回来搬行李。曼璐没等她母
亲打电话给她,一早就来了,午饭也是在娘家吃的。顾太太这一天担足心事,深恐他们这
一见面,便旧情复炽,女儿女婿的感情本来已经有了裂痕,这样一来,说不定就要决裂了
。女儿的脾气向来是这样,不听人劝的,哪里拦得住她。待要跟在她后面,不让她和豫瑾
单独会面,又好象是加以监视,做得太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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