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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ndfall (暖暖*GG是奴隶主),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半生缘5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Dec 22 17:44:41 2003), 站内信件



  叔惠在他们的喜期的前一天来到南京。办喜事的人家向来是闹哄哄的,家翻宅乱,沈
太太在百忙中还替叔惠布置下一间客房。他们自己家里地方是偪仄一点,可是这次办喜事
排场倒不小,先在中央饭店举行婚礼,晚上又在一个大酒楼上排下喜宴。翠芝在酒楼上出
现的时候,已经换上一身便装,大红丝绒窄袖旗袍上面罩一件大红丝绒小坎肩,是那时候
最流行的式样。叔惠远远的在灯下望着她,好久不见了,快一年了吧,上次见面的时候,
他向她道贺因为她和一鹏订了婚,现在倒又向她道贺了。永远身为局外人的他,是不免有
一点感慨的。  
他是伴郎,照理应当和新郎新娘同席,但是因为他善于应酬,要借重他招待客人,所以把
他安插在另外一桌上。他们那一桌上也许因为有他,特别热闹,闹酒闹得很凶。叔惠豁拳
的技术实在不大高明,又不肯服输,结果是他喝得最多。

  后来大家轮流到新人的席上去敬酒,叔惠也跟着起哄,大家又闹着要他们报告恋爱经
过。僵持了许久,又有人出来打圆场,叫他们当众搀一搀手就算了。这在旧式的新郎新娘
,或许是一个难题,像他们这是由恋爱而结婚的新式婚姻,握握手又算得了什么,然而翠
芝脾气很僵,她只管低着头坐在那里,世钧又面嫩,还是叔惠在旁边算是替他们解围,他
硬把翠芝的手一拉,笑道:"来来来,世钧,手伸出来,快。"但是翠芝这时候忽然抬起头
来,向叔惠呆呆的望着。叔惠一定是喝醉了,他也不知怎么的,尽拉着她的手不放。世钧
心里想,翠芝一定生气了,她脸上颜色很不对,简直惨白,她简直好象要哭出来了。

  席散了以后,一部份人仍旧跟他们回到家里去,继续闹房,叔惠却没有参加,他早跟
世钧说好的,当天就得乘夜车回上海去,因为马上就要动身出国了,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料
理。所以他回到世钧家里,只和沈太太谢了一声,就悄悄的拿着箱子雇车走了。

  闹房的人一直闹到很晚才走。本来挤满了一屋子的人,人都走了,照理应当显得空阔
得多,但是恰巧相反,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觉得地方变狭小了。屋项也太低了,简直有点透
不过气来。世钧装出闲适的样子,伸了个懒腰。翠芝道:"刚才闹得最厉害的有一个小胖子
,那是谁?"他们把今天的来宾一一提出来讨论着,某小姐最引人注目,某太太最"疯"了,
某人的举动最滑稽,一谈就谈了半天,谈得很有兴味似的。桌上摆着几只高脚玻璃碟子,
里面盛着各色糖果,世钧就像主人似的让她吃,她每样都吃了一些。这间房本来是他们家
的起坐间,经过一番改装,沈太太因为迎合他们年轻人的心理,并没有照旧式新房那样一
切都用大红色,红天红地像个血海似的。现在这间房却是布置得很幽雅,比较像一个西式
的旅馆房间。不过桌上有一对银蜡台,点着两只红烛。只有这深宵的红烛是有一些新房的
意味。

  翠芝道:"叔惠今天醉得真厉害。"世钧笑道:"可不是!他一个人怎么上火车,我倒真
有点不放心。"翠芝默然,过了一会又道:"等他酒醒的时候,不知道火车开到什么地方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面刷头发,头发上全是人家撒的红绿纸屑。

  世钧又和她说起他舅舅家那个老姨太太,吃斋念佛,十廿年没出过大门,今天居然也
来观礼。翠芝刷着头发,又想起来说:"你有没有看见爱咪今天的头发样子,很特别。"世
钧道:"哦,我倒没注意。"翠芝道:"据说是上海最新的样子。你上次到上海去有没有看见
?"世钧想了一想,道:"不知道。倒没留心。……"

  谈话的资料渐渐感到缺乏,世钧便笑道:"你今天一定累了吧?"翠芝道:"我倒还好。
"世钧道:"我一点也不困,大概话说多了,反而提起神来了。我倒想再坐一会,看看书,
你先睡吧。"翠芝道:"好。"

  世钧拿着一本画报在那儿看。翠芝继续刷头发。刷完头发,又把首饰一样样脱下来收
在梳妆台抽屉里。世钧见她尽管慢吞吞的,心里想她也许觉得当着人就解衣上床有许多不
便,就笑道:"开着灯你恐怕睡不着吧?"翠芝笑道:"嗳。"世钧道:"我也有这个习惯的。
"他立起来把灯关了,他另外开了一盏台灯看书,房间里立刻暗了下来。

  半晌,他别过头去一看,她还没睡,却在烛光下剪手指甲。时候真的不早了,两只蜡
烛已经有一只先点完了。要照迷信的说法,这是很不好的预兆,虽然翠芝不见得会相信这
些,但是世钧还是留了个神,只笑着说了一声:"呦,蜡烛倒已经点完了,你还不睡?"翠
芝隔了一会方才答道:"我就要睡了。"世钧听她的声音有点喑哑,就想着她别是又哭了,
因为他冷淡了她?总不会是因为有一只蜡烛先点完?

  他向她注意地看了看,但是就在这时候,她刚巧用她剪指甲的那把剪刀去剪烛花,一
剪,红烛的光焰就往下一挫,顿时眼前一黑,等到剪好了,烛光又亮了起来,照在她脸上
,她的脸色已经是很平静的。但是世钧知道她刚才一定是哭了。

  他走到她跟前去,微笑道:"为什么又不高兴了?"一遍一遍问着。她先是厌烦地推开
了他。然后她突然拉住他的衣服呜咽起来,冲口而出地说:"世钧,怎么办,你也不喜欢我
。我想过多少回了,要不是从前已经闹过一次──待会人家说,怎么老是退婚,成什么话
?现在来不及了吧,你说是不是来不及了?"

  当然来不及了。她说的话也正是他心里所想的,他佩服她有这勇气说出来,但是这种
话说出来又有什么好处?

  他惟有喃喃地安慰着她:"你不要这样想。不管你怎么样,反正我对你总是……翠芝,
真的,你放心。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哭。……喂,翠芝。"他在她耳边喃喃地说着安慰她的
话,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和她一样的茫茫无主。他觉得他们像两个闯了祸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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