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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carllet (Melly),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金锁记”的月亮(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6月17日14:44:03 星期天), 站内信件
七巧妒忌儿子,妒忌儿媳妇芝寿,达到了疯狂的程度。一天,她让长白给自己烧一
夜鸦片,不让他和芝寿同房。半夜三更的烟榻上,母子对抽鸦片,取笑可怜的芝寿。“
起坐间的帘子撤下送去洗濯了。隔着窗玻璃望出去,影影绰绰乌云里有个月亮,一搭黑
,一搭白,像个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一点,一点,月亮缓缓的从云里出来了,黑云底
下透出一线炯炯的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一搭黑”是月亮被乌云遮住的部分,“
一搭白”是没被乌云遮住的月亮。这段描写使用了三种不同形式的比喻。一个是明喻:
月亮“像个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另一个是判断式暗喻:光(月亮)“是面具底下的
眼睛”;还有一个是包含在暗喻中的借喻:“面具”,喻旨、喻词都没有出现,更加突
出了喻体“面具”本身。它可以理解并扩充成一个暗喻,黑云象面具。考察这段描写在
文中的位置,是叙事过程中的一段写景,象夹心饼干中间夹着的一薄层糖和奶油,因为
饼干是厚的,且有两片,故这一薄层变得极有滋味。承受着语境较大的压力,月亮成为
张爱玲另一种意义的私设象征意象,象征了正常的人性和人的特质。月亮下的一对母子
,母亲不象母亲,儿子不象儿子,在深夜的烟铺上讨论另一个女人的秘密。另一个女人
,是母亲的儿媳,儿子的妻子。七巧对一切男人都怀有仇恨,她在鸦片烟灯的火焰下对
长安说过这样的话:“男人……碰都碰不得!谁不想你的钱?”长白是男人,但这个男
人是自己的儿子:“这些年来她的生命里只有这一个男人。只有他,她不怕他想她的钱
——横竖钱都是他的。可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他这一个人还抵不了半个……现在,
就连这半个人她也保留不住——他娶了亲。”七巧的变态心理竟指向自己的儿子,这使
人既怜悯又恐惧。怜悯是一种迁就的冲动,恐惧则是一种退让的冲动,这里的恐惧成分
要远多于怜悯。人是疯狂的人,世界是疯狂的世界。但是,无论人怎样疯狂,怎样丢弃
人的尊严,怎样丧失人的特质,月亮依旧要从乌云里出来,月光依旧要给人间清辉——
这时的月亮成了正常人性的象征。对照月亮的特点,我们发现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脯象征
了人性的被践踏,月光是面具下的眼睛则象征人性的月光被乌云遮蔽了,却并未成为一
片完全的黑暗,在面具之下,人性仍旧有炯炯的睁着的双眼。疯癫的世界里,正常的人
性依旧君临上界,凝视人性的被玷污。张爱玲笔下的社会疯狂、肮脏、不可理喻,她在
创作中也一再展示与此相关的思想:“人总是脏的;活着人就沾着脏”(《沉香屑.第二
炉香》);“人生就是这样的错综复杂,不讲理”(《金锁记》。然而不讲理也并非彻
底的不讲理,因为张爱玲相信“人生往往是如此——不彻底”(《沉香屑.第二炉香》)
。这种思想影响到她的创作:她“喜欢参差的对照的写法,因为它是接近事实的”,如
同“葱绿配桃红”,而不是“刺激性大于启发性”的“大红大绿”(《自己的文章》)
,张爱玲排斥绝对化,笔下人物往往不彻底,他们的疯狂是一种有分寸的疯狂,他们的
人性会有变形和扭曲,可是不会病入膏肓导致彻底的毁灭,总在病态与健康之间受着煎
熬——这正是人生最大的痛苦。芝寿是变形人性的受害者。在七巧的世界里,她是一个
自己闯进来的意外。她与长安不同。长安是生于斯,长于斯,在母亲的逼压下渐渐被鬼
域同化了。芝寿的闯入,完全因为一场婚姻的契机,她的出现对长白是一种诱惑,对七
巧则是一种威胁。因此从一开始她就成为七巧剃刀片般高爽喉咙的屠宰品。芝寿貌不出
众,性情也不泼辣,她拴不住丈夫的心,也敌不过婆婆的挖苦和挑拨,在鬼域的生活中
她是最没有希望投胎的一个。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人不能蔽护她,她象断线的
风筝在空中绝望地飞,任何一阵风、一段枯枝都能带给她彻底的毁灭。七巧连接着都长
白烧了两晚上的烟,芝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恍惚已不在人间。她知道婆婆又在那里盘
问她丈夫,丈夫又在那里叙说一些什么事。周围的世界发了疯,可是晚上的月亮比哪一
天都好:“今天晚上的月亮比哪一天都好,高高的一轮满月,万里无云,像是漆黑的天
上的一个白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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