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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aggio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金锁记(4)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May 19 10:54:16 1998), 转信
发信人: lbsh (书痴~~忙里偷闲),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金锁记(4)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Sun Apr 12 11:44:35 1998) WWW-POST
无论两人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微妙而尴尬,他们认真的
做起朋友来了。他们甚至谈起话来。长安的没见过世面的话
每每使世舫笑起来,说:“你这人真有意思!”长安渐渐的
也发现了她自己原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这样下去,事
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连世舫自己也会惊奇。
然而风声吹到了七巧耳朵里。七巧背着长安吩咐长白下
帖子请童世舫吃便饭。世舫猜着姜家是要警告他一声,不准
他和他们小姐藕断丝连,可是他同长白在那阴森高敞的餐室
里吃了两盅酒,说了一回话,天气,时局,风土人情,并没
有一个字沾到长安身上,冷盘撤了下去,长白突然手按着桌
子站了起来。世舫回过头去,只见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
材的老太太,脸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团龙宫织缎袍,双手
捧着大红热水袋,身旁夹峙着两个高大的女仆。门外日色昏
黄,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级一级上去,通入
没有光的所在。世舫直觉地感到那是个疯人——无缘无故的
,他只是毛骨悚然。长白介绍道:“这就是家母。”
世舫挪开椅子站起来,鞠了一躬。七巧将手搭在一个佣
妇的胳膊上,款款走了进来,客套了几句,坐下来便敬酒让
菜。长白道:“妹妹呢?来了客,也不帮着张罗张罗。”七
巧道:“她再抽两筒就下来了。”世舫吃了一惊,睁眼望着
她。七巧忙解释道:“这孩子就苦在先天不足,下地就得给
她喷烟。后来也是为了病,抽上了这东西。小姐家,够多不
方便哪!也不是没戒过,身子又娇,又是由着性儿惯了的,
说丢,哪儿就丢得掉呀?戒戒抽抽,这也有十年了。”世舫
不由得变了色。七巧有一个疯子的审慎与机智。她知道,一
不留心,人们就会用嘲笑的,不信任的眼光截断了她的话锋
,她已经习惯了那种痛苦。她怕话说多了要被人看穿了。因
此及早止住了自己,忙着添酒布菜。隔了些时,再提起长安
的时候,她还是轻描淡写的把那几句话重复了一遍。她那平
扁而尖利的喉咙四面割着人像剃刀片。长安悄悄地走下楼来
,玄色花绣鞋与白丝袜停留在日色昏黄的楼梯上。停了一会
,又上去了。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七巧道:“长
白你陪童先生多喝两杯,我先上去了。”佣人端上一品锅来
,又换上了新烫的竹叶青。一个丫头慌里慌张站在门口将席
上伺候的小厮唤了出去,嘀咕了一会,那小厮又进来向长白
附耳说了几句,长白仓皇起身,向世舫连连道歉,说:“暂
且失陪,我去去就来。”三脚两步也上楼去了,只剩下世舫
一人独酌。那小厮也觉过意不去,低低地告诉了他:“我们
绢姑娘要生了。”世舫道:“绢姑娘是谁?”小厮道:“是
少爷的姨奶奶。”世舫拿上饭来胡乱吃了两口,不便放下碗
来就走,只得坐在花梨炕上等着,酒酣耳热。忽然觉得异常
的委顿,便躺了下来。卷着云头的花梨炕,冰凉的黄藤心子
,柚子的寒香……姨奶奶添了孩子了。这就是他所怀念着的
古中国……他的幽娴贞静的中国闺秀是抽鸦片的!他坐了起
来,双手托着头,感到了难堪的落寞。他取了帽子出门,向
那小厮道:“待会儿请你对上头说一声,改天我再面谢罢!
”他穿过砖砌的天井,院子正中生着树,一树的枯枝高高印
在淡青的天上,像瓷上的冰纹。长安静静的跟在他后面送了
出来。她的藏青长袖旗袍上有着浅黄的雏菊。她两手交握着
,脸上现出稀有的柔和。世舫回过身来道:“姜小姐……’
她隔得远远的站定了,只是垂着头。世舫微微鞠了一躬,转
身就走了。长安觉得她是隔了相当的距离看这太阳里的庭院
,从高楼上望下来,明晰,亲切,然而没有能力干涉,天井
,树,曳着萧条的影子的两个人,没有话——不多的一点回
忆,将来是要装在水晶瓶里双手捧着看的——她的最初也是
最后的爱。芝寿直挺挺躺在床上,搁在肋骨上的两只手蜷曲
着像宰了的鸡的脚爪。帐子吊起了一半。不分昼夜她不让他
们给她放下帐子来。她怕。外面传进来说绢姑娘生了个小少
爷。丫头丢下了热气腾腾的药罐子跑出去凑热闹了,敞着房
门,一阵风吹了进来,帐钩豁朗朗乱摇,帐子自动地放了下
来,然而芝寿不再抗议了。她的头向右一歪,滚到枕头外面
去。她并没有死——又挨了半个月光景才死的。绢姑娘扶了
正,做了芝寿的替身。扶了正不上一年就吞了生鸦片自杀了
。长白不敢再娶了,只在妓院里走走。长安更是早就断了结
婚的念头。
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
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
知道她儿子女儿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
她。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
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轻的
时候有过滚圆的胳膊。就连出了嫁之后几年,镯子里也只塞
得进一条洋绉手帕。十八九岁做姑娘的时候,高高挽起了大
镶大滚的蓝夏布衫袖,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腕,上街买菜去。
喜欢她的有肉店里的朝禄,她哥哥的结拜弟兄丁玉根,张少
泉,还有沈裁缝的儿子。喜欢她,也许只是喜欢跟她开开玩
笑,然而如果她挑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日子久了,生
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七巧挪了挪头底下的荷叶
边小洋枕,凑上脸去揉擦了一下,那一面的一滴眼泪她就懒
怠去揩拭,由它挂在腮上,渐渐自己干了。
七巧过世以后,长安和长白分了家搬出来住。七巧的女
儿是不难解决她自己的问题的。谣言说她和一个男子在街上
一同走,停在摊子跟前,他为她买了一双吊袜带。也许她用
的是她自己的钱,可是无论如何是由男子的袋里掏出来的。
……当然这不过是谣言。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
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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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一个垃圾场.
人们就象虫子一样,在这里面你争我抢.
吃的都是良心,拉的全是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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