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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ir (骗子),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金粉世家--69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Jan  6 09:43:01 2000), 转信

第六十八回
堂上说狂欢召优志庆
车前惊乍过迎伴留痕
  金太太笑对大家道:“叫你们来,哪里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说?后天咱们家里要热闹一番
,你们建个议,怎样热闹法子?”

  燕西道:“唱戏是最热闹的了。省事点呢,就来一堂大鼓书。”

  梅丽道:“我讨厌那个。与其玩那个,还不如叫一场玩戏法儿的呢。”燕西道:“唱大
戏是自然赞成者多,就是怕戏台赶搭不起来。”梅丽道:“还有一天两整晚哩,为什么搭不
起来?”

  燕西道:“戏台搭起来了,邀角也有相当的困难。”金太太道:

  “你们哥儿几个,玩票的玩票,捧角的捧角,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漫说还有两天限期,
就是要你们立刻找一班戏子来唱戏,也办得到的。这时候,又向着我假惺惺。”燕西笑道:
“戏子我是认得几个,不过是别个介绍的。可是捧角没有我的事。”

  梅丽道:“当着嫂子的面,你又要胡赖了。”清秋笑道:“我向来不干预他丝毫行动的
,他用不着赖。”金太太道:“管你是怎样认得戏子的,你就承办这一趟差使试试看。钱不
成问题,在我这里拿。”燕西坐着的,这就拍着手站了起来,笑道:

  “只要有人出钱,那我决可以办到,我这就去。”说着,就向外走。金太太道:“你忙
些什么?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但是燕西并不曾把这话听到,已是走到外面去了。

  金贵因有一点小事,要到上房来禀报。燕西一见,便道:

  “搭戏台是棚铺里的事吗?你去对帐房里说一声,叫一班人搭戏台。”金贵摸不着头脑
,听了这话,倒愣住了。燕西道:

  “发什么愣?你不知道搭戏台是归哪一行管吗?”金贵道:“若是堂会的话,搭戏台是
棚铺里的事。”燕西道:“我不和你说了。”一直就到帐房里来,在门外便问道:“贾先生
在家吗?”

  贾先生道:“在家,今天喜事重重,我还分得开身来吗?”燕西说着话,已经走进屋子
里来了。问道:“老贾,若是搭一座堂会的戏台,你看要多少时候?”贾先生笑道:“七爷
想起了什么心事?怎么问起这一句话来?”燕西道:“告诉你听,太太乐大发了,自己发起
要唱戏。这事连总理都同了意,真是难得的事呀。而且太太说了,要花多少钱,都可以实报
实销。”

  贾先生笑道:“我的爷,你要我办事出点力都行,你不要把这个甜指头给我尝。就算是
实报实销,我也不敢开谎帐。”燕西道:“这是事实,我并不冤你。老贾,我金燕西多会查
过你的帐的,你干吗急?”贾先生笑道:“这也许是实情。”他这样说着,脸可就红起来了
。燕西笑道:“这话说完了,就丢开不谈了。你赶紧办事,别误了日期。”贾先生道:“搭
一所堂会的台,这耗费不了多大工夫,我负这个责任,准不误事。只是这邀角儿的事,不能
不发生困难吧?”燕西道:“这个我们自然有把握,你就别管了。”说时,按着铃,手只管
放在机上。

  听差屋子里一阵很急的铃子响,大家一看,是帐房里的铜牌落下来。就有人道:“这两
位帐房先生常是要那官牌子,我就有点不服。”说着话时,铃子还是响。金贵便道:“你们
别扯淡了。我看见七爷到帐房里去,这准是他。”金荣一听,首先起身便走,到了帐房里,
燕西的手,还按在机上呢。金荣连叫道:“七爷七爷,我来了,我来了。”燕西道:“你们
又是在谈嫖经,或者是谈赌经呢?按这久的铃,你才能够来。”金荣道:“我听到铃响就来
了,若是按久了,除非是电线出毛病。”

  燕西道:“这个时候,我没有工夫和你说这些了。三爷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你把他
常到的那些地方,都打一个电话找找看。我在这里等你的回话。快去!”金荣又不知道发生
了什么紧急的事情,料着是片刻也不许耽误的,不敢多说话,马上就出来打电话。不料鹏振
所常去的地方,都打听遍了,并没有他的踪影。明知燕西是要找着才痛快的,也只好认着挨
骂去回话。他正在为难之际,只见玻璃窗外有个人影子匆匆过去,正是鹏振。连忙追了出来
,嚷道:“真是好造化,救星到了。”鹏振听到身后有人嚷,回头一看,见是金荣。便问道


  “谁是救星到了?”金荣道:“还有谁呢?就是三爷呀。”于是把燕西找他的话说了一
遍。鹏振道:“他又惹了什么大祸,非找我不可?”金荣道:“他在帐房里等着呢。”金荣
也来不及请鹏振去了,就在走廊子外叫道:“七爷,三爷回来了。”燕西听说,他就追了出
来。一见鹏振,远远地就连连招手,笑道:

  “你要给花玉仙找点进款不要?现在有机会了。母亲要在孩子的三朝,演堂会戏呢,少
不得邀她一角。戏价你爱说多少,就给多少,一点也不含糊。”鹏振四周看了一看,因皱着
眉道:

  “一点子事你就大嚷特嚷,你也不瞧这是什么地方,就嚷起来。”燕西道:“唱堂会,
叫你邀一个角儿,这又是什么秘密,不能让人知道?”鹏振听了半天,还是没有听到头脑,
就和他一路走到书房里去,问他究竟是怎样一回事?燕西一说清楚了,鹏振也笑着点头道:
“这倒是个机会。后天就要人,今天就得开始去找了。我们除自己固定的人而外,其余别麻
烦,交刘二爷一手办去。”说着,就将电话插销插上,要刘宝善的电话。刘宝善恰好在家里
,一接到电话,说是总理太太自己发起堂会,要热闹一番。便道:“你哥儿们别忙,都交给
我罢。

  我就来,不说电话了。”电话挂上,还不到十五分钟,刘宝善就来了。笑道:“难得的
事,金夫人这样高兴。七哥就去说一声,这事已经全部交我负责办理就是了。此外还有什么
事,可以一齐交给我去办。”燕西道:“你去办就是了,何必还要先去说上一声?”鹏振笑
道:“若不去说上一声,功劳簿上怎样记这笔帐?”刘宝善红了脸道:“府上有什么大喜事
,我九二码子,敢说不效劳吗?和金夫人去说一声,也无非是让她老人家放心一点的意思,
哪里就敢以功自居?”鹏振笑道:“不要功劳就好,这一笔小小功劳,让给老七罢。”燕西
笑道:

  “我干吗那样不讲交情?下次还有找人家的时候呢。”刘宝善闹得真有点不好意思,便
笑道:“我先来拟几个戏码罢,不好再请二位更改。”于是借着写字,就避开他兄弟俩的辩
论。因问燕西道:“把白莲花也叫来,好不好?”燕西道:“她在天津,怎么把她叫来?”
刘宝善道:“一个电话到天津,说是金七爷叫她来,她能不来吗?”燕西沉吟半晌,又笑了
一笑,因道:

  “那又会闹得满城风雨的。依我说,少她一个人,也不见得就减少兴趣。多她一个人,
也不见得就增加兴趣。”刘宝善道:

  “减是不会减少兴趣,可是她若真来了,增加兴趣,就不在少处了。”燕西笑道:“要
打电话,我也不拦阻你们,可是别打我的旗号。”刘宝善道:“只要说是金府上的堂会就得
了,不打你的旗号,那是没有关系的。再说,她到了北京来,还怕你不会殷勤招待吗?”燕
西沉吟了一会子,笑道:“电话让我自己来打也好。”刘宝善笑道:“你瞧,马上就自己露
出马脚来了不是?可是这长途电话,好几毛钱三分钟,别在电话里情话绵绵的。有那笔费用
,等她到了京以后,买别的东西送她得了。”燕西道:“就算要说情话,反正后天就见面了
,我为什么要花那种钱呢?我是怕她没有同我亲自说话,会疑心人家开玩笑,少不得还要打
电话来问的。与其还要她来一次电话,不如就是我自己打电话去罢。而且她打电话来,我未
必在家,那就要耽误时间了。”鹏振道:“这倒也是事实。既是要她来,当然你要招待的。
这电话,可以到了今天晚上再打,那时候,她正由戏院子里回了家。你也不必打里面的电话
,到外客厅里来打电话得了,省得又闹得别人知道。”刘宝善听他说时,只管向着他微笑。
他说完了,才道:“嘿!你哥们真有个商量。”鹏振道:“你知道什么?你想,我要不叮嘱
他,由他闹去,一定会闹得上下皆知的。那个时候,我们不方便倒没有什么关系,就怕白莲
花来了,从中要受一丝一毫波折,你看这是多难为情。”刘宝善笑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不过和你们说笑话罢了。那末,花玉仙、白莲花两个人,就让你们自己电召。其余的男
女角,都归我去邀。”燕西道:“你先拟一个戏单罢,让我拿进去老人家瞧瞧。若是戏有更
动的话,或者还要特别找几个人也未可定。”刘宝善道:

  “这话说得是,要不是这样,临时才觉得戏有点不对老人家劲,那就迟了。”说着,就
把刚才文不加点拟的一个草单,揉成一团,摔到字纸篓里去了。却又另拿了一张纸恭恭敬敬
地写了一个戏单子。原来点着几出风情戏,如《花田错》、《贵妃醉酒》,都把来改了。燕
西将单子接了过来,从头至尾一看,皱眉道:“你这拟得太不对劲了。老太太听戏,老实说
,不怎样内行,就爱个热闹与有趣。武的如《水帘洞》,文的如《荷珠配》,那是最好的了
。你来上《二进宫》、《上天台》、《打金枝》这样整大段的唱工戏,简直是去找钉子碰。
”刘宝善道:

  “我的七哥,你为什么不早说?”于是把那张单子接过去又一把撕了,坐下来,又仔细
斟酌着戏码写将起来。鹏振笑道:

  “我真替你着急,这样一档子事,体会越办越糟。你若是就用原先那个单子,我瞧大体
还能用。你这平空一捉摸,倒完全不对劲。”刘宝善笑道:“并不是我故意捉摸。我听七哥
说这回堂会是金夫人发起的,年老的人,当然意见和我们不同。”

  燕西道:“你也不必拟了,你就还把原先那个戏码誊正罢。纵然要改,也不过一两样,
比二次三次的强得多。”刘宝善现在一点主张也没有了,就照他们的话,把最先一个单子,
从字纸篓里找了出来,重新誊了一份。燕西拿着,又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笑道:“这个就很
好。你要重新改两遍,真是庸人自扰。”刘宝善在怀里掏出方手帕,揩着额角上的汗珠,强
笑道:

  “得了,这分儿差使总算没有巴结上。你兄弟俩的指示,这回是受教良多,下次我就有
把握了。”燕西也笑了起来,就拿戏单进去。刘宝善却和鹏振依旧在外面等信,约有半个钟
头,燕西出来了,拍着刘宝善的肩膀道:“我说怎么样?家母就说这戏码大体可以,自己用
笔圈了几个,除了这个不必更动而外,其余听我们的便。”刘宝善将单子接过来一看,只见
第一个圆圈,就圈在《贵妃醉酒》上面。鹏振笑道:“你看这事情怎么样,不是我们猜得很
准吗?”刘宝善拱了一拱手笑道:“甚为感激。要不然,我准碰一个大钉子。这是大家快乐
的时候,就是我一个人碰钉子,也未免有点难为情。”燕西道:“要论起你拿话挖苦我们来
,我们就应该让你碰钉子去!”刘宝善拿着单子拱了几拱手道:“感激感激,这件差事,我
已经摸着一些头绪了,还是交给我罢。”鹏振兄弟本来就怕忙,二来也不知堂会这种事要怎
样去接洽,当然是要交给人去办的。一点也不留难,就让刘宝善拿着单子去了。有了他这一
个宣传,大家在外面一宣扬,政界里先得了信,知道金铨一天得两个孙子。再有几个辗转,
这消息传到新闻界去了。有两家通讯社和金铨是有关系的,一听说总理添了两个孙少爷,便
四处打电话,打听这个消息。有这样说的,有那样说的,究竟听不出一个真实状况来。后来
只得冒了重大的危险,向金宅打电话,请大爷说话。凤举又不在家,通讯社里人说,就随便
请哪一位少爷说话罢。听差找着燕西,把话告诉他。燕西仿佛知道父亲曾津贴两家通讯社,
可不知道是哪家?现在说是通讯社里的电话,他便接了。那边问话,恭喜,总理今天一次添
两个孙少爷吗?燕西答应是的。那通讯社里便问,但不知是哪一位公子添的?燕西虽然觉得
麻烦,然而既然说上了,又不便戛然中止,便答道:“我大家兄添了,二家兄也添了。”通
讯社便问,是两个吗?燕西就答应是两个。那边又问都是两个吗?燕西觉得实在麻烦了,便
答应道:“都是两个。”说毕,便将电话挂上了。通讯社里以为是总理七公子亲自说的话,
哪里还有错的,于是大书着,本社据金宅电话,金总理一日得了四个孙子。乃是大公子夫人
孪生两个,二公子夫人孪生两个。孪生不足奇,同日孪生,实为稀有之盛事云云。这个消息
一传出去,人家虽然知道有些捧场的意味,然而这件事很奇,不可放过,无论那家报上,都
登了出来。

  金铨向来起得不晚,九点多钟的时候,连接着几个朋友的电话,说是府上有这样喜事,
怎么不先给我们一个信呢?金铨这才知道报上登遍的了,他一日孪生四孙。只得对朋友说了
实话,报上是弄错了。一面就叫听差,将报拿来看。因为阔人们是不大看报的,金铨也不能
例外。现在听了这话,才将报要来一查。一见报上所载,是有关系的通讯社传出去的,而且
他所得的消息,又是本宅的电话。不觉生气道:“这是谁给他们打电话的?自己家里为什么
先造起谣言来?”听差见总理不高兴,直挺挺地垂手站在一边,不敢作声。金铨道:“你去
把贾先生请来。”听差答应着去,不多一会儿,贾先生便来了。金铨问道:“现在还在家里
拿津贴的那两家通讯社,每月是多少钱?”贾先生听到这话,倒吓了一跳。心想,一百扣二
十,还是和他们商量好了的,难道他们还把这话转告诉了老头子不成?金铨是坐在一张写字
台上,手上拿着雪茄,不住地在烟灰缸子上擦灰,眼睛就望着贾先生,待他答话。贾先生道
:“现在还是原来的数目。”金铨道:“原来是多少钱?我已经不记得了。”贾先生道:“
原来是二百元一处。”金铨道:

  “家里为什么要添这样一笔开支?从这月起,将它停了罢。”贾先生踌躇道:“事情很
小,省了这笔钱,……也不见得能补盖哪一方面。没有这一个倒也罢了,既然有了,突然停
止,倒让他们大大地失望。”金铨道:“失望又要什么紧?难道在报上攻击我吗?”贾先生
微笑道:“那也不见得。”金铨道:“怎样没有?你看今天报上登载我家的新闻吗?他们造
了谣言不要紧,还说是据金宅的电话,把谣言证实过来。知道的,说是他们造谣言。不知道
的,岂不要说我家里胡乱鼓吹吗?”说着话,将雪茄连在烟灰缸上敲着几下响。贾先生一看
这样子,是无疏通之余地的了。只得连答应了几声是,就退出去了,口里却自言自语地道:
“拍马拍得好,拍到马腿去了。”他这样一路说着,正好碰着了燕西,燕西便拦住他问道:
“你说谁拍马没有拍着?”贾先生就把总理分付,停了两家通讯社津贴的事说了一遍。燕西
笑道:“糟糕,这事是我害了他。他昨天打电话问我,我就含糊着答应了他们,大概他们也
不考量,就作了消息。天下哪有那末巧的事?同日添小孩子,还会同是双胞儿吗?”一路说
着,就同到帐房里来。贾先生道:“你一句话,既是把人家的津贴取消,你得想点法子,还
把人家津贴维持着才好。”燕西道:“总理今天刚发了命令,今天就去疏通,那明摆着是不
行。他们是什么时候领钱?”贾先生道:

  “就是这两天。往常都领过去了,惟有这个月,我有事压了两天,就出了这个岔儿。”
燕西笑道:“那有什么难办的?你就倒填日月,发给他们就是了。不然,我也不管这事,无
奈是我害得人家如此的,我良心上过不去,不能不这样。”贾先生踌躇着道:“不很妥当吧
?你要是不留神,给我一说出来,那更糟了。”燕西道:“是我出的主意,我哪有反说出来
之理?”

  贾先生笑道:“好极了,明天我让那通信社,多多捧捧七爷的人儿罢。”燕西为着明日
的堂会,正忙着照应这里,哪有工夫过问这些闲事,早笑着走开了。

  这一天不但是金家忙碌,几位亲戚家里,也是赶着办好礼物,送了过来。清秋因为自己
家里清寒,抵不上那些亲友的豪贵,平常是不主张母亲和舅舅向这边来的,不过这次家中一
日添双丁,举家视为重典,母亲也应当来一次才好。因此趁着大家忙乱,私下回娘家去了一
转,留下几十块钱,叫母亲办一点小孩儿东西。又告嘱母亲明日要亲去道喜。冷太太听说全
家要大会亲友,也是不愿来,但是不去,人情上又说不过去。只是对清秋说,明天到了金家
要多多照应一点。清秋道:“那也没有什么,反正多客气少说话,总不会闹出错处来。”叮
嘱一遍,就匆匆地回来。自己是坐着人力车的,刚要到家门,只见后面连连一阵汽车喇叭响
,一回头,汽车挨身而过,正是燕西和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里面,燕西脸正向了那女子笑着
说话,却没有看到清秋。让汽车过去了,清秋立刻让车夫停住,给了车钱,自走回家来。她
走到门口,号房看见,却吃了一惊。便迎着上前道:“七少奶没坐车吗?”清秋笑道:“我
没有到哪里去,我走出胡同去看看呢。”号房见她是平常衣服,却也信了。等她进去以后,
却去告诉金荣道:

  “刚才七爷在车站上接白莲花来,少奶知道了,特意在大门外候着呢。”金荣道:“我
们这位少奶奶,很好说话,大概不至于那样的,可是她一人到门口来作什么呢?我还是给七
爷一个信儿的好。”于是走到小客厅里,在门外逡巡了几趟,只听到燕西笑着说:“难得你
到北京来的,今天晚上,我得陪你哪儿玩玩去才好。”金荣轻轻地自言自语道:“好高兴!
真不怕出乱子呢。”接上又听到鹏振道:“别到处去瞎跑了,到绿阴饭店开个房间打牌去罢
。”金荣一听,知道屋子里不是两个人,这才放重脚步,一掀帘子进去。见燕西和白莲花坐
在一张沙发上,鹏振又和花玉仙坐在一张沙发上。于是倒了一倒茶,然后退了站在一边,燕
西对他看时,他却微微点了点头。燕西会意,于是走到隔壁小屋子里去,随后金荣也就跟着
来了。燕西问道:“有什么事吗?”金荣把号房的话说了一遍。燕西道:

  “不是她一个人出去的吧?”金荣却说是不知道,只是听到号房如此说的。燕西沉吟了
一会,因轻轻地道:“不要紧的,不必对别人说了。”燕西依旧和白莲花在一处说笑了一会
,不过放心不下,就走回自己院子里来,看看清秋作什么。只见她站有那株盘松下面,左手
攀着松枝,右手却将松针一根一根的,扯着向地下扔,目不转睛的却望了天空,大概是想什
么想出了神呢。燕西道:“你这是作什么?”清秋猛然听到身边有人说话,倒吃了一惊。因
手拍着胸道:“你也不作声地就走来了,倒吓我一跳!”燕西道:“你怎么站在这儿?”清
秋皱了眉道:“我心里烦恼着呢,回头我再对你说罢。”说着这话,一个人竟自低着头走回
屋子去了。燕西看她的样子,分明是极不高兴,这倒把金荣的话证实了。本想追着到屋子里
去问几句,说明白了,也无非是为了和白莲花同车的事。这时白莲花在前面等着,若是和清
秋一讨论起来,怕要消磨许多时间,暂时也就不说了。便掉转身躯出去。这一出去,先是陪
着白莲花吃晚饭,后来又陪着在旅馆里打牌,一直混到晚上两点多钟回来,清秋早是睡熟了
。燕西往常回来得晚,也有把清秋叫醒来的时候,今天房门是虚掩的,既不用她起来开门,
自己又玩得疲倦万分,一进房也就睡了。清秋睡得早,自然起来得早。又明知道今天家里有
许多亲友来,或者有事,起来以后,就上金太太那边去。燕西一场好睡,睡到十二点钟才醒
,一看屋子里并没人。及至到金太太那边去,已经有些亲戚来了。清秋奉着母亲的命令,也
在各处招待,怎能找她说话?

  到了下午一点钟,冷太太也来了。金太太因为这位亲母是不常来的,一直出来接过楼房
门外。敏之、润之因为母亲的关系,也接了出来,清秋是不必说,早在大门口接着,陪了进
来。冷太太见了金太太,又道喜她添了孙子,又道谢不敢当她接出来。金太太常听到清秋说
,她母亲短于应酬,所以不大出门。心想,自己家里客多,一个一个介绍,一来费事,二来
也让人苦于应酬,因此不把她向内客厅里让,直让到自己屋子里来。清秋也很明白婆婆是体
谅自己母亲的意思,更不踌躇,就陪着母亲来了。冷太太来过两回,一次是在内客厅里坐的
,一次是在清秋屋子里坐的,金太太屋子里还没到过。金太太笑道:“亲母,今天请你到我
屋子去坐罢。外面客多,我一周旋着,又不能招待你了。”冷太太笑道:“我们是这样的亲
戚,还客气吗?”金太太道:“不,我也要请你谈谈。”说着话,进了一列六根朱漆大柱落
地的走廊。里面细雕花木格扇,中露着梅花、海棠、芙蓉各式玻璃窗。一进屋,只觉四壁辉
煌,脚下的地毯,其软如绵。也不容细看,已让到右手一间屋。房子是长方形,正面是一副
紫绒堆花的高厚沙发,沙发下是五凤朝阳的地毯,地毯上是宽矮的踏凳。这踏凳,也是用堆
花紫绒蒙了面子的。再看下手两套紫檀细花的架格,随格大小高下,安放了许多东西,除了
古玩之外,还有许多不识的东西。也常听到清秋说过,金太太自己私人休息的屋子,她所需
要的东西,都预备在那里,另外有两架半截大穿衣镜,下面也是紫檀座橱,据说,一边是藏
着无线电放音器,一面是自动的电器话匣子。冷太太一看,怪不得这位亲母太太是如此的气
色好,就此随便闲坐的屋子,都布置得这样舒服。金太太道:“亲母就在这里坐罢,虽然不
恭敬一点,倒是极可以随便的。”说着,让冷太太在紫绒沙发上坐了。

  冷太太一看这屋子,全是用白底印花的绸子裱糊的墙壁,沙发后,两座人高的大瓷瓶,
瓶子里全是颠倒四季花。最妙的是下手一座蓝花瓷缸,却用小斑竹搭着架子,上面绕着绿蔓
,种着几朵黄花儿,只王瓜,心里便想着,五六月天,我们鸡笼边也搭着王瓜架,值得如些
铺张吗?金太太见她也在赏鉴这王瓜,便笑道:“亲母,你看,这不很有意思吗?”冷太太
笑道:“很有意思。”金太太道:“有人送了我们早开的牡丹和一些茉莉花,另外就有两架
王瓜。这瓷缸和斑竹架子都是他们配的,我就单留下了这个。这屋子里阳光好,又有暖气管
,是很合宜的。”金太太将王瓜夸奖了一阵子,冷太太也只好附和着。

  清秋见她母亲虽是敷衍着说话,可是态度很自然的。今天家里既是客多,自己应该去陪
客,不能专陪着自己母亲,就转身到内客厅里来。玉芬一见,连忙走过来,拍着她的肩膀道
:“你来得正好,我听说伯母来了,我应该瞧瞧去。这许多客,你帮着招待一下子罢。劳驾
劳驾!”清秋道:“我也是分内的事,你干吗说劳驾呢?”玉劳又拍拍她的肩道:“我是要
休息休息,这样说了,你就可以多招待些时候了。”清秋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尽管去休息
罢,都交给我了,还有五姐六姐在这儿呢,我不过摆个样子,总可以对付的。”玉芬笑道:

  “老实说,我在这里,真没有招待什么,我都让两位姐姐上前,不过是做个幌子而已。
”清秋连忙握她一只手,摇撼了几下道:

  “好姐姐,你可别多心,我是一句谦逊话。”玉芬笑道:“你说这话,才是多心呢。我
多什么心呢?别说废话了,我瞧伯母去。”说着,也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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