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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金粉世家--9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Jan 6 09:47:16 2000), 转信
第九十七回
冰炭人情失官求内助
泥云身世访主忆前情
玉芬到家之后,白天是没工夫谈论,到了晚上,她心中再也搁不住了,就借着到佩芳屋
子里去看侄子小双儿,在灯下逗着孩子玩了一阵,便笑道:“大嫂,令妹没有来信吗?”佩
芳道:“他夫妻二人,婚姻很美满,现时正在预备英语,他们要到英国去呢。”玉芬笑道:
“天下的事,真是说不定,不料老七那次结婚,竟会惹下他们这一段好姻缘。”佩芳道:“
可不是,天下事就是这样难说。”玉芬笑道:“不但惹下一段姻缘,大概是惹下两段姻缘呢
。”佩芳道:“两段姻缘,还有一段,出在哪个身上?”玉芬道:“哪一个,自然是那位伴
郎姓谢的,女的却是我们家的。”佩芳笑道:“不错,我仿佛听到说,那姓谢的很注意我们
家一位姑娘,我想再不能有冒充小姐的小怜出现,要是有这样的人,一定是八妹。不过八妹
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汽车来,汽车去,就很少与男子接交的机会。这半年来,人也仿佛大
了,懂事多了,有了父丧,从不出门……”玉芬摇了一摇头道:“得了,得了。你没听见说
过,女子善怀吗?她要是有了什么心事,哪里会让你知道?”
佩芳笑道:“当年你和鹏振没结婚时,对于他大概就善怀过,要不然,你怎么就知道女
子善怀呢?”玉芬笑道:“我老皮老脸的,还怕些什么?要说笑,你就尽管说笑罢。”佩芳
道:
“这个不管它了。我问你,你忽然说出来,一定有点凭据,你告诉我,让我参考参考。
”玉芬于是将今天在北海的情形,添了些穿插,自头至尾告诉佩芳听。佩芳笑道:“据你这
样说,倒有八九成相象了。八妹嫁得这样一个如意郎君,她也很好。
不过二姨妈的意思,以为儿女婚姻,上人多少要参加一点意见的,这段婚姻,她能不能
同意呢?”玉芬道:“我想八妹的婚姻,二姨妈也未必能作主,而且这个姓谢的,也没有什
么可驳的,只是一层,这人未免贫寒一点。据老七说,他在学校里,是个著名的穷学生。往
将来说,二姨妈似乎用得着一个有钱的姑爷。”佩芳点着头笑了一笑。玉芬道:“怎么样?
你不以我的话为然吗?”佩芳道:“自然是如此,不过在八妹一方面,年轻的姑娘,不沾上
爱情两个字则已,沾上爱情两个字,富贵贫贱,那是不成问题的。”玉芬道:“所以作长辈
的,对于这一层,就不能不事先慎重考量,譬如老七这一段婚姻,当时一团高兴,就是要打
破一切阶级观念的。可是到了现在,怎么样呢?不是互相不情愿吗?若是早知道如此,不联
上这一段婚姻,那是多好?到了现在,两方闹得很僵,一时又收不转来,何苦呢?”她谈到
了这上面来,佩芳就有点不愿意往下谈,只得扯开来笑道:“君子成人之美,后事就不管它
了。
这件事你是有关系的,何不给他们漏一点消息出来呢?你把消息漏出来了,八妹要是不
否认的话,就可以进行了。”玉芬道:“我怎么会有点关系呢?你这话,大可考量。”佩芳
道:
“我并不是说你有别的关系,不过是你首先发现的罢了。其实我也知道你很谨慎,哪会
去漏出这消息?”玉芬突然向上一站道:“那要什么紧?这又不是不可告人的事情,我就去
。”佩芳笑着挽了她的手道:“你不要信我胡扯的话,你得考量考量,别去乱说。”玉芬身
子不动,回转头来笑道:“你以为我当真有那样傻,去管人家的闲帐呢?我是试试你的态度
的。”佩芳笑道:“哟!你还不知道我是个老实无用的人吗?你一说,我自然信以为真的了
。还用得试吗?下次你不要玩手段试试我,只要随便对我一说,话里套话,我自然会把心事
说出来的。”
玉芬红着脸,才掉过身来,索性笑道:“哟!我的老姐姐,你打我几下好不好?我顽皮
一点,偶然和你开了一点玩笑,也不要紧呀。我玉芬就自己卖弄聪明,也不敢到孔夫子面前
来背书文啦。”带说带坐,挨着佩芳坐在一张沙发上,用手抓着佩芳的手。佩芳一缩手,笑
骂道:“你这小刁钻鬼,真厉害,闹得我笑又不是,骂又不是。你这套玩艺儿,别在我这儿
使,去玩弄鹏振罢。我看你对鹏振也没有给他过什么颜色看,也没有什么大争论,他对你象
一只小绵羊一样的驯服,大概也就是受不了你这种手段。”玉芬笑着点头道:“是呀!无论
谁对丈夫,都免不了用这一着的。这是女将军的甩手锏,一甩出来,准没有错。”佩芳还没
有答复她的话,只见秋香匆匆地跑了来道:“三少奶快去罢,三爷不知道为什么事,只在屋
子里生气呢。”佩芳一推道:“快去使甩手锏罢。”
玉芬听说是鹏振在生气,猜不透是为了什么?却急于要回屋子去看,也顾不得佩芳笑话
了,跟着秋香就走。走到院子里,只听到鹏振将桌子一拍,一人在屋里嚷了起来道:“这真
是世态炎凉了。别忙,老子总有一天报你们的仇。”说毕,又将桌子拍了一下。玉芬听了口
音,分明是受了外人的气,与自己夫妻们的事无关。在外面便道:“什么事?这样发了疯病
似的。”鹏振却在屋子里长叹了一口气。玉芬走进来,只见他斜靠在沙发上,象害了病一般
,一点精神没有。玉芬道:“什么事?吓得秋香把我找了回来。”鹏振突然站起来,两手一
拍道:“你瞧瞧,这是不是岂有此理?盐务署裁人,竟会把我名字也裁掉了。这样一来,一
个月又少四百元的收入了。”玉芬听了这话,倒是一愣,问道:“真的吗?”鹏振道:“都
发表了,怎么不真?老实说一句,财政界的人物,那个没有受过我父亲的好处?而今就忘记
了。”玉芬道:“事先怎么你一点消息也不知道呢?”鹏振道:“就是这话了,他竟打了一
个措手不及,我若知道一点消息,我不必托人去讲情,我亲身出马,也要找这位署长大人谈
谈。”玉芬坐在他对面,用上嘴唇咬了下嘴唇皮,低头想了一想,微微点着头道:“我和你
找一条路子,试试看。”鹏振道:“我知道,你找的是白家,他未必肯和我帮忙吧,白雄起
现在是况巡阅使的灵魂,这班官僚最怕军阀,只要军阀肯说话,那比圣旨还灵的。”玉芬道
:“你不要说那一套,你到底是愿意不愿意呢?”鹏振道:“只要能托人去说回来,那是再
好不过的事,岂有不愿之理?”玉芬道:“不是那样说,因为你府上有一部分很有志气的人
,是不肯找白家人作人情的。因为白家从前远不如你们府上,现在你们要回转头来去找他,
好像是有些丢脸了。”鹏振叹了一口气道: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哪个保管得了那些?我这事就托重你了。”说着,站起来,向
玉芬拱了一拱手。玉芬笑道:“你虽是要托人,我看你还有点不服这口气似的。我有言在先
,要托人家,就不能埋没人家的人情,我可不能秘密进行。”鹏振道:“这也无须乎秘密呀
!哪个能说一辈子不求人呢?”玉芬道:“我看一个人,还是要倒两次霉才好,倒了霉之后
,他就懂人事,说人话了。”鹏振觉得夫人这话,未免过重一点,但是这时要去驳倒夫人的
话,又怕夫人生气,只得淡笑了一笑。
玉芬道:“除我之外,你不防再找一个人,让老七对秀珠说一说,比我的力量又高上一
倍。”鹏振皱了眉道:“不要提这位先生了,我是整天整晚不见他露一回面。”玉芬道:“
这几天,他常是到秀珠那里去吃午饭的,你不妨在吃午饭的时候,打一个电话去找一找他,
我想总十有八九可以碰到。”鹏振哦了一声。玉芬道:“你哦些什么?好象说这就难怪找不
着他了。
其实他也就是那一会儿在那里,其余的时候,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还替他瞒着秀珠呢
。”鹏振道:“他到的地方,我倒仿佛听到有人说过,恐怕也未必完全在那里。”玉芬道:
“在什么地方?你说!”鹏振一时高兴,先是无意说出来了。这时一想,自己又怎么会知道
燕西的所在呢?这未免有点嫌疑。顿了一顿,然后笑起来道:“我哪里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不过胡猜罢了。我想他无非是在戏园子和舞场这个两地方罢了。”玉芬听说,鼻子里哼了一
声,望着鹏振冷笑,而且抿了嘴,和他连连点了几下头。鹏振一看夫人这种情形,大有生气
的样子。这是惹不得,连忙在衣架上找了帽子向头上一覆,笑道:
“我是想到了什么,就要作什么的,让我去找找老七看。”说毕,匆匆忙忙,就向外面
走。所幸玉芬对于鹏振的行动,却未加以注意,于是他就很平安的走到外面来了。
现在外面几重院子的事,并不都全归金荣一个人管。金荣坐在大楼下那间二重门房里,
是不大走开的。全家原来有五所电话,现在也只留下一个,电话机就在楼下。进来的电话,
都是归金荣接着。鹏振走出来时,只见金荣伏在一张小桌上,拿了一张包茶叶的纸,用墨笔
胡乱写了些大小不匀的字,看那样子,是十二分的无聊。他听到脚步响,一抬头见是三爷,
随手将字纸捏了一团,站将起来。鹏振道:“你鬼鬼祟祟的,一人又在这里瞎涂些什么?”
金荣微笑了一笑,没答复出来。鹏振道:“我不管你写什么,我问你,这一程子七爷总是在
白莲花那里呆着吗?”金荣怎么敢说燕西到哪里去了,只是微笑着说不知道。鹏振道:“你
瞒别人就是了,还瞒着我干什么?有人打电话给七爷,总瞒不了你的,他到哪里去了,你还
有个不知道的吗?据我想,一定是在白莲花那里的时候居多吧?”金荣微笑着道:“三爷当
然是明白的。”鹏振道:
“这个时候,他在那里不在那里呢?”金荣道:“这可不敢说定。
不过……”鹏振道:“你藏头露尾作什么?纵然是七爷知道了,就说是我问你的,也不
要紧。”鹏振说着,看这情形,就断定了燕西必在白莲花那里。若是打电话去,也许他还不
接。自己已是改坐人力包车了,坐着车子直向白莲花家来。
一到门口,便见自己家里的一辆汽车在这里,两个汽车夫,也都不见,似乎在门外停留
了好久的时候了。鹏振下了车,也不惊动人,悄悄地走了进去。到了院子里,脚步放重着,
先咳嗽,上房有个人掀着帘子迎了出来,正是白莲花。她笑道:“这是什么风,今天把三爷
刮来了?”鹏振道:“好久不见,我特意来看看你们,我家老七在这儿吗?”说到这句话时
,已是跟白莲花钻进帘子里面来。燕西见是老三一个人,而且料到此来必有所谓,并不藏躲
,也就迎了出来。笑道:“你真有耳报神,就知道我在这里,我是刚到呢,家里有什么事吗
?
我这也就回去了。”鹏振道:“你回去不回去我管不着,我有一件事要找你商量商量。
”燕西也想不到清秋在家里出了什么事,心中未免有点微微地跳。鹏振道:“你不要多心,
我不管你的事。我就是有两件自己的事,要和你谈一谈。”说着,脸便向里边一间房里看去
。燕西笑道:“可以到里面去坐的,我介绍一个朋友和你见见。”说着,就叫一声玉花,客
来了。便代着掀开帘子,让他进去。鹏振向里一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蓬松着短发
,脸上并不曾扑粉,长眉入鬓,美目流盼,穿了一件淡青的旗袍,清淡之中,别具风流,着
实可爱。她见了人来,缓缓地站起,微微地向鹏振一鞠躬。而且轻轻地叫了一句三爷。鹏振
连忙笑着点头道:“别客气,请坐下罢。头两次令姊出台,我不知有你,要不然,我一定捧
场。”
白玉花却不说什么,只是微笑站着。鹏振望了她,笑对燕西道:“和她姐姐的相貌,虽
然她有一两处相同,可是她更温柔了。很好!不错!”说时,白莲花已跟了进来,张罗一切
。鹏振笑道:“李老板,你有这样一个好妹妹,怎样没有和我们提过一声儿呢?”白莲花道
:“有半年了,也见不着三爷的面,就是要和三爷提一声儿,又怎样提起呢?”鹏振笑道:
“这是我的不对,许久也没有和你打个照面。你这位令妹,是个可造之才,前途未可限量…
…”燕西插嘴道:“你不是和我有话说的吗?”鹏振笑道:“我和人家初见面,总得应酬两
句,有话不妨慢慢地说,忙什么呢?”燕西初以为鹏振找了来,必有重大火急的事情,而今
看起来,似乎也不要紧的,也就很淡然了。白莲花笑道:“别是因为我们在这里,你们不好
说话吧?
那么,我们就躲开罢。”鹏振笑道:“我们无论说什么话,也不至于和你们有什么冲突
,又何必这样避嫌?”白玉花听了她姐姐的话,已是首先站将起来。鹏振虽是解释了一番,
要加以拦阻,但是白玉花和她姐姐丢了一个眼色,就向外面走去。
白莲花本来也想听听他兄弟说些什么,既是白玉花都走了,自己怎好在屋子里独自待着
,抿了嘴,也就微笑出去了。
燕西见她姊妹走了,就低声向鹏振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特意跑来找我说话,找到了我,又是逍遥自在的,好像一点事情没有。”鹏振道:“怎
么没有?我的话可不便当着人家说呀。”燕西道:“这更怪了,刚才人家走开的时候,你还
再三再四的留着人家,这会子人家走了,你又说是当着人家的面,有些不便说。究竟是……
”鹏振皱了眉道:“不辩论这些无聊的话了,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盐务署这回裁员,居然
把我的名字也勾了,你说气死人不气死人?据你三嫂说,这事不难挽回,只要托白雄起写一
封亲笔信,就可以实现。只是我和白家,以往并没有什么私人交际,今天有了事才去找人家
,有些不对,这是怎么好?”说到这里,眉毛是皱得更厉害了,望了燕西,很盼望地等着他
回话。燕西道:“我虽然常到白家去,但是也不常和他交谈的。这事除非另找一个人去说,
不过……”说着,嘴里吸上一口气,现出充分踌躇的样子来。鹏振道:“我只找你去说一说
,至于你再去转托哪个,我就不管。
好在秀珠女士,为人极是热心,对我们姓金的,只要能帮忙,她决计没有不帮忙的。这
件事,我就请你转托她,说我余情后感罢。”燕西笑道:“其实要去找她,不如让三嫂去。
”鹏振道:“她怎比得你?她不过是亲戚的关系罢了。你……”鹏振觉得这以下不好说了,
不能说是朋友的关系,会比亲戚还深些。因就顿了一顿,含糊着道:“你就努力试试罢,她
自然也是要去的,双管齐下,自然更妙。现在你就去得了,你得着什么消息,也不必回家,
打一个电话告诉我就行了。你去罢,你去罢。”他原是坐着的,他口里说着你去罢,燕西没
有站起来,他倒站起来了。燕西笑道:“这也不是抢着办的事,何必这样急?”鹏振不管,
扯着他的衣服,把他拉了起来。因道:
“趁着条子刚下来,盐务署留我也好,财政部给我一个事也好,这回被裁,可以说是为
了调动调动,我就不寒碜了。”燕西站起来,伸手搔了一搔头,又向他微笑。鹏振道:“我
知道你有为难之处,你只管走,这里李老板姊妹有什么说出来,我可以和你讲个情。”说着
,便叫了一声李老板。白莲花走进来笑道:“你们的私下话,说完了吗?”鹏振道:“没有
什么私话,不过我有一件事要他和我跑一跑罢了。”说着,向白莲花拱了一拱拳头,笑道:
“两三个钟头之内,他准回来。你有什么事,他不会误的。”白莲花笑道:“这是什么话?
难道说我还能干涉七爷的行动吗?”鹏振道:“不是那个意思,因为燕西到你这儿来,总是
有什么约会的,约会没有完,我怎么好叫他走开呢?”白莲花笑道:“我们这儿,成了七爷
半个家了,差不多天天来的,还有什么约会?”
在她这样说时,白玉花已经走了进来了,就不住地向她使眼色。白莲花笑道:“你别着
急,不要紧的。三爷也是我们的好朋友,许多事还得求求三爷帮忙呢,瞒着他干什么?”白
玉花道:“你瞧,我又没说什么,你怎么说上这些个?”她说着这话,脸可就红了,远远地
走了开去,坐在墙角一把小椅子上。鹏振看到,心想,在坤伶里面,白莲花那样斯文的人,
已经是不可多得。不料白玉花的性情,比她姐姐还要温柔几倍,看起来着实可爱得很。她穿
了一件白地花点子长衫,瘦瘦的,长长的,越觉得是亭亭玉立。她低着头,只管拿右手去抚
摸左手的指甲。燕西在一边,见他一双眼睛,只管射在白玉花身上,便笑道:“你不是催我
马上就去吗?现在你倒不急了。”鹏振省悟过来,笑道:“哦哦!是,我先走,我在家里等
着你的电话了。”说毕,匆匆出门而去。白莲花追着送到大门口。白玉花在屋子里,却向燕
西一撇嘴道:“你们兄弟,都是一双馋眼。”燕西笑道:“怎么我兄弟都是一双馋眼?我老
三看了你一会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白玉花低着声道:
“你初见我的时候,不是象这一样的吗?”燕西哈哈大笑起来道:“那天初见面的情形
,你还记得呢?”白玉花道:“我怎么不记得,我一辈子都记得。你兄弟……”燕西抽出身
上的手绢,抢上前一步,一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笑道:“不用说了,下面这一句话,我完
全知道了。”白玉花头一偏道:“别在这里胡闹了。你哥哥有事托你,你也应该去替他办一
办才好。只管玩,什么正经事都放得下,这算什么呢?”燕西笑道:“得!
我倒要你来教训我,我这就走了。”说毕,便满屋子张望,好像要找什么。白玉花斜着
眼睛望他,只是发笑。好久,才道:
“你不是找帽子吗?你今天就没有戴帽子来,大概落在白小姐那里了吧?你去会白小姐
,顺便带着找帽子,再好不过了。”
说毕,又是微微一笑。燕西知道她把话听去了,让她揶揄得够了,一转身便走。出门坐
了汽车,就一直向秀珠家来。他看见秀珠,把鹏振的事实提了两句,秀珠便说:“已经得了
玉芬的电话,知道是这一回事,这不值什么,我追着哥哥写一封信就是了。”
燕西见她已肯帮忙了,很是欢喜,坐着车子就回家来报信。刚到家门口,只见有一辆不
认识的汽车,停放在那里,这是很少见的事了。是谁呢?心里如此想着,且不去找鹏振,先
到客厅里去张望,看是谁人?在雕花玻璃门外,远远望去,便见有几个人影子在里面晃动,
而且是一片的欢笑之声。燕西倒不料家里忽然热闹起来,赶紧向里面一走,看到第一个人,
就让他大吃一惊,原来是拐走小怜的柳春江来了。这一惊之下,燕西向后一退,柳春江见他
那种吃惊的样子,也是一愣。
他等燕西站定了,然后抢上前一步,伸手和他握着,笑道:
“七哥,久违了。”燕西猛然听到七哥两个字,未免有点刺耳。
本来彼此的交情,并不见深,连见面用名号相称,都觉得勉强。现在忽然称起哥弟来,
却有些突然。一看凤举、鹤荪在屋子里坐着,都很坦然的样子,自己也便镇静着,笑道:“
我听说你到日本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呢?”柳春江道:“回来有一个礼拜了。这里还有两
位朋友,你认识吗?这位是贺梦雄,这位是余健儿。”说时,早有两个穿西服的朋友,迎上
前来。燕西道:“我们认识的,我们认识的。”于是一一握了手。
余健儿笑道:“我们这一来,你有点愕然吧?春江兄回国以后,家庭中是很欢迎的,听
说很好,其实在这二十世纪里头,婚姻问题,本来只要主角同意,其余是不成问题。我们就
劝他认府上作一门亲戚走,他自然是赞成,而且他夫人……”说到夫人两个字,声音低微极
了,而且还顿了一顿,又接着道:
“也是想回来看看。梦雄兄和令兄电话一说,令嫂就马上要她来,我们这是前站先行,
大元帅也就快要到了。”说着,哈哈一笑。燕西这才明白,今天柳春江也算新亲过门,他头
里一声七哥,却是从这儿来的。他这话当然是不假,乐得做个好人。便笑道:“那我们欢迎
极了。她……春江的夫人,我们就象兄妹一样,最好是……能来往更好了。”柳春江见燕西
说得那样吞吞吐吐的样子,觉得再逼他说,他是很窘的,掉过头来,还是和凤举、鹤荪谈话
。大兄弟俩究竟是善于谈吐一点,根本上就不谈到小怜身上去,只谈些日本人情风俗。谈了
一阵子,只听到外面过道上一片脚步杂沓之声,而且还有人说笑。燕西心里明白,这一定是
女眷们,不曾有人介绍,未便进来,先偷看看这位恋爱使女的柳少爷,究竟是怎么一个人?
燕西听外面有人起哄,自己也镇定不了,趁着柳春江和大弟兄们说得热闹,就溜了出来
。走到外面看时,乃是阿囡、秋香、小玉、兰儿四人。燕西和他们招了招手,走上前问道:
“你们看什么?有点不服气吗?”小兰向来老实,而且向来不敢和少爷说笑的,听了这
一句话,脸先红了。燕西因客厅里有人,也不便再说笑。因低问道:“我还指望是大嫂他们
出来了呢,原来是你们。”秋香嘴一撇,低声道:“小怜随便现在怎样好法,总是这里作使
女逃走的,少奶奶们不怪也罢了,还能来欢迎她吗?”燕西摇着手,低低地道:“别瞎说,
别瞎说。”
说着,手向屋里一指。这时,门口有一声喇叭声,是汽车来了的表示。阿囡笑道:“来
了。”一手挽着秋香,一手挽着玉儿,就向外面跑。燕西缓步走了出来。还不曾到大门口,
早见一个穿白底红点子花纱旗衫的少妇,袅袅婷婷而来。燕西不觉想起去年见她穿花衣,笑
她像观音大士的事,时光容易,人事大变,和从前完全不同了。小怜倒不象以前那样小家子
气象,见着燕西,笑盈盈地早向燕西一个鞠躬,叫了一声七爷。燕西倒愣住了,一时不知道
叫人家什么是好?只是笑着点了一点头。秋香这班人,不容分说,已是一拥而上,有的握着
小怜的手,有的牵着小怜的衣襟,都围着叫你好呀!可没有人称呼她什么。小怜却依旧姐姐
妹妹的叫了一阵,问好的,答应好的,大家闹了一阵。于是大家簇拥着她向上房里走。这一
番亲热,自然是不可以言语形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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