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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ilkywayli (禪心已作沾泥絮),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永不瞑目1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6月03日23:19:14 星期六), 转信
第二天早上,庆春上班时在机关门口碰上了处长。处长也是刚来,他的老式奥迪从她身
边缓缓开过,停在办公楼前。处长从车里下来,没有进楼,站在台阶下等她。她紧走了
几步,打招呼说早上好。处长没答,只是问:
“昨天你去了吗?”
她知道处长在问肖童的事,于是答道:“去了。”
“工作做得怎么样,他同意不同意?”
庆春摇摇头,她跟着处长走进办公楼,一时不知该怎样描述昨晚在燕京大学湖边的
那场无功而返的谈话。处长反倒见怪不怪地说:
“我早就料到了。现在不少年轻人,包括一些大学生,爱国主义教育不知忘到哪里
去了,和自身的利益无关的,一律不感兴趣。一点献身精神都没有。过去五六十年代,
公安机关要是让谁协助完成个任务,那都是争先恐后啊,那是对自己政治上的信任啊。
真是时代不同了。”处长感慨万千似的,然后说:“你再耐心做做。工作吧,实在不想
十也不能强迫。你告诉他,如果他提供的情况对破案有价值的话,当然啦,得是那种直
接的有决定意义的价值,我们可以给些适当的经济奖励,或者叫补贴吧。现在真是没办
法,有些人不给钱就不干。”
庆春低头听着,最后表示一定抓紧再做做工作,“不过我估计希望不大,他要真的
不愿意,这案子就只能另想主意了。”
处长说:“你们抓紧,外线再挂一阵我看必须停了,不能总是这么硬盯着。盯到什
么时候是个头啊,你们总的出路还是要把内线侦察搞起来,不能长期依赖外线。”
处长话里的不满当然是清楚无误的。这个案子进展艰难,主要是没有内线。庆春也
明白,涉毒案缺了内线,仅靠外线跟踪和一般查控是很难取得胜果的,这也是一条规律
。所以当他们意外地发现肖童居然和欧阳天的家庭有一点交往之后,她和李春强都不约
而同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楔入的良机。
肖童的拒绝倒并不像处长感叹的那样简单。在庆春的感觉上,这小伙子显然不是那
种单纯图财的俗人,看上去他也并不缺钱花。那么是不爱国吗?是缺乏社会责任感吗?
似乎也不完全如此。昨晚肖童突然发作的原因,庆春内心可知,只是不想向处长说出来
而已。她知道肖童气愤的,是她去看他时那个实用主义的目的。
李春强的态度比处长还要激烈一些,他似乎对肖童有一种天生的敌意。他面目严肃
地听完庆春的报告,马上表示这事没那么简单算完。“下次再谈的时候你可以给他几句
硬的。这不是我们求他,协助公安机关打击犯罪,维护社会治安是一个公民起码应尽的
义务。社会需要你尽这个义务的时候,你躲可不行!你往哪儿躲呀!你要硬不干,我们
也可以到你学校去向组织上反映,也臭臭你。起码品德分就不能及格。将来毕业分配也
得考虑考虑。”
庆春没有和他共鸣,只是表示:“这种事,还是得说服人家自愿,不自愿也干不好
。”
李春强抬杠说:“没有点压力能自愿吗。你回头把他找来,我跟他谈。你们女的嘴
太软,不论什么事都是掰开揉碎了讲道理,有时候不一定管用。对有些人就得来横的,
连哄带吓唬。”
欧庆春还是劝李春强先别急,再让她继续做做工作以观后效。她现在也多少了解一
点肖童的个性,她相信,李春强要是自己赤膊上阵冲上去和他谈,那就非谈夹生了不可
。
这一整天欧庆春忙忙碌碌,那些协助他们秘密调查大业公司分支机构的外地公安机
关近日已纷纷有信息反馈过来,需要一一分析汇总。偶有空闲她还是反复琢磨下步如何
继续争取肖童。她想要不要去燕京大学找找学校领导说明情况,请学校的党团组织出面
晓之以理?细一想又觉得不行,这种事必须高度机密,一找学校等于把肖童暴露了。又
想可不可以去找找文燕,“让她从侧面做做工作动之以情?但想到肖童对文燕的态度,
足以证明文燕的话对他来说无足轻重。思来想去无计可施。晚上下班的时候她还是决定
再亲自去一趟燕大见一下肖童。
下了班,她从楼前存车棚里取出自行车,推着刚要出门。传达室的同志喊她:“庆
春,你弟弟找你。”她应声看见传达室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
眼睛。那人竟是肖童。
“肖童,你怎么来啦?”
庆春极其热情地大声招呼他。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默默地走出传达室,低着头并不
说话:庆春想了一下,说:“走,到我办公室去坐一会儿。”
肖童背着书包,很听话地跟庆春进了楼,到庆春的办公室里坐下。同事们都下班走
了,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庆春一边问着些你刚放学吗,今天上什么课之类的无关紧要的
问题,一边找杯子给他倒水。杯子找到了但暖壶是空的,她便让肖童稍坐一会儿自己出
去找水。肖童就这么沉默地坐着,也不笑也不动也不言声。
就在庆春出去找水的空当,李春强进了办公室。他本来是想看看庆春是否已经回家
,没承想在这里见到了肖童。
“咦,你怎么来啦?”李春强不无惊讶地挑起眉毛,问:“是不是想通了?”
肖童见李春强进来和他打招呼,不甚礼貌地坐着没动J明知故问:“想通了什么?”
“什么,昨天我们欧警官和你谈什么来着?”
李春强在肖童对面骑着椅子坐下来,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才想起问:“你抽吗?”
肖童说不抽。
李春强问:“你们现在大学里有没有禁毒教育啊,现在要求都要有的。”
肖童说没有。
李春强说:“全世界现在的刑事犯罪,三分之一都和贩毒吸毒有关,全世界每年毒
品交易额高达八千亿美元,仅次于军火占世界贸易的第二位,这些数字你知道不知道啊
?哥伦比亚,麦德林集团,这你听说过吧?光这个集团控制的毒贩在全世界就有两万多
人。一个贩毒组织能跟欧美好多国家的政府都开了战,连美国在内,都搞得不得安宁,
够猖狂的吧。你真没听说过还是跟我装傻充愣呢?当然咱们中国的毒品犯罪没那么严重
,不过现在也是毒潮泛起,有的贩毒组织是把中国当成一个毒品通道,把缅甸。泰国那
边的毒品从中国内地通过香港运到欧美国家去,美国有百分之二十的毒品,就是从香港
这边走的。所以,咱们国家的反毒斗争也是世界反毒斗争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是个
光荣事。别的我不了解你,我想不管怎么说你肯定得爱国吧,社会给了你上大学的机会
你总得报效社会吧……”
当庆春拎着一把暖壶回来的时候,李春强还在情词恳切,滔滔不绝地进行着他的反
毒意识的正面教育。肖童则面目冷淡,无动于衷,坐在那里似听非听。庆春给肖童倒了
水,问李春强:
“你怎么还没走?”
李春强说:“这不正帮你做工作呢。”
庆春说:“是吗。”她转脸问肖童:“你们谈得好吗?我们李队长说话可直。”
肖童这才开口,他说:“庆春,我只想和你谈。”
庆春看看李春强,李春强气不打一处来地问道:“嘿,小伙子,我刚才口干舌燥地
说了那么多,你听进去没有?”
肖童斜着看一眼李春强:“你刚才说什么?”
李春强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你说你这人,年纪轻轻的,四六不懂,你怎么这
么混哪!”
庆春连忙半笑着缓和着气氛,说:“算了春强,你先走吧,我和他谈谈。”
李春强半是气恼半是威胁地说:“甭跟他谈了,跟他们学校谈去。这人一点道理听
不进去,这学校是怎么教育的!”
欧庆春面孔严肃起来:“春强!”她压着声音说:“让我来谈!”她怕李春强怒不
择言把事情搞僵,那以后的工作就更没法做了。
李春强住了嘴。说了句:“好,你谈!”他悻悻地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对庆春又说
:“我在我屋里等你。”
屋里平静下来,只剩下两个人。庆春靠在桌子上,想这场谈话该从哪儿入手,肖童
却先开了口:
“我想知道,这件事,是你想让我干,还是你们领导想让我干?”
庆春感到奇怪地笑一下,说:“这有什么不同吗?我去找你是和我们领导请示过的
,是我们共同研究决定的。”
肖童盯住她说:“我只想知道,你希望我怎么样?”
庆春说:“我?我当然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肖童依然盯着她,说:“那好吧,我干,我为你干!”
庆春笑笑,说:“不,你不是为我,你是为国家做工作,是为社会做贡献。”
肖童说:“为国家为社会我可以去做别的,报效国家服务社会不一定非干间谍不可
。你们别把爱国不爱国的帽子扣给我。我去干就是为了你,如果你不需要,那就算了。
那就让你那位李队长另请他人吧。我不干这个也一样爱国!”
庆春愣愣地听着。肖童口口声声为她才干这事,她心里不知是感动还是不安。但她
还是点点头,表示领情。
“好,那我就谢谢你了。”
肖童站起来,背起书包,像是要告辞的样子,却又突然问道:“这件事我答应了你
,你能也答应我一件事吗?”
庆春想,这是要提交换条件了,她不清楚肖童会开出一个什么“价”来。但她脸上
十分冷静,问:“你说吧,你要什么?”
“我要你以后别把我当小弟弟。小孩子。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庆春心里完全清楚肖童要的是什么,但她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本来就比我小嘛。”
“你那么不能接受比你小的人吗?”
“我说过了,我很高兴认你做我的小弟弟。”
“我也说过了,我不想做你的小弟弟。”
“那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拿我当个平起平坐的朋友,当你最信任最要好的朋友!”
两人都沉默了,少顷,庆春说:“平起平坐可以,但你要和我做最信任最要好的朋
友,这要看以后我们相处得怎么样。这可不是用嘴巴就可以指定的。”
肖童想了想,似乎这道理无懈可击。他点头说:“好,那我会努力的。但你得保证
,你和我交朋友不是为了要完成你的那个任务。”
庆春想,现在的大学生就喜欢搞这种形而上的东西,随他怎么说法吧,只要案子破
得能顺利,怎么个说法都行。于是她承诺:
“当然,我们交朋友是为了纯洁的友谊。但既是朋友,就应该认认真真地共同来完
成这个任务。而且有一条你必须记住,在工作方面你不能任性。一切都听我指挥,否则
你会坏了事情。”
肖童看上去已经轻松下来,态度不像刚才那么严肃了,他说:“没问题,我听你指
挥!”
庆春笑了。肖童也笑了,笑得有些腼腆。庆春说:“咱们一言为定。”
肖童答:“一言为定。”
两人一齐走出了办公室。告别的时候,庆春说:“上次你送我的那水晶相框,我得
还给你,我可受不起这么重的礼。”
肖童说:“绵轻礼重无所谓,关键是心意,哪有把人家的一片心意退回来的。”
庆春说:“我们公安人员有‘八大纪律十项注意’,你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
肖童说:“你要退回来我就不给你们干了,你们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
庆春愣了一下,说:“好吧,我不退给你。”见肖童笑了,又说:“再给你提个要
求,以后不许老拿这个威胁我,再这样可就俗了。”
肖童咧嘴笑:“知道。”
这一天晚上庆春睡得非常安稳。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踏踏实实地睡过觉了,以致第
二天早上在向处里汇报的时候,她一进门马处长就心明眼亮地笑道:“准有好消息了,
不然庆春的脸色怎么这么红润!”
庆春和李春强向马处长汇报了她昨天和肖童“谈判”的结果。当然她省略了肖童最
后提出的“附加条件”。对肖童这么快就端正了思想,同意做公安的“特情”,处长感
到意外和满意,并且表示了对这个特情的关切和重视。
“你们今后准备由谁来负责和他的日常联系?”
庆春看一眼李春强,说:“还是我联系吧,我对他有一定的了解。”
李春强马上接话:“由杜长发联系也行,或者由我亲自联系。我看这小子脾气太生
,还是找个男同志对付他。”
庆春说:“对这种人只能以柔克刚,男同志处理矛盾容易生硬。而且……”她本想
说“同性相斥”,但话到嘴边又觉不妥,于是没有说出来。
马处长点头,算是认同了庆春的意见,又问:“他和欧阳兰兰,是不是肯定没在谈
恋爱?如果他们之间有感情关系的话,那就绝对不能用他了。”
庆春说:“没有,我都了解过了,绝对没有。”
李春强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庆春说:“我和他侧面谈过这个问题。我都工作多少年了,他不过是一个二十一二
岁的学生,他喜欢谁不喜欢谁我还看不出来。”
处长没再纠缠这个问题,接着问:“你怎么和他联络?”
庆春说:“我把BP机。手持电话。办公室的直线电话的号码都给他了,我家里的电
话号码也给他了。我也有他的BP机号码。万一他发现什么情况要紧急找我随时可以。”
马处长提醒道:“做这种情报工作的基本技巧和基本规矩,你们之间联络的注意事
项和保密要求,都要教给他。别工作还没做就先把自己暴露了。对他本人,你们也不要
露太多的底,他掌握太多了,弄不好反而把事情搞坏。开始给他的任务,可以具体点,
但尽量不要太复杂。”
向处长的汇报持续了一个小时,基本上把这个案子下步的路数和要注意的问题,一
一议定了。从处长的屋里出来以后,李春强反常地沉默。他们顺着楼道往刑警队办公室
走,步履显得有些沉闷。庆春侧目看他,几次目光相碰,见李春强欲言又止,庆春索性
自己开口问:
“怎么啦,你觉得有什么不放心吗?”
李春强先是摇摇头,既而却问:“对这个肖童,你怎么看呢?”
庆春不知他指什么,只能正面地答道:“这案子现在没什么更好的出路了,只能让
肖童杀进去试试。死马当做活马医吧。你是不是怕他和欧阳兰兰接触长了,少男少女控
制不了感情发展,突破了普通朋友的关系?”
李春强说:“你不是说肖童对她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吗。我不是担心他们俩,我倒是
担心他对你……怎么说呢,这点你清楚不清楚?”
庆春看着李春强,她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他对我怎么了,我清
楚什么?”
李春强移开视线,说:“他对你,我觉得倒有点那方面的兴趣。”
“哪方面?”
李春强正视着庆春:“他可能喜欢你!”
“是吗,”庆春平静地面对着李春强的注视,说:“所以让你担心了。”
庆春说完这话,转身径自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李春强皱着眉,在她身后说道:“
庆春,我是在谈工作!”
庆春停下来,转过身,在楼道的昏暗中能看到她的两只眼睛异常透明。她的声音在
周围的空寂中仿佛是一种遥远的回声:
“好,那我告诉你,我欧庆春这一生中看得最重的,就是工作。没有任何事,比工
作更能吸引我。所以在这个刑警队里,我永远会是最好的。你尽可放心吧,队长!”庆
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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