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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教父(6)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Dec 22 01:14:21 1998), 转信
第六章
第二十二节
迈克尔·考利昂在西面里过了五个月流浪生活之后,终于真正懂得了他父亲的
性格和他自己的命运。他终于真正懂得了像路加·布拉西和冷酷的克莱门扎这类人
物,也懂得了他母亲那种安分守己的超然态度。在西西里,他看得一清二楚,要是
他们不行动起来同自己的命运作斗争,他们将落个什么下场?他懂得了,为什么老
头子反反复复他说:“一个人只有一个命运。”他终于懂得了人们对有权的合法政
府蔑视的根源所在。懂得了人们对任何一个破坏了缄默法的人之所以仇视的根源所
在。
迈克尔身穿一套旧衣服,头戴一顶鸭嘴帽,一到巴勒莫就被转运到西西里岛的
内地去了,转运到地下家族势力所控制的一个省的心脏地区。在那里,地下家族的
头头对迈克尔的父亲是感恩戴德的,因为迈克尔的父亲早年替他卖过力。这个省有
个小镇叫作考利昂,当年老头子在移居美国时就把这个小镇的名字当作自己的姓了
。但是,在这个小镇上,老头子再也没有活着的亲属了。亲属中的女人生都寿终正
寝,男人不是在家族格斗中给杀害了,就是移居到美国、巴西或意大利半岛去了。
迈克尔以后就会知道,同世界上任何地区相比,这个穷酸小镇的谋杀发案率是最高
的。
迈克尔,根据人家的安排,作为客人居住在那位家族头头的叔叔家里,这个叔
叔是个单身汉,还是本区的土医生。这位地下黑帮头头五十九岁了,名叫托马辛诺
老头子。他公开活动的身份是西西里最显赫的一家贵族的管家,负责一片大庄园。
这里所谓管家,实际上就是有钱人家的庄园的警卫员,不单纯是管理,还要负责保
证穷人不至于去抢占那些目前没有耕种的土地,不至于以任何方式对庄园的土地进
行蚕食,不准偷猎,也不准擅自占地耕种。总括起来说,所谓管家,就是为了一定
数目的钱而充当黑打手的人,保护育钱人家的房地产,反对穷人所提出的合法或不
合法的一切要求。当任何贫农试图实行那条允许他购买非耕土地的法律时,管家就
发出威胁,扬言要把他打残或打死,这样就把他吓跑了。管家的任务就这么简单。
托马辛诺还控制着当地的“水权”,否定了罗马政府企图在这一带兴建任何新水坝
的计划。这样的水坝势必使他的卖水生意受到一蹶不振的打击,势必使水价大便宜
,势必把千百年来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这一整套管理水的重要体制彻底摧毁。不过
,托马辛诺是一位旧式的黑帮头头,不屑于染指毒品走私和妓女买卖。在这方面,
托马辛诺老头子同巴勒莫这类大城市刚刚冒出来的新型黑帮领袖之间,是有心病的
:那些深受从美国遣返意大利的流氓阿飞影响的新型人物,在这方面是无所顾忌的
。
这黑帮头头是个异常肥胖的男子,是个“挺着大肚皮的男子”。这形象,就含
义或字面来说,都意味着是一个能够在同伙中引起敬畏的人。在他的保护下,迈克
尔是有恃无恐的,但是,把流浪者的身份加以保密,仍然被认为是必要的。因此,
迈克尔的活动被限定在老头子的叔叔塔查大夫的庄园的围墙之内。
塔查大夫作为西西里人算是一个大个子,差不多有六英尺高,红光满面,雪白
的头发。虽然年逾古稀,但他每星期都要到已勒莫去光顾比他年轻的妓女,越是年
轻的越好。塔查大夫的另一个毛病就是读书。他什么书都读,而且要把自己读的书
的内容讲给本镇居民听,讲给不识字的农民听,讲给庄园的牧人听。这使得他在本
地落了个傻瓜的臭名。书,同他们有什么相于。
到了傍晚,塔查大夫、托马辛诺老头子、迈克尔三十人就坐在布满了大理石雕
像的大花园里。在这个岛屿上,那些大理石雕像简直就像黑红色的大葡萄似的,从
花园里魔术般地长出来。培查大夫爱讲几世纪以来的黑帮的丰功伟绩,迈克尔·考
利昂听得入迷了。有时甚至托马辛诺老头子也会听得忘乎所以,再加上馥郁的空气
、有葡萄味的醉人的葡萄酒,以及花园城那种雅致幽静、令人心旷神抬的气氛的激
发,也忍不住要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讲一个故事。大夫讲的是历史传说;老头于讲
的是现实中的真人真事。
在这个古色古香的花园里,迈克尔·考利昂摸清了他父亲赖以成长的老根。他
还摸清了“黑帮”这个词在意大利语里原来的含义是“避难所”。随后,这个词就
演变成了为反抗压榨这个国家和人民的历代统治者而成立起来的秘密组织的名称。
西面里这块土地遭受的蹂躏比任何别的地方所遭受的蹂躏都要残酷得多。宗教法庭
对西面里人不分贫富,统统严刑拷打。夭主教内部的地主老财和王孙公子,都有对
牧民和农民作威作福的绝对权力。警察是教会权力的工具,警察同教会里的权贵势
力简直不分彼此,完全坑涩一气。因此,西西里人之间骂架,骂一声“你是警察”
就算是最大的侮辱了。
面对着这种野蛮残暴的专制权力,受苦受难的人们养成了敢怒而下敢言的习惯
。他们为了不使自己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养成了绝不发出任何威胁的习惯,因为
发出威胁就等于提醒对方,肯定会引起对方迅速的报复行动。他们明白了社会就是
他们的敌人,因此,当他们受到委屈而要求伸冤时,他们就去求强盗的地下组织,
即所谓黑帮。黑帮采用缄默法,即所谓守口如瓶的原则,加强了自己的权力。在西
西里,一个陌生人想间一下到一个城镇去的路,甚至连个回答也得不到。一个黑帮
成员最大的罪就是把刚刚向他开过枪或对他进行过伤害的人的名字告诉警察。缄默
法简直成了人们虔诚信仰的宗教信条。一个女人,如果她丈夫遭到了谋杀,也下去
把谋杀她丈夫的凶手的名字告诉给警察,甚至也不会把谋杀她孩子的凶手的名字,
或强奸她女儿的强奸犯的名字告诉警察。
在西西里,正义向来都不是来自当局,因此,想要正义的人们总是纷纷奔向绿
林好汉组织。如今,黑帮组织仍然在起着这种作用。一到紧要关头,人们总是去向
当地的黑帮头头要求帮助。他是他们福利救济工作的负责人,是他们地区管吃管穿
还管安插工作的长官,是他们的保护神。
但是,在随后几个月里,塔查大夫所没有补充说明的,而迈克尔自己所体会到
的问题是:在西西里,黑帮已经成了富豪阶层的非法别动队,甚至成了司法和行政
部门的辅助警察。黑帮已经蜕化变质,演变成了资本主义的机构,反共、反人民,
对任何买卖都要加收自己私设的苛捐杂税。
迈克尔·考利昂破天荒第一次悟出了一个道理,为什么像他父亲那样的人,甘
愿当盗窃犯和谋杀犯而不愿当合法社会的成员?贫穷、恐惧、越来越苦的日子,这
些东西实在大可怕了,对任何一个有骨气的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刚到美国的
西西里移民,都以为美国的当局也会同样残酷。
塔查大夫主动提出,在他每一次到巴勒莫逛妓院时,顺便也带上迈克尔,但迈
克尔谢绝了。他到西西里来避难,这就使他那个被打伤了腭骨无法得到适当的治疗
,到如今,他左脸上还保存着麦克罗斯基上尉送给他的“纪念品”。碎骨胡乱粘合
在一起,把他的脸扯得歪歪斜斜的,队他侧面看上去大大变形了。他原来对自己的
容貌一直都很欣赏,这使他所受到的痛苦超出了他所预料的程度。疼痛本身,时隐
时现,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塔查大夫给他吃了些药丸,把疼痛止住了。塔查大夫提
出要给他治治脸上的伤,他又谢绝了。因为他来这儿已经很久了,了解到塔查大夫
也许是整个西西里最蹩脚的医生。塔查大夫什么书都读,可就是不读有关他本行的
医学书,他自己承认他不懂医学书。他之所以医学考试及格,就是因为西西里最举
足轻重的黑帮头头给他开后门。那个黑帮头头专程到巴勒莫去找塔查的老师谈判,
看他们应该给塔查定个什么等级。这个事实表明,黑帮对于它自己赖以生存的社会
来说,简直就像个癌肿瘤。功绩一文不值,才华一文不值,成就一丈不值,黑帮教
父会把职位当作礼物赏赐给你。
迈克尔有的是时间,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思考一下。白天他到乡村去散
步的时候,总要由隶属于托马辛诺庄园的两个人陪着。这个岛上的牧人经常受雇出
外去当刽子手。他们杀人单纯是为了赚钱。迈克尔寻思他父亲的组织。他父亲的组
织如果继续兴旺发达下去,就会发展成为类似这个岛上的黑帮势力,就会像癌症毁
掉整个人体一样毁掉整个国家。西西里已经是个十室九空、鬼哭狼嚎的地方了:男
人不断地向世界各地迁移,为的是能够勉强糊口,或者简直就是为了逃脱那种仅仅
因为行使自己的政治和经济自由权而可能遭到谋杀的厄运。
迈克尔在长途散步中所看到的是那种令人陶醉的美丽风光。他穿过柑桔林,到
处都是柑桔形成的一眼望不列尽头的幽洞似的绿荫道,到处都是公元前用石头雕成
的巨蛇样张着大嘴、露着毒牙的古老的水管,水哗啦啦地从蛇嘴里向外流淌。房子
盖得都像古罗马式的别墅:前面是大理石砌成的大门廊,里面是有拱顶的大屋子,
这种屋子大部成了断垣残壁,或成了离群羔羊的安身之所。远远望去,地平线上的
重重山峦恰似垒得很高的一堆堆的白骨。一片挨着一片绿得发亮的花园和田园,活
像晶亮的绿宝石项链点缀着这荒凉的背景。有时候,他一直走到考利昂镇,一万八
千居民住在一长条街上,住房延伸到了最靠近的山坡上;简陋的茅棚是用黑石头砌
成的。去年在考利昂镇就发生了六十起谋杀案。从气氛上看,死神笼罩着这座小镇
。远处有一片“翡古萨”森林,这才打破了尽是农田所造成的极单调的气氛。
那两个保镖在陪迈克尔散步时,总要带着他们的大猎枪。这种杀伤力很大的西
西里土制滑膛枪,是黑帮喜爱的武器。当年墨索里尼派来的警察头目,想要肃清西
面里黑帮势力。他开头所采取的几个步骤之一,就是下命令要把西西里所有的石头
高墙统统拆到三英尺高。这样,那些企图杀人的人就不能利用石头墙来作为隐蔽进
行暗杀。这一措施并没有发挥多少作用。那个警察总督最后采取的办法是,凡被怀
疑为黑帮成员的任何男子,一律逮捕送到劳动营去。
当西西里岛被盟军解放之后,美方军政府官员认为,凡法西斯政权所监禁的任
何人都是民主人士。这样,许多黑帮成员就被任命为村长、镇长或军政府的翻译官
。这一下,黑帮走了大红运,有机会重整旗鼓,发展得比以前更加可怕了。
长途散步,晚上喝一瓶烈性葡萄酒,再吃一大盘面食和肉,使得迈克尔在夜里
能睡个好觉。在塔查大夫的藏书里,有许多是意大利文字。迈克尔虽然能说一口地
道的意大利方言,在大学也还选修过意大利语,但读起这些书来他还是感到很吃力
,很费时间。他说意大利语简直听不出有什么怪音调了,不过仍然还不能让人听起
来同当地人一样。听他的口音,人家可能认为他来自同瑞士人和日尔曼人接壤的遥
远的意大利北方。
他那歪歪扭扭的脸却使他比较像本地人。在西面里,因为医疗缺乏,所以畸形
怪状的人比比皆是,小伤之所以下能愈合,就是因为付不起钱。在西西里,许多孩
子,许多男人,身上都有伤痕。要是在美国的话,这伤痕早就会修理好,要么动动
小手术,要么经过一番复杂的治疗过程。
迈克尔时常想到恺,想到她的音容笑貌,想到她的身段。他那么不近人情地丢
开了她,临别连个招呼也没有打。每次想到这一点,他总感到良心上一阵刺痛。而
对他亲手干掉的那两个人他却从来也没有感到过不安,原因就是索洛佐企图杀死他
的父亲,麦克罗斯基上尉打得他落了个畸形脸。
塔查大夫一再催促他动个手术,把凹凸不平的脸修整一下,尤其是痛感随着时
间的推移,发作得越来越严重,越来越频繁。迈克尔向他要止痛药的时候,他就催
促得更紧了。塔查解释说:眼睛下面有个面神经中心。从这个中心向周围蔓延着一
整套神经系统。说实在的,这个地方也是黑帮打手喜欢做文章的地方。打手们使用
餐桌上碎冰锥的锋利尖端,找出他们手中囚徒脸上的神经中心,然后肆意折磨。迈
克尔脸上的这个神经中心已经遭到伤害,或者也许有一小片碎骨扎进这个神经中心
里去了。在巴勒莫一家医院里动个简单手术,就可以一劳永逸地免除痛感。
迈克尔谢绝了。当大夫问他为什么时,他咧嘴一笑,说:“这是从老家带来的
纪念品。”
痛,他真的并不在乎;痛,其实更像麻痛,更像脑壳里的轻微颤动,恰似装有
马达的机器在液体里转动一样,会使机器得到清洗。
这种悠闲的乡村生活过了差不多七千月之后,迈克尔开始感到烦闷。就在这个
时候,托马辛诺老头子也忙得不可开支,在别墅里难得看到他了。他正在同巴勒莫
市刚刚冒出来的“新黑帮”闹纠纷。所谓“新黑帮”,指的就是利用该市战后兴旺
起来的建筑业大发横财的年轻人。他们凭着手中的这笔钱,拼命想侵入老黑帮领袖
的乡间封地。他们把老黑帮领袖轻蔑地贬之为老朽。托马辛诺老头子到处风尘仆仆
,席不暇暖,奋力保卫自己的疆域。因此,迈克尔也就失去了老头子陪伴的荣幸,
只好将就着听听塔查大夫讲故事,而有些故事已经在重复第二遍了。
一天早晨,迈克尔决定向考利昂镇那边的山区来一次长途徒步旅行。他也很自
然地让那两个牧民保镖陪着。这种措施并不是真正为了防范考利昂家族的敌人。让
一个外乡人独自逛来逛去,那实在太危险了。即使是本地,那也是危险的。这一带
多的是强盗,多的是互相残杀的黑帮游击队员,这就给普通老百姓带来了威胁。他
也可能被误认为是“农具棚”小偷。
“农具棚”就是田地里用小麦秆盖的小茅屋,可以堆放农具,也可以让农业工
人临时小息,这样他们下地劳动时,就不要从村子里带农具走那么远的路。在西西
里,农民一般都不单独住在自己耕种的土地上,因为这太危险。任何一片可耕种的
土地,要是他能弄到手,那就太宝贵啦。他住在村子里,太阳一出来,就出发到遥
远的田地里去劳动。农民就是经常步行于家和田间的旅游家。一个农业工人到达自
己的“农具棚”,发现里面的东西被抢劫一空,那他就倒了大霉,等于这一天的面
包被夺去了。在官方法律证明无济干事之后,黑帮就挺身而出飞把农民关心的这个
利益置于自己的保护之民用典型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黑帮组织负责追捕、屠杀
所有的“农具棚”小偷。有些无辜的人也遭了殃,这是难免的了。这种可能性也是
存在的:如果迈克尔无意中从一个刚被抢劫一空的“农具棚”旁边经过,那他就可
能被依法判为盗窃犯,除非他能找到什么人为他担保。
在一个和煦的早晨,迈克尔出发了,开始了长途徒步旅行,后面跟着那两个忠
诚的牧民。其中一个牧民是一个平淡而简单的人,简直是个低能儿,像死入一样沉
默,面容像印第安人一样没有表情,他的身材就是典型的西西里人刚健瘦小的身材
,他的名字叫加洛。
另一个牧民比较开朗,比较年轻,也见过一些世面。其实,他见过的都是海洋
。在战争期间他是意大利海军里的一个水手。他刚给自己身上刺好了花纹,船就给
击沉了。他给英国人抓住,当了俘虏。但是,他身上所刺的花使他变成了全村的名
人。西西里人通常不让人家给他们身上刺花纹。他们没有这样的机会,也没有这样
的爱好。(这个名叫法布里吉奥的牧民,原来之所以要给自己身上刺花纹主要是为
了掩盖自己肚皮上的一块红红的、看上去很肮脏的胎痞。)但是,黑帮成员赶乡场
的马车两侧却都有精心绘制的色彩鲜艳的风景画。法布里吉奥回到自己的村子;压
根儿没有因为肚皮上刺有花纹而感到格外自豪,尽管花纹所表现出来的主题,对西
西里人所崇尚的荣誉来说,却也是很有价值的。法市里吉奥有时同迈克尔开开玩笑
,问问他美国的一些情况,因为关于他的国籍也实在无法长期瞒着他们。但是,他
们除了知道他是在这里避难之外,并不准确地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胡言乱语,走
漏他的消息,当然是不能允许的。有时候,法布里吉奥就给迈克尔带来一块新鲜的
、仍在向外渗着奶珠的乳酪。
他们沿着尘土飞扬的乡问大路走去,经过一辆又一辆驴子拉着的画得花花绿绿
的大车。地里全是粉红色的鲜花,柑桔林、杏林、橄榄林,都在争艳斗丽地怒放着
,这一点是令人惊奇的,因为西西里的贫穷是人人皆知的,所以迈克尔原来把这里
想象成了草木不生的一片荒原。但是,如今他发现,这里的土地是富饶的土地,到
处铺满了鲜花,到处散发着柠檬花的香气。这里的土地这么美丽,这里的人民怎么
能忍心背井离乡流落他方?这,他百思不得一解。人对人究竟残酷到了何种地步,
可以由人们从这个恰似“伊甸园” 的国度大量外逃的事实中看出端倪。
他计划步行到马托拉海滨村,然后再坐汽车回到考利昂镇,这样累一下,晚上
才能睡个好觉。那两个牧民都背着旅行包,里面装着面包和乳酪,供他们沿途饿了
的时候压压饥。那两个牧民都明目张胆地带着他们的大猎枪,好像是要出外打一整
天猎似的。
这天早上美丽极了,迈克尔感到像他小的时候在一个夏夭的清晨出外打球时那
样地欢乐。想当年,每天所过的生活都像刚刚冲洗过那么新鲜,都像刚刚绘制出来
的画那么新鲜。如今,那种类好的日子又来了。西西里的大地区盖着五颜六色的鲜
花,到处散发着柑橘和柠檬花的馥前的香气。即使他的面部受伤,鼻窦受到了压抑
,他也能够闻到这样的香气。
他左脸上的粉碎性骨折已经长定了,但骨头变形了:鼻麦受压力,使他的左眼
也有了痛感,鼻子不停地流鼻涕。他用手绢揩鼻涕,把一块又一块的手绢都揩得湿
漉漉、粘糊糊的了。他也像当地农民一样,经常随地擤鼻涕。而当他还是孩子的时
候,他对随地擤鼻涕的习惯是很讨厌的。那时他也曾看到上年纪的意大利人,像英
国的纨绔习气一样,不屑于使用手绢,而向马路旁边的阴沟里擤鼻涕,他总感到很
厌恶。
他的脸上也感到很“沉重”。塔查大夫告诉他说,那是因为碎骨长得乱七八糟
而给他的鼻窦形成压力的缘故。塔查大夫管这种毛病叫做“交错肿瘤蛋壳破裂”。
他还说,要是在碎骨长定之前就进行治疗,补救的办法其实是很简单的,只消动个
简单的外科手术就行了,也就是只消用调羹这样的工具把碎骨拨正就行了。不过,
如今大夫说,他得到巴勒莫一家医院去检查一下,动一种叫做“上颌骨面部手术”
的大手术,还得把长定的碎骨再次敲掉。这,实在是够迈克尔受的了。他谢绝了。
不过,比疼痛更严重的,比流鼻涕更严重的,就是他面邵感到沉重。
那天他根本没有到达海滨。他同那两个牧民走了约摸十二英里就歇在凉爽、湿
润的柑橘绿荫处,吃喝起来。法市里吉奥在喋喋不休地侈谈什么他有朝一日要到美
国去。吃饱喝足之后,他们懒懒洋洋地躺在绿荫下。法布里吉奥解开衬衫,把肚皮
一伸一缩的,这一下他肚皮上的花纹更明显了。那对赤身裸体的一男一女在他的胸
口上兴奋地拥抱在一起,那个丈夫戳进那个女子肉里的短剑在微微抖动。这种活生
生的图案,他们三个人看了都很开心。他们正看得开心的时候,迈克尔被西西里人
称之为“晴天霹雳”的爱情之箭射中了。
在柑橘林的那边,展现着一片男爵庄园的带状田野。在通向柑橘林的大路那头
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别墅,是古罗马式的建筑,看上去简直像是从庞贝城的废墟里挖
掘出来的一样。这座别墅是一座小小的宫殿,前面有大理石砌成的大门廊,门廊下
面有装饰着凹槽的希腊式圆柱,从这些圆柱间跑出来了一群农村姑娘,姑娘的两侧
走着两个身体结实、穿着黑衣服的娘儿们,她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显然是按老
规矩给本地男爵刚尽完了义务出来的,要么是定期给他打扫别墅,要么是为了他冬
季回别墅而作好准备。这时,她们是到田里去摘些鲜花给男爵装饰房间。她们正在
采摘粉红色的雏菊和紫红色的紫藤,打算丙摘些柑橘花柠檬花掺杂在一起。这些姑
娘没有看到正在柑橘林里休息的男子,她们离那几个男子休息的地方越走越近了。
她们穿的是印染得很花哨的廉价的紧身衣。她们都才十来岁,但由于风吹日晒
,她们的皮肤成熟得很快,看上去有充分的女性风姿。约摸有三四个姑娘联合起来
追逐一个姑娘,追着她向柑橘林跑来。被追逐的那个姑娘,左手拿着一串紫红色大
葡萄,右手从那一串葡萄上摘着一颗又一颗的葡萄,扔出去打那几个追逐她的姑娘
。她长着一头卷发,同葡萄的颜色一样,是紫黑色的。她的身材很丰满。
刚要到柑橘林的时候,她突然止住了,怔住了,因为她的眼睛瞥见了那几个与
周围色调不相同的男人的衬衫。她踏起脚尖站在那儿,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要逃
跑的样子。她此刻离男人非常近,非常近,近得男人们可以把她的容貌看得一清二
楚。
她身上的一切都是鸟蛋形的——鸟蛋形的眼睛,鸟蛋形的脸庞,鸟蛋形的前额
。她的皮肤是一种妙不可言的白里透红的奶油色;她的眼睛大大的,呈现着透黑的
紫罗兰色,又有点透黑的深褐色;长长的浓浓的眼睫毛把她那可爱的面容衬托得朦
胧又神秘。她的嘴唇,丰满而没有蛮气,甜蜜而没有虚弱的病态,色泽深红,仿佛
要惨出葡萄汁似的。她可爱得令人惊叹不已。于是,法布里吉奥自言自语他说:“
那稣·基督呀,见了这样的美人儿,我实在是魂不附体了,您索性收下我的灵魂吧
,反正我是要死的了。”虽是开玩笑,但这句话说得太粗俗了。姑娘像是听到了他
的话,踮着脚尖一转身就溜了,向着追逐她的那几个姑娘跑去。她穿着的印花布衣
服,把她的腰腿绷得紧紧的,跑动时扭呀甩呀的,简直活泼得像头小鹿,轻浮得像
个异教徒,毫无基督徒的稳重感,于天真中流露着激发肉欲的魅力。她跑到了自己
的伙伴跟前之后,又转过身来,她的脸在田野里一片色彩鲜艳的繁花的衬托下,像
个神妙莫恻的黑洞。她把拿着葡萄的那只手伸了出来,指着柑橘林。姑娘们一边逃
跑,一边哈哈大笑。那两个胖女人跟在后面骂个不停。
迈克尔·考利昂呢,他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他的心在胸膛里“咚咚”地跳得
很厉害。他感到晕头转向,全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涌向四肢,冲击着手指头、脚
趾头。全岛的香气都随风飘米了,冲未了:柑橘花香,葡萄花香,山花香。此刻,
好像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他,迸出了他的躯壳。恰在此刻,他听到那两个牧民哈哈
地大笑起来。
“你给晴天霹雳击中了,嗯?”法布里吉奥一面说,一面拍他的肩膀。甚至一
向沉默寡言的加洛也忍不住了,表现出同情而友好的样子,拍拍他的胳膊,说:“
别难过,小伙子,别难过。”不过,他是以怜悯的语气这样说的,好像迈克尔是给
汽车撞伤了似的。法布里吉奥递给迈克尔一瓶葡萄酒,迈克尔接过来,大口大口地
喝了个痛快。这一喝,他头脑清醒了。
“你们两个该死的究竟在嘀咕什么呀?”他问道。那两个听了,放声大笑。加
洛,他那朴实的脸显得极其严肃,一本正经他说:“晴天霹雳击中了你,你想瞒也
瞒不住,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基督呀,小伙子,这没有什么难为情的。有些男人
想让晴天霹雳击中他们,还求之下得呢。你这是交了桃花运啦。”
迈克尔觉得自己的感情波动让人家如此容易地看穿了,心里觉得不太高兴。但
是,他碰到这样的事情,这在他一生中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这,根本不同于他当年
情窦初开时的迷恋。根本不同于他对恺的爱情,他对恺的爱情是以她的甜蜜为基础
的,也同样以她的聪颖为基础的,还同样以她兼备白美人和黑美人的特色为基础的
。而眼前这种感情波动,则完全是一种压倒一切的占有欲,完全是因为姑娘在他的
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明白,要是他不占有她,那她就会在他有生之年
每天都索绕在他的脑际。他的生活简单得很,集中在一点上了,任何别的事情连一
分钟的注意也都不值得了。他在流放期间时时刻刻都在想念恺,不过他觉得,他们
两个再也不能成为情人了,甚至连普通朋友关系也保不住了。他现在,随便怎么狡
辩也是个谋杀犯,也都是一个经过了“过硬的考验”的黑帮分子。但是如今,恺完
全从他的意识中给擦掉了。
法布里吉奥兴高采烈他说:“我建议到那个村干里去看一看,咱们不妨打听打
听她嘛。谁也说不定,也许她可以比较容易地搞到手,比咱们设想的还要容易。晴
天霹雳引起的相思病,也只有一种疗法了,嗯,加洛你看呢?”
那个牧民正经八百地点了点头。迈克尔则一言不发。那两个牧民站起来走了,
他跟在后面。他们三个上了大路,向着刚才那群姑娘遁迹的村子走去。
这个村子是西西里常见的那种布局:中间是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口水井,村民
的房子部围在广场四周。但是,这个村子恰恰是在交通要道上,因此有几家商店、
酒店,还有一家在户外小平台上摆着三张桌子的小咖啡馆。那两个牧民选了一张桌
子坐了下来。迈克尔同他们坐在一起。这儿没有姑娘的踪迹,连一点影子也没有。
整个村子的人都像是逃光了,只留下了几个小男孩和一头正在游游荡荡的小毛驴。
咖啡店的主人给他们端着吃的出来了。他个儿不高,但很结实,简直是个矮胖
子。他兴致勃勃地招呼他们,给桌子上摆一碟子鹰嘴豆。
“你们是外地人刚到这儿,”他说,“所以让我把这葡萄酒给你们介绍介绍。
先尝尝我这葡萄酒,这是我自家农场里出产的,我的几个儿子酿造的。他们还搀和
了些柑橘和柠檬,这是整个意大利最好的葡萄酒。
他们叫他拿出一大壶来,一尝,嗨,比他说的还要好得多:深紫色,劲头大得
简直就像白兰地。法布里吉奥对酒店主人说:“我敢保证,这儿所有的姑娘你都熟
悉。刚才我们看到有几个漂亮姑娘从大路过来,其中一个弄得我这个伙伴给晴天霹
雳击中了。”他说着用手指了指迈克尔。
咖啡店老板一下子很认真地打量起迈克尔来。那种歪歪扭扭的脸,看来他早
就司空习惯了,压根儿不值得一瞥再瞥。但是,一个给晴天霹雳击中了的人可就是
另一回事了,他得仔细瞧瞧。
“朋友,我看你最好是带几瓶酒回家去,”他说,“你今天晚上需要喝些酒,
才好入睡。”
迈克尔问那个人:“你知道那个满头卷发的姑娘吗?皮肤非常光润,像奶油,
眼睛非常大,眼球儿非常黑。你知道村子里有这样一个姑娘吗?
咖啡店老板斩钉截铁他说:“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哪儿有那样一个姑娘。”
说罢,他就离开小平台,溜进咖啡店里面去了。
那三个人不慌不忙地喝着葡萄酒,把那一壶喝完了之后,喊着还要些。法布里
吉奥出来,做了个鬼脸,对迈克尔说:“正如我刚刚所料想的,咱们谈论的那个姑
娘不是别人,就是他家女儿。如今,他正在屋后,气得热血沸腾,准备要收拾咱们
。依我看,咱们还是马上走吧,到考利昂镇去。”
迈克尔尽管在这个岛上已经住了好几个月,但对西西里人在男女关系问题上那
么容易动感情这一点仍然看不惯。而眼前的这种情况,即使就西西里人而言,也是
个极端。但是,那两个牧民似乎认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等着他一道离开。
法布里吉奥说:“这个老杂种刚才说他还有两个儿子,他只消吹个口哨,那几
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就来了。咱们还是走吧.”
迈克尔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在此之前,他一直表现得像个沉默寡言的、文质彬
彬的年轻人,一个典型的美国人。要不是避难的后,那他早就会大干一场,显显他
的威风。这两个牧民第一次看到考利昂家族传统的瞪眼。托马辛诺老头子知道迈克
尔的底细和事迹,对他一向都很谨慎,把他看作同自己一样的“值得尊敬的人”但
是,这两个头脑简单的牧羊人却对迈克尔形成了他们自己的独特的看法,很不明智
的看法。迈克尔那种严峻的发白的脸,冷酷的神色,从他身上表现出来的仿佛从冰
块上散发出来的冷气一样的怒气,吓得他们两个不再笑了,同时也扑灭了他们流露
出来的那种熟不拘礼的热情。
迈克尔发现他们两个恭恭敬敬在等待着他的吩咐,就喝令道:“把那个人喊出
来,到这儿来见我!”
他们两个听了,马上行动起来,扛上大枪,走进了又黑暗又阴森的咖啡馆。只
几秒钟工夫,他们又出来了,中间押着那个咖啡馆老板。那个矮胖子丝毫没有害怕
的样子,与此相反,他那愤怒的表情里流露出几分警惕的神色。
迈克尔往后靠着椅背,把这个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非常平静他说:“我
现在明白了:我刚才谈论你家姑娘,已经把你惹得生气了。我向你赔礼道歉。我在
你们这个国家人地两生,对你们这儿的风俗不那么了解。让我把这一点说明一下,
我刚才对你或对她若有失札之处,可并不是有意的。”
两个保镖听了,印象极为深刻。迈克尔从前对他们两个说话的语气,从来都下
像这个样子。刚才虽说是在道歉,但他的语气里却蕴藏着驾驭一切的威力和有权驾
驭一切的信心。这个咖啡店老板耸了耸肩,更提高了警惕。他这时明白了,他不是
同一个农场小工人打交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对我女儿有什么要求?”
迈克尔毫不迟疑,立即开门见山他说:“我是个美国人,来到西西里是为了避
难的,是为了逃避我国警察的追捕。我的名字叫迈克尔。你可以向警察告密,从而
发个洋财,但是,如果那样的话,你家的女儿就不是得到一个丈夫,而是要丢失一
个父亲。无论如何,我都要认识一下你的女儿。在你的允许之下,在你们全家人的
监视之下,认识认识,正正派派地认识、互相尊重地认识。我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绝不会做出有损于你女儿荣誉的事。我想要见见她,同她谈谈。到头来如果我们
双方感到称心如意,那我们就结婚。要是双方不满意而结不成婚,那你绝不会再看
到我来打扰你。到头来,她也可能对我有反感。这,任何男人都能拿出补救办法。
但是,话又说回来,到时候如果天公作美,那么,关于我的一切,要是一个岳父应
该知道的,我一定全部告诉你。”
那三人都以惊奇的神态望着他。法布里吉奥以敬畏的心情悄悄他说:“这是真
正给晴天霹雳击中了。”咖啡店老板的表情这才显得既下自负也不傲慢。他那怒气
冲冲的样子也不那么明显了。未了,他问道:“你是朋友们的朋友吗?”
因为“黑帮”这个词绝对不可能由一个普通的西面里人说出口,所以咖啡店老
板刚才那句话也就差不多等于在问迈克尔是不是黑帮成员。同一个人是否属于黑帮
的贯用方式,就是那个样子,但这个问题通常不向当事人直接提出。
“不是,”迈克尔回答说,“我在你们这个国家是人地两生。”
咖啡店老板又仔细地把他打量了一番,望了望他那被打坏的左脸,望了望那双
在西西里少见的长腿。他还望了望那两个毫无畏惧的、完全公开地擅自携带大枪的
牧民,回想到他们两个如何走进他的咖啡馆,如何告诉他说他们的主人想要同他谈
谈。咖啡馆老板咆哮起来,说什么他要那个狗娘养的小子从他家平台上滚开去。当
时,其中一个牧民说:“听我说,你最好还是出去给他说说。”那时,一种感觉驱
使他走了出来。此刻,又有一种感觉驱使他认识到,最好的办法还是向这位远方来
客表示一点礼貌。他勉勉强强他说:“星期天下午来吧,我的名字叫维太里。我家
就住在山坡上面,在村子那头的高处。但是,先到咖啡馆这儿来,我领你上去。”
法布里吉奥刚要开口说什么时,迈克尔把他瞪了一眼,那个牧民的舌头就像冻
结在嘴里一样,一下子哑了。这,维太里也看到了。这样,当迈克尔站起来,把手
伸出来的时候,咖啡馆老板也伸出手,一面笑,一面同他握手。他想打听打听。如
果打听到的情况同迈克尔刚才所说的有出入,那么他就可以让他的两个儿子也扛上
大猎枪去招呼他,咖啡馆老板在“朋友们的朋友们”中间并不是没有门路的。但是
,他总感觉到这就是西西里人一向所相信的那种不期而遇的好运气。他还感觉到他
女儿的美貌会帮她交上好运气,帮她的家庭过上安稳日子,如今还是将计就计吧。
有些本地青年小子已经在围着她闹哄哄的了。而这个脸给打伤了的外乡人,刚好可
以利用来完成一件必要的任务,那就是把他们吓跑。维太里为了表示自己的善意,
特意送了一瓶最好的最纯正的葡萄酒给这几个不速之客。他注意到其中一个牧民付
了钱。这向他清楚地表明,迈克尔真是那两个的上司。
迈克尔对徒步旅行不再感兴趣了。他们三个找到了一个出租汽车站,雇了一辆
汽车和一个司机送他们回到考利昂镇。在晚饭前的什么时候,塔查大夫一定已经听
到了那两个牧民把当天的奇遇向他作了汇报。当天晚上,坐在花园里的塔查大夫对
托马辛诺老头子说:“咱们那个朋友今天给晴天霹雳击中了。”
托马辛诺老头子没有现出惊奇的神色,他哼了一声:“我巴不得巴勒莫那些年
轻娃儿也能给晴天霹雳击中;也许他们给晴天霹雳击中了,我才能得到一些安宁。
”他在自言自语,说的是巴勒莫大城市里涌现出来的新型黑帮头头,他们向他这样
的旧体系的权威提出了挑战。
迈克尔对托马辛诺说:“我要求你告诉那两个牧羊人,星期天别跟着我。我要
到这个姑娘家去赴宴,不要他们俩人缠着我。”
托马辛诺老头子摇摇头:“我要向你及你的父亲负责,别提出这样的要求。还
有一点,我听到你甚至已经谈起结婚来了。这,我不能答应。这要等我征求你父亲
的意见之后才能作决定。”
迈克尔·考利昂眼下说话非常谨慎,因为谈话的对象毕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
“托马辛诺老头子,你知道我爸爸的脾气,他这个人,只要谁对他说个‘不’
字,马上就变成聋子了。只有等到人家给他回答‘是’字的时候,他才会恢复听觉
。哎,他已经听到过好几次我说‘不’字了。派这两个保镖,这是想得通的,我不
愿意给你造成麻烦,他们两个星期天可以跟我去,但是,万一我要结婚,那就结婚
。如果我不允许我的爸爸干预我的私生活,那么同意你干预我的私生活,对他就等
于是一种侮辱。这是明摆着的道理嘛。”
这位黑帮头目长叹了一口气:“那,好吧,结婚看来是势在必行的。我懂得你
是给晴天霹雳击中了。她是正派人家的好闺女,你想侮辱这样的闺女而不遭到当爸
爸的豁出老命干掉你,那你就办不到,到时候你准会流血。另外,我对这家人很了
解,我不能让事情演变到那一步。”
迈克尔说:“她看到我这副样子可能受不了。她很年轻,可能嫌我老了。”他
看到那两个人在向他微笑。“我需要些钱,好买点礼物;我看我需要买辆汽车。”
老头子点了点头。“这一切都由法布里吉奥去办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当年
在海军里,人家教给他一些机修技术。我明天一早就给你些钱。我要把目前发生的
事情告诉你爸爸,这是我必须做的。”
迈克尔对塔查大夫说:“你有什么药能够把我这经常流鼻涕的讨厌毛病止住吗
?我不能让那个姑娘看到我老是在揩鼻涕。”
塔查大夫说:“你在去见她之前,可以临时敷上一种药。这种药敷上去,会把
你弄得有点麻木,但是别担心,你一时还不能去吻她。”大夫本人和老头子都对这
样的打趣发笑了。
快到星期天的时候,迈克尔搞到了一辆“小罗密欧”牌汽车,虽然碰伤了一点
,但用起来还过得去。他还专程到已勒莫去为那姑娘和她家里人买了些礼物。他打
听到那个姑娘的名字叫阿波罗妮娅,每天晚上他都在想着她那可爱的脸蛋儿和她那
可爱的名字。他想睡一会儿就非得喝许多酒才行,所以他床边有一瓶冷酒。他每天
晚上都要把那瓶酒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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