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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xas (百无禁忌),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牵手(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Sep 14 20:36:13 1999), 转信
许玲芳从早市回来,拎着沉甸甸的两篮子菜、肉,老乔赶快接过来。
“这么多!乔轩说只来俩人。”
“他的话能有准儿?上回也说只来俩人,可好,来—厂八个!……赶紧的,择菜
洗菜,今儿咱们早点动手,准备好,不能让儿子没面子。”
老乔掐了掐篮子里的芹菜。
“芹菜老了。”
“嫩的有。”
“贵?”“再穷我也不会从嘴里抠。……你知道那卖菜的叫我什么?老太太!我
?老太大?我二话没说扭头就上了他旁边那摊儿。”
许玲芳十九岁进厂,性格活泼爽快,因而在很多人由“小某”变“老某”的时
候,她依然是同辈人嘴里不变的“小许”。早年间一张小小巧巧的瓜子脸,而今是
一颗端坐着的饱满的梨,由于富态,脸上很少皱纹,因此她心中的自己与外人眼睛
中的她有着不小的差距。
老乔“呵呵”地笑。“五十岁正是比较尴尬的年龄。男的还好,可统称先生,
先生元老少。女的就不行了,叫夫人吧,不合国情,叫你小姐未免也太不实事求是
—了……”
“叫同志行不?再不叫师博、大姐,叫大姐我还觉得亏了哪,瞧那人比我只大
不小。”片刻,她又愤愤然道:“乡下人,不懂事!……”
许玲劳嘴上说着手下忙着,儿子今天有客,是家里的大事。
儿子在家中的核心位置,是打他出生那天就确定了的。
“爸。妈。”
乔轩回来了。乔轩二十多岁,身份就写在脸上——典型的学生或刚参加工作的
白领形象。
老两口迎出去,许玲劳手里的菜刀都没顾得放下,伸着头直往乔轩身后瞅:“
怎么就你一人,谭马呢?”谭马跟乔轩是一个导师带出来的师兄弟,约好今天登门
拜访,他要说服老乔夫妻把房子租给王纯。王纯一个人伎在公司他不放心,一忽儿
担心流氓上门,一忽儿又担心方向平“近水楼台”。尽管尚未发现方向平有过这方
面的劣迹,但并不能说明问题,和尚都有把持不住的时候。乔轩答应帮忙,说好去
找他,带他来家里,但去到潭马家后,他发现他来不了了。
昨晚,思考了一夜后,谭马决定向老婆提出离婚,但刚一开口,老婆就动手了
,第一个回合就在他脸上抓出了三条血道道。
乔轩来的时候,战事刚停,他看着潭马血淋淋的样子,甚是不屑:“打不过她
?”“我?一指头戳她一跟头!但是,敢吗?到处是妇联,到处是人家的‘娘家人儿
’。唉,在中国还是做女人好,进则女强人,退则贤妻良母,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对此我真是想不通,真想找有关部门投诉:诺大的中国,为什么就没有男人的——
个‘娘家人’,难道男人就不是人?……”
乔轩打断他的悲愤控诉:“你今天还去不去我家了?”谭马摸着伤处苦笑,但
又不愿意拖,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乔轩。
乔轩跟父母说完了潭马的意思,强调道:“爸,妈,潭马可是我师兄田,一个
导师带出来的。”
许玲芳撇撇嘴:“师兄算老几?他要是你老板还可以考虑。”
男人想问题到底周到些,老乔问:“王纯跟他什么关系?”“同事关系、朋友
关系、男亥关系……什么关系不是关系?关健是,人家开了口了。”
老乔摇头道:“王纯你妈去看了,嫌她年轻……”
许玲芳补充道:“主要是长得太扎眼,不安全。”
“对谁不安全?”乔轩笑看老乔道:“对爸?”“严肃点,这可是咱家的大事
。”许玲芳喝斥道。
“爸,啥时候安排个机会让我也瞻仰一下嘛。”
“嗯?”老乔没明白。
乔轩说:“你们那个王纯的芳容。”
许玲芳一听急了:“乔轩,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可不成,小云跟你一年多了
,没打结婚证就跟你……啊,住到了一起。得亏我不是她妈,我要是她妈,早扇你
了!”“这都哪跟哪啊。我这只不过出于一种,啊,对美好事物的、本能的、艺术
的渴慕。爸,您能理解吧。”
老乔为“能跟年轻人做朋友”,重重点头表示“能理解”。许玲芳撇撇嘴,道
:“你爸还能不理解?你们男人,不管做老子的还是做小子的,全一个德性,好色
!”说罢提着菜刀扭头去了厨房。
乔轩赞叹道:“爸,您看咱妈,读书不多,说出话来可一句是一句!”
老乔气哼哼地道:“她是你妈,不是‘咱妈’!”说罢转身追去:”许玲芳,
说话要负责任,血口喷人不成。‘好色’,我怎么好色了?”许玲芳的声音从厨房
传来:“你不好色当年干嘛追我?”最终,乔轩没能说服他的父母,确切点说,是
没能说服许玲劳。许玲芳坚决不同意王纯任到家里,她任可穷点儿,原则不能放弃
。
谭马决定面部伤愈后亲自上门。
这期间王纯出了事儿。是为了钟锐。
那天离开后,钟锐就再没有来过公司,仍不断有找他的电话打来,他却一个电
话没有来过,不知到底怎么样了。有一‘天,王纯忍不住呼了他,才知道这些天他
一直在为找房子奔波。同样是没有房子,情况却又不大一样,她是一个人,他还有
妻子儿子。放下电话后,王纯才头一回真切体会到钟锐的困境,体会到了方向平手
段的老辣。她知道找房子的滋味:一处处地看、谈,谈价钱、看难看的脸色,不断
奔波在烈日和尘土飞扬的路上。还有心情:茫然、颓唐、不知前景……想到那个才
智过人、借时如金的人,如今正为了这种种琐事耗费生命,她很难受。又是一阵电
话铃响,王纯拿起电话。“钟总不在。”她告诉对方。她不说钟锐已经离开了,这
是方向平再三嘱咐的。当她说完话放电话时,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把电话拿了过去。
是方向平。“请问您是哪里?……”方向平问,不料对方已经挂了电话。方向平犹
有不甘,问王纯:“他是哪里?”“他没说。”“以后凡是找钟总的电话,—定问
问清楚是哪里打来的。”“对方不说,硬问,好么?”“王纯,体怎么这么书呆子
气呢?”方向平在她对面坐下,“我问你,你对钟总印象怎么样?”“很好。”“
我也是。……我再问你,你是否愿意与他共事?”“愿意。”“我也愿意。瞧,我
们有着共同的感情和希望。不仅仅是我们,整个公司的同仁都是如此。也许我和钟
总之间有一些个人的误会,但我对他的看法始终是清醒的、客观的。他是我们公司
不可替代的中坚力量。……”王纯心中升起了希望。方向平注意到了,但他不动声
色:“最近这几次跟人谈判你也都去了,你亲眼看到了钟总在社会上的影响,可以
说,他是我们公司的招牌,是形象。所以,不管他对我如何,我对他绝不会变,我
一定要他回来。”“其实想要他回来很简单……”方向平斩钉截铁地:“但不能放
弃原则!”他又沉吟道:“晓之以情,动之以‘利’都不成,就只有动用行政手段
了……”
“什么行政手段?”“堵住他可能的出路。”
“逼他就范?”“这是下策。非如此不可的时候我也只好如此。所以王纯,你
给我听好,为了公司的利益,必须收起你的礼貌和教养,明白了吗?”王纯没吭声
。
方向平盯着她要她的态度。
永远不要跟发你薪水的人作对!——王纯点了点头。
这天,公司里来了两个应邀而来的客人,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姓彭,彭
总。文的是他的副手。
一大早方总就让王纯将会客室收拾好,摆上水果和矿泉水。
于是王纯知道,来的客人很重要。
双方在会议室的长桌两侧面对面坐下,正中公司这一方是方总、公司的于律师
,还有王纯。王纯负责记录及招呼客人。
“今天请二位来,想谈谈钟锐的事。听说贵公司有意给钟锐的项目投资,是吗
?”双方做了介绍后,方向平开门见山地说。
“是的。”对方态度也很明确。
方向平点了点头:“早就听说彭总有胆有识,果不其然,钟锐值得投资。……
今天,我请二值来,主要是想就一些贵公司也许不了解的情况做一下介绍,以免将
来发生麻烦。”
彭总闻此身子向前探了探,聚精会神。
王纯有些担心地看看方向平:他又要干什么?方向平说:“钟锐离开了我们公司
,他有这个自由,但他没有去别的公司的自由,至少目前没有。”
“为什么?”方向平沉默片刻,似乎不情愿说,但还是开口说了:“钟锐跟我
是朋友,不过我首先还是得为公司的利益着想。”彭总点点头表示同意。方向平又
说:“不错,ARPHA2.0是他做出来的,但他是在我们公司期间做出来的,因而它的
所属权属于公司。谁也不能把它带走,包括钟锐本人。……”
“他想把它带到哪里去?”对方问。
“去一家外国公司,年薪二十万美金。”王纯谅讶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
方向平。方向平感觉到了,抽空瞪了她一眼。王纯低下头去,继续做记录。方向平
也继续说:“我理解他,理解二十万美金对一个普通中国人是个什么样的诱惑,但
我不能容许任何人以损害公司的利益、民族的利益作为代价,哪怕这个人是我最好
的朋友。……”
“方总,我们并不打算投资开发ARPHA。“彭总跟他的副手交换了一下目光后,
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钟锐答应放弃他对于ARPHA2。0的权利,他与贵公
司之间是否就不存在任何类似协约上的关系了?”于律师开口了:“这只是从表面
上看。实际上,他掌握着公司技术上的全部核心机密,在我们的产品开发销售成功
之前,他与任何一方台作,我们都有权利认为是对我公司利益的侵犯。”
“看来比较麻烦。”彭总对副手说。
女副手不甘心:“我们是不是再找他本人谈一谈?”“可以,但无论你们谈的
结果如何,我公司原则不变。必要时,我们将诉诸法律。”方向平说。
于律师重重地点点头。
来客站起身来。客人要走了,钟锐将再次被人暗算I王纯心跳得全身打颤,手脚
又湿又凉。她控制不住自己了,所有的原则理智经验教训一齐离她而去,与生俱来
的天性刹时间占了上风。一直堵在她喉咙口的话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她嗓音异
常沉着地说:“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钟锐并没有要去什么外国公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这个刚开始谁也没注意到的年轻姑娘身上。方向平眼睛
都圆了,看王纯像看外垦人。客人的目光要复杂些,他们敏锐地感觉到了点什么,
有一种隐隐的担心,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方向平的反应。
方向平到底是方向平,片刻的震惊后,他迅速恢复了常态,走到王纯身边,和
气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可以负责任地说’——你能负什么责任?你知道什么是
责任?你还年轻小王,体现在的年龄还不可能了解人的多面性和复杂性。”不待王
纯说什么,他又对来人道:“那就这样吧彭总,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及时同我联系。
”说着就送客出门。
王纯没动,她已不能自已。片刻,方向平返回,—言不发地看着王纯。王纯静
静地与之对视许久。
“没想到你会这样。”
“我也没想到您会这样。”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
“但我不卑鄙。”
方向平突然大笑,笑罢:“如果你认为这是卑鄙,那我是卑鄙。我就是要把钟
锐留下,用什么手段我不在乎。尽管我不喜欢他,说讨厌他都行,如果可能,我但
愿这辈子不再看到他,但我就不感情用事,在感情和利益发生冲突时,我的原则永
远是利益第一,生存第一。你呢。王纯?”“我?什么?”方向平锐利地看着她;
“你对钟锐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是吗?”王纯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从没想过自
己感情的性质,她不说话。
“看来是了。我早就发现了这点,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糊涂。我还记得你来时
跟我说过的话:要凭自己的能力让北京接受你。你忘了,是吧?”王纯楞楞地看着
他。
方向平轻声地:“知不知道什么叫因小失大?”王纯紧紧盯着他。
“想没想过感情用事的后果?”王纯慢慢点了点头。
“打算怎么办?”“……我走。”
方向平暗暗一惊:“难道已经……爱得这么深了?”“很深,但不是您所说的
那种‘爱’。这种感情,您没有,也永远不会有。”说罢她转身走到门口。
“你给我站住!”王纯站住了。方向平看着她从牙缝里笑道:“带上你的东西
走,三天之内!”
“找着了地方再走好不好?”得知情况后,谭马连声叹息道。
王纯正在收拾东西,往谭马给她找来的一个大纸箱子里装,在这段相对稳定的
日子里,她很是添置了一些家当。
“他让我马上走。”
“我找他去。”
“不要!”
“王纯,人在屋檐下呀。”
“在什么下也不能无限度地低头I”“我同意。可话说回来,你这么做有什么意
义?如果对钟锐有好处倒也罢了,现在是牺牲了自己还无益于别人,白牺牲了。”
王纯不说话,片刻后道:“早就不想在这种人手底下干了,没意思,没前途。要就
是为了挣钱吃饭,我根本不必呆在北京。爸爸妈妈家到现在还给我留着房间呢,家
里还有…个老阿姨。菜烧得好吃极了……”
“那是那是。但是,问题是……”他斟字酌句。突然,一个他设想过的问题蹦
进他脑子里,“这事钟锐知不知道?”“千万不要告诉他,现在他顾自己的事还顾
不过来!”谭马有些明白了,沉默片刻,他困难地开口道:“听我说王纯,钟锐确
实很好,但再好也是别人的。他和他妻子是同学,他们夫妻关系很好……”
王纯叫了起来:“我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你以为你没有。”
王纯气坏了:“你!”说着就要走。
潭马拦住她:“好了好了,算我说错了,算我小人之心!谈正事,此刻你去哪
里?”“东西先放你那里行不行?”“这没问题。”
“那就没问题了,来这里之前我就是到处流浪。”
“我不知道行,我知道了就不能允许。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小站娘,长得又这么
……啊,醒目,要叫坏人知道了,还有不出事的?现在,第一步,马上租房。”
王纯摇摇头:“租间最普通的楼房,也得上千块。便宜的平房有,二三百块钱
,没水没火不说,周围大多还是外地来的民工。”
“要不这么着,你去我那里住,我去秘间平房。我一个单身汉我伯谁?若真有
什么人看中了我想对我非札,我还求之中得,来者不拒呢……不行不行,还是要有
所选择,太丑太老的不予考虑。”
王纯被逗得脸上有了点笑意:“你住在哪里?”“不好意思。至今还住在人家
的家里。”
“谁是‘人家’?”
“我的前妻。”
“你离婚了?!”“放心,不是为你。”
钟锐内优外患。
那天从公司乘“面的”回家,一路上他都在想回去后怎么对晓雪说。搬家,这
是大事,得夫妻俩同心协力,但两人新的冷战刚刚开始,还得先解决这事。一想到
又要道歉赔不是说好话,她则板着脸摔摔打打不理不睬,他心里就厌烦透了。但这
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问题是,晓雪对这件事将如何反应?他进家时晓雪对他根本正
眼不瞧,不管他出去进来关门开门,一概视若无睹、充耳不闻,让他都无从开口。
幸亏家里还有个丁丁,“爸爸爸爸,以后我跟妈妈睡觉,你跟你自己睡!”钟锐“
嗯”了一声,用目光找晓雪的眼睛。晓雪目不斜视,怀里抱着堆什么东西从这屋去
那屋,从那屋去这屋,又变成了聋哑人。钟锐没办法,只好先说话:“晓雪。”
晓雪没听见,抱起丁丁小床上的被子走了。钟锐皱起了眉头。
丁丁跟在晓雪后面很是兴奋:“妈妈,以后我就永远跟你睡了是吗?”得到肯
定的答复后,他忙不迭去抱他睡觉时搂着的小熊。
钟锐跟到卧室:“你这是干嘛哪?”晓雪返身走了出去。
“以后我愿妈妈睡,你自己跟你自己睡。”丁丁回答钟锐。
钟锐这才明白过来,他原地站了会,叹口气,跟着晓雪过去。
晓雪捧摔打打地干活。钟锐伸手帮她,被她甩开。钟锐没法子,索性一不做二
不休:“别闹了!……听我说晓雪,我们得搬家。”
晓雪不明白地扭头看着他。
“这房子,我们必须搬出去,在两周内。我跟方向平掰了。”
晓雪惊愕地张大了眼睛和嘴。
结果这天晚上丁丁还是一个人睡在了他小屋的小床上。他睡着已许久了,他的
爸爸妈妈仍坐在大床上商量那件飞来的事端。晓雪关心着钟锐下一步的去处,钟锐
则告诉了她几个可能去的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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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着这几家公司新加坡的最好,待遇职务都好。”
“签约时间太长,三年!……我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时间。”
“你可以什么都没有,我也可以。但是丁丁不行!”
“这只是暂时的……不是万般无奈我不会……你得理解我……”
“你也得理解我。你知道我并不贪图虚荣,如果必要,我可以跟你上街头流浪
!”“就是说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
“那你考虑我的意见吗?”钟锐忍了忍,耐心地:“晓雪,刚结婚时没房子,
住在我们男生宿舍里你都没在乎,现在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有块儿自己的地方……”
“那时我多大?现在我多大?”“年龄大了就只能同甘而不能共苦了?”“我没心
情跟你玩文字游戏。……实在不行,找方向平c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钟锐感到
难以置信地看着晓雪。
“看我干嘛?”“你变了。”
“当然。未必你还要我像丁丁那么天真烂漫!”钟锐忍了忍:“这事再说。当
务之急,先找个住处。”
晓雪也忍了忍:“这事得你去办了,最近我们单位很忙,还有丁丁……”
“我去办我去办,本来就该我去办。”钟锐忙道。
钟锐按照广告对着门牌号码敲了一个平房的门,一周里这已是他看的第八处房
子了。门开了,出来一个打着赤膊的中年男子。
“这广告是你的?”男子点点头。
“这房子,先看看可以吗?”“交二百元看房费。”
钟锐拿出二百元钱来,男子收了钱:“我穿件衣服。”说着往屋里走。
房子倒是单元房,一层,低矮阴暗,窗外就是一个自由市场。
钟锐站在门口,连进去看一下的兴趣都没有了。男子看看他:“行不行?”
“不行。”
男子无所谓地:“那就算了。”
二人出门,男子锁门,钟锐在一边等着他。男子锁好门:“你还有事?”“钱
,我的二百块钱。”
“咦,那是看房费,事先咱不是说好的吗?”“可你没说不还!”“你这么说
我就不爱听了。看完了还钱,压棍没这理儿呀。照你这么说,你上电影院戏院瞧电
影瞧戏去,买了票,看完了,出来了,还得让人把钱还你,人家还得着吗?”“这
……两回事!”“一回事。电影院人得吃饭,我也得吃饭,我吃的就是这碗饭。”
“我,我去有关部门告你!”钟锐说着转身就走。
男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今儿这事咱俩可是空口无凭啊!”钟锐愤怒窝囊到
极点。
最终定下的是两间平房。决不是房子好得叫钟锐满意,因素是多方面的。首先
,有院子,丁丁可以有个活动的地方。他们现在住的就是一个封闭小区,孩子在外
面玩让人放心。第二,从性价比上说,再找不出比这更台适的了,第三,跑了这么
多天,钟锐木了,也烦了,他急于开始下—步的工作。反正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
,他就会打开新的局面。他想。
这次带着看房的人看着就面善,年龄也让人放心,六十多岁。他们去的时候是
上午,一个妇女正在院子中间的公用水管下洗菜,几个全身光着的小该跑来跑去。
房子坐北朝南,朝向不错,老头拿钥匙打开门,请钟锐进去。这是—里—外的一个
套间,房高近三米,使人感到不那么压抑。钟锐进去转了一圈。
“厕所在哪里?””出这院向右拐不远就是。”
“没有厨房?”“冬天在屋里做,连做饭带取暖都有了。夏天在门口搭个棚子
,要不费点事盖个小厨房,一劳永逸……”
钟锐发誓:“我顶多在这里住半年!”对此老头不发表意见,这号人他见得多
了,到头来还不得一月月一年年地住下去?住白了头,住到死。人的命,天说了算
。
钟锐在附近—个公共电话处给晓雪打电话,叫她来看房,成,就定下来了。
晓雪正忙得不可开交。
自从把方向平的主意向领导汇报后,便得到了领导的全力支持。经过努力,一
向死寂、没人注意的资料室成了自发布“搞活令”以来全处最活跃、最有成效的单
位:临街的墙被打了个门,一方写有“青木书屋”的门匾挂在门上方,一派蒸蒸日
上的景象,俨然是一个很像样的音像书店门市了。这天,是门市开张的日了,晓雪
、周艳带着几个人张张罗罗地放书摆书,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周艳让把有漂亮姑娘封面的杂志通通摆在上面,一个小伙子从下面抽出本“帅
哥”封面的放上面,说:“让他来吸引女的。”
周艳不同意:“女的也喜欢看漂亮姐儿。”
“得了吧。弗洛伊德说……”
“这个姓弗的是男的是女的?……男的。是你们男的知道我们女的还是我们女
的知道女的?”小伙子朝这时正走来的两个年轻姑娘努努下巴:“让事实说话。”
大家都静下来等待结果。晓雪也停下了——直没停的手,就近找个地方一屁股坐下
含笑看着。
她累坏了,连着干了这么多天的重体力活。先是卖书,把库里的书都搬出来,
整理、挑选,每种书只留一套,至多两套。有了押金制度,书的周转就会快得多,
不会影响业务工作。卖书的钱用来买预备出租的书和影带影碟。卖书那天晓冰说来
帮忙,结果不光她来了,还带来了沈五一和他的汽车,一辆灰色凌志。有时即使晓
冰有课不能来,沈五一和他的车也来。那些天,这部贵族车扎扎实实成了晓雪她们
的货车,沈五一本人不光是司机,也是搬运工。他话不多,几乎是有问才答。
自从见过晓冰,沈五一就总也忘不了她了,于是呼她:“要十瓶‘一生的水儿
’。”并提前几天赶走了赖着不走的女友,清除了她及她以前的她们所有的遗留物
。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这样做了。以前,他并不在意这些。
晓冰欣然前往,不仅带了他要的香水,还带了其他品种,准备进一步引诱他夫
人上钩。不想他家里只他一人,她便不肯进屋,站在门口。沈五一让她放心,说他
不是坏人。晓冰窘任,解释说她是因为马上还有事。伯他不信,她进一步说。要去
姐姐单位帮点儿忙。沈五一问明情况后说他正好没事,可以同去。按道理不应同意
他去,可晓冰想,好事!他有车,姐姐她们需要车,反正是他自愿,她不欠他什么。
沈五一来后,周艳跟晓雪说你妹妹路子够野的啊!边说边还对晓雪暖昧地眨眼。晓雪
不喜欢周艳的语气神气,说不过是临时碰上的,人家正好没事、帮个忙。
周艳不以为然,说这样的好事我们怎么就从来碰不上?周艳说的是事实。晓雪
忍不住说晓冰,晓冰说:“首先,是他自己要来的。第二,我觉着他来对了。要不
你们怎么办?租车?租得起车还卖书于嘛?”晓雪不响了,妹妹这都是为了自己啊
。
感慨着这些天的动荡、忙碌,晓雪心里有一种久违了的满足,尽管累,尽管压
力大,但是,成了。……两个姑娘走来,走近了。大家都静静期待,盼着她们在书
屋前停住,不再是为了周艳和小伙子之间的找赌,而是要看看这些天的劳动会不会
有结果。
姑娘们站住了,她们被吸引佐了。她们的目光在书上测览,片刻,其中一个一
把抓起了一个封面是女人的杂志:“哎,你看她这个发型!”另一个看了看:“太
好了!”她边掏钱边问离她最近的周艳:“多少钱?”大家都没料到,周艳连与小
伙子打赌的事都忘了,有点结巴地说:“我、我们还没正式开业。”她又转看看晓
雪,“晓雪你说!”晓雪起身走过来,微笑着对姑娘说:“这本书就送给您了,您
是我们书屋的第一位贵客!”姑娘双手接过书,很感动,说了句,“我……我祝你
们书屋兴旺发达。”她的话引来——片掌声。双方在热烈的气氛中告别。
前来为书屋开张剪彩的脖处长满意地看到了这一幕,他额频点着头,心里责怪
自己没能早早发现夏晓雪这个人才。这样的人甭多,再有几个,他这个处长的日子
就好过了。
周艳最先看到了处长:“您来了处长,您穿西服可真帅!……是不是小丽?”小
丽是个年轻女孩子,年轻女孩子都敢于跟领导开玩笑,不必像周艳这样的中年妇女
那么巴结。
“帅什么帅,人是人衣服是衣服,压根就没穿贴切,整个一个乡镇企业家嘛!
”她伸手摸摸处长的头发:“处长,您今儿早上偷着用您媳妇的摩丝了吧?”年轻
异性的亲热显然比中年妇女的恭敬更对处长的胃口,他含笑威吓地伸出一个指头点
了点女孩子。女孩子“咯咯”笑着跑开,处长转对晓雪:“好,你们干得好。我再
给你们调过几个人来,既满足了你们的需要,又帮处里消化了多余人员……夏晓雪
,人到齐了后,你就是这里的总经理。”
周艳脸色有些难看,正好这时屋里电话响,她借机一扭身进了屋。
“开始吧,夏晓雪!”处长神情庄重。
“刘望龙,放音乐!”随着晓雪一声令下,音箱里传出欢快的《运动员进行曲
》。处长合着音乐的节奏,手拿一把剪子,向两个女孩子拉起的彩绸定去,剪到绸
断,引起一片欢呼。
周艳叫晓雪接电话。放下电话后,晓雪向处长请假,说要去看房子。处长满脸
不高兴:“去吧去吧!……周艳,你带人继续干,书屋一定要按时开业!”周艳响亮
地答应着。
与晓雪通了话后,钟锐回到四合院里等。晓雪单位离这不远,不堵车的话,二
十分钟就可以到。但是两个二十分钟过去了,晓雪仍然毫无综影。院里的住户已经
开始洗莱做饭,公用水笼头响个不停。“哧啦——”随着葱油爆锅声,一股诱人的
香气在小院里弥漫开来。钟锐不由得吸了吸鼻子,他饿了。又是二十分钟过去了,
院里的大人纷纷招呼孩子们回家吃饭。有—‘家还把小饭桌搬到了大树的荫凉下,
桌上摆着碧绿的黄瓜丝,油汪汪的炸酱,还有大蒜和凉面,男主人“稀里呼噜”地
吃面,不时“喀嚓喀嚓”地咬着大蒜。钟锐不敢再看,起身走到院外,眼不见肚子
不烦。他坐在四合院的门槛上枯等,又渴又饿,不知晓雪究竟为什么耽搁到现在…
…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他心里一激灵,站起身,大步向胡同口的公用电话走去。
晓雪跟处长请假后就出发了,但没有去钟锐所说的地方,面是直奔正中公司。她得找方向平!两间平房,没有厨房,没有厕所,没有上下水没有煤气没有暖气……当听到
钟锐说这些“没有”时,她的头一下子大了。不,她绝不能让她的丁丁住到那种地
方去!晓雪坐在出租车上,心潮起伏:你不是不肯去找方向平吗?你不是要面子吗?
好,我去。我没有面子。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我什么都不在乎!
方向平正在他的经理室里召开重要会议。经理室外间,过去王纯坐的地方,坐
着一个与王纯同样年轻的女孩儿,姓白。尽管有思想准备,方向平仍没料到钟锐的
离开对公司的影响会大到如此程度,会来得这么快。可以说,公司的牌子似乎一下
子塌了。怎么办?必须有一个对策。开会前,方向平叮嘱小白,不论来电话来人,
一律挡驾。
又来了两位西装讲究的先生找方向平。小白照例说:“方总有事。”一位先生
会意地一笑,拿出张名片给女孩儿,示意她给方总。他的自信使女孩儿心里不能不
犯嘀咕。犹豫片刻后,她拿着名片进屋禀报。先生是方向平妻子的哥哥,从上海来
北京办事,来前就跟方向平说好,今天中午与方向平共进午餐,顺便向他介绍一位
朋友。
屋里会议正开到白热化的程度,大部分人认为惟一的办法是把钟锐请回来,令
方向平有苦难言。小白进来,把名片给方向平。方向平看了一眼,不满道:“没跟
他说我这有重要事情?”小白说:“说了。”真不懂事!方向平想。他让小白跟妻
目说请他先回去,回头他再电话跟他联系。小白走到门口时,方向平又说:“从现
在起,不论来人还是来电话,我一律不在!”小白答应着出去了。
方向平的妻舅吃了个闭门羹。
晓雪是在这之后到的,亥孩儿告诉她方总出去了,去哪里不清楚。晓雪正在考虑
离开还是再等一会时,经理室门开了,一个人出来方便,方向平的声音随之传了出
来。
“怎么就非钟锐不行了?爱迪生发明了电灯泡,这是不是说,没有他,人类就
得永远在一片黑暗中?当然不。这个世界缺了谁都行!大伙必须把思路改变一下:如
何面对现实,找到那些可以代替钟锐的人!我们要通过各种渠道,不惜任何手段……”
晓雪呆呆听着,直到去方便的人回来,进屋关门,把声音切断。
“方总在里面!”晓雪说。女孩儿坦然道:“是的。但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麻烦去叫他一下,我有急事。”晓雪恳求道。女孩儿只是摇头,心里觉着这个
女人好不知趣。“只要你进去说一声,不行,我就走。”女孩儿更坚决地摇头。晓雪不再说话,径直往屋里走去。女孩儿想拦她,及拦住。晓雪推开了门。
方向平一下子站了起来。女孩儿硬起头皮等待训斥。
“散会!”方向平对众人说,然后又对晓雪:“走,上我办公室去。晓雪身后
的女孩儿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方向平边走边对她说:“去拿两个盒饭,再搞几样小
菜,送到我办公室。”女孩儿应声去了。方向平把晓雪引进他的办公室,让她在沙
发上坐下。他自己没去大班台后,而是坐到了晓雪的对面。晓雪气息难平,一肚子
的话不知先从哪里说起。方向平也不问,只是耐心地等着,目光温和。过了一会,
晓雪还是开不了口,她要开口非流泪不可,她不想让这个人看到她的眼泪。方向平
起身去沏茶,先把—次性纸杯毫无必要地用开水烫了一遍,再找出茶叶简,过分斟
酌地从里面倒出适量的茶叶放进杯子,然后沏开水。他动作缓慢,是有意给晓雪留
出些时间。
晓雪终于可以开口了:“知道我为什么来吗?”方向平点了点头,晓雪差点又
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稳定了一下情绪:“我们家你是去过的,……”方向平又点点
头。“我们的儿子还不到五岁,噢,你没见过他,上次你去他不在……”
“我也有孩子,女儿,上一年级了。”
晓雪深深地吸了口气:“前不久我去钢琴厂给他订了一台钢琴……”
“哦?什么牌子的?”
晓雪摆摆手:“我想尽可能地为他的成长提供好的条件和环境。都说素质教育
重要,但没有一定的物质条件物质环境,谈什么素质教育?”
“我女儿告诉我,老师说以后没有业余特长的,就不能当班干部。”
“那你还……”她说不下去了,扭脸看向别处。她实在忍不住一直极力忍着的
泪水。
方向平沉默了一会儿,“具体情况钟锐没跟你说?”晓雪转过头来直视着他:
“但我没想到你真的会——”
“——说到做到。”方向平替晓雪把话说完,“我必须这样。没有规矩不成方
圆。否则,我将无法面对公司的其他同仁。……你应当明白我的苦衷,事业和感情
是两回事。”
女孩儿送来了饭菜。盒饭里有炸鸡和素炒油菜,小菜有四五种,色泽清亮,很
是诱人。“来来,先吃饭。”
方向平把筷子的纸套替晓雪取掉,又掰开筷子,递到晓雪手里。晓雪没有一点
胃口,出于礼貌,夹了根油莱用牙尖一点点咬着。见此状,方向平干脆把手中的筏
子放了下来,“晓雪,这件事的关镇不在我。”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重点突出地讲了一遍,讲得非常客观,跟晓雪从钟锐那里
听到的基本没什么出入。该诚实的时候,方向平绝对诚实。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让我们一起来做钟锐的工作!”方向平身子向前倾了倾:“晓雪,我们都不
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以为前途就捏在自己手里。……人在二十岁时可以为理想孤
注一掷,三十岁已然是输不起的年龄,到了四十岁若仍在伤捏徘徊,就可以断定此
人此生注定无所作为。……一个年龄段必须有一个年龄段的定位和选择。……”
“是,是是。”
“钟锐的问题在于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对不起,请原谅我的直率。”“你说
你说。”“人一生活好了也不过六七十年,去掉前二十几年的学习,后十几年的养
老,就只剩下三十年。三十年,真正是弹指一挥间明。因此每一步的设计都要冷静
,都要稳妥,都要科学,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是说不能有不可逆转的失败。
……在这里我跟你交个底儿晓雪,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公司的大门永远为钟
锐敞开,副总的位置也永远为他保留!”
“谢……谢。”晓雪哽咽了。
“不,我要谢你。感谢你能到这里来,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商量好如何说服
钟锐的办法后,晓雪起身告辞了。方向平随之起身,说:“我送你。”
钟锐又给晓雪单位打电话并得知她早巳离开后,再无别的办法,只好站在胡同
口望眼欲穿地等。这时,一辆黑色大宇车停在了对面的马路边上。钟锐无意中看了
一眼,顿时目瞪口呆,从车上走下来的是自己的妻子和方向平!
晓雪和方向平握手告别时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她扭脸看去。方向平也顺着她的
目光看去——他们三人的目光相对了。
方向平先镇定下来,面露微笑地对钟锐招招手。见方向平欲穿马路过来,钟锐
扭头就走。晓雪愣了一下,追过去。方向平停住了脚,轻轻叹日气:“唉,大意失
荆州!”
钟锐脚步很快地走着,晓雪边小跑着追他,边叫:“钟锐!”钟锐不响。“钟
锐,你听我说!”
钟锐仍一言不发。晓雪追上他,一下子堵在了他的面前:“我同意搬家!同——
意!行了吧?!”家中一片狼藉。钟锐、晓雪分头收拾东西,谁也不说话。电话铃响
,晓雪接电话,是夏心玉来的。“妈妈。……正收拾呢。……丁丁晓冰去接了。对
了妈妈,我们这套沙发您要不要?“那边哪里放得下,您去看看就知道了!……您别
来,来了也插不上手。就这样。”
楼下传来收破烂的叫声,钟锐开门出去。晓雪踩着床垫摘下了墙上接着的结婚照,
抚去上面的尘土。相片里,两个年轻人无拘无束地笑着。门开了,钟锐带着收破烂
的走进来,晓雪迅速放下了照片。
钟锐对收破烂的指点着:“那些报纸,还有那堆书。……”
收破烂的把报纸塞进大麻袋里过秤。钟锐把一包衣服扔过去,晓雪不声不响地
拿过来。
钟锐解释:“是丁丁小时候的衣服……”
“他每一岁的衣服我都要留一套,做纪念!”她边把衣服收好,边对收破烂的
道:“师傅,沙发收不收?”
“你要多少钱?”
晓雪咬咬牙:“二百。”
“五十。”
“我们这是花一千二买的!”
“……弹簧都松了,五十我都亏了。”
“不卖了,光这些海绵垫也值几百元。”
“问题是往哪里放嘛。”钟锐插嘴道。
“八十,怎么样,八十,这可是最高价了。”
晓雪拿起海绵垫摞在一起:“不卖!”
钟锐说:“晓雪!”
晓雪头也不抬:“别再说了!”
钟锐便不再说。收破烂的凑到他跟前:“大哥,要不,给你们一百。”
钟锐不耐烦地:“算了算了。”边说边把丁丁一堆堆的玩具扔进一个大袋子里。他
很快装满了一袋扔给收破烂的,又拿起一个大袋子继续装。这时门开了,晓冰带着
丁丁进来。丁丁正巧看到收破烂的把他的玩具倒进大麻袋里。
丁丁尖叫一声冲了过去:“你干嘛?”
钟锐拉住他:“丁丁,这些玩具都旧了,以后咱们再买新的。”
“不行!”丁丁边说边从麻袋里往外掏玩具,掏出一样就扔在地上,乱上加乱。钟
锐一把拉开了他:“去去去,一边去!”
丁丁发疯般踢钟锐的腿,钟锐只好松了手。丁丁又扑过去抢他的玩具。当他拿出他睡觉时必须搂着的已被弄得脏兮兮的粉色小熊时,顿时泪流满面:“妈妈,你看爸爸把他给弄的呀!”
晓雪揽过丁丁没有说话,她要不哭就说不了话了。晓冰走过来:“好了丁丁,
等咱们给它洗个澡,洗完澡它就又干干净净的“它的耳朵都掉了……”
钟锐故作轻松地:“没事丁丁,爸爸再给你买个新的,一模一样的。……”
丁丁冲钟锐哭着叫道:“他是我弟弟!”
蓄积已久的泪水从晓雪的眼里滚落,一滴滴落在了丁丁的头发上。他们搬进了
两间平房的新家。夜深了,丁丁在里间屋的床上睡着了,晓雪从他怀里抽出小熊来
到外间,坐在灯下缝小熊掉了一半的耳朵。钟锐仍在收拾东西。他把电脑从纸箱里
抱出来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也没找到一个可供安置的地方。屋子里又乱又挤,他看
了看晓雪,晓雪正埋头于手里的活儿。
“晓雪,你看电脑放哪里好?”
“随便。”
“要不先把电视收起来?”
“我无所谓。只要你想让你儿子在九十年代过六十年代的生活就行。”
钟锐忍住了没有发火,也不敢再说什么。话不投机,随时都可能吵起来,
他现在没一点多余的精力了。他的目光在十米大的空间里疆巡,最后定在了饭桌上
。对,放饭桌上,吃饭怎么都好凑和。他把电脑放上去后,感到还有不少富余地方
,可以放些软盘之类的东西,觉得很满意,便用眼睛膘一眼晓雪。晓雪缝东西仿佛
入了迷,毫无反应。他便故意发出各种声响,以期晓雪能看到自己,免得他开口惹
事。
晓雪缝好了小熊的耳朵,咬断线,拿着向里屋走去。钟锐沉不住气了,问:“
晓雪,你看放这里怎么样?”
“你打算在这里住几天?”
“怎么也得住几个月。”
“那就把你的电脑搬走。我家不能连个吃饭的地儿都没有。”她说罢走进里间。
钟锐气得站了一会,欲进里间与晓雪理论。他刚进去,晓雪起身把他推出去,
自己也出去并随身关上了门:“丁丁睡了。”
钟锐放小了点声音:“你不用老郎当着个脸给我看,没你已经够我受的了。我
得安排这个家,得找工作挣钱,得抓紧时间做我的项目,一想起这些天浪费了这么
多时间,我心里就像火烧一样。我不求你别的,只请你不要火上浇油不要再难为我
了好不好呢?!”
“我怎么难为你了?你要辞职,我没二话。你要搬家,我放下工作跟着你一块
折腾。你还要让我怎么着?!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做了,不管愿不愿意,我都傲了!你不
能无止境地要求别人,连别人脸上的表情都得符合你的心愿。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我已经累了,不想回到自己家里还得戴着一副假面具。为谁也不想!你要看着不顺眼
不看,很简单!”
钟锐咽了大大的一口气,闭上嘴,自顾拿出电线为电脑接线。晓雪从一个纸箱
里收拾出一摞碗,抱着左看右看没地方放。
“把你的电脑拿开!”
钟锐低声下气地:“碗先放纸盒里好不好?”
“可是总得拿出来!”
“那电脑放哪里?”
“原来放哪里就放哪里。”
“我想马上工作!”
“我也想!可我不是照样窝在家里跟你一起收拾这个烂摊子?”
钟锐决定不再说任何话了。他该干什么干什么,晓雪抱着碗站了一会,钟锐看
都不看她。晓雪怒火上升,渐至顶点。猛的,她把碗往纸盒里一墩。可以清楚地听
到碗的破裂声。放下碗后,晓雪起身一把拉下了钟锐刚安好的电线。
“把线给我!”
“把电脑搬开!”
“你是成心要找事啊。”
“是!”
钟锐握着拳头向前迈了一步,晓雪无所畏惧地迎了上去,二人几乎脸贴跑地对
峙着。过了一会儿后,钟锐眼中的怒火消失了,化作了悲哀。他垂下自己的眼睛,
转身抱起电脑放回纸箱,然后去穿外衣,开门向外走去。
“你去哪里?”
钟锐已经关上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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