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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xas (百无禁忌),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牵手(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Sep 14 20:40:14 1999), 转信

  湖面上浮着一个月亮,月亮向周围辐射出—片白金的光泽,静静地发散着权威
的、逼人的美。这时,一个小小的圆圆的黑影跃然出现,在其间时起时伏,紧跟着
又是一个黑影跃入,更加生动而富中韵律,月亮顿时化作了一片闪烁的碎银。两个
黑影逐渐拉进,拉近,融到一起——何涛抓住了先游出很远的晓冰。月华沐浴着女
孩儿,给那湿漉漉的脸蛋、脖颈、双肩、前胸被上一层晶亮的银饰,宛如仙女……
何涛心一抖,松开握在手中细而富于弹性的手腕。晓冰不解地看看他,看到了一双
严肃的眼睛,她收起了脸上的嬉笑。两人对视,相隔着一臂距离。月亮重又聚到了
一起,他们立于月亮之中……
  从那时起到上岸,到何涛送晓冰到家,他们始终小心地避免着身体的触碰。该
分手了,站在自家楼门口,晓冰说:“再见。”
  “再见。”何涛也说。俩人却都没有动。
  晓冰嗓子发干,假笑着,她又说:“我有一个好朋友——女朋友——我们无话
不谈。我想,我想跟她说说你……”
  “说我什么?”“说有你这么一个人呗……再见!”没容何涛说话,她转身走
了。
  何涛也慢慢地走开,边走边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有你这么一个人”可以做
多种解释,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意思,也不可能,没必要专门强调,更深层的
意思,深到什么程度?众多男友中又多了一个?她身边或身后肯定有许多男孩子,
这样的女孩儿——看她的笑脸!那笑脸是彻底明朗的,像大雨之后阳光灿烂的晴天
。他见多了一笑大发了就赶紧抿嘴捂脸的女孩儿,你可以勉强理解她们为有教养或
羞涩,但还是会不由得怀疑她脸上有什么需要避人的地方,牙齿、嘴巴、还是眼角
的皱纹?晓冰的脸很完美,但何涛敢说,即使有一天这脸上生出皱纹,那笑容也不
会改变。尽管美,却不以为意,或者说,她就是不想用外表、用身体去吸引异性,
所以她不扭捏,不搔首弄姿,不遮遮掩掩,她在用心去寻找一个有别于大众口味的
同类。作为被众多女生喜爱的男生,何涛知道,这种女孩子的爱,会很专一。何涛
家在外地,十七岁来北京上学。多年吃食堂、住集体宿舍、节假日也无家可归的生
活,使他对于爱情的追求,不得不融进一些实际的考虑。风花雪夜要要,温暖安定
也要要,晓冰是他的理想。
  他希望,“有你这么一个人”的意思是,他是她的惟一。应该就势问问她,刚
认识时戏谑放浪无所顾及,熟悉了之后,却胆怯了。
  这一夜,何涛没有睡着,分分秒秒地熬着时光,直熬到天一点点变亮。早晨七
点半时,他拨通了晓冰家的电话。他知道她妈妈七点半准时出门上班。
  “是我。”他说。然后又很快地说,“你跟你的女朋友说了么?”“什么?噢
,还没有,哪来得及?昨天回来十一点多了吧……”
  他打断她:“那就不要说了。我有个建议,”他感到了对方的屏息静气,这给
了他勇气,“你就跟你妈妈说说,怎么样?”说完了他哈哈一笑,一如他往常开玩
笑的口吻。她也哈哈一笑:“没问题。”
  何涛放下电话就后悔了:不该用这种态度的,要明朗!在惴惴不安中他等了几
天,她来了电话。
  “我跟我妈说了,”她顿了一顿,何涛耐心地等待着。“她说请你来玩。下周
末如何?”放下电话后,何涛才又想到他应该一鼓作气,问问她跟她妈妈是怎么说
的。
  晓冰跟妈妈说,她交了一个挺好的朋友,男的,家在外地,所以下周末他可能
来家里玩玩。
  晓冰还从来没请男孩子到家里来过,夏心玉把这事跟晓雪说了。晓雪非常高兴
,不仅自己准备来,还通知钟锐一定要到场。她需要全家团聚,这种事钟锐是不能
推辞的。
  晓冰邀请了王纯。
  王纯很犹豫,犹豫的结果是,不去。哪还有脸再去那个家?夏阿姨、晓冰、晓冰
的姐姐,那种种的信任和友爱使她觉着自己很坏。因此她避而不见钟锐,钟锐呼她
也不回话,尽管她仍然很想念他。负疚感和罪孽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想跟一个
人谈谈。妈妈不在北京,在也没用,徒然地增添烦恼。她懂得了世界上为什么会有
神父。这天她为公司办完事后,骑着车子信马由缰地竟然来到了妇产医院。跟夏阿
姨谈,她会理解,她什么都懂!
  产科病区很热闹,正是给孩子喂奶的时间,护士推着巨大的婴儿车站在走廊里
喊:“发孩子了!”产妇们闻声从各个房间里涌出,争先恐后地去抱自己的孩子。
婴儿车上一溜十几个一模一样的婴儿,红脸,小眼儿,稀稀落落的头发和肉球般的
鼻子。奇特的是每一个妈妈都不用看拴在望儿小手腕上的布条,就能准确无误地找
出属于自己的婴儿,母子之间似乎有着一种特殊的感应信息。夏心玉带着几个医生
走过来,她脚步很快,白大褂下摆随风敞开。一个产妇还没进病房就迫不及待地把
手中的牛奶嘴塞到孩子嘴里,夏心玉叫住了她:“为什么不先喂自己的奶?”“我
没奶。”
  “越不吃越没有。”她拿过产妇手中的奶瓶,转身交给一个护士:“什么时候
真的没奶了再给她。”她说完了就走,言语简单,近乎生硬。她没时间多说话,而
产妇笑嘻嘻地也不生气,知道是为自己好。
  夏心玉给一个软产道损伤的产妇做检查,一个护士走过来对她说有人找。
  “我现在没有时间。”
  “我跟她说了。她说她有急事,还让我告诉您她叫王,王,王什么纯。”
  “王纯?”“好像是。”
  夏心玉迈出病房,沿走廊向外走。王纯找她有什么事?是术后感觉不好?有并
发症?作为一个从医三十多年的医生,夏心玉难得对某个病人有什么特殊感觉,却
对女儿的这个朋友印象不错。女孩儿文静,很有分寸,年龄跟晓冰差不多,却成熟
得多。她见王纯不愿对人多谈她的事,也就不问;但如果王纯跟她述说,她会劝她
一句:不要太痴迷。
  推开产科印着“来宾止步”的玻璃大门,夏心玉见门外并没有人。人呢?当夏心
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拐弯处的时候,王纯逃跑了:夏阿姨不是神父,神父应当与将
要听到的事情毫不相干。她不能为了减轻心理压力就去冒险。想到可能面对的愤怒
、鄙视、斥责,她不寒而栗。
  王纯骑车走了。已到下班时间,到处是车和人。呼机又响了,王纯打开来看,
依然是“钟先生请你回电话”。她收起呼机继续走,边走边想:“她”现在在于什
么?“她”是王纯在心中对晓雪的称呼。她很想见到“她”,悄悄的,不为“她”
知道。她的内心相当矛盾,她想看看“她”生活的怎么样。如果很好,这会减轻她
的压力但同时她亦会有情感的失落;如果不好,因为她而不好,她会自费但又会有
一种满足。她越矛盾越想见到“她”,却完全不知去哪里才能见到。她不知道“她
”在哪里工作,做什么工作,也不知道他们的家在哪里。她忽然想起她曾与钟锐一
起去过丁丁的幼儿园,而现在正是接孩子的时间。
  幼儿园的大铁门紧闭,门曰集聚了黑压压的一群家长,晓雪挤在最前面。早晨
分手时丁丁一再叮嘱“第一个来接我”,她答应了。大铁门刚一响,家长们马上停
止了聊天,大门打开后便一拥面进,一个个嘴巴紧闭闷头向里走,还有的干脆小跑
起来。还好,晓雪总算保住了“第一”的地位。
  丁丁今天学英语了,并且受到了老师的表扬;马思明中午睡觉尿床了,丁丁上
小班的时候就不尿床;今天来了个新老师,新老师穿黑衣服;晚上的饭里有枣,苦
……拉着妈妈的手,仰头看着妈妈的脸,丁丁把今天幼儿园的新闻一项一项报告。
走出幼儿园的大门,妈妈把他抱上自行车了,他仍然不停地说着。
  “妈妈你知道‘伯那那’是什么吗?”“不知道。”
  “连‘伯那那’都不知道呀!告诉你吧,我只说一遍啊,是香蕉!”“噢,是香
蕉!”“我还会好多呢,老师今天教的。”
  晓雪笑了,摸摸丁丁的头。她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像晓冰。
  姐妹俩长得很像,却又完全不像。如果说都是水,妹妹是溪,姐姐是潭。躲在
幼儿园门边的树后,王纯想。“她”骑上车,走了。
  王纯赶快也骑上了车。骑了近半个小时,“她”拐进了一个胡同。
  开始王纯想,“她”是要由胡同里穿过去,因而当晓雪在一个小院门口下车,
抱下丁丁,并搬着李进院时,王纯惊讶了。
  人们正在做晚饭,择莱淘未,一片忙碌。丁丁跑进去,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挨着
个地打招呼。晓雪推着车子跟在后面,大家纷纷向她夸奖丁丁“真好”“真聪明”
“真叫人喜欢”。东屋奶奶从屋里抱出晓雪早晨晾在院里的衣裳,告诉她,“中午
这里下了阵子大雨,这雨下得邪性,打胡同口为界,外面没丁点雨星。”晓雪接过
衣服说,“太谢谢了。”奶奶说,“嗨,都是街坊。”
  丁丁蹲在墙根研究蚂蚁,晓雪在水笼头下洗莱,身体向院门微侧。一络发丝垂
下遮住了晓雪的限睛,她直起身,用胳膊把头发捋到后面,于是站在院外的王纯看
到了她的脸,脸上神情恬淡。晓雪感觉到了,转头向院门的方向看,王纯赶快缩回
脑袋屏息静气贴墙而立。又一个下班人归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她找谁。王纯
咕噜了一句,骑上车,离开了这条胡同。
  呼机又响了,还是“钟先生”。王纯没回电话,她认为想要说的话电话里说不
清,虽然还是得见一面,但得白天去,今天晚了,晚上去容易让人以为是一种暗示

  钟锐很忙,他在做成立公司的准备。
  不久前,在计算机交易会上同他有约的报社张先生解除了约定,因为方向平说
钟锐的产品与正中公司有着法律纠纷。钟锐不能不慨叹方向乎的能量和执著。张先
生拿着产品找到了实力雄厚的千科软件公司,要求做出同样的产品。千科能形成今
日之规模确有道理:它立刻从中发现了有价值的东西——人才。
  两天之后,他们找到了钟锐,提出了令钟锐抨然心动的合作条件:为他投资一
百五十万元,两年后以产品退还;钟锐可自行成立公司,财政、人事、技术保持相
对独立,他们只要求这个公司挂千科的牌子,是千科的子公司。这样的条件焉有不
同意的道理?职方一拍即合。签定协议后,钱很快投了过来,钟锐租下了与自已小屋
挨着的另外两间房子。这些天他同谭马一起,做着成立公司的诸多杂事:前天商场
来为他们安好了订购的窗式空调,机房需要恒温;昨天邮电局来安了电话,今天上
午通了;下午,工人来送定购的办公家具。这所有事的嘈乱、无绪、琐碎,弄得钟
锐头都大了。做这些事实在不是他的强项。趁人不注意,他悄悄溜回了自己的小屋
,没想到刚打完一个电话的工夫,满头大汗的谭马就找来了:“老钟,文件柜放不
下,就差一厘米,你去看看。”
  “马上去。”
  “现在去!”钟锐只好说,他刚呼了一个电话,正在等回话。潭马斜他一眼,
很响地关了门,走了。
  电话不响,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了。
  她为什么不回电话?可是她回电话他又能对她说些什么?非此即彼的选择在钟锐
还有设想好的情况下来到了面前。
  谭马推门进来了,送来的办公家具总算基本安置妥当,工人们都走了,仅有的
两瓶水被他们喝得一滴不剩,谭马一直渴着。
  这几天谭马对钟锐的状态很不满意,认为他避重就轻,心不在焉,马马虎虎,
瞅空就躲到一边打电话,像个正在谈恋爱的小青年儿。得跟他谈谈,有事儿说事儿
,这么着不行!钟锐两腿缩在椅子底下,脖梗抵着椅背,十指交叉放于腹部之上,一
动不动。田马进来时他仍不动。潭马走过去,他还是不动,谭马伸出一只手在他面
前晃了晃,钟锐方猛醒一般拾起头来:“干嘛?””你怎么啦?”谭马审视他。
  “什么怎么啦?”“你不对劲啊!”“得了。走,吃饭去,想吃川菜还是粤菜
?我请客。”
  吃饭时谭马特地要了酒,想让钟锐“酒后吐真盲”,结果还没等钟锐开口呢他
先醉了。他边哭边把唱歌剧的前妻控诉了一番。故事是陈旧的,发生在熟人身上就
有了新意。
  “……她和那个‘奥赛罗’上床半年多了,人家告诉我,我不信,说人家是嫉
妒,可从此心里就不踏实。有一次我就说是出差,姚了个最远的地方说,新疆,然
后突然闻回家。一开门我就感觉到了刚洗完澡后的水汽和香波昧儿。卧室的门没关
,灯开着,一个胸前长着毛的高大男人站在我的床前,低着头,叉着腿,你猜猜他
在于什么?……猜猜!”见钟锐摇头,潭马张着水汪汪的醉眼笑笑,拿把汤匙在自
己小腹下比划了一下:“他‘滋滋’地往自个儿阴部喷香水!……就为这么个不男不
女的怪物她把我甩了!我哪里不如人,不就是个子矮点吗?……”
  那天晚上谭马醉得站都站不住,钟锐费了很大劲才把他弄回去。一夜之后他再
看到他时,潭马瘦小的身体似乎又编了一圈,头发蓬乱,黄灰着一张脑,脑袋上勒
着根带子——他说他“头疼欲裂”——活像一个潦倒的小日本儿。他反反复复地跟
钟锐说:“好好干,老钟,咱们这把一定要好好干,干出个样儿来让她们看看。…
…”
  “身高不足事业补?”钟锐开玩笑说。
  “对。”谭马蹬着两只眼,一点不笑,接着就开始跟钟锐谈工作:“架子已经
支起来了,现在咱们最需要的是人。把乔轩弄来,他行。”
  “可以呀,你们是师兄弟,你去办。”
  “乔轩在那里一个月四千块。”
  “他才二十多岁,完全没必要早早地就把自己定位在钱上。……”
  谭马摆摆手,“他要是你亲兄弟,行;一般关系,光跟人说这个,没用。”
  “工资上,我们尽力满足他的要求。”
  谭马两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现在就去找他。”
  “你头不疼了?过几天吧。”
  “不头疼还不会有动力。”说着谭马就给乔轩拨电话,约好时间后放下电话就
走了。
  谭马走后钟锐半天没动。谭马的故事和他的激烈反应使他受到了惊吓。尽管他
一再对自己说谭马的情况和自己的不同,但他还是不能不联想到自己,不能不联想
到晓雪。倘若有一天晓雪知道了真情,她会怎么样?不能再拖了,趁事情还没闹大
,应该当机立断。
  王纯一看到小学校那白色的铁栅栏门、红砖的传达室小屋、屋边摇曳的绿柳,
这些天来的怒气反感敌意就软化了、溶化了、消失了。她心跳加急,脚步不由得加
快。她看到了他那间小屋的窗户。他在里面吗?他在干什么?“王纯?!”王纯吓了
一跳,定睛一看,是谭马。他就站在她的对面。她光顾看窗户去了。由于喜悦,谭
马忽略了王纯脸上的窘色,只顾自己滔滔不绝;“幸亏我晚走了几分钟,要不咱俩
不就碰不上了?你来之前该先打个电话来的。噢,你不知道这的电话。你还不知道
我们装电话了吧?……这些天,好多事。对了,你怎么样?真不巧,我还要去办事
,跟人说好了。……走走走,一块走,边走边说,中午一块吃饭。”他话说得快而
密,下意识地不给对方插嘴的机会。
  “我来找钟锐。他在上面吗?”谭马沉默了,片刻后说:“听我的话,王纯,
不要太任性。”
  发热的头脑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王纯记起了此行的目的:“谭马,我现在才
懂得了你以前说的那些话的意义。你放心,我已经成熟了。”
  看着王纯走远了,谭马才转身走开。他脑袋一下一下地跳着疼,发出“嘭嘭嘭
”的巨响,迈步都得轻轻的,怕颠着脖子上的那颗头。他很想想想王纯找钟锐干什
么,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做不到。
  计算机是关着的,钟锐在桌前看东西,一张一张地看,像是些表格。他看得很
细,很专注,时时记下点什么,有人进屋都没发觉。他做事一向专注,这曾为王纯
欣赏,此刻却让她愤怒。这屋里安了电话、空调,办公家具也换上正规的了,还添
置了沙发,显然他一直在干,而且干得很好,很顺。别人为他吃不好睡不好没心情
做事,他却什么都没耽误!王纯眼前模糊了,鼻子也开始发堵。她很想冲过去跟他唇
枪舌剑理论一番,又想转身就走留给他一个无声胜有声的背影,只是鼻子堵得实在
难受,泪水流了下来,坚持不住。她轻轻抽一抽鼻子,不想这轻轻一抽的声音把她
自己都吓了一跳。钟锐也听见了这声响动,他抬头后一愣,随后猛地站起,差点带
倒了椅子。他绕过桌子几步来到王纯面前,伸开双臂,欲把这个满面泪水的女孩儿
炮在杯里。不想王纯一歪身子,走到一边。钟锐跟过去,她又走到另一边,站着,
扬着头,隔着泪水斜眼看他,白皙纤细的脖子由于忍着的哭泣而一抽一抽。钟税在
心里叹息了一声,从铁丝上拽下自己的毛巾,用开水细细烫过,拧干,递过去。王
纯不接。钟锐不再请求了,强行营她擦脸。当那带着熟悉气味的热毛巾悟到脸上时
,王纯“哇”地哭出了声。
  终于安静下来了,两个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椅子上,相隔着一米的距
离。钟锐本想坐在沙发上王纯的身边,被坚决地拒绝了。一只小蜜蜂不知何时误入
屋里,扑到纱窗上上下左右焦急地徘徊着,钟锐伸手推开纱窗,小蜜蜂“柔”一声
飞了出去,转眼消失在外面的晴空里。钟税收回目光,关好纱窗,回过头去。王纯
的脸仍偏向一边,嘴巴紧紧地闭着。是的,不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说,都应该钟锐先
说话的。钟锐说:“我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没有得到回答,钟锐继续说,“从
遇到晓冰后你就躲着我,呼你也不回,为什么?”“你知道为什么。”王纯的头仍
偏着。”我不知道!”王纯转过头来:“你让我感到陌生。从没有想到你还会说谎
,而且说得那样熟练。看来是经常说谎吧,是不是?”“谁都可能说谎,只要不是
出于恶意。”
  “那么,你打算永远说谎了?”“王纯,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对你说谎,我从来
没有跟你隐瞒过我有妻子有孩子有家这个事实。”
  “从理论上讲,是这样的。”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以前,我对你妻子的认识,仅仅只限于理论上。
她在我这里是抽象的,不具体的,因为你从来不跟我她,不说她好,也不说她不好
,你根本不提她,她在你那里好像不存在,于是我当然也就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这是我的疏忽。也许不是疏忽,我确实不想让你认识她,我伯那会使你感到不安
、内疚,我了解你。其实她因你并无关系,这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
  “自欺欺人!她明明跟我关系密切。”
  “这得看从四个角度上说了。王纯,我只是不愿意让你过多地搅到一些无谓的
事儿里去,我想我能一个人处理的就一个人处理了,你能理解吧?”“能。可是现
在我已经认识她了,就设法儿再像以前那样做局外人。”她话锋一转,“跟我说说
她。”
  钟锐不愿意说晓雪。此时格外的不愿意,但不说点什么显然过不去,沉默了一
会,他说,“你也认识她了,能不能先说说你的印象?”王纯深深吸了口气:“长
得挺好。”她说完看看钟锐,钟锐脸上没有任何表示。王纯等了一会,又说,“很
贤慧。”钟锐仍不言语,王纯接着说:“气质也好,听说她跟你是大学司学?”钟
锐点了点头。
  经过一段很长时间的静默,再开口时王纯声音有些发颤,“我拿她跟我做了比
较,我找不出自己比她强的地方,除了比她——年、轻。”
  “你就是这样看我?”“你让我还能怎么看?”“既然这样,我们之间无话可
说。”
  “你必须说!”“好,我说。因为你比她年轻,所以我就抛弃了她而看上了你
。自然,你也会有青春逝去的时候,到那时,我再另作选择……”
  王纯气得说不出话来,站起身就走。
  小学校的白栅栏门被锁上了、传达室老吕正在为自己准备午饭。没事的时候他
通常坐在门口或窗前盯着大门,防止调皮学生、闲杂人员出入,有事时就锁上门,
很负责任。午饭的主食是在街上买的半斤葱油发面饼,炸的酱。另外还有—块钱豆
腐。
  把豆腐切成小方块,放在盐水里煮,盐水煮豆腐豆腐不老。煮开后连锅一起端
下——若是冬天,钥就一直坐在火上——蘸佐料吃。佐料是四川人吃火锅时的正宗
佐料:蒜泥、盐、香油。老吕是美食家。火锻里他最爱吃的东西是鸭血,北京到处
是烤鸭,卸没有血。猪血倒是不少,老吕吃过一回,粗粗拉拉不说,还有一般于猪
圈味。北京人不会吃东西!没有鸭血,只好以豆腐代之。
  豆腐已下进了锅,这会儿,老吕在剥蒜,忽听大铁门“咣当咣当”—阵乱响。
什么人,敢在这里放肆!老吕把蒜瓣往碗里一摔,“腾”地起身,定到门口喝问:“
干什么?”大铁门前的人回过头来,一张端端正正的小脸苍白,眼里有泪。老吕有
些发慌,他不过是声高了点,小丫头也或不经事儿了。“等着,我拿钥匙。”他咕
嗜了一句,转身回屋。等他拿着钥匙出来,妨娘已经不在’了。他向外看看。没有
。偶一回头,他看到姑娘被钟锐半推半拥地向楼上走去,老吕拿着钥匙回丁屋,摇
了摇头。
  钟锐让王纯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坐在了她的身边。这次王纯没有任何表示,但
这决不意味着她接受了什么,而是一种漠然。钟锐小心地注意着不触碰到她,不再
触她。王纯双肘支着膝盖,双手托腮,双眼徽微下垂看着目光可及的某处,一动不
动。
  “唉,我不过替你说出了你脑子里想着的话,你还生气,这不是自己气自己吗
?”钟锐说。王纯不响,胞上一层细细的汗。钟锐起身,打开空调,关好门、窗,
又给王纯倒了杯水,递过去。王纯不看,也不接。钟锐只好汕汕地把杯子放到一边
。空调机嗡嗡地响着,室内温度很快降了下来。王纯仍然一概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钟锐知道不表态是过不了关了,又沉默丁一会,他说:“你看她看得很准。不光
你,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这样看她,包括我。”王纯扭过股来,钟锐看着她,说,“
可是,作为她的丈夫,我必定想要从她那儿得到一些别人所不可能有的感受……”
空调机嗡嗡地响。
  “我早就想到过结束,早在认识你之前。你必须相信我,你是我们婚姻失败的
结果,不是原因。我没跟你说她,是因为没的可说。说什么?这些年我和她之间就
找不到一件可称得上是事的事儿,小吵小闹有,但总的来说,非常的平静平淡。刚
结婚时的那点新鲜感过去了之后,就只剩下了一天天的重复,日子像是复印机复印
出来的。王纯,你没结过婚,你无法知道,婿姻的致命伤不是那些大灾大难大起大
落,而恰恰是这种毫无希望的死寂。比方说在监狱里,真正摧毁人的是什么?是吃
苦受累干重活儿?不!是把你一天天地关在屋里什么都不让你干!人可以承受有重
量有分量的压力,却很难受得了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压力。灾难打击总可以过去,过
不击的是日复一日历久不衰的平静平淡!这种家庭生活是相当磨蚀入的,磨蚀的不
光光是精神情感。在认识你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了,我对夫妻的性生活就已没有了
兴趣,一个月能有一次?恐怕都没有。我想可能是我不行了,直到遇到了你……”
说到这,钟锐把手放在了王纯的肩上,那肩硬而冷。坚持了一会,钟锐觉着无趣,
把手拿开了。
  “她为你带孩子,为你洗衣服做饭,为你搬到了那样的一个住处……”王纯终
于说话了。
  “她为我做的是很多……”
  “但你仍然不知足。”
  “我知足,我满怀感谢,但是她要的不是这个!”“她要的是爱情。你的爱情
消失了。因为你是男人。男人的天性就是要不断更新不断打破重建不断寻求新的刺
激。没本事的没办法,只好守着一个老婆过,饿了糠也甜呗,但心里头冤得要命。
有本事的就大不一样了。”
  “那么女人的天性是什么,——潭死水?”“女人渴望永恒渴望一劳永逸渴望
缀一个人白头到老!”“王纯,你别跟这绕弯儿了,你不就是对我不信任么?”“
对,很对。要是知道总有一天会失去,我宁愿现在就不要。”
  “我们俩不会的。”
  “根据什么?你和她当初不也是轰轰烈烈?”没听到回答,王纯搜索钟锐的眼
睛,钟锐却把眼睛转到了别处。王纯失望了,站起身要走。钟锐看也投看她,伸手
把她按住她。
  “听我说王纯,我从她那里感受到的也不是爱情,而是一种……怎么说呢,一
种出于理智的迎合。她强迫自己迎合我,即使她根本不理解我、不赞成我也要这样
做。这叫我感到累,感到沉重,感到无以回报。而她又需要回报,你懂不懂?”这
时钟锐的呼机响了,是丁丁病了。看着钟锐匆匆地离去,王纯下定了决心,决定接
受晓冰的邀请。
  晓冰、何涛到时,晓雪一家早巳到了多时。晓雪在厨房做饭,钟锐打下手。他
们摁响门铃时,全家人,包括丁丁,一齐迎了出去。
  何涛被吓了一跳,晓冰也感到意外,她瞅个空把妈妈拽到一边:“妈,您这是
干什么?”“我干什么了?”“您这么郑重干吗?让人误会!”
  看着小女儿急赤白脸的样子,夏心玉说:“让谁误会了?这个家你可以来,你
姐她们也可以来。”
  晓冰无话可说,只好逐一向何涛介绍:“我妈。”“我姐。”“我姐夫。”
  “还有我呢!”一直眼巴巴等着介绍自己的丁丁见小姨没有这个意思,不由叫
了起来。
  “啊,对了,还忘了一位重要成员,钟丁丁先生。”
  何涛郑重地与丁丁握手,全家人都笑了。
  “王纯呢,你不说她这周也要来玩吗?”夏心玉问晓冰。
  钟锐全身一紧。
  “又说不来了,怕你。”晓冰说。
  “怕我什么?”
  “你太正经,”
  “我那还叫太正经。难道非得夸你们两句才成?”
  “那倒也没敢指望。”
  钟锐跟着晓雪进到厨房,他心情复杂。王纯到的时候钟锐正在帮晓雪炸鱼,厨
房里油锅滋拉响,独油烟机轰轰的,他们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你不说你不来了吗!”开门后晓冰高兴地大叫。
  “想了想还是来吧,我得为你负责啊。”王纯道。
  “嘘!”晓冰示意她小点声,“就是让你看看,我们还什么都没什么。”
  王纯笑了,“等我看了以后你再作决定吧。”
  厨房门开了,钟锐小心地端着一个大汤盘出来,身上帽子围裙套袖一应俱全。
“瞧我姐夫,武装起来挺专业的嘛!”随后跟出来的晓雪冲王纯点点头,顺手在钟
锐头上胡噜了一把:“徒有其表!你们去厨房看看,他下个厨房,后面得蹬着八个
人收拾。”
  钟锐小心地将盘子放在桌上,一抬头看到了王纯,愣住了。
  “你好。”王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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