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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五章 深宫夜雨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Jun 25 19:24:23 1999), 转信
荣庆为了能见到吟儿,参加了皇家护军。当他随护军驻守在南苑行宫,听说护军
要调去承德,他不顾一切地逃跑了,吟儿被秀子折磨得死去活来,她忍辱负重,为了
荣庆活下去,一个凄风苦雨的深夜她梦见,逃出军营的荣庆突然闯入宫中来看她,结
果荣庆死于禁军刀箭之下。然而
回到家,荣庆激动得一夜没合眼。这么多天来,他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人们都说宫门深似海,他这回算领教了。家属进宫探望宫女,比见关在牢房里的犯人
还难,他好不容易装作哑巴一连闯了二关,最终还是被禁军护卫远远挡在城墙边的豁
口外。要不是城墙豁口两边元遮无拦,要不是探宫的人在屋里说话,他肯定连瞅吟儿
一眼的机会也没有。想到那两个气势汹汹的皇家卫士,他顿时冒出个念头:要是我能
进皇宫当卫士,不也有机会见到吟儿!
二舅和父亲一直想让他当护军,他不肯,现在看这是唯一接近吟儿的机会。皇宫
中的禁军卫士也是从各路护军营中挑出来的,自然都是武功高强的,他想自己能跟二
舅学出一身好本领,他们叶赫家是正黄旗的人,将来说不准也有机会调进皇城中当差,
再说二舅本人就是大清门的蓝翎侍卫,这可是个不小的职位,能说得上话。因此只要
舅舅肯帮忙推荐,这是完全可能的。对!先前怎么从没想到这点,竟然忘了二舅是他
进宫当差最好的搭桥人。
自那次探宫远远见了吟儿一面,一向对当护军不热心的荣庆突然来劲了,通过舅
舅到南苑健锐左营当了厂名护军。父母亲以为时间一长,他对吟儿渐渐收了心,心里
自然高兴,都感激二舅帮了大忙。
南苑是历代皇家的狩猎行宫,出永定门往南走六七十里地便到了。那天一大早,
荣庆和二舅一路骑着两匹快马,跑了一个多时辰(即3小时)便到了。一路上,二舅
再三叮嘱他,军营不比家里,营有营规。军有军法,可不是闹着玩的:"少爷脾气在
那儿一子儿不值。官儿大一级,就得听人家的!"
两人边走边说话,过了一道土岗,便看见远处一大片红墙碧瓦,四下空无人迹。
恩海看出外甥情绪不高,并不理他,领着他向高大的宫墙走去。宫墙边有一扇偏门大
开着,有个护军站在那儿。哨兵看见荣庆和恩海,向营内的人通报了,下一会儿只见
一个领催带着七、八个护军走出偏门。领催在军中的职务大约相当于现在的排长。这
位名叫元六的领催身材高大,长得一脸横肉,他曾经是恩海的手下,得知恩将军今儿
要来,特意在这儿迎候。他一见荣庆二舅,立即笑着咧开那张阔扁的大嘴,恭恭敬敬
地迎上去叫一声:"恩老爷!"
恩海看一眼元六,一边点头一边轻轻哼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缓绳递到对方手中,
这才不慌不忙地下了马。
"庆儿!元领催就是你顶头上司。"二舅指着元六告诉荣庆。
"元领催。"荣庆慌忙抱拳行礼。。
元六领着甥舅俩走进军营。元六边走边打量着荣庆,见他一身衣着非常考究,人
长得也清秀白净,一看就知道从小娇惯,没吃过什么苦头,心想怪不得恩老爷前些日
子就让人带话给他,要他好好调教这位荣少爷。
"就是他?"元六悄悄地问恩海。
"他可是个犟脾气。"恩海点点头,在他耳边小声说,"往后你得多费心照应了。"
"恩爷!您把心放肚里,到我元六手里,就是块生铁疙瘩,也得变成神条儿面。"
元六自信地笑笑。
恩海将荣庆交给元六便回京城了。
荣庆随元六进了"棚"。所谓"棚"就是军人的营房,一间大屋,两边一溜的火
炕,住着二十来人,领头的元六也跟他们住一起。天不亮牛角号一吹,当兵的全爬起
来,到演兵场上练武功,操练队列。下午一过,晚饭后到天黑前这段时间,北京人称
之为"后蹬儿",那些老兵油子便躲在棚里赌钱,也有人跑到几里外的乡下找婆娘睡
觉。
每逢这个时候,眼望着空旷的行宫中大片大片楼台亭阁,荣庆觉得无聊透了,心
想既然当皇家护军,不留在京城,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干啥。在他看来所谓的护军,自
然是保卫皇上和朝廷,应该驻守在皇上住的地方。例如皇宫、北海,中南海和景山,
再就是颐和园,还有被洋人放火烧了的圆明园。这些地方离城里都要比眼前这地方近
得多,再说南苑是皇上秋天打猎的地方,太后和皇后皇妃们根本不会上这儿来。女眷
们不来,宫女妈妈们自然也不会来,因此想要在这座荒郊野岭的行宫中见到吟儿是不
可能的。荣庆越想越觉得上了当。当初二舅答应让他当皇家禁军,而不是跑到乡下来
守这片空房子。
在这儿住了不到半个月,上面下了命令,健锐左营要调防。听到这个消息荣庆激
动得不行,以为一定会调到皇上住的京城里去,没想到他们不但不去京城,反而调防
到更远的承德避暑山庄,荣庆急得不行,立即找到元六,说他不能随部队去承德。
"你小子想得倒美!"元六瞪着一双牛眼对荣庆吼起来,"老话儿怎么说来着?养
兵千日,用兵一时,上头让你上哪儿就上哪儿,别说叫你上承德,就是让你跳火坑也
不许皱眉头,何况开往承德的事,是奉御前领侍卫大臣传的皇上口谕!""咱们是禁军,
就该护卫皇城、护卫两宫呀。上承德干什么去?"荣庆愣愣地问。
"北京是宫,承德也是宫。废什么话呀!"
"我不去!"
"嗬嗬,有叫板的了?"元六没想到他敢跟自己顶嘴,故意逗他,"我这两天儿
耳背,没听见!"
"我不去承德!"荣庆倔犟地挺着脖子又说了一声。话音刚落地,元六便上前狠
狠给他一记耳光。荣庆长这么大,从没给人打过,只觉得脸上一片热辣辣的,两眼直
冒金花。他愤怒地冲到元六面前想动手,站在元六身后早有准备的几名禁军没等他动
手,一起上前将他按在地上。元六大叫一声:"传军法!"禁军们立即褪下荣庆的裤子,
一名禁军举起军棍看一眼元六,小声问打多少棍。
"直到叫饶了算。"荣庆是恩老爷外甥,元六本想意思一下,但想到恩老爷再三
交待要好好调教这位从小娇惯的少爷,因此非狠狠揍他一顿不可,元六这边话声一落
地,那边军棍已经落在荣庆的皮肉上。
荣庆趴在长条木凳上,双手死死抓住条凳的两条木腿,忍着一阵阵剧痛硬是不出
声。开始他还觉着皮肉疼,后来只觉得屁股发麻,再后来几乎没知觉了。木棍打在他
皮肉上发出闷闷的响声,耳边响着叫板的声音:"二十五,三十,三十五……"他觉
得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最后他两眼一黑,什么也听不见了。
半夜,荣庆让一泡尿憋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棚子里一片漆黑。他想下炕
去撒尿,刚一翻身,这才觉得哪儿哪儿都疼得不行,特别屁股蛋更是碰不得。他咬着
牙下了地,向棚子外边尿桶走去。裤子粘着屁股上的血肉,每走一步,伤口便传来一
阵揪心的疼痛。元六这狗娘养的!他一边挪着步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元六是二舅的
部下,二舅让他关照我,他就是这么关照我的,再这样关照下去,这条命非送在他手
里不可。
他撒完尿,站在茅棚边望着四下黑乎乎的荒野,突然冒出逃走的念头。脑子里一
浮出逃跑的想法,心顿时紧紧揪在一起。对!绝不能跟着元六去承德那鬼都不生蛋的
地方,人在京城,虽说见不到吟儿,但却能感到她的存在,隔着高大的皇城,他和她
毕竟头上顶着同一块蓝天。去了几百里外的承德,那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他咬
着牙,忍着伤痛,一拐一瘸地贴着营房墙根悄悄向北宫墙摸去,因为身子受了伤,走
得特别慢,一顿饭功夫才走到南宫墙边。
"哪一个?"随着叫声,远处闪过两条人影。荣庆知道是查夜的岗哨,慌忙趴在
墙边的草丛中一动不动。岗哨一边呛喝一边向他藏身处走来。他趴在地下,两眼盯着
越走越近的岗哨,心想完了,要让他们抓回去,跑不了一顿毒打还不说,还可能连累
二舅和家里人……突然,身边不远处草丛中"呼啦"一声蹿出一只野兔。二名禁军吓
了一跳,盯着兔子消失的方向愣了半天神,这才转身走了。
看见二名岗哨走远,荣庆心中暗喜,认为老天爷帮了他忙。他悄悄从地上爬起,
贴着墙根向东走。前些天他就发现那边的宫墙比这边矮,而且残旧不全,有几处缺口
堆着石料和砖块等着修,从那儿爬出去应该不成问题。
他走了没多久,便觉身子特别疲软,脚下轻飘飘的吃不住劲儿。他扶着墙站在那
儿喘气。迎着凉嗖嗖的夜风,脑子特别清醒,想到能从这儿逃回京城,不用跟元六他
们去承德,心里立即生出一股劲儿,迈着大步向前方一处缺口走去。刚走到那儿,一
条黑影突然站起。黑暗中响起闷闷的声音:"荣少爷!你胆子也太大,竟敢当逃兵!"
一听那声音荣庆顿时傻了,真叫冤家路窄,偏偏是元六。他站在那儿堵住荣庆去
路。
"……"荣庆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
"这才一顿'竹笋炖肉',您就不辞而别了?不够意思呀!"元六嘴里说着俏皮话,
脸上却非常严肃,"你想往哪儿跑?你想过没有,你能逃到天上去不成?就算你逃得
了,谁敢窝藏一个逃兵?"
"我……我哪儿也不去,我回家……"
"哈哈哈……"元六听后大笑,"回家?回家也没你的香饽饽。不论你是回自己
家还是你舅老爷家,咱俩打个赌,不到天亮,就有人把你送回来!"
"你……你胡说!"荣庆从没想到这一层,嘴上硬,心里却暗自发慌。
"元六说话,从来有板有眼。跟你实话实说,你就是你舅爷送来的,你爸爸托咐
的!他们二位叫我杀杀你的性子。你要识时务,乖乖跟我回去。"
"要是不回去呢?"荣庆低声说,口气比先前软多了。
"那也随你意。今儿我元六绝不拦你。"元六双手抱在前胸,不动声色地笑笑,"叫
我说,那叫瞎掰。狗肉不上桌。你少爷坯子,就不是这个材料儿!走吧走吧,回家眯
着吧。天打雷轰我顶着,省得跟你生不完的气。"
荣庆原以为他一定会抓住他,又叫又骂地往回拖,没想对方一副不管不问的模样,
反倒一时没了主意。"走啊!"元六一边推他一边说,"走吧走吧!该提笼子提宠子,
该架鸟架鸟。别跟我这起腻了!"荣庆瞅着眼面前宫墙边的缺口,只要他抬腿爬过这
儿,他就自由了。荣庆看一眼元六,见对方一脸的不在乎,他也就顾不得许多,犹豫
了一会儿,终于一咬牙,一跺脚翻过墙边的缺口跑了。
早上卯辰之交,吟儿正在回廊上和几名宫女擦着雕花围栏,听见一名太监大声叫
着"老佛爷起驾!"他这一声叫,站在大殿外丹挥上的太监立即跟着叫,于是站在宫
门内外等着送驾的太监们也都叫起来,宫里宫外响起一片呼应声,那叫声是何等威风
啊。
吟儿和宫女们一听这声音,知道老太后要上南边的养心殿接见朝臣,慌忙在慈禧
太后经过的地方跪下。不等那此起彼伏呼声落下,大殿里便走出许多宫女太监,一字
排开在两边。尽管姑姑再三交待老佛爷起驾时她们要老老实实跪在地下,不许抬头,
不许东张西望,但吟儿和那些新来的宫女一样,禁不住的生出好奇心。就在她跪下的
一瞬间,她看见一只杏黄色华盖在人群上面晃动,华盖下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女人在众
人簇拥下走下台阶。
吟儿和宫女,太监们跪在地下,嘴里一起喊着"老佛爷吉祥!"老太后的銮驾仪
仗从吟儿面前走过时,响起一片脚步声。她虽不敢抬头,却竭力以眼角的余光偷愉瞅
着那一双双脚,其中有太监的黑底靴,有宫女的软底鞋,她在这许多双鞋中发现了一
双与众不同的花盆底鞋。这种鞋底像个花盆,白色,足有三寸高,鞋面上绣着漂亮的
花纹,鞋头镶着一颗硕大的珍珠。在一阵阵脚步声中,在衣裙拂地扬起一片细细的尘
土里,她立即认出那
这双鞋子的主人便是这座皇宫至高无上的女主人,连万岁爷也得听她的。
吟儿趴在地下,两眼紧盯着那双尊贵的花盆鞋,它在长裙下擦地而过,很快被其
他人衣服的下摆挡住。来这儿近三个月,她不止一次地跪在地下见过这双尊贵的鞋,
却从没有见过这双鞋的主人真正的面目。
吟儿不止一次对平儿说过,说她来这儿快三个月了,竟然从没见过老佛爷究竟长
得啥模样儿。"这不奇怪。不用说你来了三个月,我来了一年了,也只远远见过她几
回。"尽管平儿说一点也不奇怪,但吟儿总觉得既在这儿当差,伺候老佛爷,连她的
面也见不到,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儿。
原先吟儿一心想着是早早离开皇宫,从来没想到见不见老佛爷的事,可时间一长,
当她知道自己不做满七年是不可能离开这几时,心里反倒生出一种心思,渴望见到这
位大清国位极权尊的太后,按宫中太监和宫女们的称呼,便是"老佛爷"或"老祖宗"
了。人就这么怪,尽管她在这儿一天也不想呆下去,但只要呆在这儿,那种不甘人后
的要强劲儿便会冒出来。想起平日那些伺寝的,管换衣的,包括敬烟的秀子姑姑在内,
一个个神气活现,觉得比人高三分。说到底,不就因为这些人是老太后的贴身宫女,
沾了老佛爷光,她们自己觉得尊贵,别人也用敬服的眼光看她们,时间一长,自然就
觉得比别人高出许多来。她自信只要自己有机会,她绝不会比那些人差,其中也包括
秀子在内。为此,她暗中下决心,一定要学好敬烟的本事,等秀子一定,用不了二、
三年,她准能伺候上老佛爷:。
慈禧在一大帮人簇拥下出了储秀宫,平儿立即领着吟儿等宫女们进了体和殿。这
时,两个太监抬着一筐新鲜水果走进来,于是宫女们立即忙开了。她们拖出桌下,墙
角和窗边的透花瓷钵。瓷钵是特制的,形状有些像铜鼎,里面放着佛手,香蕉和菠萝
等水果。
吟儿跟其他宫女一起,手脚麻利地将瓷缸里的旧果子取出,再将筐里的新鲜水果
放进去,然后将瓷盆放回原处。这就叫"换缸"。刚开始换缸时,吟儿发现瓷缸中的
水果动都没动过,为什么隔一阵子就要换上新鲜果子?"那么多果子,怎么也吃不完
啊。"她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换缸。平儿听了忍不住想笑,这才告诉她,缸中的那
果子不是让人吃的,是用来意殿用的。老佛爷不喜欢点火薰香,愿意用果子香味除掉
其他杂味儿。
"怪不得老佛爷柱的地方都有一股特别的香味儿。"吟儿恍然大悟。
"按我们的话,这就是储秀宫的味儿。"平儿比吟儿早一年进宫,年岁也大一年,
处处显得像个姐姐。
换了缸,吟儿和平儿走出体和殿向下房走去,吟儿见四下无人,这才悄声问道:
"平姐姐,你说秀子姑姑会不会抓住我去茶房的事不放,告到上面,说我冲撞了老佛
爷的汤水?"
"我看不会,真要想告你早就告了。"
"我也这么想的,要不家里人来看我,她没拦我,还亲自帮我梳头呢。"吟儿还
告诉平儿,说她们家里人头一次探宫,章叔特意找人在宫外接应她们家里人。
"茶水章是个好人,心地特别善。"
"谁给他起这么个绰号?"
"宫里头好多人都有绰号,譬如给皇上剃头的黄叔叫'剃头黄',李总管绰号叫
'佛见喜',小回回叫'萝卜头',差不多人人都有。"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下房,刚
歇下脚,秀子派人叫吟儿去替她打水洗澡。
吟儿连声说知道了,元奈地从炕边站起。
"快去吧。你得想办法讨秀姑姑好,处处哄着她高兴,她让你做什么你就精心去
做,反正她已经二十一了,早晚要离开这儿。只要她高兴,她就不会坏你的事,你说
是不是?"平儿轻声叮嘱她。
宫女的洗澡房分里外两间,里间是姑姑辈们用的,外间是一般宫女洗澡的地方。
宫中规定,凡老佛爷贴身宫女,冬天半个月洗一次,春秋五天一次,夏天则每天洗一
次,其他宫女和老妈子按上例减半,秀子是贴身宫女,眼下是夏未秋初,二天洗一次
是免不了的。
吟儿与另一名宫女抬着一桶热水走进里间,将热水倒了一大半在木盆内,留了小
半桶热水。另一名宫女离开后,吟儿将事先准备的凉水掺进热水里,用手试着水温,
直到她认为合适了,在澡盆边的方凳上放好了毛巾肥皂,然后走到外屋,请秀子迸屋
洗澡。
秀子掀起门帘进去后,吟儿又替对方准备好换洗衣服,还有梳子,粉扑和剪刀之
类的用品,在门外等着。秀姑姑洗好了,一声吆喝,她就得隔着门帘将衣服递进去,
然后再替她梳头剪脚。等了老半天,也不见秀子出声,她正疑惑,秀子突然挑起门帘,
光着身子走出来。
吟儿两眼一亮,心里顿时陷入慌乱。从小长这么大,她头一次看见其他年轻女人
的胴体。过去侍候秀子洗澡,她总穿好衣服再出来,不在她面前赤身裸体,更不会毫
无顾忌地光着身子走来走去。望着秀子丰满匀称的裸体,她本能地低下头,觉得非常
羞耻,觉得秀姑姑太放肆,不该当着她一个没结婚的姑娘面毫无掩饰地暴露出女性的
隐秘处。
"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丑怪,连看都不敢看我?"秀子故意问,似乎看出吟儿的
心思,她用干毛巾擦身上的水,一边在木榻边坐下。
"姑姑!看您说到哪儿去了,您这身材不肥不瘦……"吟儿吓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连忙夸起对方,同时拿起外衣披在对方肩上。
"什么时候也学会玩嘴皮子?"秀子不屑地一笑,抖了抖衣服,接过内衣内裤不
慌不忙地穿着。
吟儿背过脸呆呆地站在那儿,心里仍在想着刚才的情景。秀子的裸体给她印象太
深了。平时衣服遮着看不出,没想姑姑光着身于那么好看,高高的胸脯,细细的腰,
浑圆的屁股白嫩白嫩的,要多好看有多好看。特别她乳峰上透着两颗熟透的樱桃般的
乳头,连女人看了都心跳……不知羞的东西,我怎么尽想这种事!吟儿截断思路,在
心里骂自己。
"好了,你可以转过脸了。"秀子穿好衣服,在木榻上坐下,用剪刀剪起脚趾甲:
"别那么正经儿了,你也是个女人,难道连自己光屁股什么样儿也没见过?"
吟儿被她这一说反倒脸红了,好像是她光着身子被对方瞅见了,她走到秀子面前,
讨好他说:"姑姑!我替你修脚趾甲。"
"好吧。"秀子犹豫片刻,将剪刀递给吟儿。
吟儿蹲在地下,将秀子的脚捧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替对方剪起脚趾甲。她耐心地
剪好脚趾甲,再用小挫子慢慢挫着趾甲上的毛边。她修好秀子一只脚,又将另一只脚
抱在怀里。
"吟儿,"秀子抬起那只修好趾甲的脚,不无满意他说,"看看我这双脚,长得好
不好?"
"姑姑脚长得不肥不瘦不大不小,五个指头一码齐,按相书上说这可是个好脚
型。"
"是吗?你看过脚相书?"
"是,是父亲留下的。"吟儿点点头。
"相书上还说了些什么?"
"相书上称姑姑这种两头翘的脚叫船型脚。"
"船形脚?"秀子好奇地问,"有什么说道?"
"我……我不敢乱说。"吟儿害怕秀姑姑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说翻脸就翻脸,
犹豫着不敢说。
"没关系,这几没别人,书上怎么写你就怎么说。"
"书上说姑姑这种脚型的人就像船儿行水,一辈子顺畅。将来不但有钱,而且能
嫁个好夫君,更会儿孙满堂……"吟儿看得出秀子今儿特别高兴,心想何不再说几句
让她高兴高兴。没想她说了一大堆吉利话,秀子反倒不儿说话了,脸上的笑容突然收
住。
"少跟我来这一套!你是不是怕我告发你冲撞御茶房的事,编着好话儿哄我!"
秀子的脸说变就变了,她猛然抽回脚,吟儿顿时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地下。
"姑姑!相书上确实是这么说的。"吟儿不知自己哪儿说错了,吓得不知所措。
"还不住嘴!"秀子狠狠踹吟儿一脚,从椅子上站起,一边扣着衣服斜襟上的布
衣扣,一甩手走出洗澡房,将房门带得山响。吟儿从地上爬起,满脸委屈地瞅着那扇
门,不知哪儿得罪了对方。
为了纠正自己的睡姿,晚上临睡前,吟儿侧身躺在炕上,让平姑娘用一条宽布带
将自己绑上,一头固定在大木箱的箱把上。另一头系在炕桌腿上。平姑娘帮她系上布
带,问是否太紧,吟儿让她再捆紧一些。
"够紧了,太紧了血脉不通,明儿起来浑身没劲儿,怎么当差?"平儿试了试绑
带说。
"不怕,再紧点。"吟儿担心早上醒来睡相难看,秀姑姑抓住又得挨骂。平姑娘
狠着心紧了一下带子,然后替吟儿盖上被单,隔着炕桌在炕上躺下。
"说也奇怪,秀姑姑原先脾气挺不错,最近不知为什么总是怪怪的,特别跟你在
一起,总也跟你过不去……你说,你到底哪儿得罪她了?"
吟儿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她本想告诉平儿今儿侍候秀子姑姑洗澡
的事,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换了另一个话题。
"平姐!在宫中犯了规矩,被撵出宫外,会不会连累家里人?"
"那要看什么事儿,得罪了老佛爷,或是犯了宫中的大法,那就不好说了,前些
年有个姓寇的太监不知犯了什么事,不但杀了他,他家里人跟着关进大牢,连保荐他
迸宫的人也倒了霉!"平儿突然盯着吟儿,"你成天问这些,是不想用这种方法出去?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平姐姐!我哪敢存这种心思,你冤枉死我了。"吟儿被对方说中心里的隐秘,
心里非常慌乱。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平儿吹灭了灯,对吟儿说:"睡吧,明儿一早还要起来做
活。"吟儿还想跟平儿说话。平姑娘打断她,说按宫中规矩,吹了灯就再也不许说话
了。
在这间榻榻里,平儿的话就是命令,吟儿只得闭上嘴不再说话。
灯一吹,四下黑得出奇,窗外下起了淅沥的小雨。吟儿听着清晰的雨声,在黑暗
中睁大眼睛。人躺在炕上,脑壳里却像脱缰的野马思绪纷然。
她仍然想着刚才的话题。自从她进宫那天起,不止一次动过这个念头,那就是犯
上一些小事,然后被人从宫中撵出去,这样她不但能与荣庆团圆,也能常和母亲家人
在一起。当真要那样,她便用不着成天在宫中提心吊胆地苦熬日子,一等就是六七年。
可问题并非这样简单,正如平儿所说,宫中事无大小,说大可大,说小可小,闹不好
要掉脑袋,还会连累家人。事小了,让人褪了裤子打屁股,羞死人不说,还得将你关
进空房,一蹲就是好几年,你越想出去越不让你出去。她躺在炕上,想来想去脑袋想
得生疼,终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唯一的办法便是老老实实在宫中苦熬,直到出
宫的那一天。
在宫中,一切是那么有条有理,时时都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中,只有这短短的睡
前时间属于你。此刻,你独自躺在床上,任你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哪怕你想象自己当
上了皇后娘娘也没人来管你。这片空间,这段时间,完完全全属于你。
她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见窗户上有响动,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雨夜中,看见窗
外有个黑影一晃而过,心里不由得一惊。她本能地伸手扯住绳头,松开捆在身上的绑
带,摸着墙壁坐起,两眼瞪着黑乎乎的窗口。她看不见外面动静,想叫又不敢叫。过
了一会儿,她听见一片沙子落地声。荣庆!她突然意识这是他给自己打暗号,她不敢
相信自己耳朵,也来不及细想他是怎么进宫的,这时窗外已经传出荣庆的声音:"吟
儿!吟儿……"
她慌忙爬下炕,轻轻推开后窗一角,只见黑暗中荣庆站在窗边直喘气。
"庆哥!你……你怎么……会跑这儿来了?"她激动得浑身直哆嗦,半天说不出
一句完整的话。她看不清他什么模样,但她知道这就是他,他的声音,他的呼吸,包
括他身上发出的气味儿,就是烧成灰她也认得。
"我进宫当了禁军,偷跑到这儿来看你!"荣庆抓住她趴在窗台上的小手,将脸
凑到她脸前。
她终于看清了他那张英俊的脸,他那透着英气的剑眉下的大眼睛在夜色中泛着一
层光泽。他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她觉得心跳得飞快,人像一堆雪团软塌塌的融开。她
恨不能立即跳出窗口,投入他怀抱,跟他死去活来亲热一番,这时,宫外远远传来一
阵梆子声。她猛然醒悟,想到这儿是老太后住的储秀宫,慌忙向他摆手:"庆哥!你
快走,快离开这儿!要是让人看见,那可是要砍头的!"
"不怕,砍头也不怕。让我进屋里,让我好好看看你,实在大想你了……想得快
发疯了!"荣庆抓住吟儿的手。
"不不……"她惊恐万分地压低声音:"不你能进来,屋里有人!"
"那……那你点上灯,让我看看你。"
"不行,灯一亮就会惊动别人,别人发现了,你就跑不了。"
"吟儿!"他不满他说,"我冒着危险跑来看你,不点灯我就不走。"'
"庆哥!这太危险了!"吟儿转身看一眼睡梦中的平儿,抓起窗边案几上的油灯
又放下。
"你放心,点上灯,让我看一眼,只看一眼就走。我求你!"
吟儿一咬牙,走到炕几上边取出火石打出火,再点燃纸眉,再用纸眉点亮油灯,
然后用手拢着油灯走到后窗,将灯凑到脸前,好让对方看清她。
他两眼死死盯住吟儿,他看清了她的同时,她也看清了他。他还是那副模样,身
上的衣服被小雨淋湿了,额上也留着雨点。他正想说什么,突然窗外守宫的太监大叫
着向这边跑过来。她让他快走,他不肯走,双手趴在窗口一动不动。
平儿醒来,见吟儿趴在窗口手中举着油灯,上前一把夺过吟儿手中的油灯一口吹
灭了:"你……你疯了,不想活了!"
"庆哥!"吟儿对着窗外大叫,"快!快跑!"
荣庆似乎回过神,转身将一名卫士打倒在地,夺路而逃,突然间跑来许多禁军,
将他团团围住。他挥剑乱砍,企图冲出重围。吟儿瞪大眼睛趴在窗边,两眼盯着这场
生死搏杀。平姑娘怎么拉,她也不肯离开,她看见一名卫士挽弓搭箭,瞄准荣庆的后
胸。她放声大叫,要他小心,没想她话音刚出口,一支利箭不偏不倚扎进他后胸。看
见他中箭倒地,满身是血,她本能惊叫一声,身子跌落在窗边地下……
"吟儿,吟儿,你醒醒!快醒醒!"平儿熟睡中听见吟儿惊慌的尖叫,点了油灯,
发现吟儿满头满脸的大汗,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什么,身体在绑带下剧烈地抽搐。平
儿慌忙将捆在她身上的绑带松开。吟儿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她。她睁开眼,发现自己
躺在炕上,平儿跪在她身边,一边叫她一边解开她身上的绑带。
吟儿猛然从炕上坐起,惊魂未定地瞪着一双大眼,望着平儿和她手中那盏昏黄的
油灯,竭力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心里直发毛。
这时窗外下起了大雨,雨点敲着瓦檐和院子里的青砖地,激起一片狂荡的喧嚣。
听着窗外的雨声和屋脊上掠过的风声,她才知道自己在做梦。
"吟儿,"平儿见她两眼发直,连忙用汗巾替她擦着额上的汗,"你……你又做噩
梦了广
吟儿两眼盯着平儿,半天不说话。平儿轻轻叫她,拍着她后胸。当吟儿终于明白
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恶梦时,长长地吁了一口粗气,想跟平儿说什么。她双唇哆嗦着,
半天没出声,突然伸手抱住平儿,脸贴在平儿肩上泣不成声地硬咽着。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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