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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十一章 没有把握的变局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Jun 25 19:27:39 1999), 转信

    光绪决定在朝廷推行新政,引起保守派的王公大臣们一片惊慌。慈禧不动声色,
暗中却派宫女平儿到景仁宫监视珍妃和光绪。一仆二主的茶水章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吟儿为了死去的秀子打李莲英嘴巴。这是一场谁也没有把握的变局。
    一八九八年春,康有为上书《应召统筹全局折》送到了光绪皇帝手中,从而拉开
了著名的戊戌变法的帷幕,同时也写下接踵而来的大清国腥风血雨。苦难而悲惨的一
页。
    吃了晚饭,光绪趁着天黑前后这段"后蹬儿"时间,坐在东暖阁书案前,一边烤
着带鎏金铜罩的龙头炭火盆,一边逐字推敲着康有为的上皇帝书。这部上书他已经看
了不下十遍,每读一次仍然非常兴奋,越看越激动,越看越觉得有道理。
    几天前,他力排瑞王等人的阻挠,与自己老师翁同和等人一起,在总理各国事务
衙门内亲自召见了这位年富力强四十岁的工部主事。严格地说,这份统筹全局书是康
有为在他的授意下写出的,不仅表达了他多年来对朝廷革旧布新的设想,更将他的设
想变为具体的施政纲领。他提起朱笔,在这份统筹全局书上不停地画着圈圈,标出他
认为重要之处和他特别欣赏的文字。
    茶水章悄俏走进,见光绪正在批阅奏折,便将托盘里刚沏好的茶轻轻放到书案上。
他是这儿的宫监,养心殿的首领太监,几十名当差太监都得听他调派,按理说茶水一
般不该他送。因为他在茶水房呆久了,专门侍候慈禧请茶,因此他不但习惯送茶,连
沏茶也看不上别人,每次都由他亲自上手才放心。
    "来了吗?"光绪头也不抬地问。对这位首领太监亲自替他泡茶送茶,光绪说了
他好多回,但他总也不改,习以为常,只得由他去了。
    "还没哪."茶水章知道皇上指的是珍妃。
    光绪情绪非常好,提着案上的统筹书,说这个奏折写得好极了,并说康有为以前
也给朝廷上书,连同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上书皇上,都是有着实行新政的陈条。但前几
次的奏折全让礼部和军机处的几位大学士和尚书、侍郎们一块拦住,愣把折子给"淹"
了。要不是翁同和,他早就看不到这些折子,也就没有这次的统筹全局书了。
    "皇上,奴才给您请茶。"光绪说得挺激动,茶水章却一脸漠然,只顾伺候他喝
茶。
    "没听见,我跟你说话呢。"光绪显然有些不高兴。
    "皇上!"茶水章慌忙陪笑,"外头的事儿奴才听不懂。奴才就知道伺候您。"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道你不是大清国民?"光绪仍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之中,
居然说起了大道理。
    "奴才就记着,内监不得干预朝政。"
    "朕也没让你干预呀。去去去!"
    "喳。"茶水章一边答应一边侧身退出殿外。
    "等等。"光绪叫住茶水章,望着这位多年前伺候过自己的旧人,心里隐隐生出
一种失望,他将他从慈禧那儿要到身边,连升他三级,主要是为自己下一步改革打算。
王商老了,精力大不如从前,因此才换上他,他对李莲英有种本能的防范,怕他以内
廷总管的身分,借慈禧名义给他派来一个眼线之类的人物,那就麻烦了,所以才抢先
要了茶水章。他不但年富力强,精力充沛,而且进宫时就在他身边当过差,至少他绝
对忠于自己。没想他是个不热不冷的温开水,敬业勤恳却谨小慎微,话很少,句句说
得从不出错,但没有多少话儿让人听了觉得贴心。
    "奴才侍候皇上。"茶水章恭敬地站住。
    "算了,你走吧。"光绪烦躁地挥挥手。他本想叫住他,问问他这些年怎么整个
人全变了,当初他在这儿当膳食太监,光绪才不过十多岁,那时他性格比现在活泛多
了,说话幽默,反应敏捷,而现在像截木头桩,你问他十句话,半天才回你一句。
    茶水章替光绪点了暖房的纱灯,这才离开那儿,一路出了殿叫。眼下是春天,天
黑得晚,已经进了酉时,天还没黑透。他站在门边看看天色,心里却想着再过一会儿
珍主子该来了。殿外丹墀上二个值夜太监看见他,连忙迎上来向他施礼,"章公公吉
祥。"
    "你们别进殿了。"
    "今儿轮我俩给万岁爷'坐夜儿'。"
    "我替二位坐了。你们回去歇着吧。"茶水章这么一说,那两人自然已不得,连
声说谢地走了。因为茶水章说他年纪大了,瞌睡少,常替他们代班,所以小太监们见
怪不怪。
    小太监走后,茶水章站在汉白玉砌成的丹墀上,望着四周渐渐暗下的天色,又看
一眼东暖阁窗榻上的灯光,不由得深深叹口气,他深知光绪对他不很满意,觉得他不
够贴心,不敢跟他说掏心话,不像李莲英和慈禧在一起无话不说。特别皇上烦心时,
总想跟他说点儿什么,偏偏他不敢答腔。其实他何尝不想陪皇上说说话。他不是不想,
是不能也不敢。他怕皇上说了什么机密,李莲英逼他说;"他说了岂不是对不住皇上,
他索性一点儿不知道,对方就拿他没办法了。
    他是万岁爷身边的老人,除了先前的宫监太监王商,这儿没人再比他在宫中当差
时间更长,也没人比他更了解光绪。可以说他是看着光绪长大的,一想到这他心里便
说不出的感慨。岁月磋跎,一晃许多年过去,十三年前,他离开光绪身边时他才十四
岁,如今早已成为堂堂的大男子汉了。
    光绪自小悟性好,心地善良,但性情内向,遇事优柔寡断。他四岁便被接入宫中,
长期在生性做强的慈禧身边长大,因此事事处处习惯了听从这位皇爸爸的话。正因为
这样,所以他才非常喜欢生性好强,活泼外向,遇事非常有主见的珍妃。特别最近以
来,他受翁同和等人的影响,决心要在朝廷推行新政,而珍妃竭尽全力支持他,因此
两人感情越来越深。在珍主子影响下,光绪变得比过去自信,也更有主张,过去难得
一笑的脸上时时挂着笑容。
    珍妃对光绪的影响越来越大,本能地引起慈禧的警惕。
    平常百姓家,婆媳之间本来就很难相处,处于权力巅峰的帝王家更不用说了,在
这儿,普通人际关系与权力紧紧联系在一起,顿时变得极其复杂和微妙。慈禧本来就
不喜欢脾气性格跟她有些相似的珍妃,加上光绪为了珍妃冷落其他宫妃,连她内侄女
隆裕皇后也不放在眼里,因此更迁怒于珍主子,认定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与光绪
娘儿俩之间的关系相互疏离,甚至围绕着新政的矛盾,她都认为与珍妃分不开,所以
光绪跟珍主子越是爱得死去活来,慈禧那边越是心存警惕,不放心光绪,更不放心珍
妃。
    他来养心殿这儿当差已经三个月,他一直小心侍候,总算还说得过去。最叫他为
难的是珍妃常常晚上偷偷来皇上这儿。按说这也没什么,偏偏由于老佛爷憎恶珍主子,
总想在她身上找茬,对这一点非常吃紧。李莲英也常常向他打听这种事儿,不说不好,
说更不好。每次问到这种事儿,他都说不知道。但宫中人多口杂,迟早会让其他人知
道,向慈禧那边透了音信。那边的人认为他有意不报,这边皇上以为是他通风报信,
到头来他两边作蜡事小,说不定在珍主子身上惹出祸来,就不好办了,为了这,他心
里替珍妃担心,几次想提醒皇上,话到嘴边又不敢告诉他。光绪总觉得他不贴心,其
实他不是不贴心,是不敢贴心,怕自己知道得大多,对万岁爷没好处。就像珍主子这
件事,他真要提醒皇上,皇上一气之下不知会闹到谁头上,到时候就来不及了。因此,
每次事先得知珍主子要来,他便想方设法将其他人支开,自己一人留在这儿,这样一
来值夜的差事自然落到他头上。
    春寒料峭,拂面的晚风紧一阵松一阵,他在白玉栏杆边站了一会儿便冻得浑身微
微发颤。他看一眼黑透的天色,估计珍主子该来了,这才轻轻走到殿门边,将门扉虚
掩着,然后躲进大殿右侧的值房。果然过了一会儿,一条黑影轻轻走上台阶,一闪身
进了东暖阁。他认出那是珍妃。等她进了门,他才悄悄走出值房,远远跟着她身后。
等进了大殿才转身将门插上,然后走进皇上住处对面的西暖阁,在门边椅子上坐下,
一边抽烟一边瞅着昏黄的油灯发呆。
    宫中规矩很严,皇上晚上要召谁到身边侍寝,都得由内廷钦天监事先登记造册,
然后派太监将被召幸的宫妃送到养心殿,所以哪个宫妃一个月内与万岁爷同房几次,
册上记得清清楚楚。万岁爷晚上要幸驾那位宫妃的住处,也同样要登记留册。光绪天
天离不开珍妃,除了一个月正式召她入宫八,九次,剩下的只得另想法子。那就是万
岁爷称自己忙于公务,一个人留在宫中,让珍妃装扮成宫中的太监偷偷溜到这儿,免
得其他人闲话。
    珍妃穿一身太监穿的长袍,外罩一件马褂,轻轻挑起厚厚的御寒门帘,像条鱼似
地一溜身进了东暖阁。
    "珍儿!"光绪正愁着满肚子话没人说,一见她走进,激动地向她招手,"康有为
的统筹全局书出来了,写得好,写得好极了。"珍妃走到书案前,拿起康有为的上书,
仔细看了一遍。其实这封上皇帝书已经改了好几次,每次她都认真看过,这是修改稿,
不仅陈条清晰,文字流畅,而且读起来朗朗上口。不等她看完,光绪便扶着她肩膀连
声催问她,"怎么样?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
    "确如皇上所说,写得好,看了叫人振奋。"珍妃连连点头,"皇上朱笔圈点得也
好,要是真的按这上头所说的办,要不了多少年,大清国一定会强盛起来,那时候洋
人再想欺侮咱们就难了。"
    "是呀,这么好的奏折,谁看了都振奋。可偏偏有一些人,说这不合祖制,那不
合国情,还特意纠集一帮酸秀才,东拼西凑写许多破玩意儿,对康有为的统筹书逐条
加以反驳。说到底就一个意思,祖宗的法典一条也不能动。"光绪一提起瑞王、恭亲
王和倭仁便一肚子火,将桌面上厚厚一摞反对新政的奏本使劲一推。
    "哼!他们也不想一想,祖宗的条文大多是二、三百年前定下的,那时候连洋火
洋油都没见过,更不用说洋枪洋炮了。现在洋人已经打进家门口了,还抱住祖宗的留
下的框框不放,那只有把大清国拱手让给洋人算了。你说说,到底谁不合国情?"珍
妃激动地涨红了脸,显得比光绪更气愤,"他们口口声声骂康有为不安好心,依我看
他们才不安好心。"
    "对对!珍儿说得对极了。"光绪怎么能不喜欢珍妃,闷在心里一肚子气没人说,
她三言两语便切中要害,句句说到他心里。接着他又告诉她,受康有为上书影响,许
多官员,包括两湖总督张之洞等一些封疆大吏在内,纷纷上书朝廷,没想主理朝廷部
阁大臣们竟敢压下这些奏本不报,要不是翁同和大学士和杨深秀等人即时上报,光绪
根本见不到这些支持改革的意见。
    "这叫不像话!皇上广开言路,他们倒好,堵个水泄不通!要是各部各省全学着
样儿,您就什么话也听不着了。"珍妃一听这事比光绪还着急,"皇上对这种事决不能
手软!"
    "那倒是,只是牵扯六部堂官,法不责众啊。"
    "皇上还没瞧出来?人家是拧着劲儿跟您叫板呐。"
    "你意思是他们串通一气了?"
    "臣妾听翁老师说,那些王公,老臣们近来活动得厉害,成天往太后那边跑,一
心想把皇上拱下去呢。"珍妃几乎本能地认为这事儿和慈禧有关。在这点上她与慈禧
一样,一旦对方有什么大的动静,她总想到慈禧,正如慈禧听到光绪这边任何不顺心
的事,也认定是珍妃的坏主意。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都是强女人,因此天生相克。
几乎所有问题,光绪都跟她心往一处想,唯独沾到他的皇爸爸,他总觉得珍妃太偏颇,
究竟他是从小在慈禧身边长大,亲情太深的缘故,还是他本能地畏惧对方,一碰到跟
慈禧有关的事儿便绕着走。也许两者都有。
    "皇上是不是不信我说的?"珍妃见自己提到慈禧光绪便不说话,心里更替他着
急,她坚信一条,如果光绪对慈禧狠不下心。对她抱有过多的奢想,他要想当上名副
其实的皇帝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在朝廷实行新政。这不仅仅因为她和慈禧这种婆媳
关系一向不怎么好,或是她们类似的性格令她俩走不到一块,这其中还有一种女人的
直觉。
    "新政谁也挡不住,不论是谁,谁顶着谁就回家抱孩子去!"光绪愣了一会儿,
终于咬牙切齿地说。
    "皇上真要这样想,那就不能顾及法不责众呀,"珍妃步步逼紧。
    "这……"光绪摸着下巴上一片短短的胡茬,犹豫不定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显然
下不了决心。
    "皇上,您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就得狠下心来,杀一儆百!"
    "难道将礼部六位堂官一律开缺?"
    "依我看没有什么不可!"珍妃觉得他要是迈不开这一步,成日纸上谈兵,那下
一步什么事也做不成:"这些人不是成天叫着祖宗大法吗?皇上就以'堵塞言路,有
违祖训'为由,先将这些人撤了,这样不但向天下昭示皇上改革的决心,更鼓励其他
人一心一意为新政效力。"
    "好!就按你说的办。"背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走动的光绪突然在珍妃面前站住,
两眼盯着她,心里不得不佩服她敢作敢为的气派,同时在她身上看到与慈禧相似的某
种东西。他情不自禁地想起慈禧说过珍妃喜欢抓权,并暗示他小心提防。也许身处权
力巅峰的人,一旦碰到权这个字,哪怕是身边最亲密的人,都会本能地有一种提防。
想到这儿,他脱口而出,夸奖中隐含着一丝试探:"珍儿!你要是个男儿,朕一定让
你掌管军机处,你一定会成为我最得力的助手。"
    "不,臣妾不要做男儿,更不想掌管军机处,我只想做现在的女儿身,能一辈子
陪在皇上身边,伺候皇上,这便是我最大的心愿!"珍妃扬起两道弯弯的秀眉,乌黑
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光绪,显然她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对方隐藏着的某种试探。
    光绪被她诚挚坦然的剖白所感动。他为自己一瞬间冒出的疑虑深为内疚,心想明
明皇爸爸是个喜欢揽权的人,才会对珍妃生出这种想法,自己竟然也会这样想,实在
是太不应该。他一边在心里责备自己,一边伸手将珍妃搂进怀中,温存地亲她脸和脖
子,一边喃喃絮语:"也许是老天爷要中兴大清国,特意把你赐给了我。"
    "不,是老天爷恩宠我,才把皇上赏给了我。"珍妃依偎在他怀中,竟然忘了君
臣之礼,说皇上是她的人。光绪笑笑,纠正她的口误:"我应该是四百兆臣民的皇上
才对。"珍妃紧紧搂着他脖子,身体像鱼儿在他怀里扭动,轻声在他耳畔说:"皇上是
万民的皇上,但也是珍儿的男人!"她边说边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被她主动亲了
一下,本来就心猿意马的光绪浑身像干柴被火点燃,心窝里顿时涌出一片暖流,随着
炽热的血在身体内涌窜。他再也不顾及君臣礼仪,双手操起她腰身,突然将她抱起,
向屏风后纱帐斜卷的龙凤床走去……
    茶水章独自坐在西暖阁困得不行,听着西长街传来沉沉的更鼓声,恨不能用火柴
棒撑住上下眼皮。替万岁爷守夜,他不敢有半点马虎,连靠在茶几上打个盹也不敢,
更不用说在这种时候叫手下人来这儿顶替他。为了撵走瞌睡,他索性出了西暖阁,在
万岁爷寝宫外黑黑乎乎的大殿里来回走着,殿外的寒气令他头脑一下子清醒许多,不
像人在暖阁里昏昏欲睡,瞅着东暖阁紧闭的宫门,不由得生出许多想法。他深知万岁
爷与珍主子情同意合互相恩爱。别的不说,他来这儿当差后就没见过万岁爷召过其他
宫妃,包括隆裕皇后和珍主子的亲姐姐在内,皇上心里似乎只装着珍妃一个人,一天
见不到她都不行,哪怕做做样子召见一下皇后和其他人都不肯。对这事儿不但皇后和
其他宫妃心里有怨言,慈禧也同样心怀不满。他不明白为什么皇上明知许多人不满,
特别是老佛爷对这一点非常吃紧,甚至想在这上头抓珍主子把柄,而皇上却我行我素,
丝毫没有半点顾忌。
    俗话说"儿大不听娘使唤。"记得皇上小时候非常听老佛爷话,她让他向东他绝
不敢向西,这不仅是怕她,其中也包括对她的崇敬和信任,自皇上成人后,特别他亲
政以来,他与慈禧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母子关系便渐渐生出一丝裂痕。有人说他们娘
儿俩政见不合,也有人说是他让珍主子迷昏了头。对前一条,他从来不敢也不愿多想,
但对后一条,他却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皇上才三十不到,慈禧已经眼看往六十四上
奔了,万岁爷喜欢她的日子长着呢,只要老佛爷不在了,他想怎样喜欢就怎样喜欢,
含在嘴里抱在心里论谁也管不了。所以现在皇上该悠着点,哪怕再喜欢珍主子,不论
为了大局还是为了顾及慈禧的情绪,都该收敛些。不能让人觉得有了媳妇忘了娘。更
何况皇上一心想要有一番作为,离开了慈禧的支持是不行的。
    这也许就叫旁观者清。对这一点他看得非常清楚,作为皇上身边最贴心的奴才,
他多么想提醒皇上啊,然而他不能也不敢。这些话一旦从他嘴里说出,万岁爷与珍主
子一定认为他在帮老佛爷说话,再贴心的话也让人觉得他有外心啊!
    天色还没亮,茶水章便送走了珍妃,刚回到自己房间想睡一会儿,小回回突然悄
悄来了,说李总管有急事在总管值房等他。他不敢怠慢,喝了碗红米粥便匆匆赶到内
廷总管在的西铁门。
    李莲英见到茶水章心里非常高兴,连忙请他入座。
    前些天,慈禧不知从哪儿得知珍妃晚上化装成太监,偷偷跑到光绪那儿过夜,而
他特意派到珍妃身边的平儿,却什么也不知道。为此慈禧将他臭骂了一通。因为平儿
是他保举的,将她放在珍主子身边,就是为了了解那边的情况,而平儿竟然连这种事
都不向他报告,甚至她也蒙在鼓里。慈禧骂他,他骂平儿。但骂人只得解气,总不能
骂出个所以然来,为此,他特意让小回回叫来了茶水章。
    "老哥!听说前些天夜里珍主子偷偷溜到养心殿,有没有这等事?"两人喝着茶,
李莲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没听说呀。"茶水章心里一愣,脸上却笑呵呵的。
    "身为宫监首领,你会不知道?"李莲英急了,"听说她化装成太监,夜里去一
大早便离开了。"
    "老叔!我真不知道。你想想,我虽说过去是万岁爷身边的旧人,但现在却是他
身边的新人,这种事能让我知道?"
    李莲英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不说话。"要不我回去找下面人问问?"茶水章见他不
说话,不知他在想什么,试探地问。
    "那就不必了,这事儿只能由你自己私下打探,否则万岁知道了,不但你倒霉,
我也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茶水章拿起茶几上的水烟袋。填了一壶烟丝,抽着烟没说话。
    "昨夜里谁在万岁爷身边坐夜儿?"李莲英突然问。
    "这……"茶水章装起糊涂。他拍着脑门,说自己记性坏透了,"这两个人名字
就在嘴边,怎么一下子叫不出来?你放心,我回去查查。"
    "不用查了。"李莲英两眼盯着对方笑了笑,"我已经查了,是姓常和姓黄的太监,
不过他俩半道上让人支走了,是你顶了他俩的班。老哥,这究竟怎么回事儿?"
    茶水章脑门子轰的一声,额前鼻尖顿时渗出一片细汗,心想完了,他既然连自己
坐夜的事儿都知道了,珍主子昨晚来养心殿的事肯定逃不过他的耳朵。他低着头,躲
着李莲英的眼神,双手抱着水烟袋,他不愿从自己嘴说出这件事,哪怕对方已经知道,
他也不肯,于是他死死咬紧舌头不出声。
    "老哥,我不是存心打探你那边情况,实在是老佛爷盯得太紧,没办法才查了一
下,绝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其实李莲英并不知道珍主子昨晚上去那边的事。他以
为老实巴交的茶水章顶替其他人值夜,是为了查实珍妃的事,绝不可能跟珍妃串通一
气的,对这后一点,他是非常自信的,他了解茶水章,他不愿意伤害任何人,既不想
背叛老佛爷,也不愿得罪皇上,但在关键时刻一定会站在老佛爷一边。他笑了笑。不
再追问,因为刚才说穿了对方心事,已经令茶水章非常尴尬。
    对方没有刨根就底追问珍主子的事,虽令茶水章大大松了口气,但心里却更加担
心,因为李莲英连自己替人顶班守夜的事都能查出,珍主子的事儿迟早会让他查出,
自己有心想替皇上瞒天过海怕也办不到啊!他离开总管值房,一路回到养心殿,心里
思忖着究竟是谁将他替人坐夜的事报告李莲英了,要不要提醒皇上。要是告诉皇上,
万一他知道有人暗中监视着他和珍主子,一怒之下将李莲英叫来一顿痛骂,那不是把
自己卖掉了?
    如果不告诉他,李莲英的后台是老佛爷,这里头的关系非常微妙,说不定会闹出
什么事来,作为奴才岂不是对万岁爷不忠?想来想去,他都觉得不妥,怎么也想不出
个万全之策。
    慈禧将吟儿放到下面做了几天粗活,每到抽烟时便惦着她的手法熟练,烟丝晾得
不干不潮,烟味儿特别正,没过两个月又让刘姑姑将她调回身边。经过九死一生的大
难,加上荣庆那边没指望了,短短几个月,她人老成了十岁,说话做事更加稳妥周全。
先前那种活泼劲儿没了,但无论什么时候在人面前,脸上都挂着不甜不淡的笑容。
    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有一天出宫后找到荣庆,亲手向他讨回属于自己的一缕青
丝,彻底了结他俩之间的恩怨。如果方便的话,她会当面问问他们家退亲的事。她不
止一次在心里想过,并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这一切都是命!她谁也不怨,只是问问
而已,问过了,然后一死了之,以表示她对他始终不渝的爱,这就足够了。她一夜一
夜地想着这些事,似乎这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想做也该做的事,除此而外,她再也看
不到将来的日子对她还有什么意义。
    作为主子,通常对一个奴才的变化不会放在心上。但聪明过人的慈禧除了觉得她
用起来比先前更顺手外,同时感觉到她身上某些改变。她喜欢吟儿身上那种灵气,喜
欢她踢毽子时那股活泛劲儿,甚至暗暗欣赏她的忠诚和仗义。这就是当时她在宫中哭
祭秀子,慈禧不忍心杀她的原因,最后终于找了个由头饶了她。
    早上吃过早饭,慈禧不再像从前,一定去养心殿接见王爷和朝臣们,特别自皇上
准备搞什么新政以后,她干脆就不去了。为了打发午饭前这段时间,她便传吟儿来身
边侍候抽烟。吟儿看得出老太后心情不好,烟比从前明显抽得多。先前慈禧一天至多
抽三、四次,一次抽二、三袋,一天再多也不过抽上十袋烟左右。现在倒好,有时一
上午便抽上七、八袋烟。慈禧本来就离不开烟,如今因为心烦,烟更成了她必不可少
的东西,
    下午她睡过午觉起了床,一边喝茶一边让人传吟儿来侍候抽烟。平时中午她头一
沾枕头就睡着了。今儿睡得不好,不停地做梦,梦见许多王公大臣们跪在她面前告状,
好几次睡着了又从梦中惊醒。吟儿跪在地下替她填好烟丝,将长长的烟管递到她嘴边,
她满满吸了一大口,接着喷出一团团青灰色烟雾。瞅着那慢慢散开的烟团,忍不住又
想起上午瑞王来这儿告状的情景。
    瑞王一进门便趴在地下不肯起来,口口声声要慈禧替他做主。慈禧当即让宫女太
监们退下,只留下吟儿一个人替她敬烟。她越是心烦越离不开烟。她边抽烟边认真听
着瑞王说起朝廷的事。瑞王跪在地下老泪纵横地说:"老佛爷!王公大臣们让奴才来
求您,不能让皇上再胡闹了!"
    "说这话就该上菜市口!"对方一开口,慈禧便知道他说胡闹尽是指光绪推行新
政,尽管心里也有同感,表面上却沉下脸,厉声训斥对方。
    "要杀就杀奴才吧。"看来瑞王也横下一条心,神色非常激动。吟儿双手捧着烟
袋跪在地下,不知朝廷出了什么大事,当王爷的竟然敢矛头直指皇上,连杀头不杀头
的话也出口了。
    "你说的王公大臣都是谁?我要一块儿办你们。"
    "有五王爷,六王爷,军机上各位中堂,六部的各位堂官。"
    "都跟着起哄啊?"慈禧冷笑着,看一眼吟儿。吟儿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又
替慈禧装好一袋烟,递到她嘴边。她看见老佛爷吸烟时,下巴上松弛的肉微微哆嗦,
显然心里非常愤怒。不知为什么瑞王非但不害怕,反而越说胆子越大起来,一口气点
出都察院、翰林院,詹事府,太仆寺和太常寺等的各位掌院主管,接着又说起皇上要
裁这些个衙门,"眼瞅着他们都得挨饿呀!""谁拦着你们奏本啦?有话跟皇上好好回
呀。"慈禧不动声色地说。吟儿实在看不出她到底是帮瑞王说话,还是替万岁爷说话。
    瑞王说,说也不顶用。如今皇上跟前都是一帮新党,康有为那一伙儿。其中还有
个翁同和与文廷式等人,他特意指出这两人都是珍妃娘娘的老师。慈禧沉吟片刻,问
道:"你们打算怎么办?横竖不敢造反吧?"
    "大伙都求老佛爷出来垂帘听政!"瑞王说到这儿,慈禧突然纵声大笑,隔着门
帘让人传李莲英进来。
    瑞王趴在地下,眼珠儿乱转,一时闹不清对方笑声中的意思。不过吟儿却多少听
出一些味儿来,原来瑞王想拱皇上下台。也许因为秀子的死,吟儿对这个肥头大耳的
王爷打心眼里没好感,不由得在心里替皇上担心。幸好老佛爷没听他的,对走进来的
李莲英挥挥手,让他送瑞王爷回府,说天儿热日头毒:晒得王爷满嘴胡说八道。瑞王
急了,连声说他今儿奏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慈禧才不管他什么掏心窝还是掏肝肠的,
当即传她的旨意,让瑞王关门儿在家养病三天。听到这儿,吟儿不由得心里暗暗叫好,
尽管她闹不清朝廷上的事儿谁是谁非,但有一条,秀子姐姐便是死在了他们家啊。
    "老佛爷!皇上把六部堂官全开缺了,您要是再不管,天下大乱呀!"李莲英上
前请瑞王离开。瑞王跪在地下不肯起来,扯着嗓门叫起来。
    "什么?"慈禧浑身一震,咬在嘴边的烟管顿时松开,"你再说一遍!"
    "礼部六位堂官全让皇上开缺了!"瑞王哭丧着脸,额头在地砖上碰得哆咚直响。
    "上谕下了吗?"慈禧显然被这意外的消息给怔住了。一下子开缺礼部六位主管
官员,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种大事光绪竟然敢不跟她招呼一声,心里再也无法平静,
顾不得李莲英和吟儿在场,直截了当地问起皇上是否下达了上谕。瑞王说皇上当时就
让军机拟旨,并盖上玉玺,看来已经板儿上钉钉,无法挽回了。
    慈禧没说话,在吟儿递到嘴边的烟管上缓缓吸了几口烟。一见她吸烟的模样,吟
儿便知道她心里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激动,吟儿觉得她先前的火气是瑞王爷故意挑起
的。
    瑞王见慈禧不说话,不知所措地趴在地下,抬起眼角的余光,看一眼站在慈禧身
后的李莲英,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某种暗示。而平时,李莲英那张脸便是老佛爷的晴雨
表,从他那长长的老驴脸上,往往能判断慈禧今儿心情如何,这事儿该不该说。偏偏
现在他脸上信号没了。
    "老佛爷!那六位堂官都要来叩见老佛爷,要当面求老佛爷做主啊!"瑞王咬咬
牙,心想现在不替他们说话,再要说话就来不及了。
    "我不见他们。"慈禧显然冷静下来,心想自己答应过光绪,支持他推行新政,
现在事情刚刚开头,眼下还没看出眉目,远不到她该出面说话的时候。这些被开缺的
人,让这个有头没脑敢于直言的瑞王跑到她这儿求情,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保他们头上
的红顶子。
    "老佛爷要是不见他们,他们可就一点儿活路都没了。奴才听说,好几位都嚷嚷
着回去就上吊抹脖子,自尽殉国呢。"瑞王见慈禧语气一会儿一个样,一时摸不清她
心里究竟怎么想,但为了那些开缺的弟兄,他硬着头皮跪在那儿不肯起来,"奴才听
说。怀塔布连棺材都预备好了。要进宫到老佛爷跟前来个死谏!"
    "死了也是臭块地!放心。真想死的没有嚷嚷的。我看你还是管好你自个儿的事,
小心点,别总让人当枪使!"慈禧不以为然地说,她特别讨厌那些当面不敢说话,专
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相反,对跪在地下的瑞王,心里反倒有种好感,觉得这种人死
心眼儿,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大为失望的瑞王沮丧地从地上爬起,跟着李莲英侧身倒退到殿门边,突然又转身
扑上来跪倒在地,一边哭一边哀求慈禧:
    "请老佛爷恩准奴才告病回家。"
    "你想摔耙子?跟皇上说去!跟我说不着!"慈禧被他倔脾气惹火了,没好气地
将他撵走,其实心里越加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忠臣,他才是那种敢把自己棺材抬上
金銮大殿的人。不像那个怀塔布,那家伙已经七十了。到处跟人说他棺材准备好了。
其实比谁都怕死。瑞王随着李莲英离开后,吟儿见老人一脸铁青坐在那儿发呆,连忙
替她满满装好一袋烟丝递到她嘴边说:"奴才给老佛爷敬烟。"慈禧刚要吸烟,突然伸
手将烟管推开,从椅子里站起,手中拿着那串很少离手的佛珠,闷闷地站在窗前,心
里却恨得直咬牙。她气光绪,恨康有为、翁同和,但更恨的却是珍妃。她认定将礼部
六位堂官同时撤职,肯定与这个小贱人有关系。她了解光绪,如果没有人替他出主意,
这么大的事儿,他不会也不敢不跟她商量就下了圣旨。吟儿双手捧着烟袋不知所措地
站在一边。望着窗边一言不发的慈禧,她想离开这儿,让老佛爷一个人独自清静一会
儿,又怕她等会儿要抽烟,她不在场又会讨她骂。想起刘姑姑和李莲英再三交待,老
佛爷不发话千万别离开,只得硬着头皮站在那儿听候吩咐。
    她看见慈禧脸色铁青,面部肌肉因为极度愤怒而显得非常僵硬,握住佛珠的右手
垂在身边微微颤栗。她自进宫以来从没见她这样生气,甚至上次她在宫中哭秀子,事
发后李莲英将她带到这儿问话,老佛爷也没像现在这样生这么大气。大殿里一片肃静,
只听见条案上那座洋人造的非常精致的铜座钟嘀嘀嗒嗒的响声。这种肃静叫她喘不过
气来。过了好一阵子,慈禧才转过身叫她。
    "吟儿"
    "奴才在,奴才待候老佛爷抽烟吧?"吟儿慌忙回答。
    "不用了。"慈禧摆摆手,走到雕茶座椅边。吟儿连忙上前扶着她坐下,并拿了
一件黑底金花斗篷披在对方肩上。慈禧看一眼吟儿,突然问道:"你说,瑞王爷这人
怎么样?"
    "不知道……奴才只是觉得,他……今儿不该惹老佛爷生气。"吟儿愣了一会儿,
因为老佛爷平时极少跟她们这些奴才议论王爷大臣的事,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就
事论事说了自己看法。
    "这不关他的事。那是有人存心气我。"
    吟儿知道慈禧说的有人是指皇上和珍主子。宫中就像普通人家一样。慈禧与珍妃
之间的婆媳关系一直不好。尽管在吟儿看来,朝廷的事跟珍主子根本扯不上边,但这
位生性倔犟的老人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跟万岁爷沾上边,一定会迁怒于珍妃的。为
了岔开这个话题,吟儿特意接着前面的话往下说:"可老佛爷让瑞王不要再说下去,
他偏不听您的话……他要是不说那么多,您也不会生那么大的气。"
    "他跟你一样,天生的倔脾气。"
    "奴才可不敢……"吟儿慌忙为自己辩解。
    "我可没说你这脾气不好啊。"慈禧笑笑,意味深长地说,"其实你们这些人,比
起那些满嘴抹蜜的人更靠得住。"
    "谢老佛爷夸奖。"吟儿嘴上这么说,心想天下哪有不喜欢听好话的。李莲英不
就是凭着那张开口生花的嘴巴,哄得老佛爷处处高兴,所以谁也比不上他在老佛爷面
前得宠,要不宫中怎么会替他起了个绰号叫"佛见喜"。她正想着李总管,慈禧突然
问起李莲英送瑞王,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传李莲英。"
    吟儿慌忙走到门边,挑起起居室门帘,对站在大殿里值班太监说老佛爷传李总管。
过了一会儿,李莲英匆匆走进,一跨进门槛便趴在地下磕头。
    "老佛爷吉祥,奴才给老佛爷请大安!"李莲英像往常一样,见慈禧摆摆手,便
从地上爬起走到慈禧身边,一脸讨好地笑着。
    "又不是送唐僧西天取经,到这会儿才回来?是不是路上又跟瑞王咬耳朵,替他
出什么馊主意?我告诉你,他可是个实心眼儿,不像你们这些人满肚子花花肠子。"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劝王爷回家好好休息几天。"李莲英连声辩
解。
    "我问你,这几天珍妃真的没去养心殿?"慈禧突然换了个话题,问得李莲英一
时蒙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今儿一大早,他来替慈禧请早安时,说珍主子这几天
身子不舒服,昨儿前儿都没去皇上那边。
    "奴才可以担保,这事儿没错。"李莲英自信地回答。前一阵子,平儿在珍主子
那边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为此被他狠狠骂了一通,所以平儿最近特别留心。昨晚上她
特意跑来向他报告,说珍妃这几天伤风感冒,晚上早早就上了床,而且是她亲自侍候
的,连被子都是她铺的。因此他认定这次一准错不了。
    "你敢担保?"慈禧紧逼不放。
    "奴才要有一句假话,甘心受罚。""吟儿,"慈禧突然沉下脸,"掌他的嘴!"李
莲英脑门子嗡得一下,心里有说不出的慌乱,以为慈禧为了瑞王进宫告皇上的状,因
此迁怒于他。他跪在地下,两眼瞅着慈禧,心里说不出的委屈。因为他事先通报了慈
禧,是她同意让瑞王进宫磕头的,跟他毫无关系。吟儿一听老佛爷下令要她打李莲英
嘴已,顿时吓坏了。他是宫里的大内总管,正二品宫衔,自己不过是个没品没衔的宫
女,站在那儿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怎么?还让我自个儿动手儿吗?"慈禧平和的语气中透着威严。
    "回老佛爷话!奴才……奴才没打过人。"吟儿看一眼跪在地下的李总管,一碰
到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手伸出去又本能地缩回来。
    "这回就让你试试。只管打!"
    "吟姑娘,求求您打我吧。"李莲英跪在地下,低声求着吟儿。
    吟儿咬咬牙给对方一记耳光。对方疼不疼她不知道,自己手掌心已经疼得不行,
麻麻的一片灼热。"愣什么神?接着打呀!"慈禧见她打了一下便不动了,急得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吟儿突然想起死去的秀子,想起她嫁瑞王家的事跟这位总管分不开,
挥起胳膊,已掌接二连三地落在他脸颊上。起初李莲英还咬着牙不吭声,后来扛不住
了,疼得他放开嗓门大叫,慈禧见吟儿越打越狠,李莲英跪在地下,一边叫一边躲闪,
毕竟是自己身边多年的奴才,再说到现在还没告诉他打他的原因,这才叫吟儿停了手。
    "你服不服?"慈禧问李莲英。
    "奴才服,服!"李莲英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是一盆浆糊打翻了,哪儿对哪儿全
都懵然不知。反正奴才在主子面前,对也是错,错也是错,先认了这个理,免得皮肉
再受苦。
    "为什么打你?"
    "奴才不知道啊……"
    "告诉你,这几天夜里那狐狸精肯定去了养心殿那边。我的儿子我知道。他连打
雷都害怕,没人给他出主意壮胆儿,他决下不了这个狠手,一下子撤了六位礼部堂官,
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
    "可……可是小回回亲眼瞧见珍主子在床上睡觉哪!"李莲英眨巴着眼,觉得不
可思议,不但平儿递了信,昨晚上还特意派小回回去珍主子住的景仁宫打探,总不会
小回回也弄错吧。老佛爷疑心太重,特别一碰到跟珍主子有关的事儿,总是一根筋拧
到底,平时那份审时度势的判断力全然没了。
    "你还顶嘴!"正如李莲英猜想的那样,她确实没有任何证据,仅仅是一种直觉,
认定光绪一下子撤掉六位阁部朝臣是珍妃的主意。她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事后往往
证明她的直觉很少欺骗过她。没有珍妃这个小贱人,她儿子绝不会做出这个重大决定。
儿子再怎么也是儿子,无论他推行新政,或是一成不变地按祖宗留下的规矩治理国家,
只要她活一天,儿子都会听她的,珍妃却不同,她一向有野心。自己活着时她不敢翻
天,要是有一天她不在了,谁敢保证这个狐狸精不会利用生性文弱的光绪在背后操纵
一切,甚至将来有一天像自己一样垂帘听政?
    不,绝不能让种事发生!
    想起这几十年腥风血雨的经历,咸丰皇上在承德匆匆离开人世,肃顺等人想篡权,
她不得已先发制人除了肃顺等人。在儿子同治皇上未成年的特殊情况下,她才成为大
清国第一个垂帘听政的女人。但有一条,几十年来她一直处在权力顶峰,却坚守祖训,
兢兢业业,为保住爱新觉罗家族的江山呕心沥血。她从来没有像汉代的吕后和唐朝的
武则天那样,对娘家人封王封侯,甚至恨不能让娘家人取而代之。她没有在朝廷内重
用过娘家任何人,包括自己亲外甥,除了每年送些钱财,叶赫家族的人几乎没人沾过
她多少光。对这一点,她问心无愧。她经常私下想,如果换其他女人处在她的位置上,
她不相信这个女人也会像她一样丝毫没有野心,正因为这种担心,她绝对不能容忍爱
新觉罗氏大权旁落,才对珍妃心存疑虑。为此,她非常婉转地提醒过儿子,要他紧记
不能让宫妃干预朝政的祖训,虽没点珍妃的名,光绪心里应该非常明白,当着她的面,
他连连点头答应,其实心里不以为然,一转身便忘了,仍然成天和那小妖精粘在一起。
    一想起瑞王状告光绪撤礼部大臣的事,慈禧心里就恨得直咬牙,表面上却不动声
色。她深知生米已经做成熟饭,皇上也有皇上的面子,即便她将他叫来训斥一通,也
不可能立即收回成命,倒不如先装糊涂。
    一天上午早朝过后,光绪来储秀宫给慈禧请安。娘儿俩坐在正殿谈心。慈禧没跟
光绪提任何有关瑞王告状的事,光绪也不提撤大臣的事儿,互相问对方睡得好不好,
天慢慢热了,要注意身子等等一类生活起居的琐事。慈禧说儿子脸色不好,要他千万
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光绪坐了一顿饭时间,他正要起身告辞,慈禧突然提出她想下一个月去承德。"夏
天也快到了。咱们娘俩找个地儿歇伏去吧。眼不见为净,躲得远远儿的,我帮你好好
调养调养!你看去哪儿?承德怎么样?"
    光绪先是一愣,不知对方这时候要自己跟她一块儿去承德什么意思。眼下维新诏
书刚刚下发,虽说各省对于新政有些举棋不定,但在江南各省的带动下,有关办学堂、
修铁路,都有条陈。相反,北京城里动静不大。特别是朝堂各部大臣和满蒙王公,不
是极力反对便袖手旁观。他要是这种时候离开北京,那下面的事就不好办了。
    光绪说了眼下的难处。慈禧一听便笑了,说朝廷的事永远没个完。前前后后我替
你们顶了快三十年,我什么不清楚?该歇还得歇,歇好了再干吧。光绪认为眼下正是
节骨眼上,以朝廷万一有事不方便为由,劝慈禧还是像往年那样到颐和园避暑,说明
年他一定陪皇爸爸去承德。
    慈禧笑笑,其实她心里并不想让光绪跟他一起去承德,但嘴上偏这么说,这里头
自有她的考虑,面对光绪即将在朝廷全面推行新政,朝廷上下歧见颇深,元老与新贵,
中央与地方各有各的算盘,矛盾极为复杂,以瑞王、恭亲王为首的王公大臣们全力反
对,纷纷通过各种办法跑到她跟前来告状,弄得她理不是不理也不是。所以她想离开
这儿躲过这阵风头,颐和园太近,不像承德离北京远,大臣们要找她不容易。这样一
来,她将处于某种旁观者的身分,进退自如。儿子新政搞好了,她自然也有支持他的
功劳。万一搞砸了,她也不会一头栽进去,到时候再出面收拾残局。这就是她一心想
离开北京的原因。
    "你知道你这个皇上是怎么来的?"她问光绪。这种话她不知问过多少次,特别
他小时候。但此刻再一次问他,却有另一层意思。因为他一再主张搞新政,说这是唯
一富民强国的办法。慈禧再三思虑,最终同意了,但有一条,万一搞不好可怎么办?
    "是皇爸爸让儿臣承继同治大行皇帝的,"光绪慌忙回答说。
    慈禧看一眼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光绪,心想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既然我能让你当
皇上,同样也能将你拉下来。在她离开北京之前,她特别强调这一点,是为了警告他
必须为新政承担后果。为了不让对方看出她去承德的用心良苦,特意跟光绪说起同治
皇上的父亲,咸丰皇帝死在承德,所以她一定要去祈祭先皇。
    "那是你皇爸爸伤心的地儿!我干嘛要上承德找不痛快?不就是陪陪先皇的在天
之灵吗?"
    "儿臣明白了。儿臣该死,竟然没想到这一层。"提起咸丰先皇上,光绪多少有
些伤感,忍不住眼圈红了。
    "你一定记住,你虽然不是先皇亲生,可先皇才是你的亲爹。"慈禧动情地说。
    "儿臣时刻记在心上。这次皇爸爸去承德,儿臣一定陪奉您去承德祈祭先皇。"
为了表示对慈禧感恩,光绪毫不犹豫地说。
    "得了,为政就要勤政,你也有你的道理,你就在北京办你的新政吧,承德我自
个儿去。"慈禧这一说,光绪连忙表示他一定要去,说他让军机处随扈承德。慈禧见
光绪认真,反倒劝起他来,要他安心留在北京,只要他有这份孝心,她比什么都高兴。
    慈禧虽是急性子,对没想好的事却一点也不急,一旦深思熟虑认准的事儿,却是
半点也不迟疑。去承德这步棋她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现在这种情势下,走得越远越
好,于是她派李莲英陪瑞王一起去承德打前站,表面上是让他们去那儿作一些准备工
作,实际上,她有心保护瑞王,免得这个炮筒子留在朝廷代人受过,这是其一;瑞王
本来督领承德禁军大营,那儿许多将领是他部下,让他以此为由去那儿了解军中对新
政的态度,这是其二;承德是京城北面的大门,京城一旦出现什么意外情况,那可是
个进退自如的用兵之地啊!这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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