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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第十九章 风云突变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Jun 25 19:32:10 1999), 转信
为了推行新政,光绪决定用兵。下令袁世凯出兵包围颐和园。光绪许下诺言,事
成后赐荣庆与吟儿成婚。吟儿为了念及慈禧旧恩,竟然将这一消息透露出去。一夜间,
皇上成了阶下囚,荣庆成了四处逃亡的通缉要犯。风云突变的九月二十日深夜,无论
对光绪和珍妃,荣庆和吟儿,都是一个撕心裂肺的不眠之夜。
自从那天夜里,吟儿在景仁宫书房见到光绪书写密诏,为了防止意外,一连几天,
珍妃始终派人盯着她,不让她离开景仁宫,更不让她与宫外任何人接触。为了让她安
心呆在自己下房里,珍妃特别安排她做女红,制作手工绣花边之类,留着主子旗袍镶
边用的。
吟儿明白珍主子这样做是不放心她,怕她走露消息。看来皇上这边真的要动手了,
一想到这儿,她的心便紧紧揪在一起。她总觉得,要是万岁爷与老佛爷两人闹,似乎
闹不到哪儿去,珍主子一掺合,事情就不好说了。珍主子与老佛爷似乎注定了命中相
克,她们俩个性都大强,也都聪明绝顶。两强相争,必会拼得你死我活。对这后一点,
正是她最担心的。
过去李莲英想让她留神珍主子这边的情况,时不时递个信儿,她不肯,因为她觉
得自己是奴才,不能也不该管主子们之间的事。珍主子也好,皇上和老佛爷也好,他
们是一家子,自己要是干这种事岂不是作孽,所以她执意不肯答应李总管。两个多月
前,珍主子去颐和园陪老佛爷看戏,老佛爷单独见了她,跟她说了许多过去的往事,
根本没提让她递信儿的事。从那以后,总管不再逼她,但小回回进城时,仍偷偷找过
她几次。她什么也没说,听小回回说李总管很不高兴,所幸的是老佛爷并没怪罪她。
现在倒好,事情倒了个个,珍主子借皇上的力量,反过来要整老佛爷了。怎么办?
本来,她担心归担心,也只能急在心里,但此刻珍主子派人将她看得死死的。这一看,
不但令她非常反感,同时更说明目前情势非常严重和危急,逼得她在心里生出一个念
头,得想个法子给颐和园那边透个信儿。要不一旦事发,珍主子整死了老佛爷,她头
一个有罪啊!
吟儿想来想去,总也想不出个办法,甚至越想越矛盾。即使她能想出办法又怎么
样?珍主子和皇上已经知道她和荣庆的关系,他们两条小命就捏在对方手里,她不能
也不敢轻举妄动。再说珍主子前天晚上说得再清楚不过,一旦事成,皇上将亲自替她
和荣庆指证为婚。她总不能为了老佛爷的安危毁了她和荣庆的前程啊!
可话又说回来,她的确日日夜夜想着与荣庆在一起,但他们俩的事,跟别人不相
干,她不想害其他人,更不愿意害了别人来成全自己。特别老佛爷,她是当朝多么尊
贵的人物,自己是她贴身的奴才,怎么能眼瞅着主子大难临头而不顾?想到那天老佛
爷在颐和园跟她谈心的情况,老人家说起她当年在宫中的事儿。因为踢键子,她才与
咸丰皇上结成一段姻缘,才生下了同治,成为尊贵的圣母皇太后,并得以垂帘听政,
一听就听了三十多年。老佛爷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事的,说给她听,无非告诉她,吟
儿一次次犯事儿,老太后所以一次次饶了她,是因为她俩都爱踢毽子,命中注定有这
个缘分。不错,那天她惹了祸,珍主子帮她说了情,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老佛爷的面子,
正如茶水章也帮她说过好话,那只是人情,命捏在慈禧手上,真正给自己一条命的人
仍然是老佛爷。
现在有人要取慈禧的人命。我该怎么办?
吟儿脑壳想得生疼,越想越糊涂。针扎在手上出了血,她索性放下手里的活儿,
靠在炕几上打盹。迷迷糊糊中,突然见门外一个人走进。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进
来的是老佛爷,老佛爷一头一脸的血,手里抓着一只毽子,硬要跟吟儿踢毽子。吟儿
慌忙间老佛爷怎么回事,老佛爷说有人害我,吟儿拿毛巾要替对方擦脸,对方不肯。
吟儿吓得爬下炕,要给对方磕头,老佛爷不让她磕头,一定要拖她到外面去踢键
子。吟儿战战兢兢跟着慈禧来到院子里,老太后举着手中的键子对吟儿说,她活不多
久了,要吟儿替她踢毽子,并说吟儿能踢多少下,她就能再活多少年。吟儿接过毽子,
心里慌得不行。她抛起毽子,谁知道头一个就踢偏了。吟儿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一定是老佛爷托梦给我,让我救她的驾。这是吟儿睁开眼脑壳里闪过的第一个念
头。门外有人盯着,自己出不了宫门,除非生出翅膀来……她在屋里转来转去,急得
她满头满脸大汗。她走到炕几边,抓起茶杯,将大半杯凉开水喝了个底朝天。
突然,她觉得一个硬硬的小玩意儿顺着食道滑下胃里,紧接着腹部传来一阵阵绞
痛,她双手撑着炕几,觉得不对劲儿,她万万没想到刚才慌乱中,竟然将做针线活的
铜顶针掉在茶杯里,随豫,当眼前浮现出梦中满脸是血的老佛爷,她横下心来对小回
回说:
"你赶紧回去,跟老佛爷说,让她这两天千万保重!"
"什么意思?"
"这……"吟儿犹豫着。
"吟姐儿,你说呀!"小回回急了。
"你……你就说,颐和园不能呆!"吟儿一咬牙,终于说了她的担心。小回回愣
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问她不会弄错吧。吟儿说不会错,要他赶紧离开这儿。小
回回沉吟片刻,终于从来的那扇里门走了。原来,这间太医院里有许多人是李莲英的
耳目,替吟儿看病的太医便是其中一位。李莲英那边传来话,说这几天要特别留意珍
主子和皇上的情况,所以吟儿一送到这儿,他便通知敬事房,正巧小回回从颐和园回
来办事,便匆匆安排他和吟儿在这儿见了一面。
吟儿在太医院吃了泄药,将肚子里的铜顶针拉下后,珍妃立即派人将她带回景仁
宫,关在下房,整整一天一夜没让她出门。第二天晚上,珍妃突然派人传她去东书房。
完了!吟儿以为一定是小回回那边出了事,消息走露了,她给老佛爷的口信没带
到,反而连累了小回回。她一路战战兢兢走进东书房,挑起门帘见珍主子与皇上站坐
在那架风琴边,笑吟吟地望着她。茶水章也在场,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她赶忙跪下,
给皇上和珍主子磕头。显然皇上和珍主子情绪很好,一点没有拿自己兴师问罪的架式。
"给她拿个垫子,坐着吧。"光绪对茶水章说。
"不不,奴婢还是站着说话好。"吟儿从地上爬起。
"皇上赏你座儿,你就坐吧。"珍妃笑笑说。
茶水章迭上一只软垫,放在地下。吟儿一边谢皇上,一边小心翼翼地在软垫上坐
下,心里仍在揣摸,这么晚传她来这究竟为什么事?茶水章放好软垫,看一眼光绪,
似乎准备离开。这好像是宫中约定俗成的规矩。奴才以这种方式试探主子的意思,如
果主子没有任何表示,那他就得离开,如果主子发话,那就按主子的话去做。果然光
绪说话了,让他也留下。
"喳!"茶水章垂手站在一边,和吟儿一样,他心里也在揣摸皇上和珍主子,究
竟为什么事传吟儿。现在是非常时刻,尽管皇上什么也没告诉他,凭着宫中多年当差
的经验,他知道很快有大事发生。
珍妃问了吟儿的身体情况,埋怨她不该粗心大意,喝水时将顶针咽下肚,然后对
她说:"我锁了你一整天,你不恼我吧?"
"奴才不敢。"吟儿慌忙回答。
"我把你关在屋里,不让你出来,是怕你不小心走露消息,这对你,对皇上都是
好事……现在不怕了,所以让你来这儿
"这事儿早晚要掀盖儿,眼下大局已定,再过两个时辰,至多三个时辰一切都能
见分晓了!"光绪接过珍妃的活头,显得非常轻松和自信。他刚刚得知袁世凯已经从
天津带新军赶到北京,因此今晚上,最迟天亮之前,在他和慈禧之间的较量中,他将
稳操胜券。
吟儿似懂非懂地听着皇上说话,心里暗暗吃惊,她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她偷看
一眼茶水章,似乎想从对方脸上找出某种答案,结果她什么也没找到,茶水章那张脸
上没有任何表情。
"章德顺!"光绪看一眼茶水章。
"奴才在。"茶水章心里暗暗叫苦,他所最不愿意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从今后,你也不必夹在两头不好做人,成天装聋作哑,累得慌。"所谓的两头,
当然是指光绪与慈禧。皇上直接点了题,茶水章嘴上不敢答话,心里满肚子的苦水。
他一个当奴才的,在主子问,特别光绪与慈禧又是娘儿俩,他除了装聋作哑,还能有
别的办法。
"吟儿!你知道皇上传你来这儿究竟为什么?"珍妃见茶水章满脸涨得通红,岔
开话题问吟儿。
"奴婢听旨。"吟儿慌忙从软垫上直起身体,挺挺地跪在地上。
"别那么紧张。皇上传你来,是要给你一个特大的恩典,你做梦也想不着的。"
珍妃伸手搀起吟儿。吟儿站在那儿,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有一个人,他叫荣庆,你认识吧?"光绪问吟儿。
"荣庆!"吟儿重复着这个在她心里叫了千遍万遍的名字,心里暗暗一惊。想起
那天珍主子所说的,一旦事成,皇上将替她和她心爱的男人指证为婚,难道真的等到
了这一天。
"荣庆爱上一位宫女,珍妃娘娘告诉我,说你也心有所属。朕每日里白天见他,
晚上见你,就是没想到你们竟然是天生的一对啊!"光绪高兴地笑着,说他已经与珍
妃商量好了,等朝廷的大事一成,立即将吟儿赐给自己身边这位立了大功的荣侍卫。
"皇上答应你,过几日便放你出宫,还要替你指婚,挑个好日子,让你坐着八抬
大轿嫁到荣庆家去。"
珍妃这一番话,说得吟儿心里像汪起一窝甜甜的蜜酒。但一想到自己让小回回带
话给老佛爷的事,她心里顿时变得苦涩不堪。心想我害了皇上和珍主子,他俩反倒要
赏我与荣庆成婚。这还不说,万一小回回那边交待了她在太医院让他传话的事,皇上
一旦得知内情,那时候别说与荣庆成婚,不牵连他就算好事了。想到这儿,吟儿面对
皇上这天大的恩宠,一时不知所措,不谢恩不好,想谢恩又觉得实在对不住这份恩典。
"皇上!"吟儿跪下,嗑嗑巴巴地说,"如此恩典,奴才实在不配。"
"为什么不配?难道朕乱点鸳鸯谱?"光绪反问吟儿。
吟儿顿时语塞,一时说不出话。珍妃在一旁急了,连忙对吟儿说,既然皇上替你
作主,你只管磕头谢恩。吟儿这才趴在地上,给光绪一连磕了三个头。
"奴婢谢皇上隆恩!"
"好,好好,荣庆是朕的有功之臣,你很有眼力。"光绪说完,珍妃又叮嘱吟儿
一番,要她注意身体,回下房好好休息,等着皇上替她和荣庆指婚。正在这时,突然
有太监来报,说紫禁城内乾清门外突然开来了许多军队。听到这个消息,在场的人都
觉得意外,特别是光绪,心里说不出的疑惑,因为他让袁世凯领新军包围颐和园,并
没让他带兵包围皇宫啊。
"快,快传荣庆,问问是不是袁世凯的新军。"光绪稳住神,让茶水章传荣庆尽
快来景仁宫。
茶水章走后不久,吟儿也离开了东书房,沿着回廊向下房走去,没走多远,她看
见一个侍卫匆匆向东书房这边走来,借着花窗里透出的灯光,吟儿一下子认出他是荣
庆,心里像挤着一网上网的鱼儿,上下扑腾着。
"庆哥!"这种情况下与荣庆见面,实在太意外了。吟儿愣在那儿,半张着嘴好
一阵子说不出话,直到荣庆轻轻叫了她一声,她才惊叫着迎上去。
"吟儿!"荣庆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面对这意外的惊喜,他一时不知所措。按
理说宫门外出现异常情况,袁世凯新军没出现,原先驻守承德的护军突然开进来,他
急着要向光绪皇上报告这个情况。吟儿的突然出现,令他激动得浑身直哆嗦,大脑里
一片空白。他几乎忘记了眼前的一切,不顾一切地伸手搂住吟儿肩膀,问她怎么到现
在还没休息?
吟儿激动地扑在对方怀中,身体像一条乌鱼在荣庆有力的臂膀中扭动,急不可待
地将刚才皇上和珍妃召见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再三叮嘱他:"荣庆!现在是非常时
刻,你无论如何要保护好皇上和珍主子,替我……替我回报他们的大恩大德啊!"吟
儿本想告诉荣庆她给颐和园送信的事,要他努力立功,好替她赎罪。话到嘴边,觉得
现在情况紧急,一时半时说不清,索性不提她让小回回带信的事儿。
"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什么人也进不了乾清门。"荣庆激动地搂着心爱的
女人,这是自吟儿进宫一年多来他俩第一次在一块说话。他心里不知有多少话要跟她
说,可一时又不知从哪儿说起,加上现在情况紧急,他也没时间跟她多说,他低声告
诉她,说现在,他们俩的命运和皇上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再没有别的选择。
"庆哥!我……"听对方说了眼下的情况,吟儿这才觉得自己让小回回带话给颐
和园,是件多蠢笨的事。
"什么也别说了,眼下只要保护皇上过了这个难关,你我就能结为夫妻,永远在
一起。万一出什么差错,那也是命,我认了。即便碎尸万段,我也死而无憾。"面对
眼前突然变化的时局,荣庆心里有种本能的不祥之感,觉得事态的发展可能会出人意
料地糟糕。他沉吟片刻,冷静地告诉吟儿,说万一他遭到不测,只当他是为了她和皇
上,他绝不后悔,"记住,无论谁问起你我的关系,千万别透半点风,免得牵连进去!"
"不!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吟儿心里非常清楚,如果一旦事败,是死是活
也由不得他们。反正有一条,她铁下心来,死活她都跟着他,要么一块儿走进洞房花
烛夜,要么手拉手双双下地狱,她两条圆润的胳膊紧紧搂住荣庆的脖子,恨不能像树
上的青藤,咬进对方的肉里,与他长在一起生在一起,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荣庆还想说什么,从后面赶上来的茶水章,看见荣庆与吟儿搂在一起说话,愣在
那儿不知该怎么办。进宫多年,也没人见过甚至没听说过这种事儿,宫中除了皇上,
无论皇后,贵妃和宫女,总之,宫中所有的女人全都属于皇上,尽管光绪说了替他们
俩指婚的许诺,但在这儿仍然是稀罕事儿。茶水章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想到皇上急等
着见荣庆,便故意轻轻咳了几下。他这一咳,荣庆与吟儿立即像触电似地分开。
"你去吧,皇上等着见你……"吟儿认出后面的人是章叔,脸顿时红了,轻轻推
开荣庆,让他赶紧去见皇上。
沉沉的夜色中,吟儿手扶回廊上的圆柱,身体软软靠在那儿,瞅着荣庆与茶水章
远去的背影,想着刚才与荣庆匆匆见面的情景,仿佛像一场梦,梦还没做完,人已经
从梦中惊醒。她几乎不敢相信,一年半来她跟荣庆第一次见面,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对
方模样儿,已经匆匆结束了。
他似乎又长高了,特别他肩膀好像更宽了,靠在上头像靠着一堵厚厚的石墙。她
抱着廊柱,任晚风吹拂她的脸颊,细细回味着刚才她靠在荣庆怀抱中的感觉。她不知
道荣庆到底立了什么大功,皇上如此看重他,从进宫时的五品侍卫,一下子提为大清
门从二品侍卫。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荣庆爸当一辈兵,现在退休在家,也只不过是个
三品官衔。想到再过些日子,皇上将替他和荣庆指婚,她将成为他的妻子,而且是二
品浩命夫人时,心里顿时涌出一种说不出的喜悦。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品味着这种幸福。她站了好一阵子,突然听见夜色中远远传
来人们的吆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这声音一下子将她拉回了现实,令她想起刚才在东
书房里听到的消息,说宫门外突然来了许多护军。完了!会不会老佛爷得到她的口信,
先下手为强,派军队将这儿包围,要拿皇上和珍主子示问?联想到荣庆所说,他俩的
命运与皇上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万一他有什么不测……她不敢再往下想。她恨自
己太蠢笨,不该让小回回给那边递话儿,现在,她不但害了皇上和珍主子,更害了荣
庆啊!
荣庆慌忙与吟儿分了手,与茶水章一块儿匆匆赶到东书房。他见到皇上,慌忙告
诉他,紫禁城里一下于涌进许多承德来的禁军,将南边的大清门和北边的顺贞门包围
得水泄不通,光绪听后,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说话,纱灯映着他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你不会看错?"比起光绪,珍妃似乎冷静得多,她问荣庆。
"不会错。乾清门外是承德键锐营,奴才曾在那儿当过兵。"荣庆立即回答说。
"是谁调他们来的?"光绪抬起头来问。
"我问了,他们没说。"
"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珍妃无奈地笑笑。
"不可能。总共五个人,三个在这儿了。"光绪扳着手指头说。
除了现场的皇上、珍主子和荣庆,不在场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谭嗣同,再就是
袁世凯。荣庆跟谁都没提过,连父母亲都没透过一丝风声,他正在苦想着,光绪突然
对珍妃和他说道:
"谭嗣同也不会。莫非是……"
尽管光绪没说出袁世凯的名字,但珍妃和荣庆已经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眼神中知道
了答案。
"皇上,恐怕不会是他,当时袁世凯主动提出和我们拜把子,一块儿发誓,谁背
叛皇上,天诛地灭,断子绝孙。"荣庆想起前天晚上的事,不敢相信袁世凯会干出这
种缺德事。
"这……"光绪低头沉吟。
"皇上放心,袁大人的兵一定会到的,在他来之前,只要奴才在,谁也别想进乾
清门。"荣庆安慰光绪,保证守住大清门,直至袁世凯新军赶到。
"也好!"光绪突然拍着书桌,大喝一声。他不仅是给荣庆和珍妃鼓气,同时也
是给自己鼓气。到了这个份上,也只有等袁世凯来这儿救驾了,"对,死守大清门,
等袁世凯援兵赶到。"
"喳!"荣庆双手抱拳答应着。
"皇上!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茶水章突然跪下,
向光绪磕头。
"讲。"光绪挥挥衣袖。
"奴才以为要立即派人通知谭嗣同和康有为等人,以防万一。"
"你的意思是?"光绪心里一愣,反问对方。
"奴才以为,袁大人纵然发兵,也晚了一步。京城里是瑞王爷和恭亲王的天下,
如荣将军没有搞错,承德的禁军也来了,显然对方早有准备。在这种情况下,除了等
救兵,应该立即通知康有为和谭嗣同。只要他们能逃走,不被对方抓住,将来无人对
证,老佛爷纵然想治皇上的罪,也找不到证人啊!"
珍妃觉得茶水章说得有道理,面对眼下的形势,既要抗争到底,同时也要做最坏
的准备。光绪觉得珍妃说得很有道理。可眼下形势危急,荣庆要留在这儿指挥禁军守
宫门,派谁去通知两位新政中的骨干,一时成了难题。商量来商量去,茶水章主动提
出由他从西铁门溜出紫禁城,去完成这个任务。
"依我看再等等,说不定袁世凯马上就到了。"尽管光绪认为茶水章是个合适人
选,只有他这样的老人,才与宫门内外的人有着各种联系。他认识康、谭等人,其他
人去通知,对方不见得相信。就在茶水章准备离去时,光绪叫住他,让他再等等,心
里仍然对袁世凯抱一线希望。
"皇上!越往后越不容易离开,还是让他先去吧。"珍妃其实和茶水章一样,认
定袁世凯靠不住了,只是见皇上如此笃信姓袁的,不好直说,才绕着弯儿劝光绪。
"奇怪,袁世凯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光绪犹豫不决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皇上,你想过没有,要是袁世凯卖了您呢?"珍妃急了,不得不说出她心里的
担心。她认为让茶水章去通知康、谭等新党的重要人物离开,固然要冒很大风险,但
总不能让这些人毫无准备地留在家中束手待毙,让对方一网打尽啊。
"章德顺!你……"光绪担心袁世凯的背叛被珍妃一语道破,顿时愣在那儿,半
天才回过神,叫着茶水章的名字,后面再也说不出话来。
"皇上!该说的珍妃娘娘都说了,奴才什么也不说了。只要奴才三寸气在,准定
把信儿捎到。"
"好,你去吧。"光绪元奈地叹口气。
"荣庆!章得顺!一个内一个外,全指望你们俩了,我替皇上谢谢你们。"荣庆
与茶水章正要离开,珍妃叫住他俩,十分郑重地向他俩行了个屈膝礼。荣庆与茶水章
被对方如此重礼吓坏了,当即叫着"奴才不敢当",一边趴在地上给珍妃磕头。
茶水章与荣庆一走,珍妃将殿内外值夜的太监宫女全打发了,与光绪一起进了景
仁宫寝宫。
"珍儿,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光绪在寝宫里来回不停地走着。
珍妃没说话,瞅着窗外的天色,心想已经没指望了。她听见东长街上传来阵阵更
鼓声,知道已经四更天了,正如她预计的那样,袁世凯不可能来了,也就是说她与皇
上将要面对最坏的结果。想到这儿,她突然出奇地冷静,走到光绪身边,抓住他两只
手,将这双不停出汗又凉又湿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充满感情他说:
"皇上,也许这是咱们最后一夜了。"
"珍儿!"光绪动情地抱住自己的爱妃,话刚出口,便哽咽起来。
"皇上!您千万别流泪,好好瞧着我,记住珍儿的模样儿。"珍妃不让光绪流眼
泪,自己却忍不住哭了。
"珍儿,我交出江山,交出大权,交出皇位。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一个人,跟
你一块去当老百姓……你放心,我什么都交了,她会可怜我们的,让你跟我在一起
的……"光绪紧紧搂着珍妃,伸手擦着对方脸上的眼泪。
"皇上,你太天真了……"她本想说光绪太不了解慈禧,慈禧头一个要对付的人
就是她。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思。她咬着牙,使劲
抹着眼泪,然后小声告诉光绪,说她要进里面换身衣服。光绪苦笑笑,心想现在已经
大难临头,还换什么衣服。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珍妃看出他的疑惑,笑着在光绪脸上亲了一下,然后
进了更衣室。
光绪沮丧地坐在那儿,直到珍妃重新走出,眼前顿时一亮。
珍妃换了一身光绪平日最喜爱的翠绿镶黄色花边的旗袍,头上戴着黑色水扁发
簪,耳边插着一朵鲜红的珠花,显得分外漂亮。
"皇上,您喜欢吗?"珍妃走到光绪面前。
"喜欢,喜欢。"光绪瞅着灯下的珍妃,觉得她今晚上出奇地好看。想到即将到
来的灾难,他心里猛地一沉,再也不知下面说什么好。
"皇上抱紧我!"珍妃伸手捂住光绪的嘴,温情脉脉地说。
"还冷吗?"光绪紧紧抱着珍妃,这时他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晨
曦中的风由窗缝中挤进来,显得格外凉,珍妃没说话,将脸靠在他脸上,两人默默站
在那儿,望着窗外的天色,谁也没说话。
"珍儿!我实在没想到,新政变法,总共不过才一百零三天,就这么完了。"光
绪仰天长叹。
"皇上后悔了?"
"新政我不后悔。"光绪摇摇头,其实心里有些后悔,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珍
儿,我……后悔的是不该为了新政……害苦了你……"
"皇上,不说这些了,珍儿替你弹一曲吧。"
珍妃走到风琴边坐下。她试了试琴音,一边弹一边低声唱起:
碧云天,
黄花地,
北雁南飞。
却晓来是谁染得霜林醉,
总是离人泪。
一八九八年九月二十日下半夜,慈禧太后在恭亲王、瑞亲王等人陪同下,风风火
火由颐和园赶到北京,车驾轿辇从紫禁城北面的神武门长驱直入,然后由顺贞门直接
迸了皇宫。
大概谁也没想到,盛传天津阅兵,慈禧要在那儿逼皇上退位的消息,是她有意让
人散布并使之传到皇上耳里,迫使对方出手,这样她便有理由反击。这件事,就连瑞
王也蒙在鼓里,果然,光绪等人一听这个消息,立即派人去找袁世凯,要他发兵迸京
救驾。袁世凯的新军为恭亲王肃顺部下,慈禧早就想到了这一步,让人密切注视他的
动态,因此他想动兵谈何容易。袁世凯审时度势,犹豫再三,加上恭亲王对他有知遇
之恩,终于在最后关头背叛了光绪。
慈禧来到宫中,得知光绪仍在景仁宫与珍妃在一起,心里的火更不打一处出。慈
禧等人来到景仁宫,宫中值夜的的太监和宫女们吓得战战兢兢,不知出了什么事,一
个个趴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慈禧听见东书房中传来阵阵风琴声,
便让李莲英等人留在门外。李莲英和瑞王等人担心慈禧安全,一定要派人跟她一块儿
进去。慈禧将他们一通臭骂,说天底下有谁比她更了解光绪?她骂完了,一甩手,一
个人缓步走进东书房。
光绪得知慈禧带着大批禁军进了皇宫,深知再反抗已经毫无意义,所以下令打开
乾清门和顺贞门,将各路人马放进宫中。作好了最坏的准备,索性没指望了,他心里
反倒比先前冷静了许多。他与珍妃双双坐在风琴边,他弹琴,珍妃低声唱着,两人心
中都有种说不出的悲凉。他俩沉浸在这如诉如怨的音乐声中,忘记了眼前的厄运,连
慈禧走进东书房也没察觉。
"好啊!我儿子跟他的如意妃子挺悠然自得呢。"慈禧一进门,站在那儿听了一
阵子,这才不紧不慢地说。
光绪听见慈禧说话声,慌忙从风琴边站起,向站在门边的慈禧迎过去。珍妃跟在
光绪身后,双双在慈禧面前跪下。
"一路上我还琢磨呢,这会儿你们俩怎么个抓瞎?我真小瞧你们了,本以为会像
热锅上的蚂蚁,谁知你们挺会找乐子……"慈禧在书房中央一张椅子上坐下,脸上挤
出一团嘲讽的笑意。
"儿臣不知皇爸爸驾到!"光绪小心翼翼地说,免得触怒慈禧。
"更没想到我天不亮就来了,对不?"慈禧看一眼身着盛装的珍妃,见她打扮得
分外漂亮,不但穿了新衣,脸上抹了粉脂,头发也重新梳过,戴着鲜红的珠花,心想,
你得意得也太早了,"你们在这儿等着袁世凯给报喜儿呢,没想他可把你们卖了!"
"儿臣发誓,儿臣绝没有半点加害皇爸爸的意思……"光绪急忙解释。
"住口!"慈禧打断光绪,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位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养子,心
里既痛恨又难过。她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你们心想想,我把你从这么高,带成个七
尺长,一百多斤重的大男人,除了十月怀胎,跟你亲妈有什么两样儿?你翅膀硬了,
嫌弃我碍眼了。有什么话家里不能商量,你倒先找个外人谋害我,你这忘恩负义的东
西!"慈禧越说越气愤,伸手给光绪一耳光。
光绪捂着脸,心里有说不出的羞辱。自四岁进宫,直到他长大成人,从没人拍过
他一巴掌。亲临朝政后,更不用说了,连慈禧也口日声声称他为皇帝,处处敬着他,
但此刻他才突然明白,皇上的宝座既然是慈禧让他坐上的,因此慈禧可以随时将他拉
下来。
看见光绪跪在地上,眼里泛着屈辱的泪花,珍妃心里十分痛楚,不顾一切地对慈
禧说:"老佛爷!你不能打皇上,打了皇上,就是打大清国。"
"谁是大清国?我就是大清国!"慈禧没想到珍妃居然如此大胆,死到临头还嘴
硬,从座位上走到珍妃面前,指着她大骂,"都是你这个狐媚子把皇上拐带坏了!"
慈禧举手要打珍妃耳光,没想珍妃非但没讨饶,也没躲闪,反倒挺起胸,仰起脖
子,迎着慈禧的巴掌,慈禧尽管气得浑身哆嗦,但她拼命克制住自己,突然将伸出的
手缩回,重新在椅子里坐下,一边大叫来人。
慈禧叫声刚刚落地,李莲英、瑞王等人带着一大帮太监和禁军卫士涌进东书房。
"李莲英!传杆子,将她拉下去,重重打四十杆!"慈禧指着珍妃,恶狠狠地对
李莲英说。
"喳!"李莲英边说边带人上前将珍妃从地上拖起。
"就在当院里打,让大伙儿全瞧着。"慈禧命令李莲英,"让景仁宫的奴才全上这
儿来,让他们一块儿瞧瞧。""喳!"
"皇爸爸!"光绪跪在慈禧面前,哀求对方,"她到底是皇妃,求您给儿臣留点儿
面子。"
"不!"慈禧厉声喝道,当即下令,"她不是皇妃,从今儿起降为嫔,不,降为贵
人!"
"皇爸爸,求求您……"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处处护着她,为了她,你宁可得罪皇后和其他皇妃,甚
至不惜跟我作对!"慈禧愤怒地打断对方。
"珍妃辅佐儿臣,全是一片好心,为了大清国……"
"屁话!"慈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片,扔给跪在地上的光绪,"你自个儿看看,
这是什么?"
光绪捡起纸片片一看,心中不由一愣,原来这是荣庆写给吟儿的那首情诗,不知
怎么一字不差地落在慈禧手上。另外,他不明白慈禧现在亮出这首诗,究竟什么意思。
"念出来,让大伙听听啊!"慈禧逼光绪念出来。
"皇爸爸!这和珍妃毫无关系啊!"光绪明知这是荣庆所写,当着慈禧与众人的
面,又不敢说出真相。
"好吧,你不念,我让别人念。"慈禧看一眼站在一边的人群,那都是李莲英刚
刚叫来的景仁宫的奴才。她一眼看见吟儿,指着她,让她念给大伙几听听。
"奴婢给老佛爷磕头!"一见慈禧点了自己名,吟儿吓得当场跪下。
"快念出声来。"李莲英从光绪手中取过纸片片,递到吟儿手中,示意她赶快念。
"荣华似浮云,庆幸洁吾身,思卿常入梦,君子泪沾巾。"吟儿念着这首荣庆给
自己写的诗,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明明是荣庆写的,偷偷让小回回捎给自己,不慎
丢了,老佛爷为什么偏要安到皇上和珍主子头上?她差一点想说这不是皇上写的,是
荣庆写给自己的,但一想到她说出的后果,舌头僵在那儿再也转不动了。
"皇位你都当浮云了,你好大方啊!"慈禧认定这是光绪写给珍妃的。因为慈禧
总批评光绪不该专宠珍妃,所以光绪才写了这玩意儿,以表达他对自己的不满、,所
以当时有人将这首诗抄下送到颐和园,说皇上要查这首诗的出处,慈禧便认为光绪欲
盖弥彰。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了这首诗,故意放出风来,后来果不其然,追了一阵子再
没声息了。
光绪了解慈禧脾气,她认定的事,任你说破了嘴也没用。这事儿犯在自己身上,
不过是发泄心中不满,要是套在吟儿与荣庆身上,犯下祖宗大法,他们那两条小命就
玩完了。
"李莲英!你站在这儿发什么傻,还不给我拖出去用刑?"慈禧见光绪不吭声,
指着珍妃对李莲英说。
"等等!千万别动刑。"光绪大声叫着。
"你还想说什么?"
"儿臣错了,儿臣有罪,我宁可不当皇帝,只求您能饶了珍儿。"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等光绪说完,慈禧突然放声大笑。
门外院子里,太监们搬来了大春凳,这是皇妃专用的刑凳。几名太监七手八脚将
珍妃按在条凳上,掀起她的裙袍,当下一五一十地打下。慈禧将众人赶出书房,让他
们亲眼看看珍妃的下场,向所有人召示凡与她作对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东书房里除了光绪与慈禧,再就是吟儿,她站在书桌边磨墨,慈禧要借光绪之手,
写下几道圣旨。听见院子里打杆儿的声音,吟儿心里说不出的后悔,认为是她害了皇
上和珍主子,当然,她做梦也没想到,一家人,翻了脸也都六亲不认,越想越觉得自
己太天真了。
"皇爸爸!您饶了珍儿吧,真的不怨她。"听着院里的传来太监用刑的吆喝声,
光绪忍不住又向慈禧求饶。
"怨谁?"
"千错万错,都是儿臣。"
"你知道了?"
"儿臣知罪。随皇爸爸发落。"
慈禧思忖了一会儿,当即让光绪写几道圣旨。头一道圣旨,废止朝廷上一切新政,
立即抓捕谭嗣同、康有为等人,同时恳请皇太后重新训政。所谓训政,就是让慈禧再
一次出来垂帘听政。
吟儿瞅着脸色铁青的光绪,见他双手哆嗦着,按慈禧意思写好了几道圣旨,并盖
上他随身所带的玉玺。看得出,光绪之所以处处顺着慈禧意思,因为他仍然对她抱一
丝希望,希望慈禧能对珍主子从轻发落。这时,吟儿才发现光绪对珍主子爱得非常深,
也非常执着,为了她,光绪在所不惜。
慈禧看了光绪最后写好的圣旨,突然轻轻一笑,对光绪说道:"还记得我说过的
话,谁再提垂帘听政,谁就是奸臣,今儿这个奸臣就派给你当了。"
将光绪和珍妃分别押走后,慈禧在李莲英的陪同下,亲自召见了珍妃手下的奴才
们。
如果说慈禧带大队人马亲自到养心殿,夺了光绪的权,是政治的需要,那么她赶
到景仁宫,巡视一下珍妃这个小贱人的住处,召见景仁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则是一
种心理上的需要。她恨这个女人,远远超过她对光绪的恨,她认定如果没有这个小妖
媚子,她绝不会跟光绪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就慈禧来说,在这儿她更能找到某种说不
出的满足。当她巡视这座曾为珍妃所拥有的宫殿,眼望着大殿台阶下几十名太监和宫
女,想到此刻关在空房中浑身伤痕累累的珍妃,她终于咽下了一口恶气。
李莲英在景仁宫大殿正门外的丹墀上临时放了一把椅子,慈禧坐在椅子里,指着
台阶下的人群,明知故问地问李莲英:"这都是谁们哪?"
"回老佛爷话,都是景仁宫的那伙子。"李莲英慌忙回答。
"噢,这不是吟儿吗?"慈禧其实早就看见她站在人群中。
"奴才叩见老佛爷,给老佛爷请万安!"吟儿从人群中走出,在台阶下磕了头。
"起来吧。"慈禧挥挥衣袖。小回回站在慈禧身后,向吟儿递了个眼色,那意思
让她安心。
吟儿浑身哆嗦地从地上爬起,心里有说不出的慌乱。小回回的眼神非但没令她安
心,反令她心里像一锅滚开的油,翻腾得更利害了。她万万没想到事情发生得这么快,
这么突然。她本以为自己让小回回捎个信,不过是提醒老佛爷,担心她的安危而已。
没想到老佛爷一阵风似的杀回来了,皇上和珍主子却因此遭了难。
毕竟在珍主子和老佛爷之间,她想帮帮老佛爷,但并不想害谁。但现在看来,显
然不是那么回事。现在不但皇上和珍主子被抓,听说还有好多人牵连进去,有的要杀
头,有的要坐牢。想到这儿,她最担心的便是荣庆。他是皇上贴身侍卫,据说这次他
牵连得很深,老佛爷肯定不会放过他。皇上和珍主子都知道她和荣庆之间的关系,皇
上还答应事成后替他们主婚,皇上和珍妃会不会向老佛爷说出其中的要害,让老佛爷
知道了底细,她也躲不过这个生死关啊!
"朝里的事儿呢,刚消停了,还得给你们操心,你们珍主子不能再住景仁宫了,
我给她找了个好地儿。北三所,说白了就是冷宫,让她一个人儿好好琢磨琢磨个三十
五十年的,只要她有那么长的命。"慈禧坐在那儿,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她像往常
一样,即便非常恼火的事,说起来仍然不急不慢,像拉家常似的。但丹墀下的太监,
宫女们一个个屏住声息,不敢出一点声音。他们都已亲眼见了主子的命运,现在该轮
到他们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珍贵人呢,冷宫里呆着孤孤单单,也不能没个人就伴儿是不
是?你们都是她的老搭档了。一客不烦二主,谁乐意陪着她去呀?"慈禧继续说着,
说到最后,突然冒出一句,众人一听,全都不敢答话,一个个就地跪下。
"乐意就说乐意,不乐意就说不乐意,用不着豆儿干饭--闷着!"
人群中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说话。其中一个胆大的宫女说她不愿意去,并表示
她宁可给老佛爷粗使唤,也不愿意陪着珍主子。"别人哪?"慈禧又问别人。其他人
也都哼哼叽叽,你推我我推你,虽没明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没人肯去北三所伺候
珍妃。
"说呀!不说我可点谁算谁了!"李莲英发话了。被他这样一逼,在场的太监和
宫女们才纷纷表示不愿去。
"瞧瞧,让当主子的多寒心呀,珍贵人她千对不起我万对不起我,那是我们家里
头的事儿。她可没对不起你们呀。一个个真是白疼了你们。"要是人人都争着要去伺
候珍妃,慈禧准会大发雷霆。相反,眼下没人肯出头干这个苦差,她反倒故意替珍妃
抱不平。不过这会儿,场地上没人相信她是真的替珍妃打抱不平,他们一个个头也不
抬地趴在地上,万一目光与慈禧对上,让她点了名就不好办了。
"看来真没有哇?"慈禧回头看一眼李莲英,语气中透着惋惜。其实李莲英知道,
这正是慈禧最希望看到的一种结果,说明她不仅占理,同时也得了人心,这不,珍主
子身边十几号宫女,竟然没一个人肯跟她去的。为了讨慈禧欢心,李莲英明知没人肯
去,故意大声追问,有没有人肯随珍主子去北三所。
"奴才愿意。"突然人群中发出一个尖细的声音。众人一愣,全将眼光投向跪在
前排的吟儿。小回回急得直向她使眼色,想制止她,已经来不及了。"你说什么?"
慈禧心头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老佛爷话,奴才愿意陪着珍主子。"按平常人家,婆媳之间和母子间总难免
为一些事争强斗气,吟儿万万没想到宫里情况却大不一样,一斗气便斗出现在这个局
面,动上了真刀真枪,甚至惹上杀身之祸。这会儿她才真正觉得对不住珍妃,珍主子
毕竟对她有过救命之情,事实上,这里头的情况远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这是慈禧
精心策划的阴谋,决不取决于她一句话,但对她来说,她想不了这么多,心里懊悔不
已,眼瞅着皇上被抓,珍主子将被关进北三所,后悔也没用了。所以在没人肯去北三
所伺候珍主子的情况下,她鼓起勇气说她愿意,这不过是一种下意识的赎罪行为。
"你真乐意呀?"慈禧打量着这位关键时刻给自己递过信的宫女,不知吟儿心里
怎么想的,竟自告奋勇提出去北三所伺候那个小狐媚子。
吟儿趴在地上,面对慈禧点点头。
"吟儿,你们主子打入冷宫,永远没有出头日子,你可要想好了,别错打了主意。"
慈禧念及吟儿对自己的忠心,忍不住提醒她。
"老佛爷!也许这是奴婢的命,想躲也躲不过……"吟儿趴在地上,嗑嗑巴巴地
说。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荣庆能逃得远远的,不被他们抓住,这就是天大的
幸事了。
慈禧盯着吟儿,心里很不高兴,本想教训对方:你是不是可怜你们珍主子,那大
可不必,她自作自受。话到嘴边,慈禧又忍住,心想吟儿是个当奴才的,犯不着跟她
说那么多。她有这种勇气,肯当着众人面表示愿意去陪珍妃,这已经难为她一片孝心
了。
"好吧,你起来。"慈禧挥挥衣袖,让吟儿起来,从台阶下走上丹墀,然后又问
其他人,"还有跟她搭伴儿的吗?"
慈禧一连问了两遍,见没人答应,淡淡一笑从椅子上站起,在小回回等人的簇拥
下,领着吟儿一路下了丹墀,离开景仁宫。
慈禧一走,李莲英立即拍响巴掌。只听得一片喧啸声,早已埋伏好的掌刑太监们,
一个个手执木棍冲进大院。"老佛爷口谕,凡景仁宫的太监、宫女一律抓进空房,收
押待审。"李莲英话音刚落,掌刑太监们一拥而上,见人就抓。太监、宫女们这才回
过神,从地上爬起,一个个捆着双手,被带走了……
若不是元六乘乱放了荣庆,他将和谭嗣同一样成了大牢中的囚徒。
那天后半夜,他一直死守着宫门,直到天亮,皇上突然传令打开宫门,包围在门
外的护军像潮水般涌进,点名要抓荣庆。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他趁着天色没大亮,
加上路熟,一路摸到了西铁门,刚走到宫墙与城墙之间的雨道上,迎头撞上元六领着
几名禁军走来。
禁军们不由分说,将荣庆抓住。幸好元六认出他,将他带到一边,慌乱中替他换
了一顶帽子,给他一条白毛巾,扎在右胳膊上,这是左键锐营的暗号。元六一路将他
送出了神武门,临分手前,元六告诉荣庆,说他现在是朝廷重要通缉犯,让他务必想
办法逃出城外,跑得越远越好。
荣庆跑到城门边,天色已经大亮,多远便看见城门边站满了士兵,进进出出查得
很严。他偷偷走过,挤在人群中一看,见墙头贴着谭嗣同等人的画像,虽说没见到自
己画像,但上头却有他名字。他慌忙从人群中溜开,转身向城里走去。
荣庆不敢回家,在一座小土地庙里躲了一整天,企图趁晚上混出去。他跑到朝阳
门一看,发现那儿晚上比白天查得更严,东西南北所有的城门都严加防范,显然目前
要想混出去几乎不可能,他决定找个地方先躲一阵子,等过了这个风头再想办法。想
来想去,家是不能回的,舅老爷家自然也不能去,城里一些亲戚家肯定是禁军重点搜
查对象,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去该哪儿。
荣庆在大街上走着,没走多远,便发现有个人跟着他。他故意放慢脚步,在一家
杂货店前停下,跟店主讨价还价,只见那人也停下,在一个卖糖饼的挑子前晃悠着。
他买了一些红枣,加快步伐向前走去。跟踪他的人也加快步子,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
距离。肯定是个盯捎的,荣庆想到这儿,突然钻进一条胡同,在四通八达的胡同里迅
速奔跑着,穿过七八条胡同,最后总算甩掉了跟踪的"尾巴"。
当他跑进一条静僻的胡同,这才发现到了吟儿家附近,胡同里没有人,四下静得
出奇,他站在那儿,听了好一阵子,当他确信已经甩掉了跟踪他的尾巴时,悄悄拐了
个弯,来到吟儿家门口。他犹豫半天,终于举手敲着黑漆大门,开门的是吟儿的嫂子。
他怕有人发现他,没来得及跟对方打招呼,一头闯了进去。
"哎哎,你找谁呀?别愣往里闯呀!"刘氏没认出荣庆,伸手拦住他。
"嫂子!是我。"荣庆随手关上大门,身体靠在大门上直喘。
"荣少爷!"吟儿嫂子认出对方,心里一惊,因为京城里出了大事,听福贵说荣
庆也牵连进去了,"你快出去,这儿藏不住!"
"嫂子,你听我说……"
"你什么也甭说,反正这儿不是您呆的地儿!"
两人正说话,吟儿母亲曹氏听见前门有动静,从堂屋跑出,一见荣庆顿时愣住,
走过来叫住他:"庆儿!"
"伯母!"荣庆像遇到救星似的,慌忙向老人走过去。
"妈!"刘氏急了,连忙扯着曹氏衣袖,"他犯了十恶大罪,朝廷正抓他呢!"
"荣儿,你到底犯了什么罪?"曹氏眯着一双老眼,低声问道。
"妈!告示糊满街了,说他跟谭嗣同,康有力都是一党,要谋害皇上!"嫂子不
等荣庆开口,抢着告诉曹氏。
"我没害皇上,我是护着皇上的!"荣庆急忙分辩。
"那告示上明明写着奉皇上的圣旨抓你的。"嫂子拦住他的话头。
荣庆耐心地告诉嫂子和曹氏,说皇上已经让太后他们关起来了,有圣旨也是假的。
嫂子不理他这个茬,硬是将他往门外推:"你跟九城兵马司说去,跟九门提督说去,
跟我们说不着!快,快走吧!"
"她嫂子,你这不是把他往刀口上送吗?庆儿别走!"曹氏看不过去,叫住儿媳
妇。
"妈呀,告示上可说了,谁敢窝藏,满门抄斩哪!他穿上黄马褂儿,咱们没沾过
一丝丝光,如今倒跟着他吃挂落儿,咱们冤不冤哪?"福贵老婆急了,蹿到婆婆面前
扯着老人衣袖叫着,曹氏愣愣地瞪着荣庆,怎么也不相信他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荣
庆听出福贵老婆话里话外的意思,吟儿嫂子心里记恨他们家退婚的事,加上外面传他
与瑞王家的小格格订了亲,所以要撵他走,他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是慈禧钦点要
犯,人家留你是情分,不留你是本分,既然这样,还不如赶紧离开,免得为难他们家。
"伯母!我走了,下辈子再孝敬您啦。"荣庆当下给曹氏磕了头,随即起身要走。
"不许走,就在我这儿呆着。"曹氏虽说对荣庆家退婚的事非常不满,但她知道
这不是荣庆的主意。这会儿他落难了,总不能瞅着他往火坑里跳。她不理儿媳妇的劝
阻,上前拉着荣庆衣袖说:"我不信我姑爷会是乱党,节骨眼儿上不拉一把,要亲戚
有个屁用?"
"妈,他算哪门子亲戚呀?"刘氏心想他已经与瑞王府订了亲,要说姑爷这档干
事,他应该是瑞工家的姑爷才对。这不,瑞王家有权有势,他不往人家跑,偏上她们
这儿来,要不是怕婆婆伤心,她早就想指着荣庆鼻子将他臭骂一通。
"我不管那些,反正在我心眼儿里,他就是我们家的姑爷。你要害怕,先找个地
儿躲躲。官兵不来我们算捡着了。官兵来了我是窝主,滚钉板、骑木驴全我老婆子顶
着,没有你的事儿!"曹氏没见荣庆时心里也窝着一肚子火,这会儿见了,特别他遇
上大难,她心又软了。
"妈!我不能连累您跟嫂子,我得走。麻烦嫂子替我找件衣裳,让我换下这身儿
皮,就齐了。"荣庆被吟儿母亲一番话说得非常感动,想起自己处境,想到吟儿身在
宫中,万一宫中知道他与吟儿的关系,肯定会派兵来这儿找他的。所以即使她们留他,
他也不能留在这儿。
"要走也得在这儿先歇会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曹氏瞅着疲惫不堪的荣庆,
心想他肯定连饭也顾不上吃,于是她毅然领着荣庆进了堂屋。刘氏进房找出丈夫衣服
让他换上,曹氏当下进厨房下了一碗汤面,让他吃了好上路。
荣庆吃了汤面,准备离开。曹氏拖着他不让他走,想跟他多说一会儿话。没想这
会儿,大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和大兵的吆喝声。"不好了,一定是大兵来了。"荣庆
一听那声音便觉得不对。吟儿嫂子吓坏了,瞅着曹氏不知该怎么办。曹氏思索了一会
儿,趴在儿媳耳边低声吩咐了一通,然后让她去开门,自己则领着荣庆走进她的睡房。
大门拍得山响。嫂子匆匆开了门,士兵们一拥而入。
"你们干什么?"嫂子拦住大兵问。
为首的一个营官问刘氏,有人进来没有?刘氏说没有。士兵们纷纷等着营官发话,
营宫一挥手:"搜!"
"长官!屋里有病人,经不住吓唬!"刘氏连忙赶在士兵前头跑进堂屋,在曹氏
的卧室门前拖住营官,说屋里有重病人。士兵们愣住。营官犹豫片刻,挑起门帘,看
见曹氏额头上扎着毛巾,两眼紧闭着靠在炕头的被子上,一位身穿长袍马褂的医生,
正坐在炕边给她把脉,背对着门口。
"大夫,病人的情况怎么样?……"刘氏凑上前,故意当着上兵们的面问病情。
装作医生的荣庆尽管心里紧张得不行,表面上却轻轻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刘氏作出一副担心的样子,跟大兵们说昨天请了个大夫,大夫已经不敢下药了,还说
这病要传染。
一听病人得的是传染病,士兵们挤在门边,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上前一步。
营官犹豫片刻,挥挥手领着众士兵退出曹氏的睡房,在屋前屋后搜了一遍,这才匆匆
领着众人离开了吟儿的家。
刘氏送走大兵,随手关上大门,好不容易走回堂屋,两腿一软,就势坐在堂屋的
门槛上。
"走了?"曹氏慌忙从里屋走出,问儿媳妇。
"吓得我腿都软了。"刘氏点点头。
荣庆见外面没有动静,从曹氏的睡房里缓缓走出。望着这间破旧的堂屋,心里说
不出是什么滋味。吟儿哥哥赌性不改,家里的田产被他卖光了,佣人全辞退了,连他
们住的地方也都抵了赌债。院子里横着砌了一道墙,只剩下堂屋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作
为栖身之地,其他的屋子全部换了主人。瞅着这座破落的家,想起吟儿和自己的遭遇,
荣庆忍不住眼窝湿了。心想要是皇上不让老佛爷整下台,自己娶了吟儿,怎么也得出
钱将他们这个家重新赎回来。
曹氏见荣庆走出,忍不住问起宫中的女儿。荣庆犹豫半天,终于说了他与吟儿在
宫中的情况。特别提到皇上本要替他俩指婚的事,现在皇上自己也保不住了,他俩的
事自然也没可能了。
曹氏一边听一边掉眼泪,心想女儿和他怎么就这么命苦,每每好事到了眼前,又
突然生出事来,而且一次比一次闹得凶险。兴许这都是命!
刘氏没想到荣庆如此实心眼,放着王爷家的小公主不娶,一心要娶吟儿,看来自
己错怪了他,如今这样的男人实在太少了。刘氏在心里思忖,觉得吟儿再苦也比自己
强,就冲她摊上荣庆这样的好男人这一条,抵得上一百条。将人比人,一想起自己男
人,她心里顿时涌出一汪苦水。福贵除了骰子,鸦片和酒缸,这世上再不认识其他任
何东西,包括她这个老婆和去年病死的儿子在内。刘氏先是在一旁陪婆婆掉眼泪,哭
着哭着,越哭越伤心,想到自己的痛处,竟忍不住呜呜地放声大哭。
福贵拍了半天门,刘氏才匆匆忙忙开了门。一见到妻子,他便冲着她叫开了,说
今儿个出门儿,他算没挑好日子!一路上让大兵搜了八回。回来敲了半天门,她才来
开门,问她究竟在磨蹭什么。
"别嚷嚷!"因为荣庆还没走,刘氏担心他吵吵嚷嚷引起外人怀疑。
"来贵客了?"福贵好奇地瞅着老婆,觉着她神色不同寻常。
"没人!"刘氏关了院门,大步向堂屋走去。
福贵疑虑重重,大步走到堂屋前,推开房门四下看了看,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他
走进东厢房,一眼看见炕头的衣箱大开着,顿时觉得不对头。连忙问刘氏,家里究竟
来了什么人?
"跟你说了没人。"刘氏不耐烦地瞪丈夫一眼。
"我看像有人。"福贵四处转了一下,向专门堆放杂物的小套屋走去,刘氏拦住
他。
"你别进去!"
"你藏着野汉子呢?"福贵推开妻子,一头闯进小套屋。
荣庆正裹着被子躺在里屋的墙角边。原来荣庆要走,曹氏死活不让他走,一定要
他在这儿好好歇一会儿,躲一两天再走,荣庆不肯,曹氏便让他等天黑了再走。"福
大哥!"荣庆刚刚躺下不久,见吟儿哥哥走进,连忙从地上爬起。
"哈哈,知道准就是你!"福贵咧着大嘴,幸灾乐祸地说,"我的荣侍卫,荣大人,
放着乾清门不去,躲到我这小庙里来了?"
"荣少爷是我做主留下来的,你可别犯三青子!"刘氏怕丈夫闹事,慌忙拖着婆
婆来了。曹氏一进小套房,赶忙对儿子说。
"妈!看你说得。哪能呢?"福贵冲着母亲一笑,转脸对荣庆说,"哥儿们,到
了我这破瓦寒窑,你就算到了地头儿了。好好在这儿眯着。说不定哪天皇上想起你来,
又是平地一声雷,红的烫手啊!"
"借您的吉言,谁知道还有没有那天。"荣庆低着脑袋,神情沮丧地说。
"你也别满世界乱跑了,嘴上多个把门儿的!"曹氏看一眼不争气的儿子,觉得
他这几句话倒说得像个样儿。她一心想让荣庆在这儿多呆几天,躲过这阵子风头。"那
是那是。"福贵嘴上应付着母亲,心里却想着自己的小算盘,对荣庆显得非常热情,"荣
少爷!这回咱们得好好喝两盅了,给你压压惊啊!"
"我不饿。伯母已经让我吃了一大碗面条。"
"吃归吃,喝归喝。那是两回事儿。"福贵一边说一边向妻子笑笑,"上酒啊!"
"酒全在你肚子里哪,我上哪儿变去!"刘氏没好气地说,心想有三顿饭就不错
了,哪来的酒。
"拿酒缸打去呀。"
"钱哪?"
"先赊着!"
"人家说了,旧帐没清,不赊给你了。"
"要不是当着荣庆,我先给你两个热嘴巴!他又不找你借钱,你哭什么穷啊?"
"别打酒,我真不喝酒。"荣庆见吟儿哥嫂为了他喝酒吵起来,连忙从中劝阻。
"你这是骂我!"福贵瞪一眼妻子,"你不去我去!"
"随便吃点儿得了,别去了!"曹氏叫住儿子,怕他去了那儿人家不肯赊他,他
跟人家吵架。
"谁也别拦我!"福贵转脸跟荣庆打了个招呼,说让他见笑了,转身出了小套房。
刘氏瞅着丈夫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疑惑,他什么时候为了要请别人喝酒这样上心过。
想到这儿,她三步并作两步从屋里追出来,一把拖住丈夫:"你到底憋的什么坏?"
"我有坏也不能往家掏啊,"福贵皮笑肉不笑地摊开两条细胳膊。
"一块儿过了这些年了,我还不知道你?我可把话说在头里。防着咱妈跟你拼
命!"刘氏看见丈夫那一脸赖样儿,更加确信自己猜的没错,福贵为了得到那笔赏银,
不惜举报荣庆换那些黑心钱。
"你别把屎盆子扣我头上啊。荣庆这样儿的,搁哪儿也是死,干吗放着银子让别
人捡了去?真的假的咱跟他是亲戚呀!"福贵的心思被妻子说中,并不以为然,甚至
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一下于就有二千两银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笔银子他不拿
早晚让别人拿了,不拿白不拿。
"别人是别人,你可小心让人骂你了。说到底,他跟你妹妹有一段缘分!"刘氏
劝着丈夫
"扯蛋!他早扔下妹子跟别人订了亲。"福贵走到门边,边说边伸手要抽门栓,"你
少管闲事,看住他就行!"
"不行,你别去!"刘氏死死拖住丈夫衣袖,劝他不要出卖荣庆。福贵根本听不
进,一心想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到了手上,喝酒抽烟赌本部有了。看见妻子真不让他走,
急得在妻子手上咬了一口。刘氏疼得不行,"哎哟"一声松开手。福贵趁机打开大门,
一溜烟地跑了。
刘氏瞅着丈夫远去的背影,气得连连顿足。她无奈地站在那儿发呆,想到福贵为
了赌什么也干得出,这才慌忙关了大门,一阵风似地跑回家。
"荣少爷,这儿呆不住了,你快跑!"刘氏一见荣庆便催他赶紧离开。
"这叫什么话。"曹氏瞪一服儿媳妇说,"我还没赶他呢,就轮上你了?庆儿,呆
着你的!"
"妈呀,官兵说话就来了!"刘氏急了。
"官兵早来过了,不也没事儿吗?"
"这回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莫非是你报官?"
"妈!您听我的保准没错。"刘氏当荣庆的面,不好说丈夫干的勾当,一连声地
对荣庆说,"荣少爷,咱们可耽误不起工夫了!嫂子决不能坑你呀!"
"是不是福贵他?……"曹氏顿时有所醒悟,追问刘氏。
"妈,您什么也甭问,先走人要紧!"为了不让福贵带大兵堵住去路,刘氏慌慌
张张领着荣庆走到东墙恨,让他从那儿上了墙,从另一条胡同走了,荣庆走了没多久,
福贵领着一路人马匆匆赶到,将他们家团团围住。
福贵叫开了门,巡城御史领着士兵们冲进来。二话不说将屋里屋外搜了个底朝天,
结果什么也发现,巡城御史气得对福贵大叫,狠狠抽了他几个耳光,说他存心耍他。
巡城御史临走前又踢了福贵一脚:"抓不着荣庆,回头再来找你算账!"福贵捂着肚子
蹲在地上,心里暗暗叫苦,认定是媳妇坏了他的好事,当刘氏走上前扶他时,他狠狠
给了妻子一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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