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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二十章 苦果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Jun 25 19:32:43 1999), 转信
荣庆大难不死,巧遇青楼女子英英,并在她的帮助下逃出京城、本来准备替荣庆
和吟儿指婚的光绪皇上软禁瀛台,对受难的珍妃爱莫能助。后悔莫及的吟儿为了赎罪,
来到北三所伺候珍妃,珍妃对她的出卖行为痛恨不已。吟儿和荣庆,珍妃与光绪,他
们面对各自生命的苦果。然而,再苦的果子也要咽下去。
深秋的上午,湖面上泛起一片淡灰色的烟波,与那些裹了秋色的杨柳混在一起,
像一幅水墨画。光绪站在瀛台湖边的白玉栏杆旁,瞅着那静静的水色和那贴着水面飞
来飞去的水鸟,心里说不出的凝重。
他闹不清慈禧究竟打什么主意,既不对外宣布他退位,也不让他回宫中,将他一
个人困在这座四面环水的小岛上。对外,她仍然以他名义发诏书下圣旨,碰到什么重
大事情,慈禧便派人用小船将他接到岸边,然后送到养心殿,按慈禧的意思签发各种
旨。
昨天,他又被慈禧接到养心殿,他按慈禧的意思,在一道道圣谕上签名画押,盖
上他的印章。望着那一道道由别人拟好的圣旨,他心里说不出的悲凉。这些由自己签
发的文字,全都是否定新政,废止他先前推行的政策的旨令。用慈禧的话,这叫"拨
乱回正"。慈禧让他下令逮捕康有为、谭嗣同等人。这些人全都是他依重的大臣和爱
将,包括那个冒生命危险替自己迭密诏的荣侍卫。这等于是自己打自己耳光,用钝刀
子割自己身上的肉,但他却不得不照办。
"那个地儿怎么样?对不对你胃口呀?"让他办完了所有该办的事,慈禧这才问
起光绪的生活起居。
"皇爸爸想的很周到,瀛台四面环水,正好让儿臣闭门思过。"光绪觉得事情到
了这种地步,再问这些话实在有些无聊,可嘴上又不得不应付。
"其实就是养心。你在养心殿白往了好几年,就没闹清这两个字儿!"慈禧面对
这个扶不起的儿子,像只猫儿在利爪下盘弄着这只遍体鳞伤的耗子,心里有种说不出
的满足。与其说她恨他,还不如说她从骨子里看不起他,甚至有些怜悯他更为准确。
"儿臣愚昧。"光绪低下头,实在不想说话。只是为了心中一个念头,那就是适
当时候替珍妃求情,才尽量应付对方。
"你不傻,就是心太乱,养养就好了。我奔七十的人,还能再活多少年?早晚这
付挑子还得你挑,到那会儿再胡来,可就没人儿帮你厂。"慈禧自己也知道这是假话,
但她每次一说到这些郁兴致勃勃地,说得真像那么回事儿。她究竟是习惯、还是喜欢
这种说话方式,恐怕连她自己也闹不清。
光绪嘴上说谢谢皇爸爸教训,心里仍然在思忖着那个苦苦缠着他的念头,想瞅机
会求慈禧答应他一件事,慈禧又说了一些有关养心和养性的道理,然后让章德顺送光
绪回瀛台,并叮嘱他要好好伺候皇上。
"皇爸爸,"光绪沉吟了好一阵子,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他的心事,"儿臣有一个请
求,请皇爸爸恩准。"
"说吧。"慈禧看一眼光绪,一脸和气。
"儿臣请求让珍贵人和儿臣同住瀛台,也算是同住冷宫了。"光绪似乎在慈禧脸
上亲和的表情中得到了鼓励,说出他早就想说而没敢说的请求。
"我就猜着是这么句话。"慈禧叹了一口气。她喜欢玩这个儿子,偏偏这儿子总
给她许多玩的机会。
"皇爸爸答应儿臣了。"光绪见慈禧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慌忙追问。
"现在还不成。"慈禧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刀架在光绪脖子上,总留给儿子一线
希望。这大概不仅是习惯,恐怕更是一种手腕和方式。
"哪一天行呢?"光绪傻乎乎地问,两眼盯着慈禧,希望能得到她某种暗示和许
诺。
"那得问你们自个儿了!练丹要七七四十九天,取经得儿九八十一难。到了心里
那点邪火儿变成冰碴儿,化成雪水儿,你们再聚也不晚。"明明她不可能答应光绪,
却津津有味地说了一大套。
不等慈禧说完,光绪已经明白这事儿没指望了。他了解慈禧,对没指望的事,你
也得装出有指望的样子,否则她非但不答应你,反过来狠狠整珍妃。珍妃正因为不会
装糊涂,所以吃她的苦头最多。为了不连累珍妃,他只得硬着头皮,求慈禧给珍妃一
些面子。"我让吟儿服侍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慈禧也许玩腻了,挥挥衣袖让光
绪离开。
光绪回到屋里,站在那儿打量着这座年久失修的建筑。望着陈旧破败的墙面和落
满灰尘的房梁,他心里越加思念起珍妃,珍妃所住的冷宫叫北三所,那儿是个满院子
长草的地方,原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储藏室,比起瀛台不知要差多少倍。
他穿过回廊,进了书房,突然眼睛一亮,半天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不知什么时候,
墙角边放着这台从景仁宫搬来的风琴。他连忙问身边的茶水章,茶水章告诉他,是今
儿让人抬来的。茶水章本想告诉光绪,是他通过李莲英从敬事房讨来的,想想又觉得
像特意邀功,忍住了没说。
"奴才觉着放在那边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搬来给皇上做个伴儿。"光绪心中一动,
心想这个章德顺耳朵不好,嘴也笨,但心里却透着灵气,通过这些日子的重大变化,
他对这位身边的老奴才,似乎有了新的认识,至少有一条,关键时刻他还是向着自己
的。光绪走到墙边,在风琴前坐下,本能地敲响了一串琴键。
"皇上!"茶水章见光绪脸上泛出一丝笑意,连忙说,"多少它也算个会说话儿的
呀,有话您就冲它说吧。"
光绪弹起那首"碧云天,黄花地"的曲子,心中浮起出事那天与珍儿一起弹琴唱
歌的情景,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在悦耳的琴声中,他似乎再一次听见珍妃那甜甜的
嗓音,唤起他无边的愁思。
此刻,除了担心珍妃,同时也担心谭嗣同,康有为和荣庆的命运,其中自然也包
括他的老师翁同和。随着自己被软禁,一大帮跟着自己推行新政的人纷纷遭到逮捕,
其中谭嗣同、杨深秀和林旭已经被抓,康有为和荣庆一直没有下落。出事的那天,茶
水章已经于混乱中跑到冽阳会馆,通知谭嗣同立即出走,他是完全有机会离开北京的,
但他坚持不肯走。他让章德顺转告光绪,革新总有人流血,他谭某愿为此洒一腔热血,
光绪听了感动不已。慈禧多次要他下令处死谭嗣同等人,在其他问题上非常软弱的光
绪,在这个问题上断然拒绝,他绝不能让自己的手,染上谭嗣同的血。
想着这些天的风风雨雨,光绪再也无心弹琴。他合上风琴盖,走到书房外的回廊
上,瞅着静静的湖水里那一片落日的余晖,痛苦地闭上双眼。过去,珍儿不知提醒过
他多少次,叫他不要对慈禧抱太多幻想,他总不信。无论怎么说,慈禧一手将自己带
大,并送他登上权力的顶峰,她不可能为了那些保守的大臣们跟他这个儿子翻脸的。
特别在行新政之前,他与慈禧推心置腹地和盘托出了他的想法,她非但没有反对,还
表示只要能让大清国强盛,她一定会支持他。那天,他从颐和园回到宫中,兴奋得一
夜没睡好觉,珍妃当时并不以为然。为此,他觉得她心眼儿太小,认为她对慈禧有成
见等等。那天晚上他与珍妃闹得不甚开心。然而眼前的现实,全都不幸被珍妃所言中,
无情地粉碎了他对慈禧的幻想。
要是我能多听听珍妃的意见,现在又会怎么样?光绪望着天边渐渐暗下的夕阳,
假设这一切能从头开始,他仍然不知道结果会不会比现在要好得多。
珍妃所住的冷宫,徒有"宫"的名字。这座被人称之为北三所的地方,其实是西
六宫北面一座空旷的长满荒草的大院,院子里有几座相距很远,孤零零的泥墙土炕的
平房。人们几乎说不出这些房子的来历。究竟是当初建皇宫的工棚,还是后来维修工
匠们的临时住处,总之,这些房子平时很少有人来,一度用来做过太医院寿药房堆放
中药材的库房,后来库房迁走,便堆放各种杂物。这里既与外界隔绝,又随时在慈禧
的监控之下,所以慈禧让敬事房派人清理出其中一处平房,将珍妃关押在这儿。
珍妃穿一身青蓝色布衣袍,手中握着苫布,像宫女一样用力探拭着屋里的旧方桌
和炕沿上的灰土,她原先押在福建宫,前几天才搬到这儿,这座平房里外总共三间。
尽管大院通向西六宫唯一的大门白天晚上都有太监守着,外间的大门仍加了锁,不让
珍妃随意出来行走。
珍妃知道变法已经全面失败,光绪已经让慈禧软禁到中南海的一座叫瀛台的岛子
上,当初皇上撤了职的大臣全都官复原职,老佛爷再次上台训政,面对这个现实,她
曾想过一死了之。后来,当她得知慈禧慑于洋人的压力,没有废掉光绪的皇位,也没
有重立皇帝的意思,心里便生出一线希望。她告诫自己,再苦再累也得活下去,为了
光绪,她必须活下去,她才二十出头,皇上也不过二十七岁,只要皇上还在,她能够
活下来,怎么也能熬得过六十好几的慈禧。
只要老佛爷一死,天下仍然是皇上的。说她天真也好,说她心存侥幸也好,反正
她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她每天坚持干活,再差的饭菜也拼命吃,到了睡觉时间
睡不着也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为的就是等到那一天。
珍妃听见外屋的大门上有人开了锁,她知道这一定是吟儿。因为除了她,任何人
也不准跟她接触,自从搬到这儿,敬事房便将吟儿派来伺候她,其实吟儿不仅是派来
伺候她,同时也是来这儿监视她的。
她救了吟儿,满以为吟儿会和她一条心,没想吟儿趁着进太医院的机会出卖了她。
这些情况都是她关在福建宫时,一个临时伺候她的名叫柳叶儿的宫女告诉她的。她不
知道对方打哪儿听来的,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说给她听,总之她一听到吟儿出卖了
她,心里顿时说不出的恼恨。她对吟儿和荣庆这么好,没想这个小贱人居然心让狗吃
了,恩将仇报,反过来咬她一口,越想越寒心,怨不得那天晚上她告诉吟儿,皇上要
替她和荣庆指婚,吟儿一脸的内疚,原来她干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吟儿一进门,先给珍妃请了跪安,然后请珍妃停下手中的活儿,说由她来干活。
珍妃不理她,继续干着手上的活。"
"主子,让奴婢干吧。"吟儿小心翼翼地伸手要取对方手上的苫布。不知为什么,
自她来北三所伺候珍主子,珍主子从没给她好颜色,平时看见她就像没看见,爱理不
理的。会不会因为她让小回回递信的事儿透了风,让她知道了,才这样对待她。想到
这儿,她心里顿时有些慌乱,正因为她有这个心病,才向老佛爷请求来这儿当差的。
"躲开!"珍妃没好气地说。
"珍主子,奴婢是来伺候主子的。"吟儿耐着性子说。她相信一条,心诚石头也
会开花,何况她来这儿就是为了赎罪,。
"怎么呐?"珍妃瞪一眼良吟儿,随手扔掉抹布,忍了半天终于还是爆发出来,
"我还躲不开你了是不是?你回去跟敬事房说,换个人来。"
"珍主子瞧不上奴婢了?"吟儿从地上抓起苫布,故意问道,她宁可珍主子骂她
打她,也比成天阴着脸不理睬她好得多。
"你说,是不是老佛爷打发你来的?"
"回主子话,是奴婢自个儿愿意来的。"
"不会吧?你是有功之臣,老佛爷的红人儿,怎么会打入冷宫来呀?"珍妃一旦
开了口,那脾气也由不得自己,一肚子火气冲着吟儿来了。
"奴婢是到这儿当差来的。"
"噢,我明白了。"珍妃冷冷一笑,挖苦地说,"是得你来!你来了好盯着我,看
我还想怎么个图谋不轨。"
"吟儿决不是那个意思!我敢对天起誓。"吟儿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还有脸起誓?"珍妃突然狂笑不止。直笑得吟儿脸上发白,心儿狂跳,她才
停下,两眼紧紧盯着对方说,"你说是不是太可笑了!我在这间四面透风的破屋子里,
还能干预朝政?我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着,还怕我拐带皇上?哈哈哈……吟姑娘,这
回你的差事可不好当了!"
"珍主子!您别这么笑,我害怕……"吟儿见珍妃狂笑不止,脸颊上的肌肉因此
而不停地抽搐,担心她一时气急,落下了精神上的毛病。她一边向后退,一边小声恳
求着对方。
"害怕你就滚呐!谁拦着你了!"
"主子,皇上要知道您这样儿,心里可就难受死了。"
"你还敢提皇上?皇上就是你卖的!对了,还有那个袁世凯。"一提到皇上,珍
妃便神经质地跳起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指着吟儿尖叫,"哎,再让皇上赐婚,应
该把你指给袁世凯。你们一对儿,太般配了……不,不对。他可是汉人,你是满人,
满汉不通婚呐,这可怎么办?有了,咱们有老佛爷呀!老佛爷一句话,让袁世凯归了
旗,那不就门当户对了……"
珍妃一会儿放声大叫,一会儿喃喃低语,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笑,一
会儿哭,一会儿亢奋,一会儿又非常地沮丧。吓得吟儿不知对方是真疯了,还是装疯。
她看一眼身后紧锁的大门,想放开嗓门叫人来这儿开锁,好让她离开这儿,她跑到门
边,刚张开嘴又忍住,转身对珍妃跪下,一边哭一边磕头:"珍主子,求您别说了!
吟儿有罪,奴婢有罪啊!"
自从吟儿向珍妃磕头认罪以来,珍妃再也没赶她走,但仍然对她非常冷淡,吟儿
为了赎罪,为了报皇上厚爱荣庆的恩德,忍受着珍妃对她的种种冷漠,尽心尽力地伺
候对方。
北京的秋天,晚上越来越凉,加上门窗年久失修,一到夜里冷风便无孔不入地钻
进屋里,凉气逼人。吟儿向敬事房讨了几大抱干草,趁着晚饭后太阳没下山前,替珍
妃在铺炕上铺了草。
珍妃站在透风的窗边,漠然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那天,吟儿跪在地上,向她交
待了让小回回递信儿的经过,她怎么也平不下心口里的气。后来细心一想,觉得也就
是这么回事了。纵然没吟儿给那边递信儿,袁世凯也将皇上卖了,因此她递不递信已
经无关紧要。眼下,她关心的是成天与吟儿在一起,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视下,
仅仅防着对方不行,得想个法儿利用她。
她想活下去,但慈禧一定不会让她顺顺当当活下去。她所以让她活着,不过像猫
儿抓住老鼠,在利爪下盘弄你折磨你,直到你受够了罪才让你慢慢死去。她深知慈禧
的脾气,你越想活,她越不让你活,你想死,她偏不让你死。因此她要想活下去,就
得装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慈禧反倒会因为怕你早早死去,而不得不让你活得好一
些。想到这儿,珍妃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既然这样,何不利用一下吟儿?
吟儿铺好床,将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然后在外间替珍妃烧了锅热水,舀到木盆里,
端着木盆走进里屋,像往常在景仁宫里那样伺候珍妃洗脚上床,珍妃犹豫了一会儿,
走到炕沿边落下身子。
吟儿跪在她面前,替珍妃脱鞋脱袜,帮她洗了脚,这才请她上炕睡觉。
吟儿见珍主子上了炕,把自己的铺盖卷铺在炕头边的地上,靠着墙根坐在那儿。
吟儿坐了一支香时间,见珍主子那儿没动静,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吹灭了炕头边的油
灯。
月光透过窗棂上残缺不全的窗纸,照在这间小屋里。毫无睡意的珍妃悄悄睁开服,
望着昏黑的光线中,吟儿裹着毯子靠在墙上的人影,显然已经睡着了。
珍妃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索性靠在墙边坐起,摸起炕头边的火
柴,抽出一根划着了,点起油灯,然后咬着旱烟抽着烟。不知是灯光还是那股子烟味,
吟儿很快惊醒了。
"主子!您……睡不着?"
珍妃不理她,继续抽着旱烟。吟儿慌忙从地铺上站起,走到炕边,想劝对方又不
敢劝。珍妃瞪她一眼:"去,睡你的。"吟儿苦苦劝着珍妃,说夜里抽烟伤元气,对肺
不好,这都是她从秀子姑姑那儿听来的。
"我死我活,你管不着。"珍妃突然沉下脸,举起手中的烟杆,在炕头的木箱上
敲得一片脆响,"你别跟我耍眼前花!想干什么痛痛快快,别学着你们老佛爷,玩钝
刀子割肉的把戏!你回去告诉她,从明儿起,我不活了,吃的喝的也别往我这儿送。"
吟儿愣在那儿,心里倒吸一口凉气,不知哪儿又得罪了她。
荣庆翻上墙头,匆匆离什了吟儿家,一路躲着街上的巡逻军士,向城南走去。天
渐渐黑下来,他漫无目的地拐进一条胡同。这条胡同跟平常胡同的冷落形成鲜明的对
照,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家家门前挂着红灯笼,墙上悬着木牌,木牌上写着许多花
花草草的名字。这一带就是京城有名的"八大胡同",是青楼妓院汇集之处。
一进胡同口,荣庆像到了另一个世界,空气里飘着一股香味儿,女人身上的粉脂
味和酒桌上的香味混在一处,远近传来阵阵丝弦鼓乐,不时冒出几声划拳猜令的吆喝
声。乍一看,这儿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一点没有城门边和其他街路上那种紧张气氛,
但细心的荣庆仍然能察觉到路边有一些闲人,悠悠地站在路边,打量着那些出入妓院
的客人们。
荣庆为了不引人注意,一路低着头向前走去,突然看见远远走来一队巡逻士兵。
为了不惹麻烦,荣庆急忙转身,向来的方向退回去。由于转的急,他没注意身后一乘
小轿抬来,一头撞在轿夫身上。轿夫火了,张口就骂。荣庆不敢与对方争执,连声向
对方道歉。轿上坐的是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她本来就瞅着荣庆眼熟,一听他说话,当
即叫轿夫停下。
荣庆刚想挪步离开,那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已经下了轿,一把拉住他。
"真是你呀?"姑娘惊喜地叫着,。
"你认错人了。"荣庆瞅着姑娘眼熟,一时想不起哪儿见过。由于时下的处境,
多一事自然不如少一事。
"哪能呢,我问你,你那吟儿找着了吗?"
"你是?……"
"瞧你,连老相好都忘了?"姑娘拉着他的手,笑容可掬地瞅着他。
"英姑娘!"借着路边的灯笼,荣庆突然认出她是承德抱月楼的英英。眼看巡逻
队向他这边走来,想跑来不及了,他索性与英英叙起旧来。
"傻小子!快亲我。"其实英英早已知道荣庆出事了,昨儿元六来这儿找她时告
诉她的。她一头扎到他怀里,趴在他耳边轻声说话的同时,一把将他脑袋按到自己脸
上。巡逻队从他们身后走过,士兵们嘻笑着,其中为首的军头骂着:"回家亲热去,
臭不要脸的!"荣庆趴在英英脸上,发现骂人的军头正是白天上吟儿家的那个营官,
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老爷,瞧着眼热您也来呀!"英英故意向军头抛着媚眼,巡逻的士兵全都笑开
了。
"去去去!"小军头气得躲瘟神似的,领着士兵匆匆从荣庆身边走过。
"英英,我该走了。"等士兵队伍消失在胡同转弯处,荣庆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
气,感激地对英英说。
"走?你上哪儿走?"英英低声说,"这会儿你只能跟我走
走投无路的荣庆到了这个份上,只得跟英英一路到了她所在的妓院。这算是个头
等妓院,俗称"清吟小班"。走道、茶厅和房间的布置清雅不俗,里里外外收拾得很
干净。
英英将荣庆带进自己房间,将他按在床边椅子上坐下,给他沏了杯热茶,递到他
手中。荣庆接过茶杯,呷了一口热茶,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想起自己这一连几天,成
天像条丧家犬四下乱蹿,除了在吟儿家,别说吃饭,连口热水也没喝过。
"英姑娘,真不知怎么谢您。"
"咱俩可真是有缘哪!我刚出条子回来,低头一看,哎,这不是我们荣大哥吗?"
她说的出条子,就是召到客人府上陪陪酒唱唱戏,当然有时也陪着上床,那就得看对
方出多少银子了。
听着隔壁房间和走道上传来嫖客们和妓女的打闹嘻笑声,荣庆本能地提醒英英,
让她小声点。英英不以为然地笑笑,要他放心,这儿各人自个儿还顾不过来呢。荣庆
问她怎么到这儿了,英英说,许你们当兵的换防,就不许我们挪地儿。
"京里到底是京里,比承德府可火多了!有钱的多,当官儿的更多!"她低声问
他,"前一阵子听说你当了大官,怎么没见你人影?"
"当官儿的不许上这种地方,查着了前程就没了!"他咕噜了一声。
"自个儿不说谁知道?你没听见吗?白天是大人老爷,晚上到了这儿,就是老板、
掌柜的!就拿尊驾您来说,浑身上下这身儿行头,哪儿像个三品侍卫外加着乾清门行
走啊?"
荣庆顿时愣了,心想她自然全知道了。英英看出他一脸疑惑,连忙告诉他,外头
贴着告示,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碰巧了她还认识字。
"你是怎么混的?真没瞧出来,就凭你,愣混到墙上去了?"英英打量着他,从
心里佩服荣庆,当年在承德她就瞧出他不是个凡身泥胎,早晚会混出个人样儿来,可
惜他跟人跟错了。
"一言难尽!"荣庆沮丧地低下脑袋。
"那就在我这儿住下吧,咱们炕头儿上慢慢儿说!"英英动情地说,打跟他头一
回见面,她就是喜欢他。
"不不,我不在这儿住。"荣庆慌忙摇手。
"不在这儿住在哪儿住?"英英瞪他一眼,伸手在脖子上一划,"你不想活了?"
"我不能连累你,投亲靠友,就不信没我立足之地。"荣庆嘴上这么说,其实还
是不放心。经历吟儿哥哥这事儿,他对谁也不敢太相信,因此也不敢将自己性命押在
英英这儿。英英瞅着他满脸满身的疲惫,心想还就真没有人肯收留他,要不然他能大
黑天的,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
"快别提什么高亲贵友了,别管平时怎么甜哥哥蜜姐姐的,到了这个劲儿上,还
不像避雷似的躲你远远儿的?不拿你换了酒钱就算够交情啦!"英英冷笑着,想起自
己家里的事,要是亲朋好友肯帮忙,她也不会卖身葬母啊。"告诉你,也就是我们这
个地方,烟花青楼,才不管你是江洋大盗,还是谋反逆贼,有钱就是老公!你不躲我
这儿,还能躲哪儿去呀?我的傻哥哥!"
英英搂着荣庆,说起当年她在乡下老家的遭遇,荣庆听后半天没吭声。可不,福
贵不就为了银子,硬是出门报官了,要不是吟儿嫂子透了信,他这会儿早已在大牢里
了。英英说得不错,人情淡如水,他眼下的确没地方可去。能去的地方官府里人盯着,
没官府盯着的地方,人家不敢留他,闹不好像吟儿哥哥一样,拿他的命去换酒钱啊。
荣庆瞅着桌面上的油灯发呆。英英靠在他肩上,一只手温存地抚摸着他的后背。
他俩谁也没说话,静静地坐在那儿。妓院的鸨母推门探头,伸手招呼英英,说田老爷
让出条子,专点她去。英英不高兴地嘟着嘴,说没瞧我这儿有客人吗?让鸨母回了田
老爷。
"这位客人可眼生啊。"鸨母不肯走,盯了荣庆一眼,那意思分明在问英英,他
能比田老爷更有钱?英英一眼看出对方的心思,连忙说荣庆是她的老相好,特意从承
德来看她的。鸨母不甘心地将英英拉到一边,悄悄说咱们可跟银子没仇,田老爷可管
着大库,出手大方呀。
"您是没见过真大方的!全承德的山货、皮货都是这位爷的。连皇上穿的皮祆还
是他置办呢!"英英边说边从床头拿出一锭银子,说是这位老爷赏给她和大伙儿的。
"我眼拙,我眼拙!您坐着!"鸨母立即眉开眼笑,点头哈腰地冲荣庆一笑,关
上房门走了。
"我可没银子啊。"鸨母一走,荣庆立即红着脸对英英说。
"我倒贴呀!"英英媚笑着靠到他肩上。
"那,那好,我就借你这儿坐一夜!"
"瞧你说的多可怜。"她搂住他脖子,伸手将对方往床上拖。
"我不困。"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我可睡了啊?"她本想强拉他上床,想想又忍住。她救荣庆,固然是因为对他
有非常的好感,同时也是受元六之托。
英英笑了笑,上床放下帐子,一边对荣庆说,撑不住就上床来。
为了安全,荣庆吹灭了油灯,手托腮帮,靠在桌面上眯起眼。看见荣庆闭上眼,
英英心里涌出一股无名火,心想他也太那个了,多少男人见她骨头都软了,难道他一
点儿不动心?
荣庆这些天实在太累了。屋里一黑,眼皮子立即打架,人困得不行,趴在桌面上
迷迷盹盹睡着了。
"还真睡着了?我可真疑惑,你在宫里,到底是侍卫还是太监哪?承德那股子劲
儿,都跑哪儿去了?"英英以为他故意装的,不高兴地抱怨着。直到她听见荣庆趴在
那儿,发出一阵阵鼾声,这才收住口,想起他这几天四处流浪,成天没日没夜的,心
里顿时生出许多怜悯。
她下了床,轻轻走到他身边,想将他拖上床,让他安安稳稳睡一觉。她刚刚伸出
手,神经本来就高度紧张的荣庆,立即吓得跳起来,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本能地防
范着。
"上床睡吧,睡得安稳些。"英英拉起他的手,温存地说。
荣庆于黑暗中瞅着紧闭的房门,没发现任何异常,这才松下一口气。英英不由分
说,硬是将他拖到床边,脱了他的外衣和帽子,替他盖上被子。荣庆实在大困了,由
着英英摆布。
英英安顿好荣庆,挨着他身边躺下,贴着对方起伏的身体,英英心里流窜着一股
热流。她见过许多男人,连模样都记不住,怎么偏偏就忘不了荣庆?她在心里在问自
己,所以昨儿一大早,元六跟她说了荣庆的情况,她就在心里担心起来。天下还有这
么巧的事,今晚上居然撞上了他,这也是缘分啊!听着他均匀的鼾声,看见他睡着那
样熟,她实在不忍心将他弄醒。要不,她怎么也得躺在他怀里,跟他像夫妻那样过一
夜啊!
荣庆一觉睡醒,天色已经大亮。他见英英不在床上,再一看屋里压根儿没英英的
人影儿,当下心里一惊。他立即下了床,穿上外衣,伸手抓起床头的手枪,悄悄向门
边走去,他伸手一拉门,顿时觉得不好,门已经被人从外面反锁。
不好!难道这个小贱人也和福贵一样,要拿我的人头换那两千两银子?想到这儿,
他浑身沁出一片细汗。他转身跑回窗口,推开窗户一看,这才想起这儿是三楼。他仔
细打量着窗外,转身回到床边,想用床单结成条绳子,从窗口逃走。
刚走到床边,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开锁。他慌忙躲到门背后,掏出手枪。门开了,
英英一阵风地走进。当她看见荣庆一脸紧张地举着手枪,惊愕地张着嘴问:"你这是
干什么?"
"说!你一大早去干什么了?"荣庆手枪顶在英英脑门上。
"怎么?你以为我缺那两千两银子?"英英冷笑。
荣庆愣了一下,放下枪口。歉意地笑了笑,说他给人吓怕了。
"我存心想要你人头,这会儿你已经跟谭嗣同一样,在菜市口让人砍了脑袋。"
"你说什么?"荣庆心里一惊。
英英这才告诉他,今天菜市口一共杀了六个人。都是当官儿的,有御史,也有军
机,头一个就是谭嗣同。荣庆悲伤地叫了一声谭大人,眼窝里泛起一层泪水,站在那
儿发呆。英英问他,他是不是跟他们一伙儿的。荣庆沮丧地点点头。
"依我看,你趁着这个乱乎劲儿,赶快走!"英英劝他。
"是,走得越快越好。只不过……"荣庆一想城门楼子上到处贴着自己的通缉,
心里便犯起愁来,要不他早走了,能等到这会儿,心想只有愣闯了。闯过去是造化,
闯不过去就跟谭大人去做伴了。
"我有个法帮你走。"英英突然狡黠地一笑。
"你又能有什么法子?"荣庆心里疑惑。
"你信我,真的有法子。"原来英英一大早出门,其实是给荣庆把兄弟元六送信
去了,元六本以为她骗他,仔细问了英英的情况,这才让英英先走,说他立即赶到。
听英英说了情况,荣庆半信半疑,正想说什么,听见门口走道传来急急的脚步声,
英英估计是元军爷来了。果然,她上前开了房门,元六穿着一身便衣走进。
"兄弟!"元六一进门,上前紧紧抓住荣庆双手。"大哥,你怎么这身儿打扮呀?"
荣庆疑惑地问。
"你一跑,上头查下来了,我别坐等着挨雷,也撒丫子了!"原来那天夜里他放
走了荣庆,现在上头查得紧,早几天他就躲到亲戚家,接到英英的口信便赶来了。他
不明白,荣庆为什么不快快逃走,到现在还在城里磨蹭。他看一眼英英,问荣庆是不
是又有牵肠挂肚的,舍不得走?
"哪能呢?城门口把得紧。"荣庆红着脸说。
"元军爷!你好歹救他出去。"英英瞪一眼荣庆,心想整晚上睡一张床,他碰都
不碰自己,还牵个狗屁的肠?
"没问题。"元六答得崩脆。
"有办法出的了城?"荣庆担心地问。
"要说劫法场,元六没戏,个把人蒙出北京城,那还不是小菜儿一碟。"
荣庆离开了英英,一路跟着来到元六亲戚家,那家主人是元六的表舅,在京里开
运输行,专替一些大商家运南北杂货,因此和各方城门的守军都熟得不能再熟。表舅
当下让荣庆和元六换了衣服,装成赶车的,跟着下午的运货车队一块儿混出了城。
荣庆几乎不敢相信,就这么一路过来了,到了芦沟桥,荣庆和元六便与车队分了
手。荣庆站在桥头,回首望着北京,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
一天他还会再回来。他总不信,光绪作为大清国名正言顺的皇上,就这么黑了,硬让
慈禧那些人一手遮天,这事儿早晚有出头的日子!
所有人,特别是瑞王和恭王等人都以为慈禧会废掉光绪。支持光绪新政的官员们,
其中包括光绪本人在内,也是这样认为的,慈禧偏偏没这样做。今儿一大早,慈禧便
派人将光绪接到养心殿,让他与自己一起接见朝臣。
光绪向慈禧请了圣安,在她身边一张龙椅上落下身体,慈禧便让他看一下军机拟
的几道上谕,故意认真地说:"你瞧瞧妥当不妥当?"
"一切由皇爸爸做主。皇爸爸觉得合适,儿臣用玺就是。"光绪已经厌倦了这一
套虚头滑脑的玩意儿,他不明白身边这位老女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热情,不厌其
烦地扮演这种角色,而且表演得十分认真。
"都不看,也看看这道。"慈禧指着其中一道拟好的圣旨。
光绪无奈地拿起一看,心里顿时大惊,原来是下令斩首谭嗣同、杨深秀等人的圣
旨。他慌忙对慈禧说,这些人都是难得的人对,千万不能杀。他边说边在慈禧面前跪
下,请她无论如何收回成命。
"怎么是我收回呀?圣旨是皇上的圣旨,要不我让你看呐。"慈禧反问光绪。
"这……"光绪一时被她问住,"这道旨意留着不发,谭嗣同这六个人先押起来,
以后再处置吧,。"
"你还打算让他们有一天东山再起?"慈禧冷笑笑。光绪连忙改口,说让这些人
发往边外充军,永不录用,慈禧对此笑而不答。这时李莲英来报,说瑞王爷求见皇太
后和皇上。
瑞王进了养心殿,跪在地下向慈禧行了大礼,一边口称向老佛爷复命。
慈禧看一眼身边的光绪,瑞王立即明白她意思,转脸向光绪磕了头。
"奴才向皇上复命!"
"复什么命?"光绪不明所以地问。
"奴才监斩逆党谭嗣同等六人,斩首已毕,特向皇上、皇太后复命!"
"谁让你杀的?"光绪十分震惊,拍着龙椅手柄刷地站起,厉声喝道。
瑞王被光绪的架势吓住。虽说这事早就得到老佛爷事先的首肯,但这种时候老佛
爷决不会出来认账的,因此只有难人做到底了,他跪在地下,偷偷看一眼老佛爷,果
然她也作出一脸的咤异状,好像头一回听到这事儿,根本个接他的眼神。他只得趴在
地下,结结巴巴地说:"回皇上话,这事儿是军机会同亲王、大臣,共同议定,先斩
后奏的!"
瑞王低着脑袋,脸憋得通红,心想由着你一通骂吧,反正这几个人脑袋已经砍下
了,再山活不过来了。"你,你你……"光绪愤怒之极,气得浑身哆嗦,指着瑞王半
天说不出话,走到瑞王身边,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瑞王倒在地下,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没想这个已经靠边站的皇上会发这么大的
威。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走,一边磕头,一边心怀委屈,他实在不明白,老佛爷究竟安
的什么心。皇上已经要袁世凯出兵害她老人家,她竟然下趁此机会废了他,而且装出
一副朝廷上的事仍要他点头的样子,这是何苦。
"你们也是的,就不能等等皇上下旨吗?"慈禧不仅不帮瑞王说话,反过来埋怨
他。瑞王明白老佛爷意思,只得连声说奴才该死。
光绪走到座椅后边的龙柱旁,想到跟着自己推行新政的人,倒头来一个个落到眼
前的下场,怎么不叫他痛心疾首啊!特别谭嗣同,他早得到茶水章的口信,完全有机
会逃走的。他偏不走,他是存心以自己的血,向天下人昭示变法强国的决心和正气。
正如他生前写过的诗句:"莫道书生空意气,头颅掷处血斑斑。"他竟然以自己的生命,
完成了诗中大无畏的气概。想到他才三十出头,从湖南被自己召到京城才三个月,竟
然就这样走了,光绪心中涌出一股热流,沿着脖颈子上的血管爬上眼窝和鼻沟,顶得
那儿一片酸楚,两行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人死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皇上,这回该下旨了吧?"慈禧转脸看一眼站在
龙柱旁的光绪,声音平和地劝他。
光绪用衣袖擦拭着眼窝,不顾一切地痛哭。此刻他不仅哭谭嗣同,也为珍妃和自
己而哭,为大清国而哭。他不明白慈禧为什么当面说好支持他,背后又对他使坏,难
道她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大清国的天下长治久安吗?难道她真的视权力比祖
宗留下的江山伟业更加重要?他深深觉得自己太软弱,太天真。当初要是早早听了珍
妃和其他人的话,先下手为强,也许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局面啊!
慈禧见这个宝贝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心里有些不耐烦,看一眼李莲英,示意他快
点办事。李莲英会意地走到光绪身后,毕恭毕敬地说:"请皇上用玉玺。"光绪扔下腰
间挂着的小玉玺,看也不看其他人,甚至没给慈禧请安便跌跌跄跄地由屏风后边出了
后殿门。
所有人全愣在那儿,慈禧的脸也挂不住了,李莲英从地上捡起玉玺,不动声色地
走到案桌边,将光绪看过和没有看的圣旨一一盖上玉玺,然后才跪到慈禧面前,双手
捧着玉玺递给慈禧。"看意思,人家是不想要了?"慈禧掂掂上玺,扬起额头下高高
的两道眉毛。
"皇上已经丧尽人心,请老佛爷早做决断!"瑞王认为时机已到,连忙凑上前说。
他见慈禧低头把玩着玉玺,心里若有所思。连忙看一眼李莲英,示意他帮自己劝劝老
佛爷。
李莲英毫无表情地站在一边,装作没看见。其实他心里比谁都希望罢了光绪的皇
位,但他才不当出头鸟。他太了解慈禧,你越想她按你意思办事她越不肯,相反有一
天等你忘了自己有什么意思,她那儿的意思就来了。
瑞王仍苦苦劝着慈禧,口口声声要老佛爷早做决断。过了好一阵子,慈禧抬起头
看一眼瑞王,问他说完没有。瑞王不知什么意思,以为她听自己劝了,精神百倍地挺
起胸,说奴才该说的都说了。
慈禧挥挥衣袖对李莲英说,让他转告隆裕皇后:"让她有空去瀛台多陪陪皇上,
两口子嘛。"
李莲英连声答应着,他和瑞王一样,以为她下面一定有什么重要事要吩咐他们,
伸着脖子等她发话。没想慈禧再也没说话,闭着两眼养起神来。瑞王和李莲英失望地
互相看了一眼,慈禧突然睁开眼,瑞王连忙跪下,想就废皇上的事再劝劝她。不等他
开口,慈禧对瑞王说:"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为了加强对珍妃的监管,敬事房的太监们在窗上钉上厚木板,只留一些透光的空
隙。大门上挂上三道铁链锁,严格规定白天下锁,晚上上锁,没得到看守太监的许可,
珍妃不得出入大门,只能在这里外三间房里走动。为此李莲英特意来这儿宣读皇太后
的诏书,数落了珍妃的种种罪状。说她不贤不孝,仗着皇上的恩宠在后宫挑拨离间,
勾结外臣,迷惑皇上,闹出天大的乱子。因此把她打进冷宫,仍是从轻发落。要她在
这儿潜心思过,痛改前非。
珍妃躺在床上,两眼紧闭,听着对方念着慈禧诏书中所罗列的罪名,心里非常愤
懑,她咬着牙龈不出声。从昨儿到今天,她已经躺在炕上一天多,除了喝点儿水,一
口饭也没吃。她下决心绝食,是为了让吟儿报告慈禧,表示自己不惜以死抗命的决心。
所以当李莲英来这儿宣读慈禧的懿旨时,她非但没下跪听旨,索性躺在床上不起来。
本来按规矩,只要人有一口气,就是让奴才们扶着,珍妃也得下床听旨。吟儿向
李莲英说了许多好话,说珍主子从昨天到现在没有进食,这才免了听旨的规矩,由吟
儿顶替珍妃,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听了慈禧的圣谕。
其实李莲英并非什么善类,珍主子平日对他从没好颜色,心里本来就恨她,按理
由不会轻易放过珍妃。他之所以没硬逼着珍主,那是因为慈禧迟迟没有废掉光绪,为
了这,他不得不留一手。只要光绪一天没正式废掉,他就得留点面子。老佛爷毕竟老
了,说不准哪天撒手人寰,这天下仍然是光绪的。
李莲英读完慈禧的训令,走近炕边,作出一副关心状,低声细语地劝着珍妃,要
他保重身体。珍妃厌恶地转过身,索性将脸对着里面的墙面,根本不理李莲英,李莲
英心里无趣,但仍然站在那儿不走。
"珍主子!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您不替自己想,也得替皇上想想,他心里
一直牵挂着您……"李莲英语气显得非常真诚,按老佛爷的话,下围棋,头一条就得
给对方的棋子留条活路,哪怕活不了,也得让对方觉着有活的可能。其实替别人留后
路,就是给自己留后路。当主子都这样,他这个奴才自然更应该那个什么的。果然,
珍主子身子动了一下。虽说对方没说话,他知道他的话对方听进去了。于是,他像往
常一样,恭敬地倒退着身体离开了北三所。
李莲英一走,珍妃立即抬起脸,对吟儿说:"我自个儿没腿,要你替我跪着?而
且是冲个奴才跪着,用得着你替我丢人!"吟儿慌忙向珍妃解释,因为她怕"主子受
委屈",所以才给李莲英下跪的。
"大不了就是个死嘛!死也比丢人强!"珍妃冷冷地丢下一句,背过脸继续睡她
的觉。
吟儿跪在地上,半天不出声,她知道珍主子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但不知为什么,
她却由这句话想起了秀姑姑。她膝盖头下垫着貂皮护膝,这是秀子临分手前送她的。
正如她说的,在宫中她们这些奴才,膝盖头当脚使,跪着比站时候还要多。这不,珍
主子成了囚犯,在她面前仍然是主子,因此地比在景仁宫时跪的一点儿也不少。为了
赎罪,为了弥补她良心犯下的过错,她自愿请求来这儿伺候珍主子。但无论她怎么尽
心尽力,替她操尽了心,似乎没得到一点儿原谅,有气没气都往她头上撒,她越想心
里越委屈。
为了珍主子不肯进食,今儿上午,她特意赶到储秀宫求见慈禧,想让她下令李总
管,让人替珍主子做点好吃的。在她看,珍主子实在咽不下那些跟狗食差不多的玩意
儿。她找到小回回,小回回立即替她通报了。当时慈禧正由李莲英搀扶着在后院溜弯,
也就是散步,慈禧当即下令让吟儿进去。
吟儿进了后院,正要请跪安,慈禧挥挥衣袖,说地上脏,别跪了,问她有什么事。
对吟儿,她有种特殊的感情,觉得她是个老实的好人,比起李莲英和瑞王身边这些人
要好得多。就冲她能自请去北三所伺候珍妃这一条,她比他们高出一截,更别说关键
时刻,她能让小回回递个信儿。虽说当时她已经对光绪和珍妃的动静了若指掌,但她
的忠心仍然难得。茶水章虽说也是个大好人,但比她要滑头,心也深得多,但有一条
她深信不已,那就是这俩人绝对不会害她。
吟儿神情焦急地向慈禧报告,说珍妃不肯吃饭。
"几顿不吃了?"慈禧问得很仔细。
"打昨儿起,一整天多了。"
"怎么啦?挑食吗?"
"回老佛爷话,珍主子的膳也实在太含糊了点儿,还没我们当奴才吃的好呢。"
吟儿趁机替珍主子叫起苦来。
"这就是打小儿惯坏的毛病,我瞧她也是火大,饿两顿儿也好。"慈禧沉吟了一
会儿,不以为然地说。
"老佛爷!"
"嗯。"慈禧看一眼吟儿,显然在等她下面的话。
"万一珍主子出什么事儿,奴婢担待不起!"
"这好说。"慈禧笑笑,"那咱们今儿就说好了,无论她出什么事儿,都不用你担
待!还有别的事儿?"
吟儿无奈地离开了储秀宫。设想到中午的膳食更差,紧接着,下午李莲英又来这
儿传慈禧的懿旨,将珍妃狠狠训斥一通。看来,慈禧真的不在乎珍主子的死活,她想
劝劝她,但对方对自己怀有很深的戒心,说多了适得其反,如果她不劝她,再这样下
去,她非出事不可,怎么办?
晚上送来了八道菜,这是珍主子关在这儿从来没有的,吟儿不知是慈禧的意思还
是李总管的意思,不管怎么样,自己总算没白跑一趟,她再一次劝珍主子起来吃一点。
珍妃好长日子没见过这些可口的饭菜,其中特别有她爱屹的素什锦,她嘴上馋得不行,
心里却在提醒自己,怎么也得熬住。她只要动一筷子,慈禧便会知道她绝食是假,便
会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珍妃死也不肯动筷子,最后满桌子饭菜一样也没有动又端走了。吟儿无奈地瞅着
脸色铁青的珍妃,担心她真的铁下心来不活了。她坐在灯下,想起小回回跟她说起过
皇上住在瀛台的情况,心想也许只有皇上才能让她回心转意,于是,她装作有意无意
的样子,跟对方说起光绪皇上的情况。
吟儿这一招果然有用。开始珍主子似乎不以为然,后来越听越来劲,当珍妃听说
景仁宫里那架风琴抬到了瀛台时,她索性靠在炕上,让吟儿用被子垫在腰下,不停地
问这问那。吟儿将她们道的的情况统统抖落出,最后才顺势劝着对方。
"主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烧柴。要是皇上看见您这个样儿,不知心疼成什么
呢。"
"我还能见的着皇上?"珍妃与吟儿谈起皇上,她显然非常亢奋,心理上对吟儿
的防线顿时松下来,情不自禁地问着对方,
"见的着,准见的着!"吟儿哄着对方。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老佛爷说的?"
"奴婢听着是那么个意思……"吟儿含糊其词地说。
"算了吧,你连瞎话都编不圆呢,依着她心思,恨不得把我撕巴了喂狗才可心!"
"不不,老佛爷决不会。这不,晚上的饭菜全换了。"
"甭骗我,我什么都雪亮。景仁宫伺候我的人有什么罪?全关进了空房,她干吗
还留着我?"
"您是主子呀!"
"错了。她怕便宜了我!一包毒药,三尺白绫,疼那么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该升天的升天,该入地的入地,她想管也管不了啦。"
"主子,您千万可别那么想!"
"我倒想去呢,可她不让。她要让我零揪儿着活受罪,让我自个儿一点儿一点儿
烂死!我偏不。你也别劝我了,哪怕搬来山珍海味、水陆八仙,我也不吃!"
见珍主子说得咬牙切齿,吟儿心里非常震惊,看来她低估了珍主子求死的决心。
她急了,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安慰她,最后才对珍主子说,万一您真有个什么,皇上那
边怎么办?她这一问,珍妃半天不说话。她想象着光绪坐在那架风琴边,弹着那支"碧
云天"的曲子,特别想到"总是离人泪"的唱词,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其实她何尝
不想活,正因为太想活了,她不得不作出一副求死的样子啊。
晚上,吟儿躺在地铺上,迷迷糊糊刚睡着,突然听见珍主子叫她,她惊醒过来,
见珍妃坐在炕上,瞪着一双大眼,嘴里喃喃低语。吟儿慌忙从地铺上爬起,问珍妃什
么事,是不是又做噩梦了。珍妃摇摇手,让吟儿别出声。
"你听,仔细听呀!"珍妃指着窗外,激动地告诉吟儿,说她听见皇上弹琴了。
吟儿竖起耳朵听了好一阵子,除了远处传来起更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珍妃告
诉吟儿,她听见皇上弹风琴了。她脸上泛起一丝惨淡的笑意,一边哼起"碧云天"这
支曲子的旋律。
吟儿怎么也听不见,这时她才明白不是自己听不见,其实根本没声音。瀛台离这
儿足有三里地远,皇上即便在弹琴,也不可能传到这儿。准是珍主子想皇上想疯了,
加上她一连几天不进食,人饿得发软,脑子也晕了,疑神疑鬼地以为她听见了什么。
吟儿从棉布裹着的铜水壶里给珍主子倒了杯温开水,递给她喝,珍妃推开茶杯,
瞪着眼睛问她,你真的没听见?吟儿急忙说听见了,珍妃这才就着她手上的杯子,像
小孩那样啜了几口,然后吃力地下了炕。她走到窗边,似乎想听得更真切些,等她走
到窗边,琴声突然没了。
珍妃失落地站在那儿,吟儿在一旁搀扶着她。
窗外一片漆黑。空旷的院子里除了贴着草皮吹过的风声,再也没其他声音。吟儿
想扶珍主子上床,她不肯走。
吟儿无奈地站在那儿,突然听见窗外响起一种声音,像有人轻轻敲那钉在窗上的
木板,"谁?"吟儿问。珍妃纳闷地看一眼吟儿:"没人呀。"吟儿从窗上两块木板的
空当中看见一个人影。她正开口说话,门外的人影儿出声了。
"珍主子,我是章德顺儿。"门外的人影说话了。
"章叔!"吟儿认出那是茶水章沙哑的声音,惊喜地趴在窗前。
透过昏淡的月色,珍妃和吟儿几乎同时看见茶水章趴在窗外。
"奴才给珍主子请安!"茶水章尽可能将声音压得很低。他脑袋抵在窗上,恨不
能钻进来。
"你怎么来的?"珍妃激动地问,"皇上呢?他还好吗?"
"皇上还好,就是太想珍主子了,这几天他一坐到风琴边就不起来,一夜一夜地
弹琴,不肯睡觉,太医开的药也不肯吃。谁劝也不听啊!"
"他是不是弹那首碧云天曲子?"
"对对对,就是那个--珍主子最爱唱的。"
"吟儿,我说我听见了,你不信。"
"奴才就怕皇上憋出病来,求珍主子劝劝皇上,他光听您的!"茶水章哆哆嗦嗦
地说。他是宫中老人,先后在皇上和老佛爷身边当差,几十年什么也没得着,混得一
身的好人缘。这几天皇上感冒,晚上他趁着到太医院取药的机会,在管守夜的王太监
帮忙下,从另一处小院门里冒险摸到这儿。
"我见都见不着他,怎么劝他呀?"
珍妃这一问将茶水章问住。吟儿连忙在一旁出主意,要珍主子给章德顺带件儿东
西过去,这就只当见着皇上了。珍妃觉得有道理,站在那儿思忖了一会儿,一时找不
到可带的东西,便拔下头上的玉簪交给茶水章:
"章德顺,你交给皇上,就说让他为了珍儿,也得好好活着!"
茶水章接过玉簪,不敢久留,给珍妃请了安,转身走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
中。
吟儿躺在地铺上,黑暗中听见远处传来阵阵更鼓声,半天不见珍妃翻身,估计她
睡着了。平时,珍主子睡下去过不了多久便会做梦说梦话,然后惊醒过来长长地喘气,
今儿她睡得显然得比平时踏实,静静地躺着,吟儿知道,这跟她多少天来头一次听到
皇上的消息有关,特别是见到了皇上身边的茶水章,她的心踏实了。
人就这么怪,好像珍主子是为了皇上活在这个世上,就像她,活在这个世上,唯
一的希望都在荣庆身上,她不知道,像她和珍主子这样死心塌地地爱着一个男人,究
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爱得这样深,这样揪人心肺,一听到对方的消息心里便窝着一汪
血,那血热得几乎能将她整个人溶化,相反,要是听到什么对方的坏消息,心里顿时
像一块冰,冻得整个人缩成一团,像块石头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恨不能就这么死去。
今天离开储秀宫回来的路上,小回回突然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说荣庆直到现
在没抓着,估计他逃出北京城了。当时她哼了一下,不敢在人面前有多少表示。回到
北三所,忙着劝珍主子,不久李莲英又来了,脑子乱哄哄地,想着这事儿又不敢深想,
这会儿珍主子人睡了,事儿也忙完了,黑暗中躺在地铺上,四下静得出奇,重新回味
起小回回这句话,她的心里像夏天暴雨中梨花沟冲下的山洪,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涛声
中呼天抢地扑面而来。
只要荣庆没死,她就得咬着牙活下去。她突然觉得在这间小黑屋里,她和珍主子,
尽管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但她们都是女人,都各自爱着一个男人,这不仅是一
种巧合,也是一种缘分。皇上软禁瀛台,虽说将来的前程不得而知,但只要老佛爷没
废了皇上,珍主子就有一线希望。同样,荣庆只要没和谭大人一块砍掉脑袋,她也就
心不死,就有指望睁着眼熬下去。
这是命,是生命的苦果,再苦再涩,也只得打落了牙齿,和着血一块儿咽下肚里!
本来小格格和荣庆不是一路人,按说也扯不到一块儿去,可偏偏那天她傻七哥娶
亲时惊了马儿,荣庆救了她七哥,后来在承德又碰上他,由此和他结下了不解之缘。
她好不容易借着那位宫女的相片,通过父亲逼荣庆与自己订了婚,没想朝廷里出
了大事,荣庆成了朝廷的要犯。作为自己父亲的瑞王,在女婿出了事的情况下,非但
不帮他,反倒下令在各个城门楼子和大街上贴了荣庆的画像,要将他捉拿归案。小格
格和瑞王大吵,一定要瑞王饶了他。瑞王非但不肯,反说荣庆是坏人,不论他抓着抓
不着,都要女儿跟他分手,绝不能嫁给他这样的坏人做妻子。
小格格气得躺在床上,一整天不吃不喝不说话。
瑞王忙了一天,一回家便往宝贝女儿卧室里跑,想劝劝小格格。他刚走进后院花
厅,便听见小格格房里传来一片响声。她的贴身小丫头和老妈子被她撵出门外,一看
见瑞王像见了救星,慌忙向瑞王诉苦,说小格格在屋里发脾气,谁个劝也不听。
瑞王定了定神,走进女儿房间,见女儿站在那儿揉眼窝,连忙好声好语地叫她。
本来小格格已经过了这一阵子火头,一见父亲进门,又来劲了。她当着瑞王面,疯劲
十足地摔了镜架,砸了案桌上的青瓷大花瓶,就这还不解气,跳起来扯下墙上的一张
古画,伸手要撕。
瑞王慌忙上去抢过女儿手中的画,连声说:"姑奶奶!这是宋徽宗的亲笔,价值
连城啊!"
"你也有心疼的时候?我撕的就是它!"小格格双手叉腰,噘嘴瞪眼地对父亲说。
"我说大小姐,有活咱们好商量,别跟东西赌气!"
"老佛爷我惹不起,你是我爸我也没辙,我不跟东西较劲,你让我跟谁较劲?"
小格格说着伸手要夺那幅古画,憋着嗓门大叫,"惹急了我一把火把你的宅子全点
了!"
"傻女儿,烧了宅子,那你住哪儿呀?"瑞王哄着女儿。小格格头也不抬地说,
让老佛爷再赐你一处呀。
"我知道,你也就是说说,解解气得了。"瑞王一边护着手中的字画,一边笑呵
呵地哄着女儿。
"你把画还给我呀?!"小格格见父亲挤着一团笑脸,不把她说的话当回事,立
即趁着父亲不注意,伸手夺过那张字画,一边放开嗓门大叫她的傻七哥。七傻子听小
格格叫他,立即大叫着从里屋跑进来,头上举着一支松子油浸过的火把。瑞王一见顿
时吓坏了,慌忙叫傻儿子放下。
"七哥,你听谁的?"小格格举着手上的古画问道。
"我听格格的!"
"点火!"小格格话音刚落地,傻七哥冲上前,举起火把又跳又舞,当场点着了
那张价值连城的宋徽宗亲笔古画。
"格格,闺女!我服了……"瞅着那张宋徽宗的亲笔画飞灰烟灭,瑞王张口结舌,
心疼得半天说不出话。本以为小格格说说而已,没想她真干了,瑞王倒吸一口凉气,
连忙求饶。
"你得依我一件事!"
"依,依!"
"说好了,不许赖帐。"小格格等父亲再三保证后,这才对傻七哥说,要他出去,
后帐听令。七傻子依依不舍地站在那儿,说他还没玩过瘾。小格格上前身手敏捷地夺
下对方手中的火把,一脚踩灭了,同时将七哥推进里屋。
"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瑞王抬起烧残的画卷页,心里无比疼惜。
"阿玛!你赶紧给我办去呀。"小格格走到父亲身前,拉着他的手往外拖。
"什么事?"瑞王一心想着烧掉的画,不明所以地问。
"你把他给我找回来!"
"这……"瑞王心里苦笑。
"你还装蒜!"小格格将火把凑到案桌上的蜡台上。两支蜡烛茕茕抖着火舌,供
着一尊观音菩萨,那意思分明威胁瑞王,你要是不去帮我找回荣庆,我就要点上火把,
叫七哥出来大闹天宫了。
"你是说荣庆,你还惦记他干嘛?"瑞王哭笑不得。
"他是我丈夫呀!你亲口把我许给他的,忘了?"小格格理直气壮。
"那不就是一说吗?又没过门儿,不算!"
"君子一言出口,驷马难追,何况你是王爷。"
"好女儿,爸爸再给你寻一门儿好的,由着你挑。"
"不行,我烈女不嫁二夫。"
"姑奶奶!荣庆他是在逃的要犯哪!"瑞王急眼了。
"管他是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跟定了!"小格格一口咬死荣庆是她丈夫。
"你也不想想,老佛爷要是知道了,非跟我急不可!"瑞王无奈地摊着两手,近
乎哀求地要小格格放他一码。
"你怕老佛爷急,就不怕小佛爷急?"小格格指着自己,根本不理父亲那一套。
瑞王急了,说全城搜遍了,也没找着他的影儿啊,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变一个来?小格
格反唇相讥,说你找得着谭嗣同,就找得着荣庆。"限你三天,到时候别说我不客气。"
小格格丢下一句话,叫出里屋的七哥,一块儿走了,丢下一脸苦相的瑞王。
瑞王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烈性于,但偏偏就怕两个人,一个是朝廷上的老佛爷,
另一个就是家中这个宝贝女儿。其实他何尝不想成全女儿,实在是不可能。他吃里爬
外,受着自己的恩惠,反倒跟着皇上来对付自己。这也就不说了,现在他是朝廷钦点
的要犯,连老佛爷也知道他与女儿定亲的事。为了向老佛爷保证没这回事,他发誓,
不论在哪儿抓到荣庆,就地正法,所以不用说现在没找到他,就是找到了,送到他这
儿也只是个血淋淋的人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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