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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二十一章 天涯断肠人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Jun 25 19:33:22 1999), 转信

    冷宫幽会。光绪写下血诏,由茶水章带到宫外去。荣庆为了救皇上于水火之中,
毅然南下寻求救兵。慈禧为了废掉光绪,派小格格私下出访,拉拢两湖总督张之洞。
为此,慈禧竟然答应事成后替小格格和荣庆指婚。由此引出一段有声有色的故事……
    一个月黑风高秋意苍凉的夜晚,茶水章冒着极大的风险,精心安排了一次特别幽
会。
    瀛台是个四面环水的小岛,与外界唯一的通道便是码头边的小船。这船不像平常
的船,不是由人划桨或撑篙,而是在小船两头系着长长的绳子,一头连着岸上,一头
连着瀛台。有人上岸就由守在岸上的太监拉动绳头,相反有人上小岛就由岛上的太监
拉船,这样小船便沿着绳子轻轻在水面上滑行。平时船靠在岸上,岛上的人下了船,
船立即拉回到岸边,因此主动权全捏在岸边码头的太监们手里。
    码头在瀛台东边,与流台隔水相望。茶水章让光绪换了一身衣服,扮成太监的模
样儿,向码头相反方向悄悄走去,来到瀛台西边一株老柳树下。茶水章事先让人在树
下藏了一条小船,船上早有两名小太监守在那儿。光绪一上船,茶水章将手指放在嘴
里学了几声鸟叫,很快对岸也传来几声鸟叫,茶水章向划船的小太监点点头,两名小
太监便轻轻划动木桨,小船无声无息地向岸边驶去。
    船一靠岸,早有两个小太监等在那儿,这些人全是茶水章的徒弟,一个个都靠得
住。他们扶着光绪上了岸,因为情况特殊,没给皇上跪安,为了见到珍妃,光绪也顾
不得许多,一路跟着茶水章等人由树丛中向东边走去。
    看来,茶水章的人缘果然好。关关卡卡都由熟人事先打了招呼,一路几乎没遇太
大的难处,光绪便跟着他进了神武门,然后由西铁门摸到了北三所的大院。俗话说强
龙斗不过地头蛇,连老实巴交的茶水章都有这种神通,何况是李莲英。光绪心里暗暗
思忖,李莲英能瞒着慈禧干出那么多坏事,不都因为宫中所有地头都在他掌握之中。
    茶水章将两名小太监留在门边,领着光绪轻手轻脚地向囚禁珍妃的平房走去。虽
说他从小在皇宫中长大,但这个叫北三所的地方却从来没来过,望着这座草木枯槁的
大院,不远处有座孤零零的平房,几乎不敢相信皇宫中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
    光绪跟着茶水章走到这栋破旧的平房前,黑暗中一眼看见门上紧紧锁着三道铁
链。想到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沦为囚徒,心里像刀剜似的
痛楚,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茶水章扯扯光绪的衣袖,显然暗示皇上,这可不是哭的时候,他领着光绪走到窗
口,轻轻拍着钉在窗上的木板,轻声叫着吟儿。
    吟儿躺在地上,听见响动,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茶水章的声音,慌忙从被子里
钻出,披上外衣走到窗边,惊喜地叫着"章叔"。珍妃也醒了,从炕上坐起,连忙问
什么人,吟儿说是章公公。茶水章连忙说不是我,皇上来了。
    珍妃与吟儿一样,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茶水章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她俩才回
过神来。珍妃披着床单,激动地冲到窗边,果然看见茶水章身边站着太监打扮的光绪,
惊喜地叫着:"皇上!"
    光绪抓住珍妃从木板空隙中伸出的双手,紧紧握在手心。她那双小手凉凉的,在
他那汗津津的手掌心里微微颤栗,借着从云霾中忽隐忽现的月光,光绪见她瘦了一大
截,那张鹅蛋脸拉长了许多,圆圆的下巴颏尖瘦尖瘦的。
    "珍儿,你受苦了……"光绪哽咽着,半天才冒出这一句。
    "这不是做梦吧?"珍妃盯着光绪,几乎不敢相信还能见到他。
    "你摸摸,这是我,我就在你面前啊!"光绪捉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
    "听章德顺说您病了,患了伤风?"珍妃问。
    "没那事儿。我装病,让他进宫取药,好顺道来打探你的消息。"光绪苦笑着说。
    珍妃多想在光绪面前放声痛哭一场啊。她不敢,怕让人发现皇上偷偷来这儿,更
怕对方伤心。她知道他的心已经让慈禧揉碎了,她一哭,他也会忍不住哭。两人好不
容易有这个难得的机会见一面,怎么也得说说话,问问他在瀛台那儿的情况。光绪简
单说了自己情况,然后焦急地问她,为什么不肯进膳。
    "听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这不行,一定要吃,哪怕膳食差一些,也要强
忍着吃下去。她不肯让我们好好活着,我们一定要活着啊!"光绪激动地说,"就算你
为了我……"
    "你放心,我听你的。"珍妃强忍悲痛点点头。
    "只要我不死,只要她一天不废了我,你我早晚能在一起的。"光绪说的这些珍
妃不知想过多少遍。但她有种预感,就算有天慈禧能饶了光绪,也不会放过她。她这
么想,却没说出口,怕光绪听了心里不好受。当然,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有一线
希望,再苦再难她都会咬着牙活下去的。
    过去总听人说,从来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一大帮女人围着身边转,一天睡一
个女人都睡不过来。所以自古几千年,就出了个唐明皇,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皇帝对杨
贵妃那样痴情。吟儿远远站在那儿,瞅着窗边的珍主子和窗外的皇上,要不是她亲眼
所见,不要说外人,就连她也绝没想到光绪皇上对珍主子如此多情,如此专一。要说
跟唐明皇比,光绪对珍主子绝不会比唐明皇差。更重要的是,珍妃和那误国误民的杨
贵妃不一样,她可是一心为了皇上和大清国的前程。她不像杨贵妃,仗着皇上的宠爱,
兄弟亲戚全都跑到朝廷上当官。
    这是多好的一对啊。一个是明君,一个是贤妃。可天下的事就这么怪,越是好人
越得不到好报。过去看台上唱戏,看到奸臣坑害忠良,心里又急又气,哭得一把眼泪
一把鼻涕。等戏演完了,心想觉得好笑,这台上演的戏是假的,可她哭得像真的一样。
生活中是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就算有,也极少极少。可自她进宫以来,瞅着眼前一件
件事,没想到这种揪心的事儿就发生在身边。这不,皇上和珍主子就是那戏中的好人
啊。
    那老佛爷呢?她怎么也算不上坏人。可是老佛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皇上和珍主
子?不论怎么说,他们是一家人。想来想去,她总算勉强想通了。坏就坏在老佛爷身
边的人,像瑞王爷。李莲英和崔玉贵这些人。他们联合起来,在老佛爷面前挑拨是非,
坑害皇上和珍主子。
    一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想起了荣庆。想到荣庆,立即想起自己干的蠢事,如果那
天我不让小回回带信给老佛爷,皇上也就不会下台,老佛爷就不可能重新垂帘训政。
如果是这样,荣庆和她便会由皇上作主永远在一起。想到这儿,她心里涌出难以言尽
的懊丧。
    话又说回来,如果皇上赢了,他会不会也将老佛爷关起来,或是让她住在颐和园
不让她进城里来?珍主子会不会也对老佛爷不好?如果是这样,那皇上和老佛爷,他
们到底谁是好人?她越想越糊涂,脑壳里像煮着一锅浆糊,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慈禧已经卸了妆准备睡觉,因为心里烦,坐在炕榻边,由李莲英亲自替她捶背。
一名太监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线装本的《资治通鉴》,咬文嚼字,一字一句地读着。
    按理说李莲英以大内总管的身分,一般不干这种活了。他之所以要坚持亲自上事
儿,替老佛爷捶背,是想讨她的欢心。前一阵子老佛爷与光绪在新政和旧政的较劲中,
由于老佛爷做出一副由着光绪折腾的样子,眼看朝廷上的大权渐渐都让光绪抓过去,
加上他听了茶水章的话,慈禧与光绪毕竟娘儿俩,他俩怎么闹都是一家人,自己是个
奴才,掺合得太深没好果子吃,所以对皇上和珍主子那边的事睁一眼闭一眼,能不报
尽量不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相反,二总管崔玉贵却不理会这一套,跟慈禧跟得非常紧,好几次皇上和珍主子
那边的情况,都是由他手下传到储秀宫老佛爷耳里。慈禧渐渐起了疑心,认为李莲英
想脚踩两头船,在她与光绪之间耍滑头,许多大事都让崔玉贵去办,有意无意地冷落
他。当然,这些微妙的变化外人看不出,但看惯了慈禧的脸色,时时揣摸主子心意的
李莲英心里却非常清楚。所以李莲英最近不放过任何与慈禧单独相处的机会,甚至不
怕做难人,抢着去冷宫向珍主子宣示慈禧的豁旨。要在过去,他绝不会亲自出面的。
    长期以来,不论慈禧身边发生什么事,凡坏事和得罪人的事,人们总记在他头上,
皇上和珍主子也一样,特别是皇上,恨他一个洞。这真叫天地良心!他一个奴才,怎
么着也不敢和皇上与珍主子较劲,只是老佛爷交办的事他不能不办,其实他在宫中,
处处小心,成天如履薄冰,就这样仍然得罪了许多人。不知情的人瞅着他这位大内总
管,以为他神气得不行,其实个中的苦处唯有他自己才明白。
    李莲英咬着牙,不紧不慢地替慈禧捶着背,只觉得胳膊肘和肩膀一片酸胀,站在
那儿腰腿累得发软。要搁从前,他替慈禧捶上一个时辰根本不在话下。毕竟五十出头
的人,眼睛也大不如从前,记性也不比从前,总之,他觉得自己老了。这种感觉不是
慢慢出现的,来的很突然,就像眼前,说来就来了。
    慈禧看他一眼,他耳边居然也有白发了,心里顿时生出一种淡淡的惆怅和怜悯。
时间真快啊,一转眼,他在自己跟前当差三十多年了。想起这一阵子她故意冷落他,
实在也没多大意思,他本是个奴才,怕自己有一天不在了,皇上会收拾他,这也是人
情之常。慈禧指指身边的方凳,让他坐着歇会儿。
    李莲英受宠若惊地站在那儿,说奴才不累,怎么也不肯坐。慈禧也没勉强对方,
转脸对跪在地上读书的太监说:
    "甭念了。之乎者也的,听着心里也在累。这样吧,以后你自个儿先看懂了,给
我讲个大概意思就行,就像说书的。"
    "奴才怕说不好。"太监一脸惶然地抬头望着慈禧。
    "唉,茶水章在的工夫,没让我费过这么大劲。他不但会沏茶,也会读书,但可
不像你这样,话不多,总能说出要害之处。有空你请教请教他去,那不丢人!"
    "喳!"太监答应着。
    "你去吧。"慈禧垂下眼帘,那位太监慌忙夹着书一路退出起居室。
    "这两天儿有什么新鲜事儿吗?"读书太监一走,慈禧便问李莲英。
    "珍主子好像三天没吃饭了,"
    "是嘛。好汉子就怕三天饿,我就不信她能较过这个劲儿。等看着吧,还有什么?"
    "皇上那头儿也安静多了,天黑就睡觉。"
    "不弹琴啦?"
    "有时也弹,不像头几天,整宿折腾,没完没了的。"
    "噢。宫外头呢,有什么说头啊?"
    "都说老佛爷圣明,今年准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乐。"
    "我不听喜歌儿,你知道我要听什么。"
    "嗅,市面儿上嚷嚷动了,说是过了腊月换皇上。"
    "谁传出去的?"慈禧一愣,立即追问。
    "回老佛爷话,这也没法儿查,不过呢,让平民百姓先嚷嚷嚷嚷也不错,省得到
时候一翻两瞪眼儿,来个'崩登呛'!"李莲英表现出他坚决站在她的立场上,一心支
持她拿掉光绪。
    慈禧没有答腔,下了炕沿,在屋里不停地走动,觉得这个传闻中包含着许多信息,
必须认真对待。底下人,特别是满族的王爷们,都吵着要废掉皇上。其实她何尝不想,
只是她比那些个糊涂虫看得要远一些。当今西方各国对光绪在朝廷实行新政,普遍持
赞扬和支持的态度。相反,对她重新垂帘听政,各国都有许多微词。如果她现在废掉
皇上,难免各国出面干涉。再说全国各地的总督和巡抚都没明确表态,特别是南方各
省的官员,对光绪的新政态度积极,如果宣布废掉皇上,会不会引起内乱很难说了。
这些人拥兵自重,万一打着皇上的旗号挑头闹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是要动光绪,现在也绝不能动。慈禧理清了思路,当即让李莲英准备笔墨,让
他替她拟一个诏书。
    李莲英走到靠墙的书案前,打开砚盒,取下笔架上的毛笔,一边磨墨一边说不出
的疑惑。心想这么晚了,什么诏书不能留到明儿再拟?慈禧见他准备好了,便对他说:
"我说你记,明儿交到军机,让他们整理。"然后边走边想,口述着诏书内容。
    "圣母皇太后诏曰:近日满城风雨,议论朝政,已属非是。更有居心叵测之徒,
竟然飞短流长,空穴来风,造谣帝位将有更迭,此乃谭嗣同余党借机生风,着令步军
统领衙门严查速办。再有妄议皇位者,定斩不赦……"
    慈禧说说停停,有时想半天才冒出句,有时口若悬河,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要等
李莲英记下才能接着往下说。李莲英坐在桌边,一字一句认真记着,心里却说不出的
惊讶。他深知慈禧心里很想废掉光绪,所以迟迟不肯下决心,只是时机不到。为这,
她常跟别人说,不准提废皇上的事,但嘴上这么讲毕竟口说无凭。这会儿她让他记下
诏书内容,明儿送到军机处成了文字,白纸黑字,再要想废皇上就很难很难了。他不
明白慈禧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岂不是自己捆住自己手脚。
    李莲英记下了慈禧口述的内容,一脸狐疑地站在桌边。慈禧走到桌边,拿起诏书
随意看了一下,然后对李莲英说:"怎么着,没想到吧?"
    "老佛爷!奴才就怕……"
    "怕什么?"
    "奴才就怕瑞王爷他们见了寒了心哪,"
    "你呐?"慈禧出奇不意地问道。
    "奴才听老佛爷的。"李莲英先是一愣,机敏地应付着。
    "我知道你心思。皇上一天在位,心里一天不踏实。其实这也难怪你。"慈禧叹
了口气,对这位最贴心的大总管说,"你想想,各省总督巡抚都没说话,外国公使也
不点头儿,能换吗?快发到奏事处,明天就贴告示!"
    李莲英舒心地喘了口气。慈禧可不是随便跟他交这个底,这里头的意思远不止这
些,说明她不但原谅了自己,而且仍将他当作最心腹的奴才。想到这,他那长长的马
脸上透出一丝欣慰。
    "老佛爷!懿旨是不是现在就发到奏事处,让他们连夜送到瑞王府。"
    "明儿早上发。"慈禧说完站在那儿,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子心事,突然提出要更
衣。
    李莲英不明所以地望着慈禧。按平常这会儿该上床了,老太后突然要换衣服。换
衣服就意味着要出门,这么晚了,她到底要干什么。幸好李莲英对她突然作出意外的
事已经习惯了,连忙叫进几名宫女,伺候她更衣打扮。宫女们七手八脚替换了绣花长
袍便服,头上戴上黑色"寸子",穿上花盆底鞋。
    慈禧坐上无顶软轿,由两名太监抬着,一路出了储秀宫,说要去北三所。李莲英
紧跟在轿后,不知慈禧耍的什么把戏,这么晚了,去珍主子所在的冷宫究竟想干什么。
    光绪和珍妃在窗口说着那永远也说不完的话。茶水章劝了几次,说这儿不能呆得
时间太长,万一有人报上去,让老佛爷和敬事房的人知道了不好办。光绪不理他,硬
是不肯走。
    听见宫中传来更鼓声,茶水章估计差不多快二更天,再要不走就来不及了。他再
次走到光绪身边劝他赶紧走,珍妃也帮着一起劝,说外头大凉,您快点回去吧。
    "皇上!"珍妃见茶水章催得紧,知道他安排皇上来这儿一趟不容易,尽管心里
舍不得光绪,嘴上却不得不劝他,"这回不出事儿,才有下一回,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珍儿!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下回啊!"
    光绪磨磨蹭蹭不肯走,抓着珍妃手不放。正在这时,守在大院门边的小太监突然
慌慌张张跑来,说老佛爷由储秀宫出来,正向这边来了。光绪一听慈禧要上这儿来,
顿时吓得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办。茶水章本想趁慈禧没来赶紧离开这儿赶回瀛台,
但已经来不及了,院门边已经传来动静。老佛爷说来就来了,一大帮人抬着慈禧,提
着宫灯进了院门。
    茶水章慌忙与小太监一前一后,将光绪从小平房边拖走,沿着草丛跑到远处一堆
砖瓦边猫下腰,一动不动地躲在那儿,珍妃和吟儿也急忙躺回各自的铺上,装作一副
熟睡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光绪等人刚走,慈禧便坐着软轿来到了珍妃和吟儿住的平房。
    李莲英举着手中的纱灯由窗口向里照着。慈禧在太监的搀扶下,走到窗边向里张
望,影影绰绰见到珍妃与吟儿一个躺在炕上,一个睡在地下,似乎没什么可疑处。
    "奴才叫醒她们?"李莲英低声问慈禧。
    "不用。"慈禧摇摇头,站在那儿心里有些纳闷。
    今儿白天她听崔玉贵的耳线说,章德顺前些天晚上回宫中取药,在宫里呆了好长
时间才出宫门,而且有人看到他在北三所一带走动,怀疑他会不会为光绪来这儿打探
珍妃的情况。今晚几天上有云,天黑得出奇。她坐在那儿苦苦思索着光绪的皇位问题,
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想上北三所来看看这个绝食三天的坏女人,也许在这儿能
碰上她意想不到的事儿。
    慈禧问李莲英刚才听见什么响动没有,李莲英摇摇头,说什么也没听见。她来这
儿时,分明觉得里面有动静,而且几个守院门的太监吞吞吐吐,神情不大对头。她问
李莲英,是不是叫人在大院里搜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人搞鬼,尽管慈禧与李莲英说话
声音很轻,而且离窗边有一截距离,躺在地铺上的吟儿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由窗口
吹进的凉风中断断续续听见两人的说话,心里不由得紧紧揪在一处。皇上就躲在附近,
只要他们派人四下搜查,茶水章和皇上肯定会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鬼!鬼鬼!有鬼……"为了引开慈禧与李莲英的注意力,吟儿来不及细想,突
然从地铺上爬起放声大叫。
    "吟儿!你……你干什么?"珍妃从炕上坐起,厉声喝道,心想这种时刻,你还
嫌乱得不够。吟儿不理会珍妃,又跳又叫,一边叫有鬼,一边不停地从里屋跑到外屋,
又从外屋跑到里屋,像鬼魂附了身,闹得小屋里一片乱响。
    慈禧听见吟儿大叫有鬼,心里说不出的疑惑,连忙叫李莲英派人开了门上的铁锁。
李莲英带着几名太监,好不容易才将吟儿制服,将她带到慈禧面前问话。问来问去,
吟儿根本认不出慈禧,疯疯癫癫,答非所问,瞪着一双大眼不停地叫着有鬼。慈禧火
了,狠狠给她一个耳光,一边厉声喝道:"吟儿!你敢放肆!"
    吟儿挨了一巴掌,双膝一软,一头扑倒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她才从地上撑起上
身,作出一副被慈禧打醒了的样子,揉着眼睛四下张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当她发
现老佛爷站在自己面前,顿时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说奴才有罪。李莲英在一旁
见了,连声夸着老佛爷是真佛下凡,一巴掌就将附在吟儿身上的鬼打走了。
    "吟儿,你怎么啦?"慈禧挺直了腰板问道,心里让李莲英说得乐滋滋的,似乎
真的认为自己前身是佛。
    吟儿认真地告诉慈禧,说她不是做梦,北三所这儿真的有鬼。她一连几天看见窗
外有黑影儿游荡,有时无声无息地飘进屋里,好求歹求才肯离开。刚才她看见原先在
珍主子身边当差的张公公等几个太监,从窗口飘进屋里,她求他们走,他们不肯走。
所以她才吓得大叫。
    一听吟儿见到张太监等人,慈禧当即心里一惊。因这些景仁宫的太监和宫女,都
关进了空房,后来有几个被她下令乱棍打死,张太监就是其中一个。这消息外面人谁
也不知道,就连敬事房里管事儿的太监也不知道。尸体都是夜里偷偷运出宫外,悄悄
埋在官地里,对外说他们病死了。
    "吟儿,你别怕,邪不压正,只要你不怕,他们自然就不会来了。"慈禧一边说,
一边吩咐李莲英明儿派人送几炷香给吟儿,让她早晚烧烧,吟儿跪在地上连连点头。
慈禧说完,再也不敢在这儿久留,匆匆上了轿子,让人抬着离开了这片荒凉的大院。
    太监们等到吟儿进了平房,这才上了铁锁,也许受了吟儿影响,一个个慌慌张张
地走了。慈禧等人走后,珍妃这才明白过来,吟儿刚才故意装疯卖傻,说有鬼,吓跑
了慈禧。否则她派人一搜查,皇上和茶水章便完了,因为院子只有一道门,他们想跑
也跑不了。
    她感激地看一眼地铺上的吟儿,本想夸奖她几句,想到这些天一直对她很冷淡,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地上太凉了吧?"珍妃终于找出一句话问着对方。
    "不怕,有草垫着。"吟儿回答。
    "来,上炕上睡。"珍妃拍着炕沿。
    "不不,您是主子……"
    "叫你上来就上来!什么主子奴才的,躺在那儿都是个人。"
    珍妃急了,一定要吟儿到炕上睡。吟儿不肯,说怕挤了主子,珍妃说炕上足够三
个人,两个人非常宽敞。两人争了半天,直到珍妃准备下炕帮吟儿搬铺盖卷,吟儿才
慌忙从地上爬起,在珍主子脚头铺了铺盖卷。
    黑暗中,主仆两人躺在一条炕上。也许刚才的事太惊险,两人顿时没了睡意,似
乎都想说点什么,但谁也没说。在这一片静谧中,她们各自想着自己心思,同时又在
揣想着对方的心思。她们虽然什么也没说,心却悄悄贴近了。
    慈禧回到储秀宫,越想越觉着纳闷。对吟儿所说北三所闹鬼的事既说不出地害怕,
同时也有些疑惑,会不会茶水章闹的鬼?说实在的,这些年她对茶水章算是白疼了。
当初光绪向她要茶水章,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本以为他到了皇上那边,对她心存
感激,一定会暗中帮她的。哪怕他不帮她,至少也不会帮皇上,没想他暗中却偏向皇
上,令她特别失望。
    奇怪的是李莲英一直替他说好话。要不是崔玉贵送来许多情况,她也一直以为茶
水章心静如水,在她与光绪之间保持中立。看来不能让他在光绪身边呆下去,要尽快
将他从光绪身边调开。想到这儿,她突然叫李莲英立即赶到瀛台,看看光绪那边有什
么动静。
    一头雾水的李莲英连忙带人赶到瀛台,发现光绪早已就寝,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守在岸边的太监都说岛上没人上来过。李莲英从瀛台赶回储秀宫向慈禧报告了瀛台那
边的情况,慈禧这才安心上了床。
    李莲英将有关不许再议废皇上的懿旨送到瑞王手中,瑞王无奈地照办了,但心里
说不出的纳闷,不明白慈禧究竟什么意思。这天下午,瑞王爷急匆匆由军机处赶到储
秀宫来叫起儿。
    当李莲英向慈禧报告,说瑞亲王叫"起儿"时,慈禧知道他肯定是为了光绪皇位
的事,他是坚决主张光绪退位的人。慈禧挥挥手叫他进来,一边笑着对李莲英说:"又
来了个明白人。"瑞王进来,请了跪安。李莲英知道他与慈禧要说事儿,知趣地退出
殿外。
    "回老佛爷话,奴才按着懿旨的意思,让统领衙门贴出了告示,现在外头没人敢
提了。"瑞王这话儿是反着说的。这几乎成为宫中大臣主子说话的一种游戏规则。支
持主子自然不用说了。如果有不同意见,就说臣以为如何如何;要是反对的活,干脆
就说别人怎么怎么说。他说"外头"没人敢说了,其实是特指朝廷而言,也就是说朝
廷上没人敢议论,学问就在这个"不敢"二字上。换句话说,是不敢,不是不想议论,
更不等于同意,这无疑表明了他是不同意的,皇上为什么不能换。
    "外头不敢说了,各路的诸侯也装傻吗?"慈禧对他的话心领神会,别看他是个
粗人,大事从不含糊,总是坚决站在她这边的,对她来说,这是一条既咬人又叫唤,
同时又忠于主子的一条好狗。
    "老佛爷问的是各位总督的意思?"果然,主子一张口,瑞王便知道对方的心思。
    "荣禄不用问。两江的刘坤一,两湖的张之洞,他们有回话儿了吗?"
    "刘、张二位都是汉员,管的着咱们的家务吗?"
    "我啐你!"慈禧瞪瑞王一眼,又好气又好笑。每当这种时候,瑞王变得三岁小
儿都不如,天真而简单。见瑞王不敢吭声,慈禧接着往下说,"你怎么总犯糊涂,不
错,皇上大行归天,有儿子儿子接,没儿子就得在近支里头选,这是爱新觉罗氏的家
务。人家汉员也从不开口,现在可不是!皇上欢蹦乱跳的,好模眼儿就换了'听',
搁在谁也得掂量掂量。刘张两位,一个东南,一个中原,他们要是说出个'不'字儿
来,那就是半个中国摇了头!"
    瑞王听了不得不佩服老佛爷,六十好几的人,居然处处考虑得周全。他终于明白,
老佛爷不是不想换皇上,是怕闹不好烫了自己手,沉吟了半天,瑞王终于低声对慈禧
说:"奴才斗胆说一句,这两个封疆大吏,换了旗人不就安生了吗?"
    瞅着瑞王那张烧饼似的大圆脸上认真的表情,慈禧心里苦笑,觉得他充其量只不
过是一条极好的看家狗,说到政治这玩意儿整个小菜儿一碟,怎么教他也不会有出息
了,自祖宗入关以来,笼络汉人,起用其中的人才,就是因为汉人地处中原,打仗不
如满人,论文化,见识那都比满人高出许多,所以这才成为朝廷一条国策。汉人人数
远远多于满蒙人不说,更是人才济济,像纪晓岚、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翁同和
等,出了多少人物。她心想,旗人但凡要有出息,她还至于着这份儿急?不用说她,
就是各朝皇上,用了多少汉人,特别越往后,汉人冒上来的越多,想到这儿她确实有
些心寒,但为了保住大清江山,只要皇上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也顾不得许多了。"倒
是怎么办呀?"慈禧没搭理瑞王的屁话,一心想着怎么样才能让各省的头头们表态,
特别是张之洞和刘坤一,只要这二位表了态,其他各省就好办了。
    "奴才这就给刘、张二位打电报去。"瑞王总算明白了慈禧的心思。每遇大事,
慈禧一皱眉头他能明白,可一碰到具体事,他总跟不上对方的心思,拐上好几个弯弯
绕,最后还得由对方点明才行。
    "光打电报没用,得去人。"慈禧毕竟老谋深算,考虑问题滴水不漏。在她看来
派去的人选非常有讲究,既能跟刘、张说得上话,而且不能太扎眼,否则事没办成,
风声传出去便不好办了,"要在这两人身上下足了水磨功夫,掰开揉碎了,拿面子'局'
着他,最好能从他们嘴里说出换来。"
    瑞王对慈禧嘴里说出这个"换"字听得格外真切,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正如她
平时办事,明明是她心里想的,偏偏绕着弯儿让别人说出口。这不,她早上刚下了诏
书,不许再议废皇上的事,现在却想着怎样从张之洞和刘坤一嘴里掏出换皇上的话来,
这正是她高明之处。
    "奴才明白了!"瑞王回答说。
    "有这样儿的人吗?"慈禧追问。
    瑞王将周围的人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一时想不到合适人选。这人要有相当身分,
又不能在朝廷当像样儿的官,不但办事干练,还得有很好的武功,因为不能惹眼,路
上至多只能带上一两名随从。当然,还有最后一条,此人必须绝对可靠。慈禧和瑞王
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瑞王脑壳里突然掠过一个念头,觉得小格格倒是个人选,只
可惜她是个女的。要是有个像小格格这样的男人那该多好。
    他随嘴一说,慈禧立即上了心,她不但见过银柳格格,不止一次将她召进颐和园,
而且很喜欢她那假小子的脾气,敢说敢当,又有一身好武功。她是瑞王女儿,自然非
常可靠。她沉思片刻,对瑞王说道:
    "明儿你把银柳带来,让我问问话,我看她是个好料子。只要问得明白,闹不好
我还就用她了!"
    "奴才女儿毕竟是个女流之辈……"瑞王慌忙说小格格不行。
    "混账话!"慈禧沉下脸。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瑞王话一出口,立即意识到不对,高高坐在龙椅上的
老佛爷不就是个女人,他竟说出这种混账话。他一边打自己嘴已,一边心里暗想,小
格格真要干成了这份差事,他们一家从老到小可都成了功臣。
    慈禧正与瑞王商讨着派到南方去的人选,李莲英突然气急败坏地跑进来,说不好
了,皇上身边的宫监首领章德顺从瀛台跑
    慈禧愣在那儿,不敢相信地瞪着一双老眼,一连声地问了李莲英好几遍,这才相
信她听得没错,她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愤想。首先,她无法想象这个老实巴交的茶
水章会干出这种事。其次,她当时之所以同意继续让茶水章跟光绪一块儿留在瀛台,
仍然对他寄于希望,他能随时监督对方行动。没想他到了那边,仍然像在养心殿一样,
处处应付她不说,反与皇上连成一气,专帮他出歪点子。前几天晚上北三所的事,虽
查不出所以然来,但肯定与茶水章有关,因为崔玉贵的人说在事发当天晚上,在西铁
门边见到茶水章领着两个人鬼头鬼脑的。
    她正要派崔玉贵查清此事,顺藤摸瓜,抓出他在皇上身边玩的把戏。实在查不出,
也要将他从光绪身边调走。,没想她还没来得及查这件事,他竟然私下偷跑了。瑞王
走后,她立即派李莲英到那边彻底查清此事,查来查去没有任何结果。
    一天下午,光绪来养心殿,慈禧故意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了,问起茶水章出逃
的事。
    "皇上,茶水章胆子也特大了点,你说说,拿这帮子人可怎么办哪?"
    "但凭皇爸爸做主。"
    "我今儿个想听听你的嘛。"
    "茶水章既然私自出走,那些人就不一定知道。"
    "那么谁知道呢?"慈禧意味深长地问。
    "反正不会是儿臣。"光绪脸上没有友情,心里却愣了一下。因为这事儿他不但
知道,而且事先他与茶水章策划己久。
    "他是跟你的,事先就一点儿什么都没瞧出来?"
    "回皇爸爸话,如果有什么,儿臣也是最后一个知道。"光绪作出一脸苦笑。茶
水章留在他身边是慈禧亲自定的,而且让李莲英找他谈过话,要他随时向这边报告光
绪的情况。也就是说,茶水章实际上是慈禧派到他身边的探子,只不过茶水章眼看着
宫中发生的大事,心里同情光绪,面子上哄着这边,心里却向着他罢了。
    "这话怎么讲?"慈禧听出对方话中有话。
    "一定要儿臣说明白吗?"光绪稳住神,反问对方。
    "说,让我也明白明白。"
    "章德顺原来是皇爸爸宫里的人,皇爸爸一定比儿臣更熟知其人。"
    "可……可我也没想到,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儿。"慈禧被对方问住,顿了一下,
自个给自个儿找了个台阶。
    "自他来到儿臣身边,虽说有些耳背,做事也倒本分。要论其他就不敢恭维了,
他仗着是宫中老人,不把规矩放在眼里,常常与其他宫中的太监私下来往,说些不该
说的话……总之,儿臣看在皇爸爸的面子上,已经忍了多时了,就是这回他不走,儿
臣也得求皇爸爸赶走他!"
    光绪这一番话非但说得慈禧无话可说,而且将自己推得一干二净。其实,茶水章
出逃恰恰是奉他之命。自那天晚上他在北三所见了珍妃的悲惨景况,想到自己空担着
人君的虚名,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无法保护,内心有种切肤之痛。心想自己与其在
流台坐以待毙,不如下决心一搏,否则早晚慈禧也要对他下手。为了能重新夺回权力,
为了能解救珍妃,他当夜咬破手指,在白绢上写下诏书,让茶水章偷偷逃出宫外去找
荣庆,然后去南方找湖广总督张之洞和两江总督刘坤一,让他们出面救驾。
    对此,光绪经过非常认真的思虑。慈禧之所以没有立即废了他的皇位,并非她不
想,而是对外顾虑洋人的反应,同时对各省拥兵自重的官员们态度摸不清。再加上她
将权交给光绪,现在又勿匆收回,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才迟迟没有罢黜他。因此,这
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必须趁着自己现在仍然是名义上的皇帝,给这些人传下密令,
像古时那样领兵勤王也好,清军侧也行,总之有了一个名目,这些人在下面登高一呼,
其他各省有人响应,慈禧也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而南方各省,特别张之洞,他对新政态度积极,曾几次上书表示对新政的支持。
他在省内兴办实业,在汉阳办起了中国第一座兵工厂,所以光绪先想到的便是这位热
衷于洋务的两湖总督。茶水章出走已经好几天了,由慈禧如此吃紧的态度来看,他肯
定逃出了北京城。如无意外,他能找到荣庆,不出半个月,南方那边一定会有动静。
想到这儿,光绪心里透出一丝侥幸。
    荣庆与元六离开京城后,一直躲在保定东边白洋淀边的安州,在镖局里当镖客,
替来往的运货商队当保镖。。
    荣庆站在白洋淀边,望着那白茫茫一片湖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养心殿的宫监首
领太监茶水章。茶水章老家就在白洋淀,几辈子都在湖边打鱼为生。想到茶水章,立
即想起光绪皇上。最近外面纷纷传言,京城里要换皇上。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便说
不出地愤懑和担心。
    他同情皇上,觉得他是害在袁世凯和瑞王这帮奸臣手里。
    要是袁世凯没有背叛,要是他出兵包围了颐和园,要是皇上成了这次的赢家,他
荣庆可就升天了啊!皇上赐婚,娶回吟儿,这么好的事儿,眼看就成了,偏偏让那混
账袁世凯一手毁了。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想起他和吟儿之间的遭遇,正如他过去经历的一样,每当他
俩眼看就要在一起时,总有始料不及的突发事件,无情地粉碎了他们的美梦。一次次
都这样。他甚至觉得这就是他的命。所有的事,一跟吟儿沾上边,厄运立即来了。这
事儿要搁其他人身上,也许会知难而退。他正好相反,每遇一次挫折,他便会以十倍
的疯狂和决心重新开始。
    眼下怎么办?
    珍主子关起来了,吟儿呢?她多半回到储秀宫老佛爷身边,也可能在其他宫中当
差,总之她仍然在宫中受苦受累。而他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不要说进宫看她,就连
北京城也回不去了,想来想去,眼下唯一的办法是救出皇上。只要皇上当权,他和吟
儿还有戏,否则他和吟儿永无出头之日。即使有一天她放出宫外,她也不可能嫁给朝
廷要犯啊!要想救皇上,凭他一个皇家侍卫,连边都沾不上。为此他说动了元六,让
元六抽空去了一趟北京,看看京城里有什么动静,再找一些支持过新政的官员们了解
眼下的情况,然后再想办法。
    元六到了北京,荣庆给他的名单上的人撤的撤抓的抓,连皇上的老师翁同和大学
士也罢了官,放回原籍。最后元六好不容易找到荣庆舅老爷恩海。恩海一见到元六,
立即要他转告荣庆,让他跑得越远越好,说皇太后已经下令在全国搜捕他,他还告诉
元六,慈禧虽然重新上台训政,但没有废掉皇上的意思,诏书圣旨上仍然用的是光绪
的玉玺。离开北京前,元六特意去看了英英。英英介绍他见了一位日本驻华公使馆的
翻译,从那位翻译那儿,得知西方各国对慈禧准备废掉光绪的立场非常强硬,地方各
省的总督巡抚对此态度也非常暧昧,估计慈禧一时半时不敢轻易废掉光绪皇上。
    一天下午,荣庆正光着膀子在镖局的后院里练拳,元六突然将他拉到一边,说情
况不妙,有人向官府打了小报告,说这儿来了两个操北京口音的陌生人,因此官府很
快要派兵来这儿搜捕,他俩在这儿呆不住了。
    这儿呆不住,再往哪儿去呢?荣庆一边问他这位把兄弟,一边心中暗暗叫苦,连
自己都呆不住,还谈什么救皇上。元六笑笑,说你跟我来,荣庆无奈地跟着他一路向
湖边走去,不知他要将自己往哪儿带。
    "上哪儿?"荣庆问。
    "到了那边自然会知道。反正我不会害你。"荣庆一脸的神秘。
    元六领着荣庆来到湖边一栋孤零零的院墙边,轻轻拍着院门。不一会儿门开了,
走出一位村姑打扮的年轻女子。
    "来了。"年轻女子一边向元六点头,一边冲着荣庆笑,"相好的,不认识了。"
    "英姑娘?"荣庆这才认出对方是英英。
    "进来吧。"英英让他们进了院子,立即关上了大门。
    荣庆心里疑惑,低声问元六究竟怎么回事?元六笑笑,还是那句话,等会儿你就
知道了。英英拍荣庆肩膀,说:"跟我来。"
    英英领着荣庆进了堂屋。元六没进屋,守在门外。英英和元六神色紧张,搞得挺
神秘,显然有什么重要情况。一进门,他便忍不住问英英:"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找我相好的呀!"英英开玩笑地说。
    "不对,你准有事儿?"
    "让你猜中了,有个大内高手儿想会会你!"英英边说边领着他走进里屋。
    里面比堂屋要黑得多。他一走进,只见个老渔民站在那儿,显然对方早就在里面
等他。对方摘下头上的方中,抢上一步,双手抱拳叫着:"荣侍卫!"
    "章公公?"荣庆立即认出茶水章,有说不出的激动。自朝廷发生变故,他沧惶
出逃,失去了与皇上的联系之后,头一遭遇上皇上身边的茶水章,心中感慨万千。
    "你可让我好找啊!"茶水章紧紧握住荣庆双手。原来英英是茶水章的外甥女,
他是英英的亲舅舅。他当夜逃出宫外,第一个落脚点就在英英住处。没想他这个无头
苍蝇,一头撞对了地方,刚巧元六来过英英这儿,留了他在保定这边的地址。巧的是
茶水章从小就生在安州乡下,这栋平房就是老家的房子,现在由他表妹,也就是英英
的表姨独自住在这儿。所以茶水章认为这是天意,皇上要找的人送到他家门口了。于
是他扎了头巾,化装成老妇人,随着英英混出北京城,一路风尘仆仆赶到这儿。
    "什么事?是不是皇上……"荣庆心里慌作一团,会不会皇上遇害了?他咬住牙
关,没敢往下说出自己的猜疑,但心里却打起鼓来。
    "荣庆接旨!"茶水章突然整整衣领和袖口,神色显得十分庄重。荣庆一时愣住,
没有回过神。直到茶水章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绢,递给荣庆,他才回过神,慌忙跪下双
手接过白绢。绢上写着"荣庆救朕"四个暗红色的字,一看就知道是血写的。茶水章
沉痛地告诉荣庆,这上面的字是万岁爷自己咬了手指,蘸着自个的鲜血手写的。接着
便说起京城里的情况,到处传说过了腊月三十,吃了过年饺子,就要换皇上了。
    "皇上天命所归,还能说换就换吗?"荣庆愤愤然。
    "我说句掉脑袋的话,皇上要是驾崩了呢?"茶水章一字一句地说。
    "他们要下手了?"
    "荣大人,谭嗣同斩了,康有为跑了,皇上没人可求,就指着您了!"
    "我?我现在自身难保啊。"荣庆为难地说。
    "皇上说了,荣侍卫大忠大勇。如果你也袖手旁观,他就只能认命了。"
    "那好,章公公怎么说,我荣庆就怎么办,为了万岁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荣庆沉吟良久,想起小回回丢掉了他给吟儿的信,皇上本要严办他,后来听了珍妃劝
说,非但没有罚他,反过来答应替他和吟儿指婚,又提升他为大清门三品侍卫,这种
天大的恩德不能不报的。
    其实茶水章早已有了主意,他临离开瀛台逃出北京,出来找荣庆,就是为了实施
光绪皇上精心构想的计划。即便他找不到荣庆,他也会按这个计划独自南行,如果有
了荣庆同行,这个计划更有可能得以实现。
    光绪分析了各方面情况,认为北京城里没戏了,皇太后的人牢牢把住了朝廷的大
权,想翻天已经不可能。但只要他这个皇上名份还在,也许在下面各省还能有戏。光
绪皇上一直认为,搞新政成功的希望主要还得靠南方,南方那边先走一步,北边才会
跟着搞。为此,他特别看重两湖和两江的总督张之洞与刘坤一二人。事实上也是这样,
自推行新政以来,南边的官员对光绪一系列国策非常支持。因此要他找到荣庆,尽快
南下,以光绪皇上的名义,与南方的张之洞、刘坤一等人联络上,让他们趁慈禧现在
还不敢废掉光绪皇位之前,向朝廷施加压力,事情很可能会有一线转机。
    荣庆听后十分激动,向茶水章提到这次元六进京,日本使馆的翻译私下向元六表
示,如果他们能与地方官员联系,得到这些人的支持,必要时,日本国将支持光绪重
新掌权。茶水章连连摇头,说日本人信不得,他们只是想利用我们的矛盾从中渔利,
所以这事还得靠我们自己。荣庆听茶水章说了皇上的想法后,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但问题在于他们两眼一抹黑,到了南边连门都摸不到,更不用说说服他们出面支持皇
上,闹不好会将他们抓起来送到北京,那岂不是自投罗网?茶水章听后笑而不答。他
心里早有了主意。
    自茶水章出逃,珍主子与光绪之间从此像断了线的风筝,非但无法见面,连互相
间的音信也没了。那天,吟儿在宫中碰上小回回,向他打听有关茶水章情况。小回回
低声告诉他,茶水章跑了,别的再也没说。她本想追上去多问他几句,只见迎面走来
一行人,其中就有二总管崔玉贵,吓得她站在道边低下脑袋给二总管让道。
    "这不是吟儿吗?"崔玉贵看她一眼说,"你不留在北三所陪珍主子,在这儿乱
什么?"
    "回崔回事话,敬事房让我去那儿领月钱。"尽管崔玉贵是大内二总管,但碍着
李莲英的面子,宫中都称他为回事,因为他提升前是敬事房的回事,这个职务仅比总
管低一级。吟儿毕恭毕敬地回答。她知道这人比李莲英还要坏,仗着老佛爷恩宠,比
李总管还要横。
    "领了钱立即回北三所。"崔玉贵盯着吟儿说。
    "是。"
    "哼!你们这些人没几个好东西。跟茶水章一样,面子上一个个比谁都老实,骨
干里比谁都滑头……"崔玉贵甩下几句话,扭身走了。
    "没章德顺消息?"吟儿一回到北三所,珍妃就急着问她。自那天晚上吟儿装鬼
吓走慈禧,珍妃与吟儿之间的关系完全变了。珍妃非但不对她怀有敌意,而且将她视
为自己的心腹。
    "他跑了!"吟儿将路上碰到小回回的情况说了一遍。
    "他……他扔下皇上一个人跑了?"珍妃疑虑重重。
    "不知道,小回回没说。"
    "会不会那晚上的事让皇太后知道了,所以才……"
    "不知道。"
    "要是皇上能跟他一块儿逃走就好了!"珍妃坐在炕沿,望着窗外满树的枯叶,
苦苦想着茶水章出走的种种可能。
    瞅着珍妃那副无奈的神态和喃喃低语的样子,吟儿心里非常同情她,这种思念之
苦,有过同样经历的人才能理解。这不,她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荣庆,特别当她想到
荣庆从三品侍卫一下子成为皇家钦点要犯,心中涌出一种无奈的沮丧,心窝里汪着的
血都像泡了的药材,又苦又涩,说不出什么滋味。
    吟儿想安慰珍主子,想随意找一些话题将她注意力移开,不知为什么,她却总也
找不出别的话题。这种时候,一个女人除了苦苦想着她心爱的男人,还能想什么呐?
就像她现在,她不在乎自己受多少苦,也不怕对方离自己远,最怕的是一点儿也没荣
庆的音信……
    下午,两名小太监突然来这儿传吟儿,让他去储秀宫见老佛爷。要在平时,吟儿
非常害怕去那边见慈禧。但这会儿,却立即从凳子上站起,跟着小太监们一路来到了
储秀宫。看得出,珍主子也想让她去,在那儿说不准能打听到些有关皇上和茶水章的
情况。
    "奴婢给老佛爷请安!"吟儿进了慈禧的起居室,连忙下脆请安。
    慈禧正心不在焉地站在鸟笼边逗着那只浑身光泽鲜艳的鹦鹉。她明知吟儿跪在身
边,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直到李莲英走,到她身边,低声告诉她,说吟儿来了,这
才转身打量着吟儿,不咸不淡地说道:"吟儿呀?你起来。"
    "谢老佛爷。"吟儿起身,垂着双手站在一旁,。
    "想你了。一瞧见这毽儿就想起你来。这宫里这么一大堆人,吃饭一坐好几桌儿,
嘴接起来快有一丈长了,就没有一只好脚丫子!"慈禧悻悻地说。
    "老佛爷让奴婢踢毽儿?"秋风一凉,宫中便兴起踢键子游戏,吟儿心中暗自思
忖,是不是老佛爷想看她踢毽子。其实不然,慈禧有她的心思,从踢毽子引出珍妃的
话题。
    "珍主子也会踢,你们成天在一块儿,没跟她过过招儿?"
    "奴婢不敢。"吟儿没闹清对方什么意思,心想就算能跟珍主子踢,那儿巴掌大
地方,门上有锁,想踢也踢不开啊。
    "她好像挺听你吧?"慈禧话中有话。吟儿慌忙否认,说哪有主子听奴才的。慈
禧不以为然地笑笑,提起前一阵子,说珍妃连着三天不吃饭,水火不进的,你不就硬
是劝她开口吃了吗。吟儿心中暗惊,知道慈禧一向会绕着弯儿说话,在心里拼命揣摸
对方叫她来究竟什么意思,
    "这就怪了。你吹了什么仙风,让她改了主意了?"
    "也不过就是眼跟前儿那些话,翻过来掉过去的说。"
    "我问你,"慈禧突然转了个话题,"茶水章是怎么回事儿?"
    "茶水章,他不怎么回事啊!"吟儿接得很快,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吟儿!前一阵子,茶水章上北三所干什么去了?"李莲英突然插话,而且口气
非常肯定。他想乘吟儿心里毫无准备之际,猛地一诈她,这时候人们一不小心就会吐
出真情。
    "没有呀,我从没见过他!"吟儿毫不犹豫。
    "真没见过?"李莲英紧追不放。
    "真的没有。"吟儿心里不由得急跳。
    "你看着我的眼。"慈禧走到吟儿面前盯着她。
    吟儿抬起头,平静地望着慈禧。两人对视着。慈禧拼命在她眼里寻找其种疑点。
看得出,吟儿有些紧张,这是常人所共有的,但却没有某种慌乱。慈禧再一次追问:
"你没骗过我吧?"吟儿并没有像有些人那样发誓赌咒,只是说"奴婢不敢。"
    "你连骗人都不会,这辈子还有什么出息?"慈禧突然笑了。
    "奴婢也会骗人,就是不敢骗老佛爷!"
    "为什么?"
    "因为谁也骗不过老佛爷。"
    "你骗过谁?"
    "奴婢骗了珍主子。我跟她说,皇上说不定哪天要召她,她要是饿死了,不就见
不着皇上了吗?"
    "骗得好!"慈禧听了哈哈大笑。挂在窗边鸟笼里的鹦鹉抖着翠绿的翅膀,学着
慈禧的样儿发出一连串的尖叫:"骗得好,骗的好!"开始慈禧忍不住笑了,听着听着,
她勃然大怒,指着鹦鹉对李莲英说,"把这只破鸟给我掐死!拔了毛做只毽儿。"
    李莲英本想劝慈禧,没等他张嘴,发现慈禧一脸的阴沉,慌忙跑上前,摘下鸟笼
一路走出起居室。瞅着李莲英的背影,慈禧恶狠狠地说:"哼,它死就死在这张嘴儿
上!"
    面对喜怒无常的慈禧那恶声恶气地诅咒,吟儿心里不由得一惊。她站在那儿,不
敢出大气。"吟儿,扶我。"慈禧看一眼吟儿说。吟儿慌忙搀扶着慈禧走到炕榻边。慈
禧坐在炕沿,看一眼放在炕几上的铜烟袋。吟儿立即会意,取了炕上的烟具,蹲在炕
边伺候着慈禧吸烟。慈禧吸了几口烟,神态平和许多,瞅着那团团飘散的烟雾,觉得
自秀子离开这儿,没一个宫女能像她这样伺候自己,偏偏这样一个人却不在自己身边。
    "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要主动上北三所当差?"对于吟儿,有一条她是不会忘
记的,那就是她在最关键时刻让小回回给自己递了个信,因此慈禧坚信,她对自己忠
心耿耿。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冷宫陪珍妃,要换了别人,在她这儿立了功,干
嘛还要去受那份罪?她究竟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样,这一直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疑
团。
    "您先恕奴婢的罪,奴婢才敢说。"吟儿知道慈禧对她要求留在北三所陪珍主子
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也深知慈禧聪明过人,骗是骗不过她的,因此决定说实话,也
许这样反倒能打消她的疑虑。
    "只要你说实话,恕你无罪。"
    "回老佛爷话!奴才觉得对不起珍主子,所以才请求去北三所伺候她。"
    "什么意思?"
    "老佛爷和珍主子都是奴婢的主子,当奴才的不可以对不住主子。,当时我为了
对得起老佛爷,只好对不起珍主子,所以我才主动求老佛爷,让奴婢去北三所那边赎
罪……"
    慈禧听了半天说不出话。她不得不佩服吟儿深明大义。有些人,像当初的平儿,
还有崔玉贵和李莲英,他们有谁想到这一层?一个人可以出卖别的主子,也就可能出
卖你,这是一个道理。而吟儿年纪不大,竟然想到了这一层,实在是难能可贵啊!她
从炕榻边站起,不停地在屋里走动,心里被吟儿的诚实所打动。今儿她终于明白吟儿
主动去珍妃身边的原因,心里一块疙瘩总算解开,至少证明她没有看错吟儿,证明自
己没有错,这对于慈禧,也许比证明吟儿对自己忠心更为重要。
    "你说得对……其实茶水章也是这样一个人,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辞而别,偷
偷跑走了?"慈禧像对吟儿,又像对自己喃喃低语着,似乎突然悟出茶水章逃跑的原
因。他一定是不愿意为了皇上得罪我,也不愿意为了我得罪皇上,所以才偷偷跑了。
她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暗暗揣摸着。她抽了一袋烟,又让吟儿替她装了一袋,
一边抽一边跟吟儿聊起其他事,从她生身父母一直说到她家里几个不争气的侄儿。她
咬着长长的铜烟管,发现吟儿双手捧着铜烟袋微微发抖,忍不住问道:
    "吟儿,你是不是怕我?"
    "又怕又不怕。"
    "这话儿怎么说?"
    "您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想起我家里一个人,奴婢不敢乱说。"
    "想起你妈妈,是不?"慈禧不以为然地问。
    "不,想起我阿爸。"
    "你爸爸?怎么是你爸爸?"慈禧颇为意外。
    "奴婢的哥哥不成器,我爸爸见天儿揍他,板子、马鞭,逮着什么招呼什么。尽
管爸爸非常喜欢我,我还是说不出地怕他,一听他回来就哆嗦,后来我爸爸没了,我
哥哭的最伤心。奴婢这才明白,爸爸厉害,那是恨铁不成钢啊!"吟儿充满感情地说
起早年病故的父亲。
    "是吗?后来你哥成气候了?"慈禧忍不住问起她哥哥现在的情况。
    "可惜他老人家走的太早,不信您叫人瞧瞧去,我哥又不是样儿了!"吟儿感慨
地说。慈禧听吟儿说了他们家的事,久久无语。
    重阳节那天,慈禧登上神武门北面的景山万寿亭,站在栏杆边临风眺望。脚下的
紫禁城里碧瓦红墙,气势非凡。再往远处看,只见五凤楼,即常人俗称的午门和端门、
天安门、正阳门连成一线,在清朗的秋色中历历在目,以皇家宫院为中轴线,四面包
围着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边的低矮的平房,偌大的北京城尽收眼底。
    以往任何时候,慈禧只要一登上景山顶,看一眼这气象万千的京城,都会一吐心
中的积郁,情绪随之而大好。但这会儿,她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烦躁,觉得世道越来
越不如从前了,她夺了光绪的权,还没有罢黜他的皇位,朝野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各
国的公使纷纷出面施压不说,许多文人在上海天津等地天天写文章骂朝廷,有的甚至
指名道姓地说她发动宫廷政变,特别自从在菜市口斩了谭嗣同等人,这些人一下子成
了大英雄,连一向不谈国事的老百姓也跟在后面起哄了,小道消息满天飞,什么光绪
皇上已经被她毒死等等,各国公使不断到总理衙门询问皇上情况,各省总督也上书朝
廷,转弯抹角地想打听光绪皇上的近况。
    要在过去,换个皇上,也就是他们爱新觉罗的家事。如今却不然,什么事报上一
登,全都知道了。更可恨的是这些人在租界里办报,那儿的地头属外国人管,想抓这
些人都不让抓。当然,凭这些人叫破嗓子也没用,真正叫她窝心的是各省的大员,他
们迟迟不肯表态才是她一块心病。所以她人在山上登高观景,心里却想着瑞王家的小
格格银柳,不知为什么,她有种直觉,觉得这事儿交给她,没准是最合适的人选。
    下了景山,慈禧没回储秀宫,便在山下慈瑞宫里接见了瑞王和他的小女儿银柳。
小格格拜见了慈禧,慈禧高兴地瞅着她,说她越长越俊了。瑞王在一旁笑着对慈禧说,
就是太不听话了。
    "我说王爷,当着老佛爷的面儿,您不给我上几句好话,上来就'扒'我。让老
佛爷还以为,您不是我亲爹呐!"
    "好好!说得好。"慈禧连声说,一边开心地大笑,说这孩子够冲的,一点儿都
不怯场,小格格见老佛爷夸她,更来劲了,眉飞色舞地说起那次她在颐和园,爬上袁
世凯进贡的洋汽车,用马拉着在园子里到处跑。"我就知道是你挑的头!"慈禧点着小
格格额头说,越看越喜欢她。
    瑞王站在一旁,见女儿和老佛爷聊得有滋有味,好像她俩熟得不能再熟,不得不
佩服小格格的胆子大,不但在家中敢跟他拧着劲,在外头也一样放得开。看见这场面,
他一方面说不出的喜欢,同时又有些担心,万一真是老佛爷看中女儿,让她去南方替
朝廷办事,路上有风险不说,关键在于她太嫩了点,一旦坏了老佛爷的事怎么办?
    "格格呀!听说你有一身好武功?"慈禧问,其实也是在考察对方,"你这一身
本领跟谁学的?"
    "回老佛爷话!奴婢自小喜欢,跟几位哥哥一块儿练的。"小格格一听别人提起
她的武功,忍不住得意地说。
    "没想这丫头天资好,比她几个哥哥练得还要强,三四个人近不了身。就是好耍
脾气,不听话……"瑞王连忙插话。
    "没你的事,呆一边去。"慈禧挥挥衣袖,对小格格说,"格格呀,咱娘儿俩商量
个事儿,我想让你出趟远门儿,你成吗?"
    "上哪儿呀?"小格格问。瑞王心里一沉,知道老佛爷真的看上他女儿,想上前
说什么又不敢,识得愣愣地站在那儿,偷偷向小格格使眼色。没想小格格一听要出远
门,心里激动得不行,根本顾不上老爸的眼神。
    "武昌府。"
    "我一人儿去?"
    "有人陪着你。"
    "干什么去呀?"
    "这事嘛,一时半时说不清……"慈禧沉吟了一会儿,"回家后,让你阿玛跟你
慢慢儿说。办成了我好好赏你。"
    "快谢恩!"瑞王见老佛爷已经开了金口,想替女儿脱身已经来不及,只得顺水
就势在一旁提醒女儿。
    "老佛爷!您还没说赏我什么呐?"
    "银柳,大胆!"瑞王慌忙训斥女儿。
    "说了没你的事。"慈禧瞪一眼瑞王,对小格格说,"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老
大后一向被人顺从惯了,突然遇上一个敢跟自己讨价还价的天真姑娘,除了好奇也觉
得好玩,一定要她说出
    "我要说出来,您可别笑话。"小格格脸红了,她这会儿一心想的是荣庆,想求
老佛爷饶了他,又不好直接说,现在显然是个好机会。
    "敞开儿了说。说出什么我都不心疼。"慈禧认真地说。
    "我想求老佛爷给我指婚!"
    慈禧一听便乐得笑起来,瑞王站在一旁却急了,他深知女儿脾气,她准是想让老
佛爷替她和荣庆指婚。而荣庆是朝廷钦点要犯,这还了得。他连忙上前指着小格格说:
"不要鼻子!大姑娘家儿的说什么呐。"
    "老佛爷让我说的嘛!我亲妈没了,您那几个侧福晋小妖精似的,谁能替我惦着?
我不跟老佛爷说跟谁说呀?"小格格根本不买他的账,瞪一眼父亲,索性向慈禧告起
状来,没想她这几句话,说得慈禧心里暖暖的,越加喜欢这个生性泼辣,口直心快的
姑娘。
    "丫头说的对!我这儿就是你娘家。你瞧上谁没有啊?"
    "老佛爷!别听她说……"瑞王赶紧上前,抢着替女儿说没有。
    "谁说没有?"小格格瞪一眼父亲,偏不按他意思说。
    "本来就没有!"瑞王急了。
    "你别插嘴!"慈禧拦住瑞王话头,对小格格说,"丫头自个儿说,瞧上谁了?"
    "乾清门侍卫,荣庆。"小格格知道当着老佛爷面说话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句话
能救了心上的男人,同样一句话也能害了他。但想到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说
没机会了,硬着头皮报出荣庆名字。
    "这名字熟啊?"慈禧沉吟着。
    "老佛爷!这孩子瞎说哪。"瑞王一听女儿说出荣庆的名字,心里不由得暗暗叫
苦。他一边上前打岔,一边向小格格拼命使眼色,让她赶紧向慈禧请跪安,然后早早
离开这儿,小格格装作没看见,根本不理他这个茬儿,偏偏这时慈禧想起告示上有荣
庆的名字,这人是朝廷通缉要犯。
    慈禧问瑞王到底怎么回事,瑞王慌忙跪下,连连磕头。慈禧冷笑着对瑞王说:"那
天我问过你,你跟我打马虎眼,愣说没那么回事。倒让丫头自个儿招出来了!你不是
东西!"
    "回老佛爷话,荣庆本来就不该上告示!"小格格见老佛爷变了脸,心里说不出
地慌乱,壮着胆子替荣庆辩解。说荣庆给皇上当卫士,本来就是她父亲举荐的,其实
就为骗皇上那黄马褂儿。瑞王见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也只得顺着小格格意思,向慈禧
解释,说他为了在皇上身边儿安排个可靠的自己人,才推举荣庆人宫当差的。
    小格格是为了她心爱的男人,瑞王是怕为这事儿沾上腥,所以父女俩你一言我一
语,在慈禧面前替他说好话。慈禧听了一会儿,皱起眉头,挥挥衣袖,让他们俩都别
说了。瑞王和小格格连忙收住口,等着慈禧发话。
    慈禧沉吟半天,然后问起瑞王有关荣庆的来历。瑞王如实说了当年秀子出嫁时荣
庆救了傻儿子的情况,以及他去承德巧遇荣庆,并将他带回北京的经过。
    "这么说他原本的确是你的人?"慈禧问瑞王,两眼盯着对方,不放过他脸上任
何一丝表情。
    "奴才敢对天起誓!"瑞王跪在地上,迎着慈禧审讯的目光说,"要有一句假话,
任凭老佛爷处置!"
    慈禧在瑞王脸上没找到任何疑虑,这才转脸对小格格说:"那好吧,我答应你。
只要你去武昌替我办好这码子事,我就恕他无罪,官复原品,还给你们俩指婚!"
    "谢老佛爷!"小格格一听心里顿时高兴得不行,趴在地上给慈禧一连磕了几个
响头,瑞王也宽心地吐出一口长气
    父女俩离开皇宫回到王府,瑞王余悸犹存,小格格却一脸的欢天喜地。
    "丫头!我心都到嗓子眼儿了。"瑞王使劲擦着额头上的汗,瞪一眼糊涂胆大的
女儿。
    "不要紧,还有舌头挡着哪。"小格格笑着说,脸颊边浮出两个好看的酒窝。
    "还笑!差一点儿咱爷儿俩全搁那儿!"瑞上又好气又无奈他说。
    "没瞧出来呀,老佛爷多好说话儿呀!"
    "你知道什么呀?唉,就看这回差事你当的怎么样了。"
    "阿爸!老佛爷让我去武昌,到底为什么差事你还没说呢?"小格格经父亲一提
醒,这才想起慈禧让她出远门的差事。
    "你上武昌府,找张之洞。"瑞王说。
    "张之洞是谁呀?"小格格问。
    瑞王告诉小格格,说张之洞是当今官居一品的两湖总督。他的总督府就设在武汉
三镇。他低声告诉女儿,要她到了那边,私下求见张大人,当面征求对方有关罢黜光
绪皇上的意见。小格格一听惊讶地瞪大了两眼,说阿爸您不要命了?谁说换皇上就砍
脑袋,外头可贴着告示呢。瑞王笑笑,说那份告示就是他让人写的,说那是贴给洋鬼
子和不知情的官员们看的,其实老佛爷早就想换皇上了。
    小格格愣愣地看着父亲,突然间觉得他成了个陌生人。她没想到父亲是这种说一
套做一套的人,更不相信老佛爷也是这种人。瑞王见女儿一脸的。疑惑,知道跟她一
时半时也说不清:"丫头,你什么也别问,到了那边,一切按老佛爷吩咐办就成了。
办成了,你和荣庆的事也就随了你的心愿了!"
    想到荣庆,小格格也就不再多想了。问题是,这个张之洞究竟什么脾气就说不清
了。他要是一翻脸,把她扣下来,她不就成了当初的安德海?想到这儿,她心里有些
发毛,大太监安德海当年可是慈禧身边的大红人,没想他代表慈禧南巡时,在山东让
那儿的巡抚抓住砍了脑袋,成了屈死鬼。
    "阿玛,这事儿怕不好办,闹不好要掉脑袋,你可别拿个套儿让我钻!"小格格
越想越不放心。
    "我是你阿玛,我能害你吗?"
    "难说,那老佛爷还是皇上的妈呢。"
    "他们是抱的,咱们是亲的!"
    "不行不行,您这人一贯的说话不算话!"
    "你答应了老佛爷,你能不去?"
    "我就说嘛,好事儿还能轮我头上?"
    "那好吧,我豁着老脸儿,跟老佛爷说去。"瑞王见小格格不肯接这个差事,心
里着急,脸上却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这也好,她犯不着为了荣庆去冒险,一听
说她不去武昌,老佛爷饶不了荣庆,小格格顿时犹豫起来,慌忙对瑞王说,她是跟他
开玩笑的。
    "谁说我不去?"为了替自己找个台阶,小格格作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快让
人给我收拾行李呀!"
    瑞王沉吟地一笑,说他这就去找人帮女儿收拾行李。原先,他对老佛爷让女儿去
南边办这份差事,心里有些疑虑。后来一想,这事儿要是办成了,他们家又替慈禧立
了一份头功啊!如果慈禧因此废了光绪,皇上的位子就空出来,就得在爱新觉罗家族
近支里挑。他们家自然是近支,他总共有7个儿子,没准挑上其中一个,这也不是没
有可能的。
    想到这一点,瑞王心里非常激动。只要挑选一位得力的武官,保护小格格安全到
达南方,见到张之洞,向他说明废皇上是慈禧的本意,估计张之洞不会那么不识时务,
为了光绪跟老佛爷作对。因此这个随从人员非常重要。
    首先此人最好与张之洞熟悉,其次这人不能在朝廷里大显眼,还得有极好的武功。
想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人,这人就是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乾清门四品侍卫恩海,他不
但跟张之洞见过面,武功极好,更重要的他是荣庆二舅,为了荣庆的前程,他会加倍
卖命的。
    第二天一大早,他特意将恩海召到王府,向恩海说了情况。当恩海听说只要办好
这个差事,荣庆便可得到老佛爷的特赦,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以为自己听错了。自
从荣庆出了事,姐姐姐夫成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托了他多少次,要他想办法
救他亲外甥。苦于他是朝廷要犯,谁也不肯沾这个腥味儿,不是推就是躲,谁也不敢
出头。当瑞王说出这个条件,恩海慌忙给瑞王磕头致谢,信誓旦旦地向瑞王保证,恩
海保去保回,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
    瑞王安抚了他一阵子,说荣庆的事包在他身上。恩海问什么时候出发,瑞王说定
在今日下午起程,当即让人去请小格格出来与恩海见面。
    过了一阵子,小格格一身男装走进前厅。恩海本以为是瑞王府的哪位少爷让他随
行,没想是小格格,当即愣在那儿。他见过小格格,而且知道她与荣庆订了亲,但却
不明白瑞王为什么要让小格格出远门,去办这种本来属于男人办的事。
    "小格格,快来见一见,这位是恩海将军!"
    "小格格好!"恩海连忙迎上前,连声说见过,一边向小格格请安。
    "舅老爷!"小格格认出恩海是荣庆的二舅,随着荣庆叫他舅老爷。恩海连声说
使不得。瑞王也提醒女儿,在外面可不能这么叫,否则露了身分就不好办了。小格格
点点头,说她知道。三个人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瑞王便让恩海准备车驾,尽早送小
格格上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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