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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二十二章 风起黄鹤搂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Jun 25 19:33:51 1999), 转信

    荣庆,茶水章悄悄来到武昌。没想他们匆忙中丢失了光绪的血诏,想尽办法也见
不到两湖总督张之洞。情急中荣庆假扮皇上,引张之洞上勾。张大帅果然上当,认为
皇上驾到,亲自前往白云寺拜荣庆。正当荣庆准备说实情,让大帅出兵救驾。偏偏此
时,小格格带着慈禧的口信突然出现,闹出一场真假皇帝的风波。
    荣庆与元六一路回到镖局,跟他商量一块陪茶水章去南方搬救兵的事,元六并不
知道茶水章是为了皇上的事来找荣庆,他听说荣庆要与章公公一块去南方,想来想去
觉得不妥。说他俩现在自身难保,还管得了皇上的闲事?荣庆不同意,认为只要自己
有一口气,就得想办法救皇上。两人争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荣庆急了,拿出血
诏给元六看。
    "兄弟!别给我看,没用!你忠君,你仁义,你又有什么法儿?就凭你一口单刀,
外加上我,还能杀进宫里,把皇上背出来吗?就算那些键锐营、虎神营,十万人马全
是屎蛋,你背出来皇上往哪儿送?"元六硬是不接荣庆手上递过来的白绢诏书。
    "大哥,皇上对我一百一。别说皇上了,他就是个哥们弟兄。朋友结交,我也不
能见死不救呀!"荣庆也火了,收起诏书,说要走你一个人走,他是铁了心要跟茶水
章一块儿南下武昌。
    "咱俩别抬杠,抬杠伤和气!皇太后,皇上,人家娘儿俩掐架,你跟着掺合什么
劲儿?"元六见他真的动了气,口气软下许多。荣庆说咱们救皇上,也不反老佛爷,
只当是拉开了再劝架嘛。元六拍着脑门说好吧,你说出办法来,我元六跟着,大不了
就是一条命。不过有一条,茶水章是否靠得住,荣庆认为靠得住。元六认为他俩谁也
不摸底。
    "他会不会是那边儿派来骗你回去的呢?"元六问。
    "不可能。"荣庆了解茶水章为人,更何况他是英英的舅老爷,是英英带他来这
儿找到他的。
    "怎么就不可能?你可别忘了,荣庆俩字儿还在墙上贴着哪!"
    "英姑娘不会骗我。"荣庆说,要是英英想得那二千两赏银,她早在北京报官了,
何苦要等到这会儿跟茶水章一块儿来骗他。这话一出口,元六没词了。
    荣庆与元六整理好行李,正准备离开,突然发现镖局四周被城里来的官兵团团围
住,指名道姓要捉两个有京里口音的外乡人。荣庆与元六抽出刀剑急忙冲出门外,等
官兵靠近,元六挥起手上的短枪,连续开了几枪,当场撂倒几个官兵。两人趁机突出
众围,向屋后的野树林子里狂奔而去。
    荣庆与元六一路顺着山坡,跑到湖边的英英表姨家的房子。他俩一进门,二话不
说,立即让茶水章和英英赶快离开。英英表姨沉着地领着他们一路人走到屋后一片芦
苇荡,从草丛中拖出一条小船,将他们由湖面上送走。
    就这样,荣庆。元六保护着茶水章和英英,日夜兼程,舟车劳顿,穿过河南的中
原大地,来到这座扼大江南北之险要,连东西水道之商埠的历史名城,
    北方已经进入初冬,四下刮起漫天寒透的风沙,外面的树已经没有多少绿意,而
武昌这边仍然充满生机,水中绿荷央央,岸边垂柳依然,湖光山色之中秋意正浓。
    下午,荣庆和茶水章等人在城外一处静僻的小客栈歇下,一起商议着下一步行动,
眼下,怎样上总督府求见张之洞,见到张大人怎么样说,这是至关重要的。想到要见
张之洞,荣庆立即想起茶水章交给他的血诏,尽管血诏上没直接写张大人的名字,但
皇上的手书血字至少能证明他们的身分,下一步就好说了。荣庆伸手怀里一摸,顿时
愣在那儿,皇上的血诏竟然不翼而飞。
    茶水章让他别着急,再四处找找。荣庆在茶水章帮助下,翻遍了随身行李,最后
依然不见那份血诏的影子。看来一定是路上走得仓促,不知掉在哪儿了。
    怎么办?按茶水章原先设想计划,由荣庆冒充爱新觉罗家族某一位亲王,自己扮
作王府太监,带着光绪的血诏大摇大摆地去张大帅府上见他。张之洞是保皇上的,只
要能见到他,当面将光绪的血诏交给他,对方自然会想出办法的。现在没了那份血诏,
纵然能迸得了大帅的辕门,却拿不出令对方信服的证据,不但说服不了对方,反会令
对方生疑,闹不好将他们抓住一并押往北京那就玩惨了。
    荣庆于无奈中,只得让茶水章、元六等人留在客栈,抱着侥幸一试的心情独自去
了张之洞的总督府,向门卫求见大帅,茶水章认为不可行,劝他不要去,再认真商量
一下其他办法。荣庆不听,坚持要试一试。
    正如茶水章所预料,荣庆到了总督辕门,门卫要他出示名帖。他拿不出,任他说
破了嘴门卫也不让他进。荣庆沮丧地回到客栈,将情况告诉茶水章和元六,几人坐困
愁城,想了老半天也想不出法子来。最后茶水章提出由他出面去试试,荣庆和元六一
致反对,认为他一张嘴就漏馅儿,因为他一个男人,说话却像女人似的尖尖的嗓子,
肯定会让人生疑,闹不好让对方扣起来。
    "扣起来才好呢,我就能跟张大人见上面儿了。"茶水章苦笑笑说。
    "不行!你见不了张大人,平白无故掉了脑袋,多冤呀!"荣庆劝他说,其实茶
水章是宫中的老人,他也知道宫里规矩,内监没皇上的圣旨,出城四十里,抓住就砍
脑袋。只是眼下他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得不可为而为之了。
    "这个张大帅,架子也太大了!"元六在一旁说。
    "那是!官居极品哪,老佛爷都给面子,除非是皇上,就是差一点儿的王爷,贝
子来了,他也不放在眼里!"茶水章叹口气说。"皇上能上这儿来,也就天下太平了。"
说到皇上,茶水章心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想到他软禁瀛台,随时会有被罢黜的危险,
更觉得对不住他。
    "舅舅!假如皇上要是真来了呢?"英英在一旁插话。
    "没影儿的事嘛!"荣庆苦笑笑,对自己丢了诏书懊丧不已。
    "皇上能来武昌,也用不着我们这儿费劲巴拉的了。"元六拍着大腿说。
    "皇上没给张之洞下诏吗?"荣庆问茶水章。
    "当时哪儿想到那么些呀!"
    茶水章和荣庆等人商量来商量去,一直到天黑,总也想不出个办法既能见到张之
洞,又不会向外泄露此行的机密。晚饭后,他们聚在茶水章的客房里,继续商量对策。
元六见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随嘴说了一句,说实在不行就让荣庆装皇上,这样
一来,张大人就会主动找上门来,荣庆连忙说使不得,且不说他装得像不像,就算装
得像,按大清法律可是天大的罪孽。他杀头不说,他们一家,连同沾亲带故的人全都
要捆到菜市口斩首示众啊。元六见荣庆认真了,连忙说他开玩笑。
    元六的玩笑话令茶水章心中一动,他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办法,既然荣庆可以扮成
王爷,贝勒一类的身分见张之洞,倒不如装一回皇上?只要能见到张大帅的面,余下
的事就好办了。
    "我有个主意。"茶水章将自己的主意对荣庆和元六低声说了一通。
    "使不得!使不得!"荣庆听后大惊,连声说不行。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撕了龙袍是个死,杀了太子也不过是个死,背着抱着还不
是一边儿沉?再说了。这事儿要办不成,你我都活不了不说,皇上那边也就没指望了。"
元六在一旁急了,说除了这个办法,再也没别的办法见到张大帅了。
    "可,可我也不像啊!"荣庆喃喃地说。
    "依我看行,你个头长像跟他差得不远。再说张大帅几年前见过皇上一面,当时
老佛爷还在训政呢。后来皇上亲政,见过一、二次,但都是在朝堂上,那么多王公大
臣,人多离得又远,他也看不真切,皇上和张大人差不多三年多没见过面了。"
    "你们到底说些什么,我一点儿也听不明白。"英英不知他俩说些什么,在一旁
叫开了。
    "这儿没你什么事。你先回房歇会儿,等有事再叫你。"茶水章看一眼英英,一
脸和气地让她离开一下,英英知道舅舅有重要事情跟荣庆商量,虽说心里不情愿,还
是听话的走出房门。。
    英英一走,茶水章便取出一套光绪平时休闲时最喜欢穿的浅米色长袍,这是他出
逃宫中的那天深夜,临分手时光绪突然叫住他,送给他这套衣服。一是为作纪念,二
是防止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一旦被人识破身分,这套皇上亲手所赠的衣服可以证明他
不是私自出逃,他让荣庆穿上这套衣服试试。
    "皇上要是知道了……"荣庆双手接过衣服,犹豫地站在那儿。
    "咱不就是为着救皇上吗?"茶水章反问他,"放心吧,让你当回替身,又没让
你篡位!"
    荣庆一想也是个理。他们来这儿不就为了救皇上,穿一回皇上的衣服能救回皇上,
怎么也得试试。他穿上那套浅米色长袍,戴上软缎圆帽,茶水章又在他腰间扎上一条
明黄色绸带,让他在屋里来回走了一圈,望着灯下的荣庆,穿着光绪的便服,越看越
觉得他身材面相都有点那份意思。
    "你别说,还真有点意思。只不过你派头还得再大一些,学着万岁爷的龙行虎步,
保准能有个八九不离十。"
    荣庆本来就在光绪身边呆过,按茶水章指点,他挺直了身板,学着光绪的派头,
又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茶水章故意装出一副敬畏的样儿,上前拉开桌边的椅于,荣
庆大模大样地坐下,一边学着光绪的语气,让茶水章侍候上茶。人胆子一大,派头立
即变了,荣庆接过茶水章恭恭敬敬递上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递还到对方手中,两人
不约而同地笑了。
    茶水章连声叫绝。然后告诉荣庆,除了四年前光绪与慈禧一块儿接见过张之洞,
后来在大殿上又见过两次,头一次皇上亲政大典,另一次是张之洞递奏本,请求光绪
恩准在汉阳开办兵工厂。说到递兵工厂的折子,当时就是茶水章接的奏本,张之洞站
在后排,递本子时一直跪在地下,没敢抬头。严格地说那次张大人听见光绪说话,几
乎没看清光绪本人。后来光绪对张之洞的奏本大为欣赏,一连批了三个"好"字。茶
水章告诉荣庆这些细节,让他牢牢记住,为的是一旦跟张之洞见面,他能动用自如,
令对方更相信他的身分。
    茶水章看一眼元六,心想让他装成卫士。这样一来,皇上、太监和卫士,包括英
英这位"宫女"都有了,做起戏来也像样儿。
    几个人刚要坐下来说话,英英送茶水来了。她发现荣庆改了装,显得格外的派儿,
盯着荣庆这一身考究的衣着,特别他腰间那条明黄色腰带,心中暗暗一惊,心想这可
是皇上才敢用的色,他怎么就敢系在身上。
    "你们玩的什么把戏?"英英问。
    "小声点!"茶水章慌忙拦住英英的话头,将房门关上,这才对荣庆和元六详细
说了他的计划。
    张之洞坐在总督衙门的签押房那张宽大的案桌边,眯着两眼,仔细听着他的幕僚
马老爷的密报。前些天,荣庆到辕门求见张之洞,门卫值班长要他亮出名帖,他不肯。
要他报姓名,他也不肯,说有话要当面跟张大人才能说。为此值班长没让荣庆进来,
说大帅没空,将他打发了。但事后一想,觉得此人有些不凡,便将荣庆求见张大帅的
经过报告了张之洞。
    张之洞听说这人一口京腔,当下便有些生疑。加上前一阵子北京出了事,又纷纷
传说朝廷要换皇上,因此立即让马二爷派人去四下打听这些人的下落。对于慈禧这次
突然发难,夺了光绪的权,张之洞内心愤愤不平。除了出于对新政的态度,他站在光
绪这一边,同时觉得慈禧已经让光绪亲政,却突然变卦,再次出面训政,无论于理于
法部不合。作为一方总督,他和刘坤一等人对此一直没有表态。因为朝廷下达的正式
诏书,仍然用的是光绪的名义,用的也是光绪的玉玺,所以尽管朝廷传出变故,莱市
口杀了谭嗣同等人,全国上下一片沸沸扬扬,他们也只得装糊涂。如今京里来了人,
并指名要找他,估计总有些来历。他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以便了解北京那边的情
况。
    马二爷亲自去白云寺打探情况后,一回到总督衙门便找到张之洞,连声说奇怪。
这拨人离开了客栈,住进东城外的白云寺,再也没出来,张之洞听后心中不由得一动,
但面子上仍然作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问马二爷,这些人住在那儿不出来,成天
干些什么,马二爷说不知道,听说他们天天跟着和尚吃素,一连好几天不露面。
    "那就该去问问庙里的和尚啊。"张之洞听到这儿有些沉不住气了。
    "和尚说了,他们给了银子交了房钱,别的什么也不让问。"马二爷突然想起什
么,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说这是他特意用加倍的银子从和尚手中换回来的。张之洞
连声说换得好,当下接过银子一看,只见银子底座刻着一方篆文印章,心里顿时一惊:
    "这不是大内的官宝吗。"
    "说的是呢,除了内廷,没这份儿啊。"马二爷脸上浮出一丝神秘的笑意,显然
他觉得那些人像自己预料的那样,是有来头的。
    "也不尽然吧。也许是富商巨贾,到武昌来做什么买卖?"尽管张之洞心里也觉
得这伙人来得不寻常,但脸上却不动声色。马二爷说不像做买卖的,否则这些人不看
市面儿,成天躲在白云寺干什么?张之洞被问住,半天才说:
    "会不会是京里下来了钦差,微服私访?"
    "不会吧,两湖近来也没有什么大案可惊动部里呀。"
    张之洞再也不出声,过了好一阵子,又详细问起那些人的情况。当他听说一共来
了四个人,三男一女,都是一口京片子,心里更觉得这里头有文章。马二爷见张大帅
脸上表情有些吃紧,更来劲了。他告诉张之洞,说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男人,身材适中,
面目清秀,别的都像是他的下人。还说其他人都称他为主子。
    "主子?这么说是亲贵了。他称呼别人呢?"张之洞瞪起两眼间他的幕僚,企图
通过他们之间的称呼弄清这些人的来历,以及他们之间的人物关系。
    "这个学生倒没留神,噢,那个老的,他们好像都叫他'总管'。"
    "没有听错?"
    "对,叫他章总管。"
    "这个消息不许传到外头去,只限你我两个人知道!"张之洞叮嘱他的部下。
    "是!大帅要会会他吗?"
    "当然要会。"张之洞毅然地说。
    "不知道是福是祸呀?"马二爷担心地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张之洞心想总管这个头衔,除了皇宫里有总管太监外,别处不会有。因此他认为
这些人肯定与宫里有关。如果说这些人当真是皇宫中出来的,他们是些什么人?是皇
上派来的密使,还是……想到这儿,他不敢再往下想。看来不论是皇上或皇上派出的
人,他都得非常小心,因为只要他跟对方接触的消息一走露,他都将可能卷进一场非
常可怕的政治漩涡,闹不好会出大事。但有一条,不论对方是什么人,他必须见这个
人,并在见面后做出自己的抉择。
    第二天一大早,年近六旬的张之洞身着便服,与马二爷一块装出游客的模样,来
到了城外的自云寺。表面上两人闲庭信步,其实心里装着许多事,特别是张之洞,他
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着这座幽静的古寺。
    这座蜷缩在半山腰的古庙,是南宋时建的,虽几经兵火冷落许多,但原先的规模
放在那儿,那些残垣旧壁仍然令人想起昔日的辉煌。古刹四周被一大片高大浓郁的树
林包围着。深绿的树色中夹着片片枯红和暗黄,洋溢着浓艳的秋意。不知是时候太早,
还是眼下秋收大忙季节,这儿几乎没有什么游人和香客,一声声清脆的鸟叫声,更显
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清静。
    马二爷陪着张大帅,两人一前一后由正殿进了西边的侧门。马二爷向张之洞使个
眼色,张之洞会意地点点头,好像无意中沿着碎石铺成的路面进了西跨院。
    紧挨着一片竹林,有个月亮门。元六他一身便衣,但一望便知是个武人。他守在
圆门边,看见两个人向他这边走来。他有事没事就守在这儿,据茶水章估计,张大帅
会来这儿会他们,但他在这儿已经守了好几天,却没有任何动静。他正不耐烦,突然
见两个衣着考究的游客向这边走来。走在前面的年纪比较大,有五十好几,气度不凡,
后面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一看就是个书生。
    "这位爷,别处随喜吧。"元六拦住张之洞和马二爷,漫不经心地说。他不相信
张大帅会像茶水章所说,亲自上这儿来打探情况。
    "这院儿不能进吗?"张之洞问。
    "我们租下了。"元六有些不耐烦,想起茶水章的吩咐,耐着性子回答。
    "尊驾好像是京里口音?"
    "没错儿。"
    "和尊上一起来的?"
    元六点点头,抬起脸来打量着对方,心里有些疑惑。张之洞看出他有些不耐烦,
仍耐着性子问元六主人为官还是经商,在哪里得意呀。
    "我们主子哪儿都得意!"元六得意地说,心中不由得一紧,觉得这人不比寻常
人。前几天也有一些游人,被他拦在门边,只是伸头探脑地看看内院,然后悻悻地转
身走了,根本没那么多话。
    "这么说是位旗下大爷了?"张之洞笑笑,心里却在揣摸,从这人口气看,这伙
人来头一定不小。
    "您问的大多了,累不累呀?"元六也瞧出对方是个有来头的,本想恭敬一些,
想起荣庆和茶水章再三交待,越是张大帅本人越是要装出不在乎,别让对方小瞧了他
们。
    "随便攀谈,交个朋友嘛。"张之洞和声细语地说。元六说高攀不上,索性转过
脸不再理他。马二爷一看这人居然对张大帅如此无理,有些急了,上前想说什么,被
张之洞一把拉住,为了缓和气氛,张之洞干笑几声,拖着马二爷想往月亮门里走进去。
元六伸出有力的胳膊挡住二人,说爷们儿,外边遛达吧。
    "如果我想拜会你们主子呢?"张之洞问,心中有了一半底,决意要进去会会这
位神秘的主子。
    "主子这会儿没空!"元六双手抱着前胸,一副不肯通融的样子,其实心里非常
焦急。原先说好等茶水章来了才能放人进去,可他偏偏不来,万一这人真的是张大帅,
错过了这个机会就麻烦了。正在这时,茶水章突然从里边走出来,一边问元六:"嚷
嚷什么呢?"
    "章总管!"见到茶水章,元六这才松下一口气,毕恭毕敬地指着张之洞说,"这
位爷想见主子。"
    "噢?"茶水章一眼认出站在面前的就是大名鼎鼎的两湖总督张之洞,当年慈禧
单独召见这位张大人时,除了老佛爷和张大人,他是唯一在场的太监。显然张之洞也
觉得茶水章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哪儿见过。
    "足下是哪位呀?"茶水章冲着张之洞笑嘻嘻地问。话一出口便显出几分斯文,
和元六形成明显的对照。
    张之洞稳住神,说他姓王,是个生意人,想见他们主子。茶水章笑笑,说您候着,
便转身向小院深处那栋黑瓦粉墙的斋屋走去,见到茶水章的沉稳的举止,特别他张口
说话时尖细的嗓音,张之洞断定他是宫中的太监,瞅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由得闹腾起
来。万一里面的主子真的是皇上怎么办?北京闹腾得很凶,有关皇上的谣传甚多,他
这时候微服南下,一定有非常重要和危急之事。如果是这样,他将不得不作出选择,
为了皇上,他将不得不冒着与皇太后对峙的风险……
    茶水章匆匆进来斋屋,惊喜地告诉荣庆,说张之洞上钩了。一听张之洞真的来了,
荣庆心里既兴奋又紧张,连声问茶水章,"您没认错?"茶水章说错不了,他告诉荣
庆,那年张大人朝见老佛爷,两人"独对"时,他就在场,张大人还喝过他沏的茶。
巧的是当时张大人喝的是洞庭湖上的君山云雾茶,没想他后来当上了两湖总督,洞庭
湖成了他管辖之地。
    "那怎么办。跟他挑明了说?"荣庆想到皇上有救了,自己和吟儿的事也有指望
了,心里顿时非常激动,连忙问茶水章见了张大人该怎么说。
    "沉住气,别的什么都甭想,这会儿您就是皇上。皇上该怎么样,您就怎么样!"
茶水章再三叮嘱荣庆,为了防止万一,一定要等摸清了张大帅的底牌之后,再说出真
情也不迟。荣庆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一切听他这位总管的。茶水章又叮嘱了一番,
然后叫来了英英,再次交待了宫中的规矩,要她如何如何。英英说这几天成天学,保
准错不了。茶水章这才放心走了,去外边传张之洞进来。
    不一会儿,茶水章领着称自己为王老爷的张之洞回到了斋房。本来马二爷要跟着
张大人一块进来,为了表示皇家的尊严。同时为了保密,茶水章故意不让姓马的进来,
只放进张之洞一个人。
    茶水章领着张之洞进了宽敞干净的前厅。看见客人走进,荣庆不像平常人那样站
起来迎接客人,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张红木太师椅上。他从眼角里看一眼这位名声在外
的张大帅,心里说不出地紧张,唯恐露了马脚。
    "主子,客人到了。"茶水章恭敬地说。
    "噢,你跪安吧。"荣庆挥挥衣袖,不经意地点点头,身体仍然靠在椅背上,一
点也没有起身的意思。他本能地学着平日在光绪身边所见,模仿着光绪的一举一动,
包括他说话的语气。
    "喳!"茶水章请了跪安,然后站一边。
    "坐!"荣庆挥挥衣袖对张之洞说。
    "谢坐。"张之洞本能地按皇家礼节,深深作了个揖,小心翼翼地在侧面椅子上
落下身体。为了表示恭敬,他半个屁股坐在椅面上,半边悬在那儿。
    "给客人上茶。"
    "喳!上茶。"茶水章重复着荣庆的吩咐。
    茶水章话音刚落,打扮得像大户人家丫鬟的英英,立即端着托盘,从外面款款走
进。她走到张之洞面前,准备在茶几上放下茶杯。张之洞慌忙双手接住她递上的茶杯。
英英得体地一笑,松开手,一阵清风似地出了前厅。
    面对眼前的一切,张之洞看得目瞪口呆。从太监章公公,门外的卫士,直到上茶
的宫女,举止言谈和作派,似乎都错不了,只是这位皇上仍然有些吃不透。他坐在那
儿,两眼不敢正面观察这位真龙天子,微微低着头,以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对方。毕
竟上一次跟光绪见面已经时隔4年,那会儿只有他与慈禧和皇上。后来是在大殿上,
离得远不说,人又多,所以只能是一个大概印象。眼前的皇上穿着便服,所以认不真
切,觉得眼前这人有些像皇上,又不完全像。他正在心里揣摸着,对方突然开口了。
    "王老爷,别来无恙乎?"荣庆这一声称呼,叫得张之洞心头一颤,这声音和口
气分明与光绪一模一样。张之洞慌忙抬起脸,低声问道:
    "您是?……"
    荣庆笑笑,没说话。
    "在下冒昧,请教怎么称呼您?"张之洞神色紧张地问,心想眼面前的人,真的
是当今一国之君。
    "无所谓,就按着穿着打扮称呼吧。"荣庆笑笑。
    "那……贵姓呢?"张之洞尽管陪着笑,依然执着地追问。这不仅是一般的礼貌,
更重要的是为了摸清对方来历,这也是他上这儿来的目的。
    这一问荣庆事先没想到,他和茶水章几乎讨论了所有的细节,偏偏忘了这个重要
的环节。他一时愣在那儿。幸好茶水章一副不经心的样了,随口替荣庆回答说主子姓
金。
    "好像不是汉人?"荣庆刹那间的犹豫没逃过张之洞的眼睛。他顿了片刻,继续
问道,语气非常缓和,其实是在盘查,荣庆回答说他在旗。张之洞立即问他哪一旗。
荣庆傲然回答,说他是正黄旗。
    "正黄旗好像不应该姓金。"张之洞认真地说。他这一说,站在一旁的茶水章急
了,胸口里头的那玩意儿一下子蹿到喉头,唯恐荣庆不小心露了马脚。他不敢替荣庆
回答,也没法向他使眼色。
    "就像你张大帅也不应该姓王吧?"荣庆一笑,没有正面回答,机敏地反问对方。
听他这一问,茶水章心里暗暗叫好,长长松了口气。
    "这……"张之洞一听对方识破自己身分,不由得从椅子上站起,心里说不出地
惊讶,"这是什么意思?"
    荣庆知道越是要快拿住对方越是要沉住气。他稳往神,按平日光绪说话的语气,
指着椅子淡淡地说:"坐下。"
    张之洞自知失态,不自觉地坐回原处。
    "威震两湖的张大帅,在你自己一亩三分地上,不必隐姓埋名。"
    "我……我实在记不起见过足下。"
    "是啊。你离开京城已经二十年了,不过当年做翰林的时候,风采、锋芒,都是
令人仰慕的。你们有名的'翰林四谏',片语回天,我倒是常听皇太后说起来过。"荣
庆像背书似的按茶水章的交待,说起当年的典故。
    "恕我眼拙,您到底是谁?"张之洞显然沉不住气了。
    "张大帅眼睛并不拙,只不过你离开京城那年,我还太小。中间虽然你不止一次
进京引见,当时还是皇太后垂帘。咱们没有说过几句话。是不是啊?还记得吗,那年
你在养心殿,皇太后赐茶,用的就是有名的洞庭君山云雾……"
    "皇上!"不等荣庆说完,张之洞已经明白,眼前坐的便是光绪皇上。他急忙离
开椅座,当着荣庆这位假皇帝的面跪下,诚惶诚恐地磕头叩拜。
    "我说我是谁了吗?你也不必如此,宫里是宫里,庙里是庙里。"荣庆说得非常
含糊,暗示对方不必拘于礼节。茶水章连忙说大帅快起来,让庙里的和尚瞧见了不好,
一边上前搀起张之洞。
    "微臣不知皇上驾到,没有远迎,罪该万死!"张之洞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连
声谢罪。眼望着荣庆,想起几年前见到光绪的情景,越看越觉着是那么回事儿。
    "请叫我金先生。"荣庆笑笑说。
    "臣遵旨。"张之洞连忙答应,一边表示住这儿不安全,他回去后立即安排行宫,
请荣庆等人早早搬过去。
    "我既然自称金先生,又住在这儿,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不必赶着伺候,由我在
这儿清静几天,有事我自会着人去找你。"荣庆说完,看一眼茶水章,让他替客人上
茶。这次上茶和头一次上茶不一样,那意思就是送客。茶水章开口说上茶,张之洞立
即明白,从椅子上站起,刚想请跪安告辞,被茶水章伸手拦住。张大帅想起"皇上"
刚才招呼过不得拘礼,这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斋房。
    茶水章送张之洞顺路走向月亮门。张之洞掏出汗巾拭着额头上的汗,心里非常紧
张。他不知道皇上这次微服南下,为什么不肯住进总督府,一定要留在这个不显眼的
寺庙里。
    "张大帅比起那年朝见老佛爷'独对'的时候,可多了不少白头发了。"茶水章
看出他心事重重,知道他基本上相信荣庆的身分,但对"皇上"悄悄来到南方,仍有
些疑虑。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故意跟张之洞说起当年的宫中的事。
    "当时你在场吗?"张之洞一愣。
    "咱家还记着,您老磕完头跪安,把纱帽忘在地上了。李总管特意给您送到朝房,
还蒙您赏了一千两银票呢。"茶水章笑着说。
    茶水章说这话儿,无非暗示对方给赏银,这是宫中太监们的一贯作派。说到底,
他并不贪对方几个钱,而是为了演活自己的角色,并以此证明荣庆就是当今皇上,果
然,他这一说,张之洞连忙说:"我差点儿忘了"。一边伸手在身上四处摸钱,这时,
正好站在月亮门边的马二爷迎上来,张之洞连忙叫着马老弟。马老爷跑过来,张之洞
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马二爷连忙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张之洞。张之洞将
银票塞到茶水章手里说:"别管多少,是点儿心意,买双鞋穿吧!""这哪儿成啊?"
茶水章推让了一番,终于收下了张之洞的银票。
    张之洞躺在卧室那张宽大的桃花木大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眠。一想到
白天与光绪皇上在白云寺见面的情景,他心里便有说不出的紧张。特别那位章公公,
连自己当年与慈禧见面时,他一时慌乱,丢了纱帽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由此可见,
皇上肯定假不了。既然皇上是真的,眼下这种时局,皇上独自微服南下,对外不肯张
扬,这里头一定大有文章。
    有关见到皇上的事,他憋了一整天,对谁也没说。连对他最心腹的幕僚马二爷也
没透一个字。他想来想去,脑子越想越乱,最后索性从床上爬起,穿过后院,一路来
到总督衙门签押房,想找马二爷商量一下,那怕什么结果也商量不出,吐一吐心思也
好,要不闷在心里实在太憋气了。
    正在这里值班的马二爷,一见张之洞走进,不由得眼睛一亮。尽管从白云寺回来,
张大帅什么也没说,但从他恍惚的神情和一路默默无语的情况来看,马二爷深信庙里
一伙人有着非同凡响的来历。他想到了,却没多问。他深知大帅到时候憋不住,一定
会来找他的。只是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憋了这么久才来找他。
    "大帅!这么晚了还不休息?"马二爷由书桌前站起。
    "睡不着,"张之洞在桌边椅子上坐下,一边烦躁地摆摆手,显然是让对方也坐
下。等对方入座后,他才喃喃地说,"真是个难题呀。"
    "大帅是说白云寺的贵客?"聪明过人的马二爷一语中的。
    "对!"张之洞兴奋中透着紧张,"你猜猜是谁?"
    马二爷沉吟片刻,说是个王爷。张之洞让他再往上猜。马老爷说是亲王,要不就
是铁帽子亲王。当他听张大帅说,还得往上猜时,他顿时愣在那儿。心想再往上还用
得着猜吗,除了当今皇上,还能是谁?马二爷猜出是皇上,却没敢说出口,说不敢猜
了。
    "其实我也不敢猜了。可是千真万确,我今天亲眼看见了!"张之洞盯着这位心
腹幕僚,伸手理着下已上的胡须,说了他见到皇上的情况。
    "真是皇上?"尽管他事先已经猜到,当由张大帅亲口说出,马二爷仍然掩饰不
住内心的激动。
    "嘘!"张之洞慌忙将食指拦在嘴上,示意他小声点。马二爷连忙走到门口张望,
见外面没人,这才关上门,重新回到书桌边,向大帅凑近身子问。
    "您说真是皇上?"
    "真不真,就难死我了!看那作派,太像是真的了。特别是那个总管,我好像确
实见过他。那会儿,他还在皇太后身边儿。"张之洞一急便习惯地理着胡须,手指时
不时敲着桌面。
    "依小弟看,估计错不了。"马二爷兴奋地向对方抱拳,"恭喜大帅,本朝开国以
来,从没有圣驾到过武昌。这回平添了大帅一段千古佳话呀!"
    "佳话,笑话,还不好说呢。如果真是皇上,为什么这个时候来到两湖?皇太后
三度垂帘,两宫势同水火。你是晓得的。特别前一阵子斩了军机处的谭嗣同,皇上好
长时间没露面,这时候突然冒出来,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啊!"
    "会不会是皇上想重新亲政,把武昌当做行宫呢?"马二爷激动地问。
    "麻烦就在这里。我张之洞虽说兴学校、办工厂,参与维新,对皇上的国策双手
赞成。但话又说回来,真要让我独树一帜,和紫禁城唱对台戏,我还是诚惶诚恐啊!"
    "不不,然而不然!再造新政,再创中兴,正是大帅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千载难
逢,大帅千万不能错过呀!"马二爷也是个热血书生,对光绪推行的新政一向持支持
态度。加上湖南湖北一带兴学办厂,本来就比北方走得快,一股革新的力量在这儿迅
速发展。他和许多知识分子一样,对京城发生的事变深感失望,对谭嗣同等六君子血
洒菜市口深为同情,且极为敬佩,因此他觉得要是张大帅能跟着皇上,扯起一面大旗,
南方各省自然跟着一起上,挽回京城的局势,击败保守派的政变阴谋不是不可能。此
事一旦成功,不仅张大帅是大清国中兴的功臣而名垂青史,自己作为事件的参预者,
也将是一生的幸事。
    "如果万一皇上是假的,那就大笑话了。"张之洞显然被马二爷的一番话说动了,
只是经过一天苦苦思索,觉得白云寺来人有不少疑点。首先皇上微服南下,显然没有
经皇太后许可。京师何等森严,一路多少关卡,他们主仆四人是怎么出来的?为什么
沿途一点消息也没有?为什么总督府派驻北京机构里的人也丝毫没有察觉?
    马二爷听张之洞说了一连串的为什么,当下建议,为了稳妥起见,由他出面,连
夜给北京发个秘密电报。张之洞说这是个办法,叮嘱他不要在字面让人抓住把柄。马
二爷要他放心,说电报可用暗语收发。
    "那就发一份电报。"张之洞点点头,让马二爷立即去发电报。马二爷用暗语拟
了电文,正要出门,突然外面有人敲门。马二爷上前开了房门,原来是电报房书记员。
书记员手里拿着一份电报走进,说是京里来的急电。马二爷接过电文一看,原来是电
报房刚收到的朝廷明发上谕,刚刚翻出文字来,上面写着一行电文:"立冬日祭天大
典,因朕躬欠安,着令恭亲王代行主祭……"
    马二爷立即将电文递给张之洞,张之洞看了之后,原先对皇上南行的怀疑,反倒
变成对朝廷的怀疑。立冬本来算不上什么大气节,何况现在离立冬日少说还有半个多
月,根本没有必要发急电。分明是面对四下雀起的谣言,朝廷欲盖弥彰,想借着个机
会证明皇上安好,只是身体欠佳而已。
    "大帅!这分明是假传圣旨,欲盖弥张呀。看来皇上出走的消息,皇太后还瞒着
哪!"看见张之洞低头不语,马二爷忍不住对他说。
    张之洞稳住神,扬起手中的电报,让马二爷立即将这些天的朝廷的上谕。邸报全
找来,看看皇上究竟多少天没有露面。张之洞说完准备回房休息,让马二爷明天一大
早再给他回话。
    马二爷连连点头,从公文架上捧下一大叠近期的官电、公文,趴在书桌上逐一检
查。原先打算回房休息的张之洞,忍不住留下,站在桌边等着,心想回去也睡不踏实,
不如在这儿等结果。办事一向干净利落的马二爷很快查出,自从上个月初八至今,皇
上就没上过朝,对内没召见过任何朝臣,对外也没会见过各国公使。
    张之洞仔细看了近期官电和公文,情况果然如马二爷所说,皇上自北京发生变故
以来一直没露过面。他正想说什么,电报房的人又送来一份急电,是总督府派驻北京
的人发回的电报,电文写着:乾清门侍卫恩海等人,护送车轿,秘密前往武昌。并说
所护大员身分不明,朝中要员近来均未离京等等。
    "大帅!上头写得清清楚楚。王公大臣们都没有离京,离京的是谁,还不明白吗?"
马二爷激动地说。
    "果然是真的!"张之洞点点头,这到现在,他终于打消了所有的疑虑,让马二
爷通知首府,派一哨兵暗中保护白云寺。
    "把圣驾接到总督衙门来,不更好吗?"
    "那就没有退路了!"老谋深算的张之洞摇摇头。这样,他不但暗中保护了皇上
一行,在时局没有明朗前又不让人抓住把柄,主动权始终抓在他手里。进,可以树起
皇上大旗,联络各省,向北京发难;退,可以将皇上抓起来交给朝廷;如这两种方法
都不妥,也可以皇上名义,与北京分庭抗礼,必要时甚至可以让洋人出面调停。
    李莲英离开瀛台后,一路回到储秀宫。他奉慈禧之命,去西苑南海子中间的瀛台
岛上接光绪到养心殿,与慈禧一块儿接见朝臣,紧跟着要让他单独接见西方各国公使,
其中也包括日本国公使。
    这是慈禧与恭亲王、瑞王等人商量后作出的决定。因为自菜市口斩了谭嗣同等人,
康有力逃到日本,国内外舆论哗然。不论是北京还是上海、天津和武汉等大城市,还
是一些交通便利的中小城市,到处盛传皇上被害,慈禧重新上台的消息。国外的报纸,
包括租界出的中英文报纸,干脆说皇太后发动政变,夺了皇帝的权,并说这是一次不
合法的政变。虽说这些叫做报纸的玩意儿慈禧从没见过,瑞王、恭亲王也不敢告诉她,
但她自有耳目。当她听到这些消息,气得勃然大怒,说这是他们爱新觉罗的家事,外
人管不了。
    骂归骂,气归气,一想到当年洋人一路杀进北京的经历,慈禧心里不得不软下来。
她不敢得罪洋人。对国内老百姓她不怕,但也搁不住众人舌头多,一人一口唾沫也将
你淹得半死,这真叫世道大变啊!
    要在从前,别说罢了皇上,就是在宫中杀了皇帝,过上一年半载外面也没人知道。
秦始皇当年死在东巡路上,尸首放在车上运回咸阳,走了半个多月,别说外面人,就
连当朝大臣也没几个知道内情。现在倒好,有了电报,有些地方通了火车,海里江中
更有小火轮,跑起来飞快,北京城里发生的事,用不了多久,上海、天津以至全国很
快传遍了,报上登了不说,更恼人的是老百姓,几千几万张嘴巴越传越神,越传越离
奇,甚至有人说光绪死了,棺材不敢运出宫外,偷偷埋在景山,说得有鼻子有眼。为
了对付洋人,同时也为了稳定国内民心,慈禧才不得不让光绪出面接见洋人,向外界
证明传言毫无根据。
    没想李莲英到了瀛台,光绪躺在床上说病了,任他怎么求光绪也不肯离开瀛台。
当李莲英告诉光绪,今天叫大"起儿",老佛爷让奴才伺候万岁爷上朝。光绪瞪他一
眼,说你瞧我这样子,去的了吗?李莲英慌忙说:"今儿个还有外国使臣晋见,等着
向皇上递交国书哪。"
    "内阁代办吧。"光绪不耐烦地说。他已经想好了,从现在起,他不当慈禧的摆
设,只有对方答应让珍妃与他住在一起,他才会当她的花瓶。
    "皇上!老佛爷请皇上无论如何去一趟,也就是一会会儿。"李莲英知道慈禧脾
气,他要是请不去皇上,那就有他瞧的,"奴才搀着皇上!"他边说边上前准备挽扶光
绪。光绪愤怒地推开李莲英,指着对方鼻子大骂。
    "俗话说,皇上不使唤病人,如今病人就是皇上!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朕反正不
去,你替朕向皇太后告假得了。"光绪索性转过身体,面向着墙躺在床上,再也不理
睬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李莲英。
    李莲英无奈地回到储秀宫,战战兢兢地向慈禧报告了光绪不肯前来的经过。不知
是她早有预知,还是她的内侄女隆裕皇后正坐在那儿,她非但没发脾气,反倒淡淡一
笑说:"噢?皇上搁车了?好吧,有病养病,让太医院好好开药。"
    "喳!"李莲英连忙回答,心里顿时落下一块石头。
    "皇后啊,你也该上那边瞧瞧去呀。"慈禧看一眼隆裕那张扁瘦的长脸。
    "儿臣可不去,去了也见不着好脸儿。"隆裕身子一扭,眼皮习惯地向上一翻。
她是来这儿给慈禧请安的,慈禧留她在这儿说一会儿话。
    "皇上是你男人嘛。"慈禧不高兴地说。
    "什么男人呀?从大婚到现在,他连坤宁宫门儿朝哪儿开还不知道呢!"一说起
光绪,隆裕心里立即说不出什么滋味。可以说,由慈禧一手包办的这桩婚姻,从没给
她带来一丝男婚女嫁的欢乐。她占了皇后的名份,表面上享有了皇后的一切荣华富贵,
骨子里却什么也不是,光绪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恨珍妃,其实也有些埋怨身为她
姨妈的慈禧。与其说她嫁了皇帝,还不如说慈禧为了控制光绪,硬是让她占了这个位
子。
    每当隆裕为了她和光绪之间的关系发牢骚时,慈禧心里便莫名地窝火。一方面恨
光绪故意冷落她的内侄女,一点不给自己面子;另一方面又觉得隆裕太窝囊,连自己
男人也拢不住,既可怜她,又瞧不起她。慈禧显然不想跟对方谈这件事,故意没接她
的话茬,隆裕还想说什么,李莲英突然来报,说瑞王在殿外等着"叫起儿"。
    一听瑞王爷要来"叫起儿",隆裕知趣地提出告退。慈禧早就有些烦她,巴不得
她走。但转念一想,既然光绪不肯来,她也能算得上棋盘上的一颗子,先留下她再说。
    "你别走。都是家里的亲戚,又不是什么外臣。"慈禧这一说,隆裕只得乖乖地
坐在那儿。
    不一会儿,瑞王进了门,先依次给慈禧和隆裕皇后请了跪安,然后向慈禧报告,
说英国、德国和日本国的使臣全到了,都在殿外等着接见。
    一听说慈禧要接见高鼻子蓝眼睛的洋鬼子,隆裕立即要走,说儿臣先回避一下,
慈禧不让她走。隆裕不自在地低着头说:"您这儿有朝廷大事,儿臣又不懂。"
    "你坐这儿就成!使臣们见不着皇上,得让他们见着皇后。"
    "我见着他们可说什么呀?"隆裕心里非常慌张,她实在不想见那些洋人,叽里
哇啦他说什么也不懂,硬撑着面子应付这种场面实在活受罪。慈禧看出内侄女心思,
耐着性子教着她怎么说。
    "你就说皇上龙体欠安,不过是受了点儿风寒。你刚去看了他,他让你替他跟使
臣们道乏,致个谢意就成了。"
    "您说慢点儿,儿臣可记不住。"
    "这不都是眼面前儿的话儿吗?"慈禧沉下脸,一肚子不高业
    "不行,儿臣怕见洋鬼子!"隆裕不理对方高兴不高兴,一心想离开这儿,免得
在洋人面前出丑。
    "老佛爷!"李莲英一见这架势,慌忙出来打圆场,"其实皇后娘娘随便说什么都
成,反正有同文馆的舌人来回翻,洋人也听不懂。"
    慈禧听了觉得有道理,对隆裕说:"行了,由你吧,怎么说都行。"李莲英见老佛
爷发了话,立即向门外传旨。不一会儿门外便响起太监们的吆喝,外国公使们在太监
的引路下进了大殿。好说歹说,总算将场面应付过去。
    洋人一走,隆裕紧张得出了一身汗,也跟着告辞了。不一会儿,瑞王送走了各国
公使,再次回到殿内。不等他站稳,慈禧劈头问起小格格去武昌的事。今天光绪不肯
来这儿接见各国公使,令她换皇上的决心更大了,所以更急于知道那边的情况。
    "回老佛爷话,他们该到了。"
    "什么屁话?到了就是到了,没到就是没到,什么叫该到了?"
    "奴才该死,"瑞王满脸通红地跪在地下,如实告诉慈禧,说按事先商量的计划,
为了不走露风声,路上不给北京递信儿,到了那边,立即让总督府给这边发电报。眼
下他们似乎没到,但按日子算,就在这一两天准会有音信。其实他前几天给张之洞发
了一份电报,想探探对方这方面的口风,但武昌那边一直没回电。这个情况他不敢告
诉慈禧,怕她听后会改变换皇上的主意,对慈禧来说,只要她在一天,光绪在不在位
对她都不敢怎么样,但对瑞王这些人来说,那可大不一样啊!
    慈禧听后沉着脸,半天不说话,心里暗暗思忖着废掉光绪的事。对此她早已铁了
心要办,她考虑的不是废不废,而是怎样废,这话儿最好由别人说。京里有人说话还
不够,地方上也得有人说话,她正是为此派瑞王家的小格格悄悄南行的,只要小格格
一到,讨了张之洞的口风,估计刘坤一和两广总督李鸿章也会跟着表态,这样一来,
洋人想反对也没用,毕竟是朝廷内部的事。
    深秋的东湖,烟波浩淼的水面上倒映着四周的杨树和远近的青山,如画的风景一
点不比西湖逊色。岸边一条小船上,张之洞与荣庆坐在船头钓鱼。
    其实他俩谁也没心思钓鱼。他们各怀心事,一个想打探皇上来武昌的真实意图和
目的;另一个则想寻找时机,在适当的时候将光绪被软禁瀛台,请他出面保驾的真实
情况和盘托出,荣庆心想光绪皇上真要在这儿,什么事都好办了,问题光绪不在,他
是个不折不扣的冒牌货,加上他丢掉皇上写的血诏,拿不出有力的证据,一旦说出真
情,张之洞不肯买他的账怎么办。闹不好,大帅觉得被他们愚弄,一怒之下将他拿下,
前面花的力气全白搭了。
    眼面前,小船上两个人,一个想说出真情不敢说,另一个想问个中真情却不敢问。
两人一边钓鱼,一边闲聊,相互摸着对方的底牌。
    "皇上!"张之洞轻声叫着荣庆。
    "大帅叫谁呢?"荣庆故意反问。
    "噢,"张之洞连忙改口说,"金先生,在北京也常钓鱼吗?"
    "很少有这个雅兴,近来闲在点儿,也偶尔钓两竿。"
    "一向在什么水面?"
    "当然是西苑瀛台。"
    "前几天接到端亲王一封电报,很教人为难,不知从何说起。"张之洞沉吟半天,
终于提起前几天北京来电报的情况,想以此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什么电报?"荣庆心里一惊,尽量稳住神。
    "为人臣者,实在说不出口。"
    "是不是商量换皇上啊?"荣庆脱口而出,借着对方的话茬,正好可以摸清这位
大帅的态度,这对他下一步行动至关重要。"皇上……不,看来金先生早已洞察了?"
张之洞当下一愣,没想自己没说出口,对方先点明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告诉荣庆说,
北京发来电报,意思是他们那边的意思,但换皇上的话又想让他说出来。
    荣庆笑笑,问张之洞准备怎么回答北京方面。他脸上在笑,心里说不出地紧张,
如果对方态度不明朗,他这会儿装得再像也没用。
    "废立大事,非臣下可以妄议!而且我看金先生的身体,也不是他们说的那
样……"张之洞说了自己想法。他说的是实话,即便不是当着皇上的面,他也是这样
想的,所以迟迟没有复电。
    荣庆听后心里顿时落下一块石头,连声说:"张大帅是明白人,响鼓不用重捶啊。"
    "我打算再问问各省督抚,特别是李鸿章和刘坤一他们的意思。"
    "张大帅觉着怎么合适怎么办,不用跟我商量。"荣庆边说边从船头站起,挥着
手中鱼竿说走吧,咱们不钓了。张之洞不明白,既然皇上已经露了真象,为什么迟迟
不表明他南下的真实目的,好像在跟他捉迷藏。今天一大早,趁着陪皇上钓鱼的机会,
总算讨了对方的口风。从湖边回到家,他自认这是皇上的旨意,心中有说不出的激动。
看得出,皇上似乎想跟他说什么非常大事,但又不放心他,所以一直在试探自己。湖
边一通对话,他决心借电报的由头,向对方明白无误地表白了他的心迹。显然对方非
常高兴,临分手前,皇上那句话分明暗示自己,让他立即与李鸿章和刘坤一等人联络。
    张之洞为此将马二爷叫到密室商量,说他主意已定,让马二爷立即拟一份电文给
各省总督。巡抚发去,说要干就手拉手一起干。一听大帅决心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
事业,马二爷激动得不行,连声说好,并提醒张之洞,一旦起事,行在大营一定得设
在武昌。他所说的"行在",是指皇上临时指挥大营。只有这样才能以武昌为中心,
以皇上名义对全国发号施令,张大帅自然也就成了全国中兴的辅国功臣,而他这个没
有人举的文僚,也会因此青云直上,成为这一历史事件中功不可没的人物。
    "千万记住。皇上的事千万别提,只说废立不妥就成了。"张之洞吩咐马二爷。
对于在政治漩涡里滚了几十年的大帅来说,任何时候都得替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再有
把握的事也得这么做,这是一种本能。
    马二爷点头说明白,匆匆离开这儿,说他立即回签押房拟电文,今天就发出去。
看得出,这位才华出众的心腹,对于助光绪中兴,重开新政,有着一股子极大的热情,
望着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门边,张之洞不但理解他那跃跃欲试的激情,也情不自禁地
涌出一种雄心。踌躇满志的张之洞站在窗前,望着那满眼的秋色,想着将要发生的事
情,心潮起伏迭宕。在他迟暮之年,命运之神突然悄悄向他招手。
    吃了晚饭,张之洞心里惦记着马二爷发出的电报是否有回音,直接由饭桌上来到
签押房。他一进门,马二爷立即兴奋地告诉张之洞,江南刘大帅回电报了。
    "他点头还是摇头?"张之洞不动声色地问。
    "刘大帅说'君臣之份已定,中外之口宜防'。"马二爷将电报递给张之洞。张之
洞看了,高声赞赏地,一连说了几声"好句子"。两人正说话,总督府的卫士长突然
来报,说京里有人来拜访大帅。
    "挡驾罢。"张之洞看一眼马二爷,对方脸上的表情和他心里想得一模一样,于
是对卫士长摆摆手,说现在不见客。
    "大帅,是乾清门的侍卫恩大人!他说有紧要事,一定要现在面见大帅。"卫士
长双手递上名帖。
    张之洞接过名帖,见上头写着恩海两个字,顿时愣在那儿。明明皇上身边的卫士
说自己叫恩海,身分也是乾清门三品侍卫。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听说过,可这两人不仅
同名同姓,连宫中当差的职务也一模一样,难道说一个人能分成两半不成?张之洞心
里说暗自纳闷,怎么突然冒出两个恩海来?他仔细问了卫士来人的情况,当他听说恩
海只不过是个随行,他是陪某一位贵人专程南下会张大帅的,心里更加疑虑重重。恩
海本人为三品卫侍,由他随行,那主人怎么也是王爷和贝勒之类的大人物。想到这儿,
张之洞更觉得奇怪。前不久刚来了微服南下的皇上,这会儿又冒出个一个同名同姓的
恩海,更不知他身后的贵客是何方神圣?这些人会不会跟皇上南下有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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