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Baggio (傻瓜牌生活),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三十一章 日落紫禁城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Jun 26 10:29:05 1999), 转信

第三十一章 日落紫禁城

   吟儿与茶水章。青春的枯死和早已枯死的青春。临终前的慈禧与吟儿的对话。吟儿

奉命前往赢台看望病中的光绪。当她离开时,一轮红日冉冉西沉。这天深夜,光绪含恨

而死。第二天,慈禧病亡。

    吟儿与茶水章所谓的“结婚”已经整整七年,加上她先前在储秀宫和景仁宫当差的

日子,她在宫中足足呆了十二年。尽管外面的世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革命党越闹越凶

,各省的总督也越来越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但对她来说一切都是老样子。她和茶水章仍

然住在北三所,李莲英仍然是内廷总管,老佛爷仍然掌着权,皇上照旧住在瀛台,荣庆

更是杳无音信。当年茶水章所说“雨过天晴”一直没有出现。

    作为一个年轻的少妇,当她与荣庆经历了那一夜惊心动魄的情爱,从此她那被唤醒

了的对爱的渴求,像梦魔般地紧紧缠着她。特别生下的孩子死后,她在茶水章的劝慰下

渐渐安下心来,在北三所的平房里过起平平淡淡的生活,这种渴求变得更为强烈。真夫

妻也好,假的也好,不论怎么说,对方总算长着个男人的外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两人常在一起,虽说晚上不上一张床(茶水章睡在另一张小竹床上),却同在一间房里

。这个老实巴交的假男人,总时不时地唤起她对荣庆的思念,激发了她心底深处女性本

能的欲念。    有时,这种欲念像火一样在她血液里燃烧,明知他是自己假废男人,明

知他是为了救她才娶了她,但心还是冒出一股说不出的恨!她恨他不是个真男人,她更

恨自己没出息。她再三提醒自己不往这事儿上想,偏偏熬不住要往这上头想,而且想得

心焦肺烂,无法自制。她对他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摔东西,弄得他无所适从,事后又趴

在他肩上放声痛哭,说她不好,她对不住他,求他原谅她。

    他是个太监,早就失去了男性的血魂和激情。一开始,他怎么也不明白哪儿得罪了

她,只得陪着笑脸,围着她哄她劝她,直到她慢慢安静下来为止。后来他若有所悟,毕

竟他进宫时也十八岁了,明白男女之间怎么回事儿,加上他天性聪颖,隐隐约约觉得她

是实在太想荣庆而又得不到的一种无奈。

    一天深夜,吟儿半睡半醒中突然觉得有个人压在她身上,这是个壮实的男人,像荣

庆又不完全像他,,她本能地挣扎着想喊叫。那男人伸手捂她的嘴,说他是荣庆,她瞪

大眼睛,黑乎乎的屋子里看不真切。不等她回过神,男人已经扯掉她的内衣内裤,赤身

裸体地爬在她身上。贴着对方汗津津的肉体,听着他喘着粗气,她激动得浑身哆嗦,由

两腿间涌出一股灼人的热流。就在那事儿将要发生的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不对,他不是

荣庆。于是,她本能地挣扎着,大叫一声将那男人推开……

    “吟儿!吟儿!你醒醒,醒醒……出了什么事!”

    茶水章慌忙从小竹床上爬起,点起油灯,满脸大汗地站床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

睛,吟儿掀开被子,浑身赤裸着,只穿一条短裤躺在床上,胸口和双肩留下一道道指甲

抓破的印痕。他叫她,她不理他。他想伸手碰碰她,刚伸出又缩回来,她突然浑身掠过

一阵痉挛,伸手抱住枕头莫名地呜咽着,身子像煮熟的大虾紧紧蜷缩在一起,两条雪白

的大腿不停地抽搐。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在床边团团转。最后他终于想到了该做的事,他轻轻拉

起被子,小心翼翼地替她盖上,一边嗑嗑巴巴地说,“吟儿,没事了,没事了……”没

等他话音落地,吟儿突然从喉头发出一声绸缎撕裂的呻吟,伸手扯去身上的被子。他本

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低声叫着她。当他发现她两眼瞪着自己,半张着嘴,似乎想跟他说

什么时,这才重新走过去,低声劝着她,要她盖上被子,否则会受凉的,她似乎没听见

他说什么。或者压根儿不想听,她双手撑起上身坐了起来,两眼充满怨恨地盯着他。

    面对她赤裸的上身,特别那雪白的胸脯上两团粉红的乳晕,他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尽管他已经不算男人,但毕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女人的胴体,心里顿时涌出一种

犯罪感,他觉得对不起她,也对不起荣庆。想到这儿,他慌忙躲着她的目光,一口将手

中的油灯吹灭。

    黑暗中,他听见她说冷。面对这一团漆黑,他胆子突然大多了,立即放下油灯,爬

上床,再次拉起被子替她披上。突然,她扑在他怀里,低声啜泣着,“抱抱我。”他听

见她在他耳畔低声恳求的声音,他吓得不知该怎么办,犹豫了一阵子,终于将她搂住。

他搂得那么轻,像搂着一团青烟,飘飘忽忽,似乎一松手她就会飘走。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抱紧点?她在心里叫着,浑身不停哆嗦。梦中的情景仍浮现在

她眼前,灵魂仍为那幻觉中的激情颤抖着。她不指望他跟她干那种事,即使他行,她也

不会这样求他。她仅仅想让他装出像个男人的样子,抱抱她,抱得紧一些,用他的身子

暖暖她的心而已。而他,连这也做不到啊!难道他就不明白,她用指甲在皮肉上抓破的

一道道血痕,其实不是皮肉的痛楚,那痛楚在她心里,她抓不着也够不到啊。这是一种

无可奈何痛楚啊,她不明白,像他这样一个好人,一个善良而又懂得体恤别人的人,怎

么就不明白?她是个女人,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女人,十二年来,她只领略过一次。仅

仅一次,那刻骨铭心的爱令她销魂荡魄,终身难忘,她渴望着再有一千次啊!

    她恨,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恨,没有具体对象,也找不到具体对象,既空洞又实实在

在的恨。真夫妻也好,假男人也罢,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个人,是个一次又一

次救过她,一次次地帮过荣庆的好人。长话短语,朝夕相处,他对她实在太好太好了。

她是无法恨他的,只能恨自己。其实人是无法恨自己的,因此她只能无缘无故地发脾气

,无缘无故地哭,无缘无故地恨周围的一切一切。

    这无缘无故的恨终于化作无缘无故的行为。她长嚎一声,用足了平生的力气,双腿

屈起,将茶水章从床上踹下地。黑暗中訇的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他从床上滚下,仰天

跌在地下。他躺在那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脑壳里嗡嗡一片。黑暗中,他听见

吟儿细细的哭声。这尖细的哭泣钻进他心里,像刀尖刮着他心尖。过了老半天,他才用

手撑起上身,口口声声说他不好,没想她哭得更凶了。他眨巴着眼,突然明白了怎么回

事儿,坐在地下,使劲抽着自己耳光了,一边骂自己不是人。

    吟儿披上外衣下了炕床,走到他身边,一把抱住他,不让他抽自己耳光,过了老半

天,她才轻声问他摔着哪儿没有?他摇摇头。她替他揉着后腰,拍着他后背。他突然伸

手抓住她的手,将那只小手紧紧贴在脸上。在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她感到某种湿润的

凉意。这是他的眼泪,她心里掠过一阵酸楚,将脸贴在他眼窝上,用她的脸拭去他脸颊

上的泪水。    黑暗中,两人拥抱着坐在地下。紫禁城的夜静极了。除了他们的呼吸,

再就是心跳声。后来,就连这细微的声音也没了。静静的黑暗犹如一首挽歌,于无声处

包围着他俩,唱出一个年轻女人青春的枯死,也唱出一个老男人青春早已死去的绝望。

    傍午,吟儿被慈禧传到她的寝宫。

    在这座森严的皇宫中,无论是老佛爷还是皇上的身体情况都是保密的,除了他们贴

身的奴才。半年前,她就听说老佛爷病了,病得挺重。后来才知道,皇上也病了,病得

也不轻。当她走进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寝殿,她仍然为她所见到的情况暗暗吃惊。

    所有的窗户上全挂着厚厚的窗帘,户外的阳光艰难地爬在窗帘上,由那些边边角角

的缝隙中钻进来,屋里显得一片昏沉。也许因为慈禧不想让人看到她枯槁的形容,故意

将这里弄得这样暗。她躺在那儿,吟儿一眼便发现她已经瘦得脱了形。她的脸白得像一

张纸,身子偏得像一片树叶,一阵风就能将她从那张大得惊人的床上吹走。

    她没想到老佛爷病成这样,也不明白老佛爷为什么要召她上她这儿来。李莲英将她

领到床边,低声对两眼微闭的慈禧说:“老佛爷,吟儿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慈禧才

吃力地睁开眼,问李莲英谁来了。李莲英告诉她,原先伺候过她的吟儿来了。她这才想

起是她让人叫吟儿来的。

    “吟儿在哪儿?”

    “老佛爷,奴婢在这儿。”吟儿跪在她床前。

    “真是吟儿。”她捉住吟儿趴在床边的那只手。

    “是奴婢。”

    “你还活着呢?”她明知故问。

    “托老佛爷的福。要不奴婢早就不在人世了。”她口是心非。

    “当初你犯的罪过,够你掉几个脑袋的。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这是她一惯作风

,让你受了罪,还得让你知道为什么。

    “奴婢不知道。”她知道也不敢说。

    “你知道。”

    “奴婢真的不知道。”

    “你不敢说就是了。”这是她聪明过人之处。她知道吟儿不敢说,她替她说了,“

我不让你死,为了让你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恨我吧?”她问。

    “奴婢不,不……”

    “不恨,还是不敢?”她问。

    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望着她身边过去的宫女,突然莫名地笑起来,此刻她心怀得意

,还是追悔当年的失误,或者是心中的恨意至今未消?谁也说不清。也许连她自己也说

不清。她笑着笑着,突然一口痰堵在她嗓门眼里,禁不住咳起来,吟儿慌忙替她轻轻拍

着后背,李莲英也紧张地走过来。慈禧终于在吟儿捧上的痰盂里吐了一口痰,过了好一

会儿才缓过劲儿。她让李莲英将她扶起,用被子垫在腰下。她摆摆手,说没事了,让李

莲英出去,她想和吟儿单独在一起。

    “真不行了。”李莲英一走,慈禧一边喘气一边对吟儿说,“我知道,我可没几天

儿了……”

    “不不,不会的,老佛爷万寿无疆!”吟儿慌忙打断她。在这之前,她巴不得她早

早死掉,可当她站在她面前,眼瞅着她痛苦的病状,心突然软下来。

    “人人都求长生不老,真活到那个份儿上的,没见过一个。”她苦涩地摇摇头:“

七十三了,到了‘坎儿’了。”老太太一向有这种本事,只要你跟她在一起,她一开口

,就能抓住你的心。其实她不光是口才好,能摸透别人心事。另外,处在她高高在上的

地位,她敢说真话,敢说别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因此同样的话儿从她嘴里说出,份量

自然就不同了。    “过了这个‘坎儿’,您还得活二十多年呢!”她望着老人。不由

自主地安慰着对方。    “你怎么知道?”要在平时,对这明知是哄她的好话她不会搭

理,可眼下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个明白。

    “奴婢给老佛爷踢键儿呀,记得我踢了九十七下。您不是说过,那就是九十七岁。

”她想起当时的老佛爷,那硬朗的身子,哪像上了六十的人。

    慈禧眨已着一双老眼,混浊的目光落在吟儿那张憔悴的脸上,半天不说话。她追忆

起那个深秋的下午,吟儿在体和殿与许多人在一块踢键子,当时她才十六岁,那会儿她

是多么年轻啊。

    “那是多会儿的事了?”

    “那会儿奴婢刚进宫,有十多年了。”

    “可不,整十二年了。”老人垂危于病中,仍然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你这会儿还

踢毽子吗?”

    “早不踢了。”

    她苦笑笑。她本想说她也老了,话碰在嘴边,没敢说。人往往不觉得自己老,总是

在发现别人老了的时候,才会不经意地想起自己也老了。想起她刚进宫时,身在苦中不

知苦的滋味,想起秀子姑姑和平儿,一个个死的死了,散的散了,就连当时掌事儿的刘

姑姑也离开了这座皇家宫庭。想到这儿,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慨。时间一长,什么

事都磨平了,什么恩呀怨呀,似乎越来越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慈禧望着吟儿,心里困扰着一个她常常想却总也想不顺畅的问题:人死了到底有没

有灵魂?她想起有关鬼魂的说法,想起她儿子同治,想起珍妃,想起许许多多先她而死

的人。要说有吧,她从没见过。要说没有吧,好多事儿又没法解释。想来想去她还是想

不出所以然来。至少有一条,人死了,哪怕能借着魂灵来人间看看,知道一些事儿,但

绝管不了人间的事,想到这儿,她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因为她活着,人世间最重要

的事都得经她点头,这一死什么也不是了。昨天,她正式下诏,立溥仪为大阿哥,让他

接光绪的皇位。她要是走了,光绪绝不会听她的。不不,我绝不能死在他之前!

    她沉默许久,突然告诉吟儿,皇上已经恩准她和茶水章一块出宫了,并让她去瀛台

看看皇上,当面给皇上谢恩。吟儿跪在那儿,当她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后一股热流从心里

涌起,一直冲上她眼窝和鼻沟,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过去,她做梦都盼着这一天。这会

儿真的来了,她反倒说不出地惶恐。她似乎已经无法想象,离开了这座皇家大院子,她

将怎么活下去。    光绪躺在瀛台寝宫里。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心存侥幸,已望着他

能熬得过慈禧。当然,他并不知道,慈禧也是这么想的,绝不能死在他之前,所不同的

是有关他的病情每天有人报到慈禧那边,而有关她的病况他几乎毫无所知。

    听着秋冬之交湖面上掠过一阵阵呼啸的风声,他心里说不出地伤感,他知道自己剩

下的时间不多了,怕是熬不过那生来注定就是他克星的老太后了。皇后、瑾妃和其他宫

妃要来看他,被他断然拒绝。在他弥留于人间的最后时刻,他不想见任何人。他想一个

人悄悄地面对死亡。

    当太监向他禀报说吟儿要来看他,他出人意料地一口答应。他让太监替他换了一套

新外套,特意洗了脸,靠在炕榻上眼巴巴地等着吟儿。眼下,她是他唯一愿意见到的人

。    “皇上!奴婢给您磕头谢恩来了。”吟儿一进门便给光绪磕头。他比起她想像中

的样子要好得多,至少她觉得他能熬得过老佛爷,这也是她的心愿。李莲英陪她一起来

的,因为皇上不肯见他,他只得留在外面。他来这儿目的非常明确,看看皇上病情,回

去报告慈禧,以便让老太后作出最后一个决断。

    “别跪了,地下太凉。”他看一眼这位与珍妃共同患过难,后来又伺候了他近二年

的奴才,心里说不出地激动。她的出现,从某种意义上,跟珍妃有着许多联系。

    “听皇上的。”她从地下爬起,站在那儿,比起他在这儿的时刻,寝宫里一切依旧

,只是更破旧了。她进门的时候,在起居室里见到了珍主子那架黑色风琴,只是上面落

了许多灰尘,显然好久没人碰了。睹物思人,她想起了珍主子。

    “咱们几年没见面了?”他问。

    “满七年了。”她回答。

    “你还好吧?”

    “托皇上福,奴婢还好。”

    “托朕的福?”他苦涩地一笑,“朕自身难保,哪有福字可言?当年朕一直想成全

你和荣庆,可惜的是……”

    “皇上的恩情奴婢心领了。奴婢过几天就要出宫了,特意来这儿谢恩的。”

    “茶水章虽说是个太监,但他人好,又老实,他会待你非常好的。”他安慰她说,

“到了宫外,从别处抱个孩子……人一辈子,就这些意思了,你说是不是?”

    “是,是这样。只是宫中呆久了,到了外面……”对搬出宫中的事她心里非常惶惑

。要在从前,听到让她出宫的消息,她准会在梦里笑出声来,可现在,却莫名其妙地觉

得恐惧。    “你放心,生活不成问题,你们搬到宫外,可以让章德顺继续留在宫中当

外差,朕已经跟李莲英说过。”见她一脸的惶然,他反倒有些困惑了。

    “奴婢谢皇上大恩!”她没想到皇上想得这么仔细,心里非常感激。她见光绪脸色

苍白,说话时不时停下喘着气,怕他累了,一边劝他好好休息,一边跪在地下磕了头,

准备告辞。

    “等等。”他叫住她,尽可能压低声音,“外边有人问起你皇上的病,你怎么说?

”    “我就说皇上病快好了。”她不思索地说。

    “不,你就说,皇上没病。”

    “这……”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心想他病成这样,为什么不让说有病。

    “你看朕不是挺好的?”他一边说,一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双脚放在床沿地下,

双手撑着床面勉强站了起来。“你看,你看哪!”他一边叫,一边向前走着。走了几步

,他突然脚下一软,要不是吟儿上前扶得快,准会摔在地下。

    她将他扶到床边,在他腰下塞了一床被子,让他靠着舒服些,一边叮嘱他千万保重

。他靠在那儿,两手在床上寻找着什么。她问他找什么,他想了半天,突然笑了。

    “朕该赏你点儿什么?”

    “皇上已经赏过了。”

    “朕赏过你吗?”

    “是,那只绿玉搬指,您赏给荣庆和奴婢的。”

    “那是过去的事儿,现在你要走了,我一定赏你点别的什么。”他找了一圈,什么

也没找着,眼光突然落在门口那架风琴上,他让吟儿扶着他在风琴边坐下。他打开琴盖

,说他赏给她一支曲子。她说谢皇上,眼窝忍不住湿了。

    光绪专心地弹琴,弹的是那支吟儿非常熟悉的《碧云天》。在景仁宫里,他不止一

次与珍主子在一起,他弹她唱。这哀伤的音乐,她听了许多次,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令她感动。凄婉的琴声中,她仿佛看见了珍主子向她走来,后来,珍主子突然变成了荣

庆。她看见他抱着自己骑在马背上,沿着梨花盛开的梨花沟向前缓缓走去。风中,飞花

似雪。琴声,如歌如诉……

    吟儿离开瀛台时,忍不住驻足回首。西天一轮巨大的红日缓缓沉下,将宫中那一栋

栋飞檐殿脊、黄瓦红墙染得一片辉煌。她呆呆地望着这金色的黄昏里,那瑰丽绚烂的天

火渐渐熄灭,突然听见远天紫灰色的晚霞里传来一声飘渺而无奈的叹息。她听得出,那

是皇上的声音。

    一九零八年十月二十一日当天深夜,光绪皇帝驾崩。第二天,慈禧也死在病榻上。

是巧合,还是天意,或是其中另有不为人知的原因,谁也说不清。

    一大早,小格格收到瑞王的信,老人在信中说他哮喘病又犯了,病势愈见沉重,希

望她能回去看看他,瑞王在信中提到皇上和老佛爷病故的消息,这封信在路上走了一个

多月,其实在瑞王家信发出的几天前,东京、神户各大报纸早就报道了大清国皇上皇太

后病逝的消息。

    听到光绪和慈禧相继去世的消息,荣庆立即像热锅上的蚂蚁,再也呆不住了,成天

想着回国,心里牵挂着吟儿。由于瑞王爷失势,告老在家;舅老爷被赶出宫中,所以他

离开北京后,从此断了她的消息。有人说她关进宗人府,有人说她放出宫外,甚至还有

人说她死了。不论哪一种说法,似乎都凶多吉少。但他仍然怀有一丝侥幸,希望有一天

能见到她。他宁可与小格格同居,不肯跟她结婚,就是想将正式夫人的位置空着,也算

是他对她的一片心意。    除了吟儿,他还挂念着母亲。父亲死后,母亲哀痛不已,加

上想念他,眼睛都哭瞎了。他跟小格格说,他想回国看望母亲。小格格不同意,理由是

老佛爷虽然死了,新登基的小皇帝和朝廷并没有大赦天下,因此他作为朝廷要犯,只要

一回国,仍然面临被逮捕的危险。    得知父亲病情,小格格心里非常沉重。三哥不久

前病故,这世上就剩下她这么一个女儿了,要是父亲万一有什么情况,她总不能不去送

终啊。她要走,又放心不下荣庆,她跟荣庆商量。他劝她回去。她思忖许久,提出要跟

他登记结婚后再走。他劝她还是先回去,他在日本等她消息,一旦情况许可,他再赶回

去和她完婚。小格犹豫再三,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终于决定由她先回去,看看北京的

情况再作打算。就这样,他送她由横滨港上了去天津的大轮。

    小格格走后,他天天盼着她的来信,希望能尽快赶回去。好几个月过去了,他收到

她一封措词含混的来信,既没说他可以回去也没说不可以,要他再耐心等一等。他实在

等不及了,那天他从东京回到神户家中,办理好一些事务,将整个居所交给家中的女佣

人,也不跟小格格联系,便匆匆登上海轮,踏上了回国的归程。

    他在心里盘算,小皇上刚登基,国内国外面临许多麻烦事,特别是孙中山领导的革

命党人,在南方渐渐成了气候,朝廷哪儿还顾得上他。他决定瞒着小格格先回去再说,

一方面回去看看瞎了眼的母亲,一边悄悄背着小格格打听吟儿的下落,这样反倒比跟小

格格在一块更加方便。

    他站在甲板上,望着辽阔的海面,想到很快就要回到离别了近八年的北京,心情说

不出地激动。那儿有他的家,他的根,有他瞎了眼的母亲,还有他多少年来不敢想起,

却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吟儿。

    --------------------------------------------------

    黄金书屋Youth扫描校对||http://goldbook.yeah.net/

                    致

礼!

            Baggio

            baggio@fengyun.hit.edu.cn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bin@fengyun.hit.edu.]
[百宝箱] [返回首页] [上级目录] [根目录] [返回顶部] [刷新] [返回]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8.328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