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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andary (藍天白雲⊙⌒⊙雲淡風輕),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九章 微笑(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Mar  3 21:41:04 2004), 站内信件


  早上醒来,窗外阳光灿烂,头疼欲裂。拿起手机,有无数个未接电话,我把它扔过一
旁,摇摇晃晃地走到卫生间。昨晚马尿喝得不少,胸口闷得难受,想吐,却光冒清水,吐
不出。撒出的尿也是一股子酒味。我用自来水浇了浇脸,感觉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
  
  来到客厅,妖妖在沙发上坐着,既没有开电视,也没有研究她的广告脚本。我看看屋
角的座钟,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一刻。

  "怎么今天没去上班?" 

  妖妖不回答,却说:"你醒了?"表情有点怪异。

  "这不废话吗?难道我除了失忆,还新添一病梦游啊?" 

  "凌晨到现在,一直有人打电话进来。" 

  "是啊。"我在妖妖身边坐下,"昨晚喝成那样,我那手机都快被打破了。这帮哥们,大
概是问我死没死。" 

  妖妖看着我,又把眼睛移开,看着窗外:"是有人死了。老唐。" 

  "对,这小子该死!昨天数他最疯,就好像世界末日来临前的最后狂欢。" 

  妖妖转过脸,看着我,再一次说:"老唐死了。" 

  她严肃的表情让我吃惊,我怔了一下,笑了:"那是,今儿老唐算是英勇就义,今天中
午他的葬礼咱们得好好闹闹。" 

  妖妖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拉着我的手,突然泪流满面:"今天早上所有的电话都告
诉这个噩耗,我一直守在你的床边,突然有种错觉,你也会一睡不醒。" 

  我脊背一麻:"老唐,是……真的?" 

  妖妖点点头,逐渐有些平静,叹了口气:"生命真是脆弱,说走就走,不知道这个时候
代书话哭成什么样了。" 

  我来不及说什么,突地觉得胸口一团气上涌,憋闷得难受,急忙跑到卫生间,趴在马
桶旁,痛痛快快地大吐特吐起来,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光了,可还是作呕,就差把胃给吐
出来了。好容易吐完,却浑身无力,只好虚弱地靠在浴缸边缘。空气中满是秽物的臭气,
楼下两个女人契而不舍地骂街。

  狂躁的音乐在我脑际挥之不去,老唐一张变形的脸忽明忽暗。当艳舞女郎脱下胸罩在
手中挥舞的时候,老唐忽地从人丛中蹦到了台上。单人舞变成了双人舞。老唐在人群的欢
呼声中,从背后双手搭着艳舞女郎的腰肢,兴奋地扭动。艳舞女郎把手盖在老唐手上,撅
着屁股在老唐那话儿上摩擦。老唐趁着酒兴,毫不示弱。艳舞女郎引领着老唐的手从腰肢
慢慢向上,滑向两只硕大的乳房,在乳头上细细地揉搓。老唐从后面吻向女郎的颈项,艳
舞女郎故做迷醉状,半翕的嘴里发出勾人的呻吟。台下一片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吼叫。灯光
闪烁,老唐扭曲的表情,戴着安全套的手指,艳舞女郎大张的裸体,后台CD播放的恰到好
处的呻吟……

  此刻,这个狂热的躯体躺在冰棺,安详而沉静,带着含糊其词的微笑。这个由殡仪馆
美容师制造的微笑,就是老唐一生最后的注脚。本该在今天成为新娘的代书话早已哭成了
泪人,只看了老唐一眼,就立刻晕倒在地,被扶到隔壁休息。说实在的,我觉得老唐这副
表情并不比他生前更恐怖,反而透着一股亲切。多看一下,甚至觉得他根本就随时会忍不
住大笑出声,站起来说:"真他妈好笑,真他妈好笑。"想着,我不禁轻轻地笑出了声。妖
妖在一旁拉拉我:"怎么了?"我低声告诉她:"如果我是老唐,躺在那里看着这么多人假模
假式地为我默哀,我他妈说不定会笑活了。" 

  这时,老疤穿了一身黑,戴一副墨镜走进来,向老唐的遗体献了花圈,然后必恭必敬
地三鞠躬,跟他妈电影里的黑社会一模一样,特逗。老疤拜完,过来站在我身边。

  我寒碜他:"你他妈怎么穿成这样啊!还戴一副墨镜!拍电影啊?" 

  老疤不动声色:"我他妈今儿早上专门去买的黑T恤黑西裤,不是为透着庄严肃穆吗!


  "那你他妈戴墨镜干嘛?怕殡仪馆里太阳晒啊?" 

  老疤乐了:"说正经的,老唐是咱们哥们,这场面吧,咱怎么也得表现出万分悲痛,可
我他妈就是挤不出半滴眼泪,干脆弄副眼镜糊弄一下。" 

  我拉拉他:"出去透透气吧。" 

  来到外面,松柏苍翠,天高云淡,没有殡仪馆里的压抑气氛,我的心反而沉重下来。
我问老疤:"老唐是怎么死的,凌晨我们不都还在一块吗?" 

  老疤摘下墨镜:"你他妈在包房醉得跟死猪似的,给你叫的那妞怎么也弄不醒你,怕你
出事,跑过来跟我们说,我才叫一哥们把你送回家。" 

  "后来呢?老唐还跟你们在一起吧?" 

  "可不!这小子像发了疯,非要一闹到底。把你送走以后,老唐又叫宋经理安排了一个
表演阴功的泰国妞。嘿,那妞功夫真他妈地道,底下那话儿能同时吸五只烟,还他妈一气
灌下一瓶啤酒。老唐看得兴起,非要跟人家真刀真枪干一场。那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我看他闹腾得厉害,劝他回去,今天还得结婚呢。他妈的这小子竟然冲我们发火,把我们
赶出来。我们也就没管他,另开了个包房玩我们的。天亮的时候,到这边包房一看,屁都
没一个。问领班,才知道他后来把那泰国妞带走了。" 

  我掏出烟,扔给老疤一支,点上。老疤深吸一口,长长的呼出,继续说:"泰国妞底下
那话儿都长出茧子了,是人能干的吗?何况老唐那身体!" 

  "这么说老唐是死在床上?" 

  "不不不,他出事是车祸。" 

  "那你说泰国妞那话儿干吗?" 

  "偏题偏题,纯粹偏题。言归正传,我刚回到家,躺下不久,就接到代书话打来的电话
,哭哭涕涕地说老唐出事了,现在正在医院。那时我还没多想,以为就是撞了头,折了胳
膊,耽误今天结婚什么的。谁知道跑医院一看,老唐早死了。据说是从南区路驾车摔下了
悬崖,掉在了下面的滨江路,操,你说能有救吗?" 

  "他去南区路干吗?他回家不应该走这个方向啊?" 

  "谁知道,说不定是送那泰国妞或者想找个地方同那泰国妞鬼混呢。" 

  "那泰国妞也他妈呜呼了?" 

  老疤摇头:"没,后来听说刚过石黄隧道,他就把那泰国妞扔在了长江大桥北桥头,不
知道是不是突然改变了主意。那泰国妞打个车回到豪门,直跟经理骂娘。对了,那妞原来
就他妈是重庆人,什么他妈的泰国,蒙人!怪不得我们用重庆话调笑的时候,她一边表演
一边直笑,操!" 

  "操,你他妈怎么话这么多呢!" 

  "去你妈的,不是你让我告诉你的吗?" 

  "我他妈问老唐的事!" 

  "我这不都告诉你了吗!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手机打破了也没人接,打到座机,你那妞
才接了电话,说你他妈睡得像个死猪。" 

  一群人痛哭着从身边走过,其中捧着骨灰盒的那个女人哭得声嘶力竭。我蓦地有一些
伤感,把烟头往地下一扔,踩灭,沉默了一下,看着有些阴沉的天,说:"老唐是找死。"
 

  老疤惊异地看着我:"你什么意思?不至于吧,他今天本该结婚了。" 

  "昨天还开玩笑说今天参加他的'葬礼',没想到真他妈是葬礼。" 

  "可不是,人生无常,老唐这事算是提醒我们,人生得意须尽欢。不过,他也算不错了
,临死之前还狂欢了一个晚上,差点还弄一美女陪葬。" 

  我忽然觉得老疤特他妈恶心,不再和他说话,走进殡仪馆。

  代书话由余利和妖妖扶着出来,勉强能够站住,双眼哭得跟水蜜桃似的。余利看了我
一眼,没有和我打招呼,低声安慰代书话,说着说着,她自己倒哭起来,惹得代书话又是
一阵抽噎,妖妖也在一旁红着眼圈流泪。老唐的老爸唐俊生倒还坚强,一一和前来看望的
亲戚下属握手。我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伯父,节哀顺变。"他点点头,握住我的手不
放,简直是深情地望着我,似乎希望我是老唐复活。我知道他是悲伤过度,轻轻地把手抽
出来:"老唐还有我们这一帮哥们呢,伯父,以后你就把我们当老唐。"他眼里居然瞬间溢
出了泪花,拍拍我的肩:"好孩子好孩子。"哽咽着说不下去。我他妈居然也鼻子一酸,赶
紧别过身走到一旁。回头看见老唐还躺在冰棺里冷笑,保持他惯有的优越感,像个最后的
胜利者,这时候我真他妈希望躺在里面的是我。

  哀乐不停地反复奏着,主持人宣读着老唐生前的光辉事迹,语调激昂,使追悼会显得
更像先进表彰大会。老唐从未被人发现过的优良革命传统,在悼词里被充分发掘。悼词念
到一半,我已经怀疑冰棺里躺的是孔繁森,而不是老唐,殡仪馆的气氛由此稍微缓和。到
遗体告别的时候,相干不相干的人又再次哭作一团,把整个追悼会推向了高潮。

  回去的时候,我坐在老唐生前常坐的驾驶座,开着他的富康车,送代书话回家。余利
和妖妖在后座陪着代书话。代书话的心情稍稍恢复了平静,在客气地对余利和妖妖表示感
谢之后,说:"如果昨晚我和老唐在一起,他就不会出事了,我是怎么也不会让他出去疯玩
的。" 

  余利安慰她:"这种事谁也料不到,是不是?你就别责备自己了。" 

  "本来我和老唐前一阵就住在了一起,因为昨天是结婚前夜,老唐跟我说,希望今天有
新婚的感觉,让我们分开住,没想到就出了事。我真不该答应他。"说着,代书话又哽咽起
来。

  车到楼下,我停车。代书话往车窗外看了一眼,神经质地尖叫:"我不要上去,我不要
上去,我受不了那折磨。" 

  余利在后面埋怨我:"怎么开到新房来了?不懂会触景伤情吗?" 

  我问:"那去哪里?" 

  妖妖说:"去她娘家吧,那样心情会好受一点。" 

  车到了代书话娘家,代书话下车,叮嘱我把车停到车库,然后由妖妖和余利搀扶着进
了屋。我停好车,推门的时候,听到里面哭天抢地,进去一看,代书话在她老妈怀里哭成
一团,她老妈也是一个劲地抹泪,安慰她:"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哭成这样,老唐也会
去得不安心。"我坐在旁边,劝也不是,走也不是,真他妈难受。还好,在她老妈的劝慰下
,代书话逐渐止住了哭泣。我看时机已到,赶紧告辞。代书话礼貌地跟我说再见,再次感
谢我送她回家,同时没忘提醒我把富康车钥匙放在茶几上,因为老唐那辆别克已经跟老唐
一起摔得稀巴烂。我操,这不结了,还哭个屁呀!

  我和妖妖走上大街,拦了一辆出租车回我那窝。

  妖妖埋怨我:"你看你,刚才送代书话回家,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我他妈就见不惯,这会儿要死要活,过几天指不定就在谁的怀里了,人,不就他妈这
回事吗!"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啊?" 

  "我是没心没肺,我要有那么一天,谁他妈在我面前哭,我爬起来扇他一耳刮子,再接
着死。" 

  "还不知道有没有人为你哭呢!" 

  "今天中午是谁拉着我的手,泪流满面地说:'我一直守在你的床边,怕你也会一睡不
醒'?" 

  妖妖别过脸:"去,你以为是为你啊?我是为老唐。" 

  "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老唐死了,不然他还有机会包二奶。" 

  正好车到小区,妖妖一言不发地下车。我跟在她后面:"怎么,一句话就生气了?" 


  妖妖快步走着:"我能生什么气?倒是老唐应该生气,白交了你这个兄弟,人死了都讨
不着半分钟的默哀。别人为此伤心,你还尽说风凉话,倒像应该给老唐开欢送会似的。" 


  "嘿,你这倒是个好建议,明儿我就立遗嘱去,要求我死之后,不开追悼会,就开欢送
会,所有的人都只许笑,不许哭。何必弄得大家那么累呢。" 

  妖妖开门进去:"你真没救了。" 

  "那要我怎么样?痛哭一场?" 

  说完这句话,我立即就后悔了,其实,我对老唐的死还是很在乎的。可是,在别人面
前,我就是没法不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妖妖撇撇嘴,不再理我。

  我打开电视,找了个最吵的频道,聚精会神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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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际间的缘分,是在生活中邂逅,又在生活中流失。 
有些人与你,也曾心心相印,也曾相携相扶, 
后来随着空间的阻隔和时间的流逝, 
那缘分也就由浓而淡,由淡而终至于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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