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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andary (藍天白雲⊙⌒⊙雲淡風輕),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十一章 交欢(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Mar 3 21:52:40 2004), 站内信件
富康停在医院门口。
妖妖解开安全带,从后座拿过一只史努比,抱在怀里,脸颊在史努比圆球一样的黑鼻
子上轻轻地挨了一下,并没有打开车门下车,转过脸,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调问:DOUBLE
_QUOTATION你去吗?"我微笑着摇摇头,看见妖妖打开车门,从车的前窗绕过来,向我挥挥
手,像往常那样微微弯了一下腰,看着车内的我:"你先走吧,不用等我。"我点点头。妖
妖转身在人流中向医院里走去。
我最烦去医院,这里浓烈的消毒水味道让人受不了,医生、护士、病房都是一片洁白
,病人时刻处在这是医院的提示中,即使不是病人也他妈会产生强烈的病人意识。特别是
去里面探望病人,特他妈别扭,非得把自己装扮成深情款款的样子,对对方充满强烈的无
产阶级感情。
有一次我被古萍拉去医院看他老妈,一出来,她满脸冰霜:"你就不会问候两句吗?"
"你们一大帮人挤在那里问寒问暖,我有掺和的必要吗?"
"什么叫掺和?妈摔伤了问候一两句也叫掺和?"
她老妈无非是上厕所的时候摔了一下,引发轻度中风,医生说并无大碍,一帮人就弄
得像火星撞地球一样紧张,真他妈逗。平时没见他们谁回去关心一下独住的老俩口,我本
来想寒碜两句,看她脸色铁青,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下:"你妈不是不待见我吗?我怕我上前
问候两句反而让她心情不好。"
"站一边无所事事的样子也就算了,还直冷笑,你什么意思?"
"我冷笑了?"
"阴样怪气的,我要不赶紧把你拉出来,我哥当场得跟你打架。"
"我怎么了?就算冷笑碍他什么事了?"
古萍盯着我,在我脸上停顿了三秒,掷地有声地扔下四个字:"没心没肺。"转身赌气
一个人走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去医院探望病人,亲妈住院也不去。
我心不在焉地调过车头,在树荫里驶过一段距离,才发现自己驶入了前往医院停车场
的单行道。停下,想要向后倒,后面已经有几辆车跟了进来,只好继续向前。我在停车场
磨蹭了一会儿,还是熄了发动机,乘上电梯。电梯达到地面一层的时候,一大堆人蜂拥而
进,以至于电梯超载,站在门口的俩哥们说什么也不下去,电梯走不了,大家闹烘烘的埋
怨,直到一个老人受不了里面的拥挤,咳嗽着挤出电梯,电梯才关门向上驶去。
我走出电梯,一眼就看到妖妖在走廊长长的座椅上无助地坐着,两手交错把史努比抱
在身前,眼睛看着地板。我在她身边停下来,她抬起头,脸上流露出惊喜:"你怎么来了?
"
"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
"本来要出医院,结果驶进了医院停车场。反正没事,就上来看看吧。绢子呢?"
"刚刚进麻醉室,她今天动手术。"
怪不得在医院门前,妖妖弯腰问我是不是上来的时候,表情有些柔弱,也许是她的柔
弱不知不觉地把我引到病室来的。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是不是我的分子结构发生了什么变
化,我有时候会突然表现出我他妈过去最腻歪的温情。我在妖妖身边坐下,拿出一支烟,
抬头看见禁止吸烟的标牌,又把烟重新放回去。
出院以后,妖妖每周都要到医院看看绢子。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一个注定就要离去的
生命,在这样弱小的生命面前我往往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安慰还是无动于衷,所以每次都
在把妖妖送到医院后就马上离开。骨子里,我认为绢子和我们每一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像有的人开奔驰,有的人穿草鞋,有的人活到一百二十岁,而有的人只能活到八岁。是
的,绢子只能活到八岁,这在别人看来也许是悲剧,因为在人们眼里人只有活到七十岁以
上才算正常。人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地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别人的是非苦乐,其实早在几千
年前庄老头就说过焉知鱼之乐的话,谁他妈需要谁的安慰和同情呢!我跟古萍讲过这话,
结果她瞪大双眼,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我想,妖妖的反应也会一样。
绢子从麻醉室推出来,表情还很灵活,显然麻醉药还没有发挥全部效力。妖妖迎上去
,默默地把史努比放在绢子的身边,挨了挨绢子已经很瘦削的脸:"要有信心,姐姐等你一
起去看海。"绢子闭了闭眼睛,代替点头。绢子的妈妈把史努比拿起来,绢子渴望的眼神跟
着她的手移动。绢子妈妈看了看医生,医生点点头,她把史努比重新放到绢子身边。我看
到绢子的妈妈在绢子耳边轻轻地说着什么,然后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直到绢子被推进
手术室,我都没有上前,只是在远处看着这一切。
妖妖看看我,想微笑,结果没有成功。我忍不住有些心动,走过去,伸过手臂,轻轻
地环着她。妖妖向我靠近,握着我的手。我用了用力:"没事的,绢子那么活泼。"妖妖郑
重地点点头。
手术很漫长,而等待的感觉比这漫长十倍。绢子妈的什么亲戚在那里叽里呱啦地不停
安慰,绢子妈满脸疲惫,却不得不礼貌地应付,连我看着都他妈的累。我站起来,对妖妖
说:"出去走走吧。"
住院部大楼外的小道在草坪中弯弯曲曲,几棵棕榈树神气地顶着枝叶,在妖妖的脸上
留下些班驳的影子。妖妖抬头看了一会儿蓝蓝的天空,又低头慢慢地和我走在一起。我拿
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却突如其来地被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真他妈邪了,抽烟也被呛。"
妖妖笑了笑,见我恢复过来,说:"知道吗?绢子患的病,我曾经也患过。"
"你说白血病?"
妖妖点点头:"不过我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红血球稀少,造血功能很弱。"我没有打
断她,听她继续讲。"那是在中学时,一次上体育课,我擦伤了胳膊,在医院检查出了这个
病。那时候我爸妈都是普通工人,根本拿不出钱来医治,学校工厂为我捐款,也远远不够
。后来报社知道了这事,有记者采写了新闻在报上发表,我才筹到了这笔钱,治好了病。
这之前我很活泼,就像现在这样,对舞蹈和美术很感兴趣,对学习却不是那么上心。可是
这一来,我就不光为自己活了,大家都看着我,只得拼命努力,老师也帮我开小灶,我终
于成为了大家希望的优秀生,考上了重点大学。那几年,我像是被别人推着走,放弃了自
己的所有爱好,什么都做得很优秀,可是脸上没有笑容。有的时候想放纵一下自己,也只
是想想而已。"
"傻姑娘,即使如此,你还是你,没必要为别人活。"
"毕业以后,我终于忍受不了周围关注的目光,放弃了分配在成都的工作,选择到了重
庆,在这里,我至少是个普通人,可以没有压力的生活。有时候我想,我是不是很自私?
"
我想不到开朗单纯的妖妖还有这么一段经历,说到底,她也是个孤独者。她说完,探
究地看着我,大概想寻找安慰。
"自私有什么不对呢?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人,你没有办法取悦他人,却有把握令自己快
乐。每个人都令自己快乐,这个世界不他妈挺好吗?何必自以为是地想着怎么为别人好?
说不定正好弄拧了,谁也不好过。就像盘子里有个梨,又有个苹果,你自己喜欢吃苹果,
但为了他人,把苹果让出去,自己吃讨厌的梨,说不定对方正讨厌苹果喜欢梨呢!"
妖妖轻轻地笑了:"你说得很有趣。刚才我有个可怕的想法,我觉得我这么关心绢子,
其实是在消减别人帮助我因而给我带来的包袱……其实生命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呢?"
妖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又抬头看着天空,眼睛微眯着,似在寻找答案,又像知道
这个问题根本不可能有答案。妖妖到底还是个单纯的姑娘。我可不为这种傻问题上心,又
点燃一只烟深吸一口,调侃地说:"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随波逐流。"说着,自己解嘲似的
大笑了几声,惹得草坪上几张苍白的脸转过来看了一下。
妖妖没有笑,问我:"安生,你相信爱吗?"
"扯淡,一帮文人没事编出来骗骗少男少女的,充其量就是一流毒,让人即使病态,但
好歹能有理由活着。"
妖妖也笑了:"被我刚才严肃的表情吓住了吧?有的时候我突然会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这些念头像头屑一样讨厌地沾在身上,挥之不去,说出来觉得轻松多了。你别在意,也
许是医院的气氛很容易让人想到生死呀生命的意义之类虚无缥缈的事情……不过,我总觉
得世间有些东西让人有理由很好的活着。就像你满不在乎的背后,会有一些连你也没有觉
察的真的东西。"
妖妖这句话让我不禁又大笑起来。这笑声如此格格不入,再次引得众人侧目,同时牵
得我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发慌的感觉,就像饿极了的胃。
"走吧,绢子的手术应该做完了。"
电梯门刚刚打开,我和妖妖就听到走廊里一阵嚎啕大哭。奔出去,妖妖妈好好地在长
椅上坐着,焦急地看着手术室门口,先前喋喋不休的两个亲戚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却
被哭声猛然惊醒。我们一起寻找哭声的来源,却是一个中年妇女为她刚刚去世的丈夫痛哭
。中年妇女被家人搀扶进一间病房,哭声像冬天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让人担心随时要最
后飘落。大家露出同情的表情,但也仅此而已。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大夫率先走出来,揭开口罩,扫视了一下周围,虚弱地问:"谁
是朱娟的家属?"没有人回答,绢子妈紧张地看着大夫。
"手术成功了。"
我看见绢子妈突然栽倒在地,立刻有一大堆人围过去,把她搀扶起来。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苏醒过来,却无声地哭了。
医生说过,即使手术成功,绢子不过是多几个月的生命而已。为了几个月的生命这么
努力,其实意义究竟在哪里呢!
我站在海逸酒店酒楼的大玻璃窗前,看着眼前繁华的解放碑。这是一个奇异的景观,
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可是一切都了无声息,人群就像鱼市里的鱼,无声地张嘴疾呼
。远处重百的玻璃外墙上,几个蜘蛛人坐着用绳子牵引的木板,清洗外墙,看起来惊险万
分。在他们对面,由我的广告公司制作的巨幅内衣广告模特嘟着性感的嘴唇挑逗地注视着
他们,
这个模特是余利,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她也注视着我,只是表情似乎变得有些思索,这层
思索自然地在我和她之间形成一段距离。餐厅里人们彬彬有礼地小声交谈,倒是偶尔汤匙
碰着瓷盘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
我转过身,看到小妹给丁树声亲热地夹菜,叮嘱他工作再忙也得按顿吃饭,酒别喝得
太多。丁树声也让小妹多休息,如果觉得闷就外出旅行,别老把进商场购物当散心。两人
说着,互相都有些感动,丁树声站起来为小妹盛鲍鱼汤的时候,小妹细心地为他扶了扶领
带,看起来就像是标准的恩爱夫妻。看来我的担心多余了,临出门时,虽然小妹一再强调
她对此事已经很平静,只是想最后和丁树声谈谈离婚的细节,不需要我跟着,但我还是陪
她一起来到海逸。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丁树声表情诚恳。
"还有什么打算?两百万也够我花了,先一个人过一段时间,天南地北到处玩玩去。这
些年总是一个人守着这个家,不是担心受怕就是吵架,我也挺累的。"
"如果有合适的,你就找一个。"
"到时候再说吧。"
"找个塌实过日子的。"
"你那时候看着也塌实,还不是……"
"是我对不起你,但这样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谁也不是缺不了谁,对不对?"
小妹此时正摆弄着她面前的餐具,没有回答丁树声,却突然不在意地问:"这叉子是银
质的吧?看起来很华贵。"
丁树声也拿在手里掂了掂:"应该是合金吧,纯银的没这么硬。"
"我好像没有在超市看到这样的餐具。你说,要是卖几套这样的餐具在咱们家里,有时
候吃吃西餐什么的,也挺够浪漫吧?"小妹看着妹夫,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先前已经谈好
了离婚的协议。
这次丁树声没有搭话,可能是怕搭话会把小妹引到不利于分手的氛围,只是笑了笑。
"不过,你也很少回家,买了也是摆设。"小妹低下头,放下叉子,转向我,"哥,看你
站那里百无聊赖的,我们没事,只是聊聊,你先忙你的去吧。"
我笑了笑:"我今天也没什么忙的。"
"可你站在那里看我们聊天,我总觉得怪怪的。"
丁树声也冲我笑笑:"大哥,你先去吧,呆会儿我送小静回家。"
前几天这两个人还对对方咬牙切齿,今天坐到一起商量离婚的事却又恩恩爱爱,人间
的悲喜剧真他妈莫名其妙。
"好好好,我不妨碍你们,这就走。"
当电梯到达的时候,我正在看挂在墙上的几幅印象派油画,这是本市什么画家的作品
,由于距离太近,我完全看不出画中画的是什么。电话响了,我边接边跨进电梯,刚听到
一声"安总",信号就没了。电梯到底楼,电话立即又打了进来。
"安总,我是沈汉,不好了,新时代商城出事了!"
我在大厅的水幕前站住,心里一沉。
"出了什么事?"
"火灾,现在消防队正在扑火。我也在火灾现场。"
我来不及回答,大步跨出大厅,没有取车,直接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新时代商城。远
远地听到消防车的鸣叫,一大堆人围在广场前,眼前浓烟弥漫,突然有一个大火舌从浓烟
里冒出来。出租车隔老远就被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察拦了下来。我下车,拨开人群,要跨过
黄色警戒带的时候,一个警察猛的把我推向一边:"干什么?不要命了?"
几条水柱从不同角度向商城里喷去,消防官员对着对讲机叽里呱啦地吼叫。我看见沈
汉在另一头衣着不整,焦急地注视着商城。人实在太多了,我挤不过去,只好边挤边拼命
向他喊:"沈汉,沈汉!"
沈汉循声看过来:"安总!"
两人好容易挤到一块。
"这究竟他妈的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今天我在里面现场监察,突然闻到一股子烟味,问是不是现场有人抽烟
,查看了一下,却并没有。查到二楼,听到里面的工人大喊'着火了'。那时候,火苗已经
燃得很大,里面的工人用衣服拍打,一点用也没有,忙乱之中反而踢倒了一桶香蕉水,火
势'轰'地就起来了。几个工人向外跑,看见我,还叫我也跑,说火势没救了。我叫他们别
跑,救火,可是没有人听我的,我操起灭火器,但已经是杯水车薪,眼见整个二楼都烧起
来了,只好撤退。这时,消防车也赶到了现场,我就跑出来给你打了电话。"
"你出来的时候里面还有没有人?"
"我到楼下的时候,发现已经空无一人,应该所有的工人都撤出来了吧。"
"那二楼呢?"
"二楼的工人先跑,现在还无法确定是不是所有人都已经跑出来了。"
我看着逐渐被控制住的火势,暗自祈祷千万别有工人在里面。
电视台的记者也赶到了现场,一阵猛拍之后,对逃生的工人进行采访。
"你知道火灾是怎么发生的吗?"
"不知道,我听到有人喊着火了,又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赶紧撒腿就跑。跑出来以后
,里面的火就很大了。"一个满脸污迹的工人惊魂未定地回答,看看摄像机,又看看仍在燃
烧的商场。
"你跑出来以后里面还有工人吗?"
"后来陆续又跑出来一些,现在里面还有没有工人我不知道。"
采访话筒又对准了消防队现场指挥官员。
"消防车是在接到报警后多久赶到现场的?"
"我们接到报警后三分钟就赶到了现场,这时大火大约烧了十分钟左右。"
"照现在的情形看还有多久能扑灭大火?"
"目前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但由于这个商城正在装修,有许多易燃物品,估计扑灭大
火需要二十分钟。"
"您能估计一下大火带来的损失吗?"
"这个不好估计,但二楼装修层肯定报废了,一楼也被毁坏了大部分。幸好这幢大楼还
没有完工,只是一、二层商场先行装修开业,不然,损失会更大。"
……
大火终于在三十分钟后完全扑灭,消防队员经过现场搜索,并没有人员伤亡,可能复
燃的暗火也已经一一扑灭。我仍然不能靠近商城,但隔得远远的可以看见里面一片狼籍,
窗户被熏得乌黑,几处铝合金框悬在墙体外,已经严重变形。
事后的报告表明,这起火灾是由电工违规使用明焊,火花溅落在地板的刨花上引起的
,而这几位工人都没有电工上岗证。我把报告副本合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其余公司干部
也都默不着声。
老唐的老爸唐俊生刚刚回到重庆就得到这个消息,此时,他坐在会议室,也表情沉重
。
代书话向他汇报:"这些安全隐患前几天我们在公司的自查中已经发现,当时我建议工
程立即停工,全面整改,但……"代书话看了我一眼,"但安总考虑到工期较紧,决定边施
工边整改。虽然后来有一系列措施来补救,但依然不幸发生了事故,都怪我当初没有坚持
意见。"
唐俊生翻看着梁秋递给他的上次会议的会议纪要,一页一页地看着。我看着代书话掩
饰不住的幸灾乐祸,想装着沮丧的样子来配合一下,却不禁有点好笑,这女人就他妈这点
心眼,我至于为这次火灾给公司带来的近五百万损失挫败吗?我他妈本来就一无所有!只
是想到辜负了老唐老爸的信任,有些于心不安。如果是老唐,虽然会痛骂我一顿,叫我下
辈子做牛做马还他,但晚上照样还是带我去泡妞,没准他还会因为我烧掉他五百万从此欠
他的而感到幸灾乐祸呢。老唐是个混球,但他从来把钱看着身外物,一辈子重视的是自己
在别人面前的优越感。也许他正是意识到婚后这种优越感与自由行将消失,所以来了个壮
烈牺牲。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佩服老唐,这家伙一生都自主着命运,至死保持尊严。
唐俊生合上会议纪要,目光缓缓地在所有人脸上扫过。
"发生这样的意外,的确十分遗憾,安生在这个问题上决策失误是造成这起火灾发生的
重要原因。但是,我想,如果当时我在,会做出和安生同样的决定。"听到这句话,我和代
书话露出同样错愕的表情。唐俊生看看我:"你暂时降为副总经理,仍然主持公司工作,将
功赎罪。"
五百万的损失,只是降为副总,这老头真他妈够对我开恩的,他的这一决定立即引起
全场哗然,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他妈可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
"谢谢伯父好意,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给公司带来这么大的损失,我作为总经理难辞其
疚。我决定辞职。"
这个决定引起的震动并不小于前者,不少中层干部纷纷表示愿意我留下来继续领着他
们干,连代书话都假惺惺地挽留。这些家伙或许以为我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其实如果没
有老唐,我他妈现在什么都不是,这不过是回归而已,我倒得感谢老天给了我这么个机会
。冥冥中,我似乎看到老唐狡黠的微笑,只有这家伙洞察一切。
我站起来,把富康车钥匙放在桌上,礼貌地跟大家说再见,然后骄傲地走出会议室,
心情跟刚打了个胜仗差不多。
"嘟嘟嘟",电话又响了。
"喂。"
"安生呀,我是妈妈。"电话里传来老妈的哭腔,我心里一沉。
"什么事呀妈?"
"你妹妹跟妹夫……住进医院了。"
"怎么了,中午他们不都还好好的吗?"
"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操他妈,今天这破电话怎么尽听到这些破事呀!就没个人开个玩笑说"恭喜你中了一等
奖"什么的。
我赶到医院,老妈和妖妖守在那儿,门口还有两个女警察看着。
"怎么回事呀?小妹在哪里?"
妖妖把我拉过一边:"安静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正在特服病房。"
"特服病房换警察来服侍了?真够'特'的!"
"安静……"妖妖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说吧!"我不觉有些火气。
"安静和丁树声在酒店发生争执,两个人都受了伤。"
"我离开酒店的时候他们不都好好的吗?究竟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送到医院时,两人都昏迷不醒。"
"现在他们怎么样?"
"丁树声腿上和臀部被刺了几下,但医生说伤痕比较浅,没有什么大碍,安静也只是撞
破了额头,急救之后都很平安。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安静的精神可能有些失常,在医
院醒来的时候大哭大闹,医生刚刚给她注射了镇静剂。"
操他姥姥,我真他妈是个混球,整天嘲笑别人的自以为是,自己却自以为是地做公司
决策,自以为是地替小妹做主离婚,结果全他妈荒谬地逆人而行!
我要进去看小妹,俩女警拦住不让进。
"我是他大哥!"
"是他老爸也不行!疑犯做笔录前谁也不能进去!"
我的犟劲一下子上来:"我他妈今天还非进去不可了!"
"干什么干什么?想妨碍公务?"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我抬头,是马明宇,像见到
了救星似的扑上去:"马哥,让我看看我妹妹,我就看看。"
马明宇沉吟了一下,看着那两个女警。女警慢慢地从门边移开。
"只能从门上的玻璃看看。"
我走过去,透过一小块玻璃,看着病房里面。小妹面朝里以一种完全放松的姿态睡着
,是从来没有的安静,和我所知道的小妹截然不同,似乎完成了人生所有的目标,在彻底
的休息。墙、床单、被褥、小妹的颈项,浑然一体的苍白。
我感觉到我的脸颊有热热的液体流下来。妖妖从后面默默地抱着我,我不能让她看见
,悄悄地在手弯上擦了擦,然后回过头来,说:"让小妹安静地睡一会儿吧,她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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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际间的缘分,是在生活中邂逅,又在生活中流失。
有些人与你,也曾心心相印,也曾相携相扶,
后来随着空间的阻隔和时间的流逝,
那缘分也就由浓而淡,由淡而终至于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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