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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oceanmaple (海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一杯热奶茶的等待(29-3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Mar 27 20:00:46 2004), 站内信件
29-31
脆弱的心跳声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好看。”子扬单手开车,空出另一只手去摸梅芬的额头。嗯?我忽
然察觉到子扬跟梅芬两人之间的莫名情愫,在两人眼神的交会中迸裂出一丝丝的温暖,舒
服自在而不黏腻。什么都没有点破的我,扬起了浅浅的微笑。
“哇———这里好美喔牎”梅芬惊喜地摇下车窗喊着,子扬将车停在三合院前:“是啊,
美吧牎这里是我外婆的家。”
在三合院的前厅,外婆跪在菩萨前面念佛经,听到后边有人进来便转过身,看到子扬更睁
大了眼睛,放下手边的佛珠与小木槌。老人家紧紧抱住子扬说:“子扬?我的宝贝,你终
于回来了啊———”“外婆牎您好不好啊?”外婆紧握着子扬的手连声说好,眼泪也一直
往下掉。
“子捷又病了,让人真心疼。我每天吃斋念佛就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可是……你可要
好好地照顾你哥,知道吗?”这时,外婆注意到在门口站着的我,便起身走过来拉住我的
手说:“我记得你啊,你来看子捷的吧?他一大早就推着轮椅出去了。大概是去花圃了吧
。前些日子,他特地把花圃整理了一番。你们去陪陪他吧。”梅芬走到我身边用眼神暗示
我出去,子扬也微笑着对我说:“去吧。”再上前扶住外婆说:“来,外婆,我跟您介绍
,她叫梅芬啊。”
我微笑缓步退出屋内,转身走向那片有着美丽回忆的花海,有雏菊、白百合和黄玫瑰的花
海……令人惊讶的是,映入眼帘的不再是三块自成风格的花圃,雏菊和白百合都不见了,
眼前是一大片几乎融成一体的黄玫瑰。
没有看到黄子捷的身影,我一边环顾寻找他的踪影,一边顺着花圃的小径走过去,结果被
空轮椅绊住。这家伙又不怕死地乱来,他现在的心脏负荷不了随意走动。我走到花圃岔路
,左边是满山摇曳的竹林,风吹过来的沙沙声引领着我转过去,这段上坡的小路有点颠簸
,我的老毛病差点都被逼出来,喘不过气。
走出这片竹林,哇!好美牎一池绿澄澄的湖水就静谧地坐落于此,竹叶被风吹得一阵一阵
地散落在湖面上,湖边左侧有棵超级大的樟树特别显眼,我终于看到眼前惟一真正特别的
脆弱灵魂,黄子捷。
他躺在铺满竹叶和樟树叶的地上,安安静静地用单手枕着头,另一只手挡在额头和双眼上
,身边还散着几枝黄玫瑰,他是睡着了吧?
没打算吵醒他,我坐在他的身边看着前方的风景,一支钓竿被架在分岔的树枝上,浮标在
湖面上一点动静都没有,难怪黄子捷要睡着了。
忽然“噗通”一声,湖面上的浮标没入水里去了,我起身拉住被扯动的鱼竿,天呀牎有鱼
上钩了啊牎谁知道这湖里的鱼有这么大的力道,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啊啊牎怎么一回事
啊牎”眼看差一步就要摔进看不见底的湖里去了牎怎么办……一只大手拦腰抱住差点摔进
湖里的我,另一只手把鱼竿拿过去。
“你是傻蛋啊?摔下去我可救不了你啊牎”黄子捷将我拉到一边,没想到鱼线刚好被鱼扯
断,只剩一根细线飞飘在空中。黄子捷耸耸肩把鱼竿架回到树枝上。
我现在才真正看到黄子捷在呼吸,体会到他的生命正在运作。我忽然有了莫名其妙的感动
,感动到眼泪都快溢出来了。黄子捷轻拭我的眼泪再拨动我额前的头发,注视许久,害我
尴尬得不得了,倔强地别过头去说:“看……看什么啊?神经牎”不等我说完,他略略颤
抖地抱紧我,再轻声地低头在我耳边说:“我好想你,真的好想。”
被黄子捷抱在怀里,我听见了他脆弱的心跳声。那讯息是要告诉我,此时此刻,他的温度
暂时不会消失……
我轻推开黄子捷:“你干嘛勉强出院啊?不是才发作?真是任性。”说完我转身走向樟树
边。差不多有一分钟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我回头看黄子捷在干嘛?他侧身对着我,双手插
在口袋里闭眼仰天。他侧脸的弧线,隐隐约约地与湖光山水共同勾勒出一个完美的世界。
真的以为他是天使,有别于阿问的那一种。
“干嘛盯着我看?爱上我啦?”他调皮地回头,拉拉衣服上的红色连衣帽戴在头上向我走
来,暧昧的余味回绕在我的心头,可我相信黄子捷并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因为心里有鬼的
人是我。“神经,怎么可能啊?臭美牎”啊,我是怎么了?只要听到他向我自信地提问就
忍不住想骄傲倔强地反驳。他一边表情丰富地吐吐舌头,一边坐在樟树下说:“啊真惨,
都不知道被你拒绝过几遍了。来,坐下吧。这里很舒服。”
“喂喂牎你还没有回答我啊?”我指的是出院一事。“我不叫‘喂’呀,我叫黄子捷,都
不知道还能再叫几遍了,还乱喂喂叫的,真可怜啊,大小姐。”他边说边回头用指尖点点
我的额头,一点也不在意。我的心头忽然纠结抽动了。
冷却掉的热奶茶
黄子捷笑着看我又望向前方的湖水:“从小到大,每一次被送进医院,我都能知道自己出
院的时间,因为,我太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即使再胡来我也会在真正倒下之前,乖乖地
打针吃药接受治疗。我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即使要接受痛苦的治疗也不要紧,可是我却
不希望做白费力气的事情,所以,在出国治疗之前,我不打算待在医院。”
黄子捷很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害怕,明明差一步就要摔下悬崖了却丝毫不为所动,像是
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轻松简单。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提自己的事情。
“我在下赌注啊,你不知道啊?我的病在台湾能被治愈的机会不大,再待在医院里也没有
用。说到底,病万一要发作的话,最多也只是拖延几十分钟或者几十秒钟的生命罢了,没
意义。听说我爸他已经安排好了,所以,之后我也许要在美国的医院里待上好长一段时间
,我———”
“可是,一直待在医院里比较保险吧!再说,以后等你好了,就可以不用再去医院了啊—
——那不是更好吗牎笨蛋牎不论是待在美国或是台湾的医院,还不是都一样牎”这家伙到
底在想什么啊。要不是看他是病人,我真想把他脑袋打开来看是不是构造上有问题。
“不一样。”黄子捷轻抚着我的头再顺势拉近他的胸膛,让我再度听到他的心跳,“不一
样的。是赌注。你现在听着的心跳早已不受我的控制了。我不希望当你以后回忆起我的时
候,只记得医院的消毒水味。”我面对着黄子捷坐好,用力认真地说:“你不会死的。”
“别担心啦,我没事牎我还有心跳。”黄子捷笑着拉起我的左手放在他的左胸口,想让我
安心。我红着眼眶别过头去没有说话。也许是看我没有反应,黄子捷突然淘气地说:“其
实啊,我是因为护士小姐打针下手太重,而医生一点情趣都没有才逃出医院的啦。何况让
怡君知道我住院就不好了。你们俩要是为我打起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牎呵呵牎”
我没好气地白他几眼又忍不住被他的神情逗笑了出来:“神经病牎我干嘛为了你跟怡君打
架啊牎你真的很臭美很欠揍耶牎受不了。”我撑起身子往前缓步走去。
“你要小心别摔下去了,湖水很深,很危险。”黄子捷走到我身旁,“我以前曾经在这里
游过泳,不骗你喔,我知道水很深。”他侧脸微笑带点神秘的语气。
“骗人,你怎么可能会游泳?你的身体不是……”看见我惊讶困惑的表情,他又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被送进医院,嗯,应该是15岁的时候。那年暑假我来这里玩,看着子扬在
湖里游泳,而我却只能呆坐在樟树下看看书。那时候我总不明白,为什么弟弟能做的事我
却不能做。结果啊,趁着晚上大家睡觉的时候,我跑到湖边来,我先是枕着石头躺在湖边
享受清凉,月亮很大很美地挂在天上,照在湖面再反射到脸上。我当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
要来游泳的。后来,可能是因为太舒服,所以不小心趴在石头上睡着了。子扬忽然叫我,
把我吓得猛滑倒摔进湖里去,当然啦,我不会游泳,不断挣扎也没有用,反而喝了不少水
。后来是我外公救了我,呵呵,不过这也是我昏迷两天之后才知道的事情了。”黄子捷说
完笑了笑,吐吐舌头又说:“还记得我一醒来就看见子扬在我病床边哭,因为他认为是他
害我摔进湖里的。”
“子扬以前很爱哭,也总是跟在我身后流鼻涕。可是从那一次之后,他就变了。当时我昏
迷刚醒,他就红着眼睛握住我的手说:‘我以后一定要当医生。’搞得我一头雾水,其实
根本就是我自己贪玩惹祸罢了……这小子不简单,在美国还真成了医学院的学生,呵。”
“我第一次听你说关于你自己的事情。”我舒展一下筋骨,再回头对他说。他轻轻地点头
,缓步走到樟树边拾起地上的黄玫瑰,走到我身边递给我,抿嘴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不
管,这是不是……我的最后一段日子,陪我。”当他说完话,我惟一的念头就是牢牢记住
他的脸他的笑,和他一切的生命讯息。低头仔细记着他经过喉结发出的字字句句,我竟然
红了眼眶。“走,陪我去兜风。”他任性地牵起我的手往花圃的方向走回去。“兜风?你
要开车?去哪?你别胡闹啊牎”我配合地迎上他的脚步,生怕动作太大会影响到他一贯的
平静方式。
“呵,我们兜风去喝热奶茶好了。”黄子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深有感触。别人也许无
法理解热奶茶对我的意义和感动,但在我生命中细微却深刻特别的,只是一杯热奶茶。
望着黄子捷因病而有点吃力的背影,那杯等待的热奶茶……我希望永远不会冷掉。
痛苦的过往
走出竹林路,我们回到种满黄玫瑰的花圃岔路上。我忍不住问黄子捷:“以前的雏菊和白
百合呢?被你拔光了?都改种这些黄玫瑰了?”他先是严肃地点头,后来,又嘻嘻笑着带
我往岔路的另一个方向走去,原来,那里还有一块空地。
看到完完整整的一大片雏菊和白百合,我几乎傻了眼,这家伙的心思倒蛮细腻的。
“拔掉太可惜了,花也是有生命的啊。所以,我花了两天的时间把它们都移植到这里来了
。”我抬头望着黄子捷傻气的笑容,心里充满感动。
“这花能不能采?”忽然之间,我想送阿问和若兰一束白百合花,祝福他们幸福。黄子捷
不等我说完便起身,将旁边竹篱笆上的树绳解下来开始摘花,等我们摘下大约二三十枝百
合花后,他便利落地将花捆成一束,笑着说:“走吧,我们去当花店的快递员。”
黄子捷打开奥迪的后车门,把百合花放进去。我踌躇不前,很犹豫是否该让黄子捷这样胡
来,我不想做会后悔的事情。“喂,你很皮耶,我才不跟你一起疯。要是你昏倒了我怎么
救?”突然看到黄子捷倏地收起了笑容,皱起眉头很严肃的样子。我回过头去,看到一个
年约五十多岁、西装笔挺的男士,风度翩翩地向我们走过来,而子扬和梅芬也表情凝重地
追了上来,他是谁?黄子捷挡到我前面,用手扶撑着车尾,没有说话。
“你要去哪里?我答应让你出院,可没让你胡来乱跑。”这中年人说话不急不徐,却有一
种说不上来的权威感。“爸,子捷他只是去花圃,没有去哪里……”子扬想解释却被他父
亲的眼神制止住了,气氛有点不对劲。黄子捷扯了一下子扬的衣袖,好像在说不用替他说
情。沉默游离在我们四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转身,黄子捷把一头雾水的我送上前座,他自己则绕过车头走到前车门。“你就这么
放任你自己的身体吗?”他父亲见他一意孤行,冲口而出:“你非要让我欠你妈多少,你
才甘心?”我在车里看不见黄子捷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手紧抓着车门。“不要拿我妈来
压我,我能对自己负责。去美国之后我全听你的,但在这之前,请你不要干涉我的生活。
”说毕黄子捷一头钻进车里,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没想到原来黄子捷的情绪也会有不受控制的时候,因为我没有看见过他生气。在车子开出
树林前,我们一直沉默着。
“花,要送到哪里去?龙潭的疗养院吗?”黄子捷终于开了口,他以为我要将百合送给小
茹。“不是,我想送给若兰,住在我楼下的一个女生。喔,她是阿问的女朋友。”
“喔,那就是要去你家啦牎阿问?该不会是那个……”黄子捷突然贼贼地笑了。我端坐好
瘪嘴说:“哼,你管我。”
对于阿问,我早已没有任何想法。他是一个好人,给了我很多勇气和帮助,而若兰也对我
很照顾。现在,我只是单纯地想为他们送上一份祝福的礼物罢了。对于幸福满到快溢出来
的人,我不需要担心,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离幸福还很远的人……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
就直盯着正在开车的黄子捷。看我沉默不语,黄子捷突然冒出一句:“别逞强。”
我知道那句话的意思,黄子捷以为我还喜欢阿问,想要我坦然面对不要逃避。在一刹那间
了解到他的想法,我有点不知所措。
“别说我了,你还不是爱逞强。”我忍不住说他。“嗯?哪里爱逞强?”黄子捷笑着回应
,当我正犹豫是否要问下去的时候,他像是领悟到我的意思,歪着头“嗯哼”一声。
“我跟子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现在在家里的妈妈是子扬的妈妈。”黄子捷语出惊人,我
瞪大眼睛不太敢相信。“我的妈妈在我17岁的时候去世了,是车祸。”黄子捷的语调平铺
直述,这种情绪反而令我难受。
“妈妈是为我死的。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我的病突然发作。我妈送我去医院的时候出了
车祸。”他把车子转进后街,已经快到我家了。“那你爸爸呢?”他轻蔑地笑了一声说:
“去找子扬的妈妈了。子扬跟我相差两岁,也就是说,我爸几乎在同一个时期周旋在两个
女人之间。”难怪他好像不太喜欢他父亲。
“你恨他们?”话一说出口,我就想到黄子捷跟子扬之间的感情似乎很好。他轻轻地摇摇
头,把车停在我宿舍前的山樱树下,“我妈在临终前告诉我,她爱我爸爸,也很爱我。所
以,我不会恨一个妈妈爱的人。事实上,我谁都不恨,最该恨的是我自己。”他淡淡地说
。
难怪黄子捷不太喜欢提到他自己的病,原来在他光鲜亮眼的外表之下,竟有这么痛苦的过
往。
黄子捷忽然笑道:“花的主人出现了,走吧。”我回过头,看见阿问和若兰正从后街走回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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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散无端轻拨弦,悠悠情思弦上填。
琴音入林化双蝶,花衣点水共蝉娟。
寒鸦啼鸣雨飞泪,西风吹林蝶化烟。
此景如梦成追忆,常记心田不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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