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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3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Dec 25 23:10:38 2002) , 转信
达川的曾江到成都出差,我跟董胖子告了个假,陪他到处走了走。说实话,我对经销商一
直是又嫉妒又鄙视,嫉妒他们钱比我多,挎的妞比我的漂亮,看不起他们的粗俗浅薄。尤
其象老赖这号的,除了赚钱耍婆娘,你休想从他嘴里听到一点有建设性的话。他自称是“
精液洒遍神州”,枪挑31省美女,还跟俄罗斯作过国际贸易。上次来成都,我带他去夜总
会,他逮着小姐就吹他的产品型号,比比划划地说“两把露个头”,老赖自注:“一把”
长约7公分,所以他那根总长超过15厘米。这话实在是恶臭不堪,我听到眉毛脱落,小姐们
也花容失色,一边狂吐一边落荒而逃,他还洋洋自得,以为是武器犀利,不战而胜。
曾江倒是一派儒商风度,西装革履,脸上随时带着笑容。说来让我惭愧,他也是28岁,上
海同济大学毕业,知识渊博,不管你说什么他都有的回应,我拱手叹服,赞美他“天上的
事情懂一半,地下的事情懂完了”。逛武候祠时,遇见两个老外问路,他用流利的英语跟
人聊了半天,连说带笑的,让旁边的我十分失落。我外语一直没学好,老弄错单复数,也
分不清时态,老赖作国际贸易那次,我也在旁边,他委托我帮他拉跨国皮条,这厮英语只
会一句:“发颗油”,还是我现场教他的,准备他球过半场时使用。那是在普希金大酒店
,我面对一堆美女,搜索了半天枯肠,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情急智生,决定先夸那个俄罗
斯小姐漂亮,一不留神用错了系动词,说“you is a beautiful girl.”满堂哄笑。走出
武候祠后,我懊恼地想这些年真是白活了,一事无成,老婆跟人跑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大学时学的那点东西,也早都随着尿撒光了,我还能做点什么呢?曾江没注意我的脸色,
牛逼哄哄地说他要去英国读书,我半天没吭气,心里象被贼偷了一票。
这次订货会,四川公司的成绩在全公司排名第一。董胖子兴高采烈地回总部领功去了,走
之前开了个短会,话里话外不忘炫耀他的英明神武、算无遗策、活活气死诸葛亮,我在下
面听着肺都气肿了,心想要没有爷爷我,就凭你的猪脑袋,也想搞得好?这次成功有两个
原因,一是广告配合得好,二是时机抓得好,兰飞公司的订货会10月15号开,比我们原计
划早两天,我打探到这个消息,连夜向总公司申请提前,追命一般催促配送中心备货,又
把董胖子从老婆身上拔出来,逼着他召开紧急会议,一直搞到夜里三点钟,终于把订货会
的各项细节一一确定,这个英明神武、算无遗策、活活气死诸葛亮的蠢货当时只知道点头
,连个屁都放不出来。那天刚好是李良失踪的第二天,我开完会走下楼来,看见月亮孤零
零地挂在西天,楼群间的小路上洒满斑驳光影,除了偶尔经过的汽车,整座城市象坟墓一
般寂静无声。我想着李良的生死,慢慢走回空荡荡的家,心里象长了草。
10月24号是我28岁生日,还没下班老太太就打电话来,命令我晚饭必须回家吃,说她烧了
满满一桌子菜,老汉把酒都斟好了。我裂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受
,鼻子一个劲的发酸。
晚饭吃得很高兴,我妈炖的牛肉又香又辣,嘟嘟的眼泪都辣出来了,还是吵着要吃。老汉
跟我叫板,说今晚要把我灌到桌子底下去,我豪气大发,二杯陪他一杯,喝了足足有六两
,那酒是爸爸托人从全兴厂搞出来的散装酒,劲大得跟牛似的,喝得我浑身暖洋洋的,脑
袋醺醺然飘飘然,实在舒服。老汉撑不住了,拱手而降,大败之余不忘提他的当年旧勇,
说要是在三十年前,两个,不,三个兔娃儿也不是对手,全家都大笑,嘟嘟裂着豁牙的嘴
上窜下跳,把饭粒洒了我一身。
我姐这个儿子出生前,他们两口子闹得也是天翻地覆,差点上演了《人鬼情未了》的成都
版。姐夫刚出道时还只是个小记者,但志向远大,铁了心要当“一代名妓”,背着照像机
没黑没夜地到处跑,他们单位有宿舍,但姐姐死活都不让他去住,说那里又阴又湿,只适
合窖藏萝卜,这样在我家一挤就是两年多,他们住我隔壁,经常在半夜里把铁床摇得哐啷
哐啷响,吵得我心烦意乱,有一次实在是忍不住了,跳起来捶墙抗议,让我的名妓姐夫脸
红了好几天。从94年开始,他们就闹开了感情危机,大概也是什么几年之痒吧,一天吵八
十遍,吵完后姐夫黯然离去,姐姐哭得象支蜡烛。快过春节的时候,他们不知为什么又发
动起战争,姐姐当时已经怀孕了,气得浑身哆嗦,挥拳痛打我那可怜的尚未长腿的外甥。
姐夫可怜巴巴地靠墙站着,一句话都不说,我路见不平一声吼,说我姐蛮横无理,欺负老
实人也不能这么个欺负法。我姐愤怒得不可理喻,施展降龙神掌,把墙打得砰砰作响,一
边悲愤地控诉:“天啊,连你都不帮我!你晓不晓得他在外面有情人?!”
七年之后我知道这事很平常。走在成都的大街上,我不知道哪个男人能忠诚到底,也不知
道哪个女人会永远坚贞,背叛和放纵似乎已经成了这时代的通行证,正象王大头的名言:
“谁家肥水不外流?”但在1994年,那个仍然对爱情抱有幻想,仍然有几分单纯的陈重愤
怒得差点把楼板顶穿,他一跃而起,口中嗬嗬有声,象头发怒的公牛一样扑向他姐夫。在
今天看来,这个举动更象一个荒诞的寓言,关于生活的原则,关于作人的底线。而背景永
远是一片哭声,姐姐大声哭,妈妈小声哭,姐夫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抱头,浑身颤抖着
哭。
这事对我姐而言,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关卡,她坚持冷战了两个月,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
我怀疑嘟嘟身体不好就是这个原因。那肯定也是姐夫最难熬的时光,顶着我的白眼和爸妈
冷漠的面孔,面朝我姐的后脑勺,一次次地真诚忏悔,到最后连我都感动了。我姐也半推
半就地回到他们自己的家,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卖汽车、哄孩子,一副贤妻良母的派头
。姐夫这几年混得不错,搞了几个大新闻,还去中东走了一趟,据说马上就要提副主编。
我姐的脸上越发有了光彩,每次回来都要夸耀他的光辉业绩,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还说
他现在走到哪里都不忘打电话汇报行踪,每月工资自觉上交,由家务院总理——我姐按需
发放。我姐的脊椎有毛病,他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按摩,每天晚上都要在她后背上施展拳脚
,说这是合法的虐待老婆,“不打白不打”。
吃完饭我陪爸爸下棋,姐姐帮老太太收拾完锅碗瓢盆,率领丈夫儿子腆肚而去。我坐在窗
前,看见他们手牵着手,在满楼灯光的照耀下慢悠悠地走出大门口,我的小外甥象只小狗
一样在旁边蹦蹦跳跳,姐夫拍他一下,回头跟我姐说了句什么,姐姐捶他一拳,笑得前仰
后合,脸如桃花。我心里象被什么猛然撞了一下,想起玉林小区那条灯火璀灿的长街,就
在几个月前,我和赵悦也曾这样走过。心开始撕撕拉拉地痛,半天都没有落子。老汉抬起
头来,直直地看了我半天,然后轻声说:“还不守角?我点三三了啊。”
那天一共接到了三个祝福电话,李良、赵燕,还有我想不到的叶梅。赵燕现在去了一家专
门研究如何喂猪的公司当总经理助理,这是个暧昧不清的职务,我对她们老板腰下三寸的
可靠性表示忧虑,她笑着让我滚,说你以为都象你那么色啊。赵燕这姑娘很奇怪,她心里
一定明白我对她的企图,却总是笑眯眯的,而当你以为可以进一步行动时,她立刻就会把
距离拉远,上次在晋竹园开经销商座谈会,我和她唱了几首情歌,情意绵绵,含情脉脉,
“在雨中,我吻过你…在春天,我拥有你…”,我浮想连翩,在心里描绘我“拥有”赵燕
的多种姿态。等客人们都回房后,我暗示她出去走一走,她乜斜了我半天,拿皮包捅我一
下,说你这个人啊,“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你点颜色你就鲜艳,给你点微笑你就感情
泛滥。”说完转身进房,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让我膨胀的自信心霎那间萎缩如纸。
叶梅的电话让我又高兴又紧张,她这次一反常态,说“生日快乐”时温柔得一塌糊涂,让
我双腿发软、心跳加速。爸爸还在边角上跟我纠缠不休,我一面落子,一面红着脸跟叶梅
聊天。她说她在培根路开了个小酒吧,叫唐朝风车,我一听这鬼头鬼脑的名字,就知道是
李良的创意,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酸溜溜的。我们上学时唐朝乐队刚刚走红,李良自作多
情地为人家写了首歌词,名字也叫《梦回唐朝》,其中有几句在我们学校很有名:
又见你微微一笑
又见你长发飘飘
梦不到的千年长安
梦见你蓦然回首
深情如丝路迢迢
……
叶梅的嗓子听起来有点哑,鼻音很重,象是感冒了,我提醒她注意身体,她乖乖地“嗯”
了一声,然后问我:“你晚上有没有空?过来坐坐嘛。”口气象小女孩撒娇。
老太太以为我又交了新女朋友,高兴得十分猖狂,一把将棋局胡撸了,象赶驴一样催我马
上赴约。老汉颇为悲愤,恨声不断,说我妈建设不足破坏有余。他好容易围住了我的一大
片棋子,正想大开杀戒呢。我妈虚张声势地举着鸡毛掸子作势欲打,说我儿哪有工夫陪你
玩,你没听见有女娃儿找他啊?我笑着走下楼,慢慢发动起汽车,破烂的发动机象得了哮
喘病的老头,一边剧烈地抖动,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我拐过自行车棚,绕过小卖店
,开上人车拥挤的马路,想着叶梅,想着那个意乱情迷的春夜,想着这七个月来的点点滴
滴,心里象塞了一堆狗毛,乱纷纷的,有高兴,有悲伤,还有点惭愧。
经过省医院时,我突然想起了周卫东,订货会期间我安排他到德阳、绵阳、广元三个城市
走了一趟,这小子夜夜都不闲着,一路鸣枪前进,等到订货会开完,他的枪也打烂了,下
身肿得象个冻僵了的胡萝卜,痒得他哇呀乱叫,我开车送他去医院,他一路辗转反侧,恨
不能自己把它揪下来。挂号就诊后,医生吩咐他:“先去查一下血,不排除是艾滋病”,
周卫东差点吓出尿来。我心里也格登一下子,后来才知道是医生故意吓他,淋病而已。现
在这厮每天要过来打两针,一针180,他自己没什么积蓄,还跟我借了2000元。
这钱就算丢了。周卫东要是能还钱,母猪都会变成巩俐。他倒不是那种爱占人便宜的小气
鬼,但忘性奇大,他有钱的时候,你跟他借钱,他也记不住。不过想起来还是肉疼,我现
在一个月总收入才几千块,这下看来又要动用老本了。这么想着,我忍不住拨通了老赖的
手机,他这次订货会销售二百多万,箱费、返利和差价加起来,毛利不下30万,再跟我哭
穷就太没道理了吧。
老赖半天都不接电话,我气得鼻孔冒烟,在心里问候他们家八百代祖宗,连赖汤圆都算上
了。一遍遍地重拨之后,他终于被我的真诚打动了,懒洋洋的拿起电话,说他正在办公室
里跟人谈生意,让我过半小时后打他的座机。我掉转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打定主意跟
老赖周旋到底,不要回钱来决不罢休。中间叶梅又打电话,问我到底过不过来,我犹豫了
半天,决定说实话:“想过来,但是我不想让李良难过。”叶梅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好象
喝水呛着了,气哼哼地说:“那算球了”,然后砰地一声挂了电话,我心里想着她柳眉倒
竖、粉脸通红的样子,心里象打翻了什么东西,茫茫然空空然,很不是滋味。
老赖这次倒很爽快,开口就说那5万块他不打算给我了,我一脚把烟头踢飞,喘了半天粗气
,冷笑着说行啊,那你准备接法院的传票吧,你还欠我们公司28万呢。老赖也在那面嘿嘿
地笑,我恨不能从话筒里伸出一只拳头,一拳砸烂他的狗脸。
“你们公司不会告我吧?”
我虚张声势,“告不告你我说了算!你就走着瞧吧。”
电话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象纸落到了地上。老赖说:“你说了恐怕不能算,你们
刘总答应我了,不会告我。”
我没反应过来,继续发飚:“刘总是管人力资源的,他才不会理你这种球事呢。业务问题
,连我们老板都得听我的!”
老赖没接腔,电话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更响了,过了大概有一分钟,他突然问我:“刘总就
坐在我身边,你要不要跟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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