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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3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Dec 26 18:30:12 2002) , 转信
我帐户上还剩五万八,老汉的全部积蓄加起来,估计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姐姐本来有点钱
,但八月份刚买了一套房子,剩下的钱连装修都搞不起。我这两天一想起钱的事就恨不能
拿头撞墙,五脏六腑全象着了火,吃饭没味道,睡觉作恶梦,尿黄得象鲜榨橙汁,今天早
上醒来,发现嘴里起了一个牛大的水泡,刷牙时不小心捅破了,疼得我满地乱跳。
总公司的门律师已经到了成都,昨天晚上跟我通了个电话,说刘总指示他,不惜一切代价
都要把钱拿回来,让我不要心存侥幸,“就算你跑了,你的担保人也跑不掉。”我把牙花
子都咬破了,恨不能从电话里伸出手去,一把掐断他鸭子般的喉咙。他说的担保人就是我
爸,刚进公司时,老汉为我签了一份《担保合同》:我推荐某人到贵公司入职,并负责赔
偿他给贵公司造成的任何经济损失。姐夫说这简直就是诛连九族。老汉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跟门律师通完电话后,我拖着两条重若泰山的腿回家,一进门就看见老两口蹲在我房里
,敲敲打打地修我的床,老太太还让我马上搬回来住,“看你瘦的,肯定在外面连口热饭
都吃不上。”我心里立马象堵了块大石头,鼻子里象灌了醋,本来想好了要跟他们坦白的
,但此情此景,认罪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吃饭时爸爸问我工作的事情怎么样,我慌得
筷子都捏不住,连声说挺好的挺好的,心里羞愧难当,真想一头从窗上扎下去。
我跟周卫东商量,他一个劲地安慰我,说公司纯粹是虚张声势,你这事最多算是民事纠纷
,根本扯不上什么刑事责任,“怕个棰子怕?”但我心里还是没底。我亲眼见过王大头是
怎么办案的,成都英岛公司的老总就因为进了几箱假烟,被他们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连罚
带打,最后倾家荡产。王大头自己都承认:只要进了看守所,有理你也说不清,这社会根
本就没有什么罪或者非罪,只有幸运或者不幸,“你永远无法为自己辩护”。更何况我的
欠款是结结实实摆在桌面上的。公司如果真是铁了心要弄我,只要甩个几万块给警察,我
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李良出事后,我和王大头一直没有联系过。恐怕他自己也明白,如果不把那件事解释清楚
,不光是我,连李良都不会再当他成是朋友。李良表面温和,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怀
疑主义者,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他最好的朋友。十年了,交往越久,我感觉离
他越远,这说明我从来没有真正地走进他的生活,他的心。
这也是我不敢向他开口的原因。我和叶梅的奸情败露后,他对我的态度一直都很奇怪 ,若
即若离的,有时看着很亲热,有时又冷若冰箱。前几天我让我妈做了一盆当归炖土鸡,亲
自用保温饭盒给他送去,说让他补补身体,他当着我的面说得千好万好,很感激的样子,
但过了几天我再去他家,却发现那个饭盒冷冷地躺在厨房的角落里,上有菜汤下有饭粒,
里面的鸡却一口没动,我看着自己的一片心意长满了绿毛,心里很不舒服,质问他为什么
不吃,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我忽然明白了李良的意思:他不愿意接受我的任何恩惠。这种
矫情的姿态让我又愤怒又伤心,还有点无端的怜悯。
我不知道如果我开口借钱,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对我来说,与其被李良拒绝,被他鄙
视、嘲笑,我宁可去坐牢,那样看起来倒还象条真正的汉子,或者说,至少没有违反我们
年轻时订下的规则。大二那年,文学社的报纸《或者》创刊发行,在高校圈子里引起极大
轰动。李良在发刊词中宣称:“我们决不沉沦。我们只选择两种死亡:辉煌,或者壮烈。
”这句话诞生于一个夏夜的卧谈会,被老大称为“里氏七点八级的牛逼”,程度相当于19
76年的唐山大地震。
钱的事快把我逼疯了。前天回家时,看见楼下有一辆黑色的广州本田,后车窗没有关好,
露着两寸宽的缝隙。那是半夜两点钟,街上寂静无人,我左右环顾,心跳得差点从嗓子眼
蹦出来,在大约一分钟的时间里,我至少问了自己20次:干,还是不干?修理厂的李师父
对这种车很有研究,我跟他学了一下,只要一根长铁丝就能撬开,出手也方便,给梁大刚
就行,应该不低于八万元吧。我正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忽然听到值夜的老头咳嗽着蹒
跚而来,我一下子被惊醒了,头上汗水涔涔而下,心里咚咚乱响,想我他XX的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成了贼。
其他的办法我也想过,抢银行、砸金店、拦路抢劫,或者潜回公司点一把火,把所有的帐
目烧得干干净净,让他们有屁都没处放。最偏激的时候甚至想买一把杀猪刀,把董胖子、
刘三和老赖都做了,然后亡命天涯。冷静下来就知道这些办法全行不通。我了解自己,我
从来就不具备那种果敢杀伐的素质,我真的能置一切于不顾,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么?我
做不到。在这一点上,李良给我的评价十分中肯,他说:爱钱的困于钱,好色的困于色,
“你太爱你自己,所以会被自己困住。”
十天的期限转眼就到。早上八点钟,门律师又给我打电话,说再给我四个小时的缓刑,如
果12点钟之前我还没有把钱送去,“你就准备接传票吧。”我一边梳头一边告诉他:“我
上午还要去面试,你要去公安局还是去法院,就直接去吧。”想了想,觉得还不过瘾,又
象温柔地说了一句:“你不用等我了。”然后砰的挂了电话,心里不知为什么感到一阵高
兴。
事已如此,我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被老汉痛骂一顿,只要咬着牙挺过去,事情总会有办法
的。周卫东说的好,实在不行了,老子买个假身份证跑球了,到新的城市混上个三年五载
,再回来一样堂堂正正地做人。反正我现在也等于一无所有,没什么可留恋的。
昨晚上做梦梦见了赵悦,好象又回到了我们的大学时代,在校门口的电话亭旁,她关切地
问:“我这里还有点钱,要不你先拿去用?”那是黄色录像事件后她对我说过的话。我在
梦里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不太对,笑嘻嘻地回答她:“我现在当经理了,有的是钱,你的
钱留着买衣服吧。”突然之间,场景就变了,我站在金海湾酒店的阳台上,赵悦一丝不挂
,眼里泪水直流,对我说:“陈重,你亏了良心,你亏了良心!”然后象疯了一样扑过来
推搡我,我一个没站稳,轻飘飘地从楼上摔下来,一边跌落一边大声斥责她:“你总是这
个德性,一天不吵你就浑身难受!”
那夜月光如水,照得人眉目生凉。几只晚睡的麻雀被月光惊醒,振翅远远飞去。在成都西
延线一栋红色的楼房里,一个又丑又脏的家伙忽然翻身坐起,象疯子一样狠狠地抓着自己
的头发,那些圣洁的、蔚蓝色的月光,在他胡子拉茬的脸上缕缕浮动,好象梦中的泪痕。
约我面试的是美领馆旁边的一家体育用品公司,他们缺个销售部经理。可能是没睡好,老
板问我问题时,我回答得语无伦次,自己都有点脸红。估计他对我也不太满意,听我说薪
水至少要5000元时,他阴着一张大饼子脸“嗷”了一声,二话不说就把我轰了出来。
这里是成都的富人区,集中了一大批幸运的小偷和成功的强盗,在丧尽天良的巧取豪夺、
坑蒙拐骗之后,他们改换容颜,开着名车、住着豪宅、挎着美女,有个新名头唤作“高尚
人士”。不远处曾经开过一家女士酒吧,传闻是年老色衰的阔太太、闲极无聊的二奶们寻
找精神填充物和肉体填充物的交易场所。我99年曾经带赵悦去过一次,鼓动她从吧台边的
一群帅哥中挑一个,赵悦笑嘻嘻地回敬我:“我不要,自己的老公都还没玩够呢,找他们
干什么?”
这几天火气很大,嘴臭得能熏死苍蝇。我在路边小店买了块绿箭口香糖,慢慢地嚼着,心
事重重地转过街角。路过好又多超市的门口时,我不经意地往里看了一眼,正在蠕动的下
巴立刻张开,整人个被电打过一样僵在当场:在拥挤的人流中间,我美丽的前妻,赵悦,
正提着大包小包,长发飘飘,笑逐颜开地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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