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dc (【☆★☆】),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3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Dec 27 18:59:18 2002) , 转信

警察进门时,老太太吓得差点摔倒,以为我做下什么惊天大案了呢。我当时也有点发蒙,
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那两个警察倒很客气,胖的那个操一口浓重的自贡口音,说话时
舌头翘得能舔到鼻子,问我在家里谈方不方便,我妈紧张得两手发抖,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搂了一下她的肩膀,说不用怕,是我们公司的事,胖警察连连点头,帮我圆谎,说阿
姨放心吧,不是他的事,是别人的事。我妈一下子活了过来,颠着小碎步要给人上烟倒茶
,我从茶几里拿了一条中华,对她说别忙活了,我们出去谈。 

走出大院门口,我自觉地伸出两手,问那两个警察,“要不要铐上?”他们俩都笑,说没
那么严重,我们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你这么主动,不是不打自招么?我赶紧陪笑,说警匪
片看多了,还以为跟警察说话就得铐上呢,没想到还有你们这么和气的。这马屁拍得就有
点水平了,两个家伙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把他们带进对面的陆羽茶坊,心想王大头说的
真是不错:态度决定一切,你只要装出忠厚老实的样子来,挨打都会挨得轻一些。 

看来这事必须要动用王大头的力量了。小姐把茶端上来后,我借故溜到卫生间,犹豫了半
天,最后还是咬牙拨通了大头的手机。这还是李良出事后我第一次跟他联系呢。 
电话里一片嘈杂,大头说他正在吃午饭,问我什么事,我把情况简单说了说,问他能不能
帮忙,心想龟儿子只要说半句推辞的话,我就立马挂机,死也不去求他了。 
“是哪个分局?”大头嘴唇叭嗒叭嗒地响,象叼着一口活猪。 
我说是某某街派出所,不知道哪个分局。大头嘟囔了一声,象是骂人,又象是咬了舌头,
然后告诉我:“你先跟他们应付着,一句明白话也别说,”嘎吱嘎吱嚼了半天,他接着说
:“我半个小时以后到……你也不用害怕,公安系统我还认识几个人。” 

我心里暖烘烘的。大头毕竟是十多年的朋友,平时闹得再不高兴,关键时候还是肯伸手。
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了看,我似乎还算年轻,薄有几分姿色,我怎么会走到今天呢?我
黯然低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我有点脸红,想起我踹他的那一脚,想
起我跟李良诋毁他的那番话,惭愧得差点趴在地上。心想如果这事能够平安过去,我一定
要好好谢谢他,嗯,给他买个手提电脑吧,他吵着要买很久了。 

不知不觉间,我就已经被时代淘汰了。街上流行的歌,听半天都听不出唱的是什么玩艺,
最酷最in的玩法,我几乎一窍不通,连这个词都是从报纸上看来的,in是什么意思都不知
道。王大头和李良都上网,经常跟我说网络生活有多么精彩,我骂他们富极无聊,但真要
我坐在电脑前,就连打字都不会。走在街上,看着一群群红头绿羽的新人类,哼着流里流
气的小曲摇臀而过,我经常会发出感慨:唉,看来真是老了。这两年经常会无缘无故地心
慌,不知道自己一生将走去哪里。我这个最早穿蝙蝠衫,最早拿手机、呼机的弄潮儿,在
几十年之后,会不会也象我的父母一样,枯坐在生活的角落里,看着一切都摇头叹气?会
不会也象他们一样,自觉地退出生活的前台,坐在儿女们绚烂的灯影里,一面抠着衰老的
鼻孔,一面追忆自己万劫不复的青春? 

那两个警察问我欠款数目和欠款的原因,我遵照王处的教导,大耍太极推手,如封似闭,
不阴不阳,一句实在话都不说,光抱怨资本家惨无人道、丧尽天良的残酷剥削,“差旅费
一天才100元,又吃又住还不让我们坐公共汽车,怕影响公司形象,你想想,怎么能不赔钱
?”然后历数我给公司作出的贡献,99年1.2亿,2000年1.6亿,2001年前10个月就超过了
1亿半,说到这里心里一酸,想起98年我刚当上经理时,有一天重庆老赖急要60万的货,跟
催命似的,我连搬运工都来不及请,和刘三、周卫东他们脱光了膀子,汗流浃背地往车上
搬。不到两个小时,六百多箱货全部装完,又担心司机中途搞鬼,我愣是坐在蒸笼一样的
大卡车里一路押送过去,到重庆后全身发麻,屁股都找不到了。瘦警察嚓嚓地往本子上记
着什么,忽然抬起头来问我:“剥削的`剥’字怎么写?”我不胜景仰地望他一眼,蘸着茶
水画了半天,心中愤愤不平,想他XX的,老子今天居然落到你这个大字不识的家伙手中。
 

王大头来得煞是牛逼,戴着明晃晃的二级警督徽章,在杨钰莹麻酥酥的歌声里,昂然自雄
地走了过来。我还没来得及介绍,他就开始喷着唾沫发飚,“你们所长、指导员我都认识
,前两天我还和你们所长一起喝酒,他跟我要车,我说你龟儿子今晚要是能把我喝翻,我
就给你,否则想都不要想。”中气十足,象帕瓦洛蒂在赶大车,听得我双耳蜂鸣。那两个
警察洗完口水澡,都有点发蒙,过了半天才想起来问:“您是哪里的领导啊?”王大头叼
上一支中华,我赶紧为他介绍:“这就是分局装备处的王处长,也是我大哥。” 

王大头在我们宿舍排行老二,但他一直藐视老大童钦伟的合法席位,说自己身份证搞错了
,他其实是71年的,是我们宿舍的真正老大。为这事跟老大闹得很不愉快,互咬数次。在
一个宿舍住了四年,王大头没做过什么让我注意的事,没拿过奖学金,没当过班干部,连
妞都没泡过,除了偶尔打打麻将,也没违犯过校规校纪。所以我一直都当他是个可以忽略
的人,承包录像厅发财后,有一次请同学们喝酒,忘了叫上他了,回宿舍后看见他气鼓鼓
的,一晚上都没甩我。和李良闲谈的时候,我断定王大头跟我们在一起有自卑心理,那时
校园内正流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放个屁都有政治背景。我从各方面列举王大头自卑的
原因:成绩一般、学问一般、长相一般、家世一般,还找不到女朋友,“他凭什么不自卑
?!” 

回头看看,其实我一直都高估了自己。92年的陈重想得到吗,那个各方面都不如你的王大
头,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了你的救星? 

两个警察不咸不淡地又问了两句,大头根本不让我张嘴,直接当上了陈重发言人,对瘦警
察说你就这么记:“第一、差旅费标准太低,钱是花了,但都是为公事花的;第二,”他
转过脸看了我一眼,“他还有一部分费用没报销,”我赶紧点头,说就是就是,我们公司
业务不规范,很多隐形的费用,根本开不出发票来。这倒是实话,去年为了应付全行业的
质量大检查,我和董胖子绞尽脑汁胆汁乳汁各种体液,终于找到一个主管科长,连夜送了
5000元红包,隔天就看见我们的产品登在报上,成了消费者信得过的产品。胖警察问没报
销的数目有多少,我犹豫地看着大头,只见他眉毛不动声色地扬了扬,我心里一下有了谱
,说大概有二十多万。胖条子一脸严肃,说你可要想好啊,这事可挨上商业贿赂的边了,
“那也是犯罪!”我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王大头的意图,挺挺腰杆,理直气壮地回答他
:“没错,至少有20万是拿出去送礼了!” 

这招我也会,叫“遇事先把水搅浑”,是我们大学时最尊敬的林老师教的。林老师是个笑
眯眯的小老头,矍铄干练,一尘不染,一年四季打着领带,好象随时要去联合国大会演讲
,他从不在黑板上写字,惟恐粉笔灰弄脏了衣服。笑眯眯的林老师有一个容量惊人的脑袋
,知识渊博得让人愤怒,天文地理、三教九流、社科自然,没有他不知道的。每次讲完正
课后,他都要来上一段野史,比如列宁的梅毒、诸葛亮的痔疮、玛雅文化覆灭的原委,听
得教室里笑声不断。毕业喝散伙酒时,老头被我们灌得找不到厕所的门,第一次把领带取
了,醉醺醺地说我再给你们来一段好不好?大家拼命鼓掌,林老师摇摇晃晃地站在前面,
沉吟了半天,说今天的话就算是临别赠言吧,我一生吃了不少亏,希望你们不要象我一样
。 

那就是著名的《人生四诫》: 
不为婊子动真心, 
不为口号去献身。 
见了领导要服小, 
遇事先把水搅浑。 

留美博士、著作登身的林老师一生未娶,到死都是个副教授。有时想想,他这一生,该有
多么郁闷和辛酸啊。关于《人生四诫》的最后一句,到今天我才算是真正明白:清白无法
自证。被人泼了污水,光辩解自己干净是没有用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泼水的人也沾上污
水。 

林老师一生风纪俨然,死的时候却极不光彩。他洗澡时发了心脏病,赤身裸体地倒在马桶
上再也没能起来,身上屎尿横流。那是七月份,他的尸体在几天后被发现,一群苍蝇正贪
婪地撕咬他一生微笑的脸。 

两个警察走后,我问王大头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他这时倒表现得很冷淡,乜斜了我半天,
阴沉沉地问:“你不怕我吃你的钱?”我不好意思起来,讪笑着给了他一拳,说你还把这
事挂在心上啊,我那不也是为了朋友吗?王大头一把将我的手拨拉开,差点闪了我一跟头
,“少跟我套近乎!”他气吼吼地说,“用得着的时候管我叫大哥,用不着的时候把我说
得禽兽不如,有你这么作朋友的吗?” 

我结巴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脸红得象个烂西红柿,心里又气又羞,恨不能把他一脚
踢下楼去。大头发作完了,吹了半天气泡,忽然忧郁起来,“你妈的,要不是我了解你的
狗脾气啊,这次说什么都不会帮你。”我艰难地笑了一下。大头背过脸去收拾东西,象长
官一样教训我:“一定要把事情搞复杂!不管谁问你,你都要一口咬定那些钱是行贿了!
要是问你行贿的名单,你就把以前你贿赂过的人随便说几个,”我正要插话,被他瞪了一
眼,“你放心,你的口供我会压住的,肯定不会扩大。” 

这我就全明白了。大头的目的只有一个:要吓得我们公司不敢追究这事。出大门时,他说
:“只要他们还想在四川做生意,我就不信他敢把所有的盖子都揭开!”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http://bbs.hit.edu.cn [FROM: 218.21.98.35]
[百宝箱] [返回首页] [上级目录] [根目录] [返回顶部] [刷新] [返回]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4.529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