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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itqann (梨花之晃晃悠悠),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成都 30 zz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Jul 13 10:57:49 2002) , 转信

标 题: 成都 30 
发信站: The unknown SPACE (Fri Jul 12 17:54:16 2002) WWW-POST 
 
(三十)  
 
我们公司的出差分为两种:出瘦差和出肥差,瘦差是指没什么油水的那种,因为差旅费标
 
准很低,吃住行加起来,一天才一百元,谁出去都得赔钱;肥差就不同了,有机会捞钱,
 
随便伸伸手就是几千块。肥差谁都想去,抢得打破头,瘦差拿鞭子赶都赶不动。周卫东他
 
们巴结我,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这个:我有权安排他们出差。我上次去重庆,属于肥瘦
 
难言的第三类,效果因人而异。刘三去赔了一百多块钱,还挨了一耳光,换了我,大吃大
 
喝外加老赖的小情人,最后还有5万块的油水。不过说起这事我就生气,该死的老赖只给 

公司汇了15万,答应给我的5万块至今也未兑现,我打算开完这次订货会,第一时间到重 

庆催债去,再托人弄个起诉书带上,他要敢黑我,我就让他把28万全吐出来。  
 
订货会是典型的肥差。公司给我们1%的机动费用,可以根据现场情况灵活安排。“灵活 

安排”是一个很微妙的词,大家都心照不宣,闷声大发财,董胖子也放下假仁假义的臭面
 
孔,哭着喊着要去重庆,他先人的,还不是为了那点回扣?我不算贪心,这1%我只要三成
 
,也就是说,只要订出去300万的货,我就有9000元的赚头,善后问题也很简单,找一大 

堆住宿用餐发票回去报销就行了,客户肯定帮着你圆谎,绝不会有后顾之忧。  
 
我负责达川、南充、内江、自贡一线,转了一圈回来,皮包里多了一万多块,达川的曾江
 
是今年新开发的客户,特别客气,临走时送我一个好大的包裹,里面有一条中华、两瓶五
 
粮液,还有一大堆灯影牛肉。他这次赚了不下15万,笑得鼻梁都塌了。我上了火车也挺美
 
,坐在车窗边,笑眯眯地跟下铺两个姑娘搭讪,那两个肯定是猛踩时代脚尖的新新人类,
 
一个穿得象筛子网,另一个穿得象艺术大师的画布。我先是恭维她们长得乖,接着再夸她
 
们身材棒,两个人都笑,说算你聪明,没表扬我们有气质,否则就请你吃桔子皮。详细地
 
审问了一下,原来是成都大学的应届毕业生,正在为工作的事犯愁呢。我牛逼哄哄地说到
 
我公司来吧,我缺两个女秘书。她们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自己是泛太平洋汗脚集国的独
 
立董事,兼任中华臭豆腐公司的CEO,那两个都笑,说不去不去,你自己臭就行了,别把 

我们也搞臭了。这个“搞”字说得我邪念顿起,歪着嘴打量她们,高一点的那个穿条短裙
 
,还架着二郎腿,隐隐约约露出黑色的三角裤,看得我心旌摇荡,口水直流。  
 
这次出来,我一直都没找女人。在达川的最后一晚,我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地睡不着,把电
 
视节目从头翻到尾,从尾翻到头,看了一脑袋广告。饮料听着象王母尿,滋阴壮阳,补气
 
提神;西药被吹成东灜大补丸,有病治病,没病强身,闻一闻都能防止便秘;最可笑的是
 
卫生巾的广告,行动自如不渗漏,加宽加长有凹槽,怎么听怎么象口罩。正无聊间,楼下
 
桑拿中心打电话上来,问我要不要按摩。我问了问行情,台费100,小费300,算公道价格
 
,就让他们派员上来。第一个脸上有雀斑,影响情绪,不要;第二个太瘦,肯定硌得慌,
 
不要;第三个太老,第四个太矮,第五个胳膊上有烟头的烫伤,统统不要。挑到最后,老
 
板娘勃然大怒,在电话里骂我是“憨包”,“花不起钱就别装潇洒,自己耍自己噻”,并
 
祝愿我手淫过度,精尽人亡。我哭笑不得,讪讪地挂上电话。  
 
其实不是小姐长得丑,是我自己有问题。这些年我跟无数女人上过床,对交配已经渐生厌
 
倦。陈超说黄帝御女千人,最后得道升仙,估计我也快赶上老祖宗了,“庶几得道焉”。
 
仔细想一想,嫖娼真的挺没意思,花400元钱,就为做一两百次俯卧撑,完了一拍两散, 

谁都不认识谁,真真是亏本买卖。我现在更怕水分释放后那种空虚的感觉:所有人都走了
 
,只剩我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眼前万象倒塌,失去欲望的世界慢慢变成灰色,什么生活
 
啊、理想啊,想什么什么没劲,一切不如意的事都涌上心头来,这种时候,心里总会有个
 
声音在问:陈重,这就是你要的么?  
那不是我要的。我渴望亲吻、拥抱、温柔的对视,甚至渴望那些最终会被揭穿的谎言,而
 
不是单纯的活塞运动。这些日子我对夜晚渐生恐惧,一点点响声都会把我吵醒,在黑暗中
 
睁着眼睛,看什么都会变形,灯光象死人眼,窗帘象杀手的风衣,有一天我把皮带搭在床
 
头,半夜惊醒后它变成了一条蛇,蜿蜒而来,差点把我吓哭。那种时候,我多希望身边有
 
个人啊,手搭在我胸膛上,或者躺在我臂弯里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支使我倒茶倒水。天
 
亮时她会亲我一下,敲敲我的脑袋,说:“猪啊,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金海湾那夜之后,赵悦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反应。我本来以为她会打电话质问我,在心里
 
设计了无数种应对方案:骂她下贱、淫荡、无耻,或者说她蠢得象猪一样,明摆着是耍她
 
都看不出来,或者连接都不接,让她自己慢慢想去吧哭去吧恨去吧死去吧,我会在旁边微
 
笑的。  
但她始终没打那个电话,这让我十分失落,象是铆足了劲一拳打在空处,闪得生疼。她结
 
婚那天我本想祝贺一下的,词都想好了:狗男女终成眷属,贱骨头不得好死,然后再重重
 
的呸上一声。拨过去才知道赵悦连手机号码都换了。  
那夜在内江醒来,头疼得象要裂开一样,四肢无力,脑子却无比清醒。想想自己28年来的
 
人生,苦苦折腾了半天,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抓住,连老本都丢光了,忍不住又掉了两滴眼
 
泪,赵悦这时估计正在和姓杨的厮杀吧,不知道会不会跟他“口吃”,脑袋前后摇摆,嘴
 
里唔唔有声。我越想越气,一脚把被子蹬下床,心里恨恨地想,日他妈,这事还没完!  

 
在火车上睡了一夜,嘴里又腥又苦,裤子前面支楞着,背了半天毛主席语录才敢下床。这
 
是我们系主任的经验之谈,他的名言是:政治导致阳萎,文学治疗阳萎。所以我还应该背
 
两句诗:  
提提裤子下床来,  
有谁看见我的鞋?  
那两个姑娘笑得前仰后合,说没想到臭总您还是个诗人,自从昨天我表明身份之后,她们
 
就一直叫我“臭总”,我一脸坏笑,请她们吃灯影牛肉,一递一接间顺手摸了高个子姑娘
 
一把,她脸红了红,不过没有退缩,我心里一阵高兴,越看她越漂亮,越看她越象我盘里
 
的菜,忍不住笑出声来。  
又胡扯了半个多小时,火车就到站了。成都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北站依然喧嚣杂乱,出
 
站口挤满了人,象洪水过后的蚂蚁,互相撕咬着、拉扯着,瘸腿断手地爬进这个危险的城
 
市,在每一条小巷、每一栋房子里挖坑、刨土,然后跳进去将自己深深掩埋,永远不得重
 
生。  
 
我坚持要把两个姑娘送回家,她们说不用客气,我板起脸,向她们讲解社会的险恶:“到
 
处都是坏人,我怎么放心你们自己回家?”然后批评她们的错误:“你们长成这样子,给
 
社会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咹?上万头色狼都盯着呢。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公民,我
 
怎么能看着犯罪率上升无动于衷?”她们都笑,说就你最象色狼,还说别人。  
这年头的姑娘们都喜欢坏男人,只要嘴皮子灵便,再加上点不要脸的革命精神,一般的家
 
庭妇女都能生擒。还有一个要点就是不能把自己说得太好,人都有逆反心理,你越说自己
 
是个坏蛋,她就越关注你的优点。李良在这方面总是不开窍,他身体的检查结果没出来之
 
前,有一段时间也想跟我学着泡妞,我带他走遍了成都市的大小酒巴,我每次都小有斩获
 
,他却总是空手而回。我详细地分析了我们的战略战术,发现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一开口
 
就承认自己是个色狼,他却总是跟人讲人生、讲理想,甚至讲共产主义道德。李良啊。  

 
李良没死。他回学校去了。我刚离开成都,就接到了他的电话,那时车上正在放《阿郎的
 
故事》,周润发翻滚倒地,张艾嘉和他儿子在场外失声痛哭,在跌跌撞撞的头盔下,看见
 
他异常平静的眼神,诉说无尽忧伤,“那悲歌总会在梦里清醒,诉说一点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旁边一个胡子拉茬的家伙哭得泣
 
不成声,我心里跳了跳,对李良说:“你妈的,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李良轻轻地笑了一
 
声,说这么多年了,最让我留恋的就是我们大学的时光。  
 
毕业前李良在文学社的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叫《我的情感家园》,有一些段落我至今
 
都能背诵:  
“图书馆总是借不到你想要的书,寝室里总是有股汗脚味,老大的墙上糊着张曼玉,胸前
 
用钢笔画了两个圈,这是他理想中的爱人;陈重的书架上放着一把大刀,也许有一天他会
 
杀人;王林肚皮上有块恶心的胎记,他说长这种胎记的人都当大官……  
……  
我在最后的段落里热泪满眼,青春的序曲还在回响,而我却将永远离开。……无论我将来
 
成功还是失败,悲伤或者幸福,你都会看到,在我生命的深处,有一个永远不能抵达的家
 
……“  
 
从某种意义上说,李良永远都长不大,他总在怀念过去。有一个寓言是这样的:给你一串
 
葡萄,你是先吃大的,还是先吃小的?我选择大的,说明我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一
 
个生活的透支者,虽然吃到的每一颗都是最大的,但葡萄本身却越来越小;王大头选择小
 
的,说明他是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希望常在,却永远不能抵达;而李良,李良不吃葡
 
萄,他是一个葡萄收藏者。  
 
他在学校里拍了厚厚一大摞照片,光我们宿舍楼的外景就有十四张。我一张张的翻看,每
 
一个细小的场景都勾起我深深的回忆:我们喝醉了酒坐在楼口大声嚎叫,有时大笑,有时
 
痛哭;我们半夜归来,搭着人梯翻墙而进,背上洒满月光;我们在楼前集体合影,唱“让
 
我们荡起双桨,谁来作我孩他娘?”是的,还有赵悦,她那时总站在梧桐树下,拿着书包
 
和饭盒,等我下楼吃饭、上自习,或者去小树林里紧紧拥抱……  
毫无疑问,青春是美的,尽管美得那么残酷。  
 
李良说我们宿舍还象当年那么脏,墙上糊着裸女照,地下躺着臭袜子,新一代的大学生还
 
在谈论我们当初的话题:诗歌、爱情,还有美好的未来。老大床上睡的是新一代的老大,
 
我的床上住着一个兰州产的小胖子。见证过我爱情的小树林铲掉了,现在那里是一个网球
 
场;教我们写诗的林老师死了,师母把他的一堆手稿全烧了;留校的张洁生了一个八斤重
 
的儿子,赵悦的好朋友许敏当上了团委副书记,走路都梗着脖子,李良说:“你知道吗?
 
赵悦怀孕五个月了,许敏说她一定要生下来,谁劝都不听。”  
 
那一夜,成都下了很大的雨,从秦岭逶迤而来的黑云遮住了这城市上空所有的星星。秋风
 
掠过枝头,树叶纷纷飘落,或随水东流,或辗转成泥,青绿的生命一去不回。府南河边,
 
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年轻人,他抛下雨伞,仰面向天,嘴里嗬嗬有声,象是在哭又象是在笑
 
。  
在他身边,车流滚滚而过,喇叭嘀嘀鸣响,路对面的房檐下,一群躲雨的孩子对他指指点
 
点,开怀畅笑。一个俊俏的小姑娘说:“看啊,那里有个疯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大声反驳:“不是疯子,他想跳河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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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一直在写两个版本:网络版和刊印版,搞得我头都晕了。质量不过关,大家凑合着
 
看吧。欢迎批评。  
网络版全文完。宿命不可更改,陈重和他的生活,我无权评说,都交给未来吧。  
 
在另外一个版本里,陈重和他的朋友、情人,或者有另外的结局,谁知道呢?生活总是突
 
如其来,李良说:真他XX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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