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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ingziyiren (回家的感觉真好), 信区: Reading
标  题: 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4年01月24日01:40:10 星期六), 站内信件

(二)
      我可以请你吃饭,但不能借给你钱,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你。

      千万别求我给你找工作,我的工作都是自己找的。是的,你是我的朋友,
所以你可以在我这儿住几天。
      
      这是深圳的原则。在火车站长椅上辗转难眠的,在人才大市场拥挤的人群
中汗流满面的,在午夜的草坪上忍受蚊虫叮咬的,在罗湖、福田、南山、蛇口的工
厂里头晕眼花、牙龈出血、月经失调的,不管你学历高低,不管你现在坐奔驰还是
开宝马,你肯定都说过这两句话,或者说在嘴上,或者说在心里。
      
      刘元刚到深圳时,裤衩里缝了2000元,两个上衣口袋各装了500元,在
1991年来到深圳的大学生中,他绝对可以算是个富翁。不过这个富翁在深圳呆了四
个月就破产了,整个1991年,他基本上处于失业状态,只在一家公司短暂地干过不
到一个月,收入不到900元。1992年新年钟声敲响时,这个富翁正躲在蔡屋围一家
低档旅馆里,看着破破烂烂的床单,越想越伤心,抱着脑袋就开始号啕大哭。
      那夜的深圳特别黑,街上没有车,没有行人,连路灯都不正常,闪闪灭灭
的,象荒山墓园里阴森的磷火。刘元的哭声混合着香港那边的鞭炮声和欢呼声,在
冰冷的深圳夜空久久回荡,象一曲婚宴上的丧歌。
      
      十年之后,刘元穿一套深灰色的范思哲西装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说起当年
的艰苦历程,他眼圈一下子红了,“你相信吗,”他对漂亮的女主持人说,“我那
天只吃了一包华丰方便面,身上只剩下七块钱。”
      那七块钱刘元花了四天。最小的酥皮面包都要卖五毛钱一个,他一顿吃一
个,然后就拼命地灌凉水,喝得肚子里哐当作响。旅馆老板娘每晚都在外面炒菜,
又炖鸡又炖鱼,香味四散,刘元头顶着门框,感觉胃里象着了火一样,不停地抽搐
,恨不能出去一刀把他们宰了,然后抢过鸡鱼来大吃一通。就这么熬了七十多个小
时,第四天起床时整个人都在发抖,眼前金星闪,肚里钟鼓鸣,要不是东莞的三叔
来得及时,他估计就要活活饿死。
      
      肖然和刘元是同班同学,毕业后又一起来到深圳,但两个人关系并不好。
在肖然看来,刘元的苦难完全是咎由自取,活该。他一直都不喜欢他,认为刘元太
奸、太会算计,也太有侵略性。那年的保安打人事件,整个学校闹得沸反盈天,所
有人都站在队列里挥舞拳头,只有刘元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们蹿进蹿出,眉头
皱得象一头大蒜。后来连公安局都介入了,在最紧张的几天里,肖然趴在床上装病
,嘴里半真半假地不停哼哼着;陈启明一页页地写检查,他老爹闻讯赶来,差点打
断了他的狗腿;只有刘元,象个没事人一样躺在床上看书,然后写了满满四页纸的
《入党申请书》,还在宿舍里背诵鲁迅的名言:“游行是不足取的。你们……太幼
稚。”为了这句话,肖然不知骂了多少句娘,有一天趁他不在,几个人越说越气,
肖某人一时没压住火气,抓起他的饭盒就扔到了窗外,刘元回来后发现吃饭的家伙
没了,心知有鬼,不过势单力薄,也只能隐忍不发。真正交恶是大三下学期,韩灵
来他们宿舍聚餐,刘元借着酒劲儿,不停地抨击肖然,说他睡前不刷牙,脱下的袜
子能砸核桃,至少说了二十遍“肖然这个农民”,说得这个农民一声怒吼,一肘将
邓辉的脸盆捣了个对穿,要不是陈启明死死地拉着,204室那天说不定就要搞出人
命。作为那场战争的真正原因和关键力量,韩灵的态度十分暧昧,先拉一下肖然,
肖然哼了一声,再拉一下刘元,刘元艰难一笑,转头就狰狞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肖
然,恨不能生吃了他。在他们中间,身材矮小的陈启明满面通红,奋力地撑开双手
,嘴角源源不断地冒着白沫,象一瓶生气的啤酒。
      韩灵和刘元都是鞍山人,韩灵入学时,刘元扛着她的大包小包,从火车站
一直走到学校,连牛仔裤都累得大汗淋漓,那时候还没有飘柔海飞丝什么的,刘元
斥近百元巨资帮她买了青苹果洗发香波、中华牙膏、北京针织一厂的毛巾,还有一
套小兔子图案的睡衣,就差没买卫生巾和内裤了。韩灵感激得无以言表、五体筛糠
,立马就认了刘元当干哥哥,还非要请他去门口的川菜馆吃饭,“哥你能喝酒不?
晚上咱俩喝两杯。”
      
      喝醉了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醒来头疼。开车可能会被拘留。会说错话、认错人、办错事。有人
喝醉了哭,有人喝醉了笑,有人喝醉了一声不吭。刘元对肖然说,王八蛋,我要是
不喝醉,哪他妈会有你?!
      1989年10月16日,刘元架不住小师妹的软硬兼施、恩威并济,硬着头皮喝
下去五口杯二锅头,第五杯刚一下肚,他就一头扎进一盆酸菜鱼里,吐得虎啸龙吟
、日月无光。旁边有几个北京地痞尖着嗓子大笑:“傻逼,嘿,给娘们儿灌倒喽!

      
      那个夜里刘元的表现堪称经典。很多年后人们还记得那个不可一世的醉汉
,他在校门口躺成一个酒气熏天的“大”字,谁从他身边走过他就问候谁的母亲,
连人称“考场名捕”的系主任都不放过。肖然他们闻讯赶来时,刘元正大声背诵那
首著名的《为什么你不生活在沙漠上》,旁边的韩灵一身酒气,粉脸通红,急得手
脚乱跳,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你要把事业留给兄弟 留给战友
      你要把爱情留给姐妹 留给爱人
      你要把孤独留给我 留给自己
      ……
      
      那个夜晚对肖然、韩灵和刘元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一夜。但在当时,没
有人意识到这个安静的夜晚会埋藏着重重的杀机。那时刘元正人事不省地打着呼噜
,肖然的西装上沾满了刘元呕吐出来的盛宴,臭气熏天,韩灵坐在宿舍中央的椅子
上,看他有条不紊地冲糖水、敷热毛巾,还小心翼翼地帮刘元脱了衣服鞋袜,一脸
慈祥地给他盖上被子,看得心中异常感动。那夜的月色很好,墙外的玉兰树在窗上
投下斑驳的影子,肖然收拾完刘元后,胸中异常气闷,正想抱怨两句,转过头就遇
上了韩灵的目光,这时月亮划过树稍,蔚蓝色的月光透窗而来,两个人对视了一会
儿,肖然笑了,韩灵也笑了,在一片静谧之中,肖然听见自己的心通通地跳了两下

      
      从那以后刘元再也没喝醉过,1998年邓辉到深圳旅行结婚,肖然在南海酒
店花了一万多元,从上午11点一直喝到晚上9点,喝到最后,陈启明抱着桌子腿叫
妈,肖然趴在地毯上一拱一拱地往前爬,说要游到香港,邓辉也酒后现形,不顾身
旁铁青色的新娘,抱着餐厅服务员就要喝交杯酒。闹得不可开交时,餐厅经理叫过
来四五个保安,要把他们一一送回房间,这时刘元突然象只豹子一样蹿了起来,三
步两步冲到肖然面前,一脚蹬在他肚子上,肖然象中弹一样砰地倒在地上,所有人
都看傻了,刘元提起西装,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快到门口时,他突然转过身来,眉
毛一挑一挑地说:“肖然,你记住,这一脚是你欠她的!” 
      
      《北京人在纽约》流行之后,刘元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如果你爱他,送他去深圳,他可能会发财;
      如果你不爱他,送他去深圳,他肯定会背叛。
      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可靠,他指着窗外说,每一个男人都可能是嫖客,每一
个女人都可能是妓女,你如果想找爱情,离开吧。
      
      刘元是他们三个人中最早成为男人的。荔枝公园落成后,立刻成为低档妓
女的交易市场,每当夜幕降临,这里总是特别热闹,有溜冰的,有跳舞的,高尚的
人们合唱《党啊亲爱的妈妈》,不高尚的民工们坐在旁边打牌赌钱,赢个二三十块
就能吃顿鸡煲。在黑黝黝的荔枝树下,总会站着一些年龄不详、面孔模糊的女郎,
有含蓄的,象寂寞的闺中少女:“靓仔,聊聊天吧?”有粗鲁的,性感得犀利无比
,“大哥,操逼不?100块。”刘元1993年遇见的一个象是卖旧货的奸商:“打飞
机20,上床150,包夜300,要不然,把你的旧电视给我吧。”
      就在这里,在这个散发着热带气息的公园里,刘元用100元的代价,轻轻
走过了自己的纯洁年华。
      
      他那时刚刚跳槽到第四家公司。在此之前的经历,简直可以说是一段血泪
史。刘元的第一份工作足足找了四个月,四个月里他每天都到人才大市场报到,象
没头苍蝇一样挤来拱去,满脸谀笑地递上简历,一脸羞红地缩回双手。招聘人员不
管职位高低,一律硬梆梆地板着脸,翻着雪白的双眼,状如阎王殿前的便秘小鬼,
“有工作经验吗?…没有?下一个!”有一次一家贸易公司招聘业务员,刘元奋力
挤进人墙,刚要跟招聘的肥佬打招呼,那厮一看他拿的是《毕业生推荐表》,立马
不耐烦地挥手,象撵猪一样往外轰他:“刚毕业的,去去去!”气得刘元差点吐血
,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凶猛地拱了出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能咬谁一口。
      刘元刚到深圳时住在上沙村,那时的上沙村还是一条黄土路,一下雨就满
身泥点,看谁都象被我军俘虏的越南特务,刘元在他老乡的床上挤了十六天,最后
实在受不了摔碟子打碗的逐客暗示,怀一腔怨恨拂袖而去,扛着两个大编织袋搬到
蔡屋围的廉价旅馆,跟一帮脚臭得熏死臭虫的河南人睡在一屋,有一天一个叫赵康
东的南阳农民坐在他上铺剪脚趾甲,刘元在人才大市场碰了一天钉子,心中烦燥无
比,闷闷不乐地泡了一碗华丰三鲜伊面,刚吃了两口,一片硕大无比的、黑乎乎的
硬壳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进碗里,刘元当时就炸了,一跃而起,劈头盖脸地
把那碗面扣到了赵某人头上,一边带着哭腔喊:“太欺负人了!我杀了你,我杀了
你!”
      那天刘元被打得鼻青脸肿,从那以后,他睡觉时就会在枕头下放一把刀。

      
      十年后,刘元成了大陆最著名的策划人,《商潮》杂志称他是“经营大师
、企业良医”。有一次在华南卫视作访谈嘉宾,那位家喻户晓的美女一脸媚笑地问
他:“刘先生,在您的奋斗历程中,最让您感到骄傲的是什么?”刘元沉思了一会
儿,一字一句地说:“那就是:坚持。十年来,不管多苦多累,我从没有放弃过心
中的理想。”刚说完,台下就响起了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
      聚光灯下的经营大师显得有些忧郁。一片欢呼声中,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
的那个夏日午后:年轻的刘元站一片花树中间,双眼明亮,一身洁净,对那个同样
年轻的韩灵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记住,我会一直等你。”
      
      因为韩灵,刘元几乎爱上了肖然。他不止一次在心里比较两人的优势:他
是城市户口,父母都是教师;肖然家在农村,爹妈都在修理地球;他身高1米77,
肖然1米76;他是著名的校园诗人,肖然只会踢足球,还踢得不好;他有两套西装
,一套阿迪达斯运动服,肖然只穿得起拳王内裤,校外小摊上买的,3块钱一条;
他除了眼睛小点,五官还算清秀,肖然一嘴四环素牙,脸上遍布雀斑。比较来比较
去,他都觉得韩灵无论如何应该爱上他,而不是那个土了吧叽的肖某,所以只能怪
韩灵瞎了眼。
      
      肖然来深圳,他也来深圳。肖然每周给韩灵打一次电话,他工作不稳定,
也会隔三岔五地跟韩灵联系一下。不争取就没有机会,他总这么想。直到韩灵毕业
来到深圳,这个梦才算彻底醒了。那个夜里,他眼睁睁看见韩灵从火车站走出来,
和肖然拥抱在一起,眼睁睁看着他们依偎着走进楼门,韩灵一边咯咯娇笑,一边紧
紧搂着肖然的胳膊,然后那盏灯亮了起来,刘元徘徊楼下,心中欲悲又喜,几次想
高声呼喊,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在一片喧闹之中,那盏灯无声无息地熄了,刘元
想象着他们正在做的事,想象着韩灵此刻的神情和状态,心象是跌到了谷底,晃了
两晃,无声地坐到了地上。
      然后就去了荔枝公园,有人跳舞,有人唱歌,他拖拖拉拉地往黑影里走,
几个女人上来招呼他,他象没听见一样,一步一顿地走过,象一个鬼气森森的影子
。是在哪棵荔枝树下?那个满脸皱纹的东北女人问他:“靓仔,玩一会儿不?100
块就行。”刘元刚想说“滚”,突然心中热血翻滚,一生的际遇喷薄而来,他颤抖
着伸出双手,一把将她按到在地上,那女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刘元就凶猛地压了上
去,这时微风轻拂,木叶婆娑,月亮象含泪的眼睛,正被猛烈摇晃着的女人听见身
上的男人低低地喊了一嗓子:
      “韩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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