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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ingziyiren (回家的感觉真好), 信区: Reading
标  题: 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4年01月24日01:40:28 星期六), 站内信件

(四)
    
      陈启明是典型的傻人有傻福,毕业后分回老家的粮食局,干了一年多,实
在忍受不了行政机关水裆尿裤的办事风格,再加上领导一直看他不顺眼,说某人上
学时煽动过学潮,政治上有问题。说得某人恨炸胸膛,一怒之下写了长达万言的辞
职报告,从政治体制抨击起,一直抨击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和公粮制度,最后还
居心叵测地提到了他们科长每天占着茅坑长达半小时的事。在报告的结尾,陈启明
庄严地发表声明:“我觉得辞职首先是个良心问题,其次还是个智商问题,粮食局
这个破地方,只有白痴才能呆得下去。”他们科长本来还打算假惺惺地挽留他一下
,一看到这句话,差点气炸了头盖骨,颤抖着四肢签了“同意”二字,这样陈启明
就成了粮食局最早放弃国家粮食的家伙,一个不容于所有领导的叛逆者。
      叛逆者于1993年5月30日登上了去广州的火车,那年他22岁,30多小时的
旅程,他一直都不大清醒,想象中的深圳就象天堂,鲜花铺地、美酒盈樽、走路都
会踢到金子。他甚至还想到某一天衣锦还乡,跟科长见面的情景:油头锃亮的陈启
明缓缓摇下豪华座驾的车窗,亲切地对他们科长说:“科长,这么多年不见,你的
自行车还是很新啊。”那辆自行车是这们科长花900元买的,对之视若己出,每天
都要在食堂的水笼头下擦洗一遍,亮得象许大马棒的盒子炮。
      火车在儿童节的中午到达广州。陈启明提着一个灰色的帆布包,被汹涌的
人流裹挟着来到万头攒动的广场上,面前的景象让陈启明销魂荡魄、欲仙欲死:在
令人窒息的热浪和噪音的包裹下,黑压压的人群拥挤着、叫嚷着、冲撞着,象一个
巨大而湍急的漩涡,没有什么不能被吞没,没有什么不能被毁灭。几个山里汉子正
围着几只破破烂烂的编织袋抽烟,灰扑扑的脸上汗水直流;几个满脸灰泥的小男孩
一路蹒跚而来,向每个人伸出双手;有一个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两手紧紧抓住他
的衣服,口齿不清地哀求:“给我一块钱,给我一块钱吧。”陈启明掏出十块钱给
了小男孩,一下子从梦中醒了过来,环视着这个苦难的广场,看见一个小偷正拿着
镊子从一个老头口袋里掏钱,四周的人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我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出人头地,”1993年的最后一天,陈启明满脸通
红地对肖然说,“我没什么本事,也不想吃苦,唯一的选择就是嫁给黄芸芸。”
      那天他们辩论了很久,正方辩手陈启明坚持物质利益至上,认为村长家的
女儿,黄芸芸,有钱且有房子,且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股东,一年的分红相当于陈启
明当时工资的60几倍,“她至少可以让我少奋斗20年,从此不再为房租和生活费发
愁,你说,”陈启明咬着牙反问,“我为什么不可以嫁给她?”
      反方第一辩手韩灵认为陈启明嫁给黄芸芸恐怕会牺牲掉一生的幸福,“你
和她会有共同语言吗?”她问,“黄芸芸初中都没毕业,你和她说什么呢?”站在
可持续性发展的角度,她认为陈启明的入赘行为无异于滥砍盗伐、杀鸡取蛋,“黄
家会一直有钱吗?万一有一天他们家穷了,你怎么办?”过了一会儿,她又对陈启
明创效益的能力表示怀疑:“就算他们家真有钱,你又能控制多少呢?别忘了,你
始终是个外人。”
      反方第二辩手肖然认为这桩买卖的成本太高,原因是黄芸芸的皮相实在是
太对不起观众,又黑又胖,皮肤糙得可以磨刀,一张典型的热带脸,两只外翻的鼻
孔,满口茶色的牙齿,一笑起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肖然一想起这个来就不停地
皱眉头,好象黄芸芸就坐在他脑袋上,“就算这些你都能接受———对,关上灯都
差不多,眼睛一闭张曼玉,被子一蒙钟楚红嘛,但是,你听说过张曼玉有那么厉害
的狐臭么?”他夸张地比了个呕吐的姿势,“就算你没有意见,你的鼻子也没有意
见吗———你到底有没有鼻子?”
      陈启明当然有鼻子,而且快气歪了。听肖然放完厥词后,一直隐忍不发的
陈启明拍案而起,脸上青筋跳,嘴里白沫飞,结结巴巴地怒斥肖然:“你爱韩灵的
脸蛋和身材,我爱黄芸芸的钱和她当村长的爸爸,你你你……你凭什么以为你比我
高尚?!”
      
      陈启明是在喝早茶时认识黄村长仁发的。那是在下沙一间叫“福星”的茶
餐厅,每天早上都坐得满满的,十年前还在田里汗出如浆的深圳农民,到此时已经
洗净手脸,成了这城市纯粹的食利阶级,不劳而获的贵族。他们最经典的生活方式
是这样的: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然后打着哈欠踱进茶市,要一壶茶,几碟点
心,慢悠悠地一泡就是大半天,喝完茶后骑着摩托车到处去收房租,钱到手后就去
打麻将,打累了才睡觉,睡醒后再去喝茶、收房租、打麻将,如此日复一日,年复
一年,不仅不知道稼穑之苦,很多人连农作物都不认识了。
      陈启明走进福星时已经没有空桌了,服务员把他带到一张大桌子旁,跟七
八个东歪西倒、面色阴沉的老头子坐在一起,其中有两个正在激烈地辩论,嘴里烟
雾腾腾,你“丢”过来我“丢”过去,丢得陈启明十分懊恼,正想换张桌清清静静
地吃点东西,还没起身就被一个面皮黑黄的汉子一把抓住,然后听见一句十分提神
的国语:“小火鸡(伙子)呀,你来评评理啦,你说老公强奸老婆系不系犯罪呀?

      此人正是黄仁发。丑姑娘黄芸芸的爸爸,陈启明的未来岳父,两家上市公
司的股东,一家集体企业的董事,十年前他叫黄队长,现在人人称他黄总。陈启明
没意识到此人在他未来生命中的重要性,他噘着嘴挣开黄总的手,没好气地回答:
“当然不能算,跟老公上床,是老婆的义务!”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打谁的旗子跟谁走,这是个关键问题。陈启明说,如
果有人请你当裁判,你一定要站对立场,因为参赛选手中说不定就有你的丈人。黄
总仁发听陈启明发表完结案陈词后,高兴得眉毛都竖了起来,不可一世地向他的论
敌扬了扬胡须参差的下巴,象唱歌一样叽哩咕噜地说了半天,歌词大意是:大学生
都站在我这边,你怎么说?然后转过头拍了拍陈启明的肩膀,说今天你想吃乜就吃
乜,你的单我包啦。
      那是1993年7月份,相书上说陈启明那个月福星照头,天德顾身,主有贵
人相助;同时咸池冲撞主星,主桃花犯命,有情事困扰。陈启明对肖然和韩灵说,
算了,你们也别劝了,再劝下去就伤感情了,“这可是我的命啊。”
      
      一年后,还是在福星茶餐厅,陈启明请肖然、韩灵和刘元吃了一顿饭。那
天餐厅里人很多,闹哄哄的,一派乌烟瘴气。陈启明点了七、八个菜,叫了十几瓶
珠江啤酒,酒菜端上来后,他淡淡地说哥几个尽情喝吧,今天就算是我的婚宴了。
喝到一半,黄芸芸过来敬酒,陈启明搂了一下她的肩膀,似笑不笑地发表了一通演
讲,说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觉得我出卖人格,但想通了,你们又何尝不是?“你
,”他指着肖然,“吃回扣出卖良心,你,”他转向刘元,“为工作出卖尊严”,
他自说自话地点了点头,说我现在算是想通了,在这个城市,在这个时代,谁把自
己卖得最彻底,谁就会出人头地,“否则,你就没有任何希望!”
      那天几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酒喝得很凶。喝到最后,陈启明象堆烂泥一
样粘在椅子上,肖然趴在桌子上不停地打着醉嗝,嘴里喃喃有词,不知道说些什么
。刘元点上一根红双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韩灵,说你现在还好吧,一个小孩伸
着脖子,好奇地看着他们,韩灵没说话,默默地转过头去,窗外是一轮惨淡的夕阳

      
      夜幕降临时,餐厅门口的彩灯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照着街上面无表情的
行人。从窗外往里看,餐厅里烟气腾腾,每个人都面目不清,象一场远处的电影,
剧中的人似哭似笑,但在观众眼里,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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