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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n (石令宝),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请你留心我（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May 16 18:06:09 2000), 转信

不知为什么心里觉得很难受。就因为他那一句话？快下班了，我把电脑关掉，
随手拨了鹏峰公司的号码。响了一会，有人接了："喂？"是他的声音。
"鹏峰？" "蒙蒙？你在哪，不会还在声讯台吧？"
"没错，不过快下班了。"
"有事吗？我可不愿意自己的电话被人监听。"他笑着说。
"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把电脑关掉了，就算查台也接不进来。其实没什么事，
就是，就是随手打的电话，没想到你真在。"
"公司总要我加班，一个人无聊死了。下班后你过来陪我？"
"算了吧，明天我还有课。鹏峰，你会不会……有时觉得……特别想找个人，
面对面，静静地坐着？"
"哪有你那么多胡思乱想！"他打了个哈欠。"没什么事吧你？"
"没有。那……再见。" 

我居然已经有了自己的"话友"，春节值班的同事告诉我说有人除夕晚上打电话
来"祝留心小姐节日快乐"。
"然后呢？"
"然后也没答题，就挂了。"
早在最初来公司上班的时候就有呆得比较长的小姐嘱咐过我们：不能明里
聊天，但一定要想办法拉拢话友，这样才会有人长期捧你的场，公司不可能
天天打广告，但声讯小姐一定要保证天天有听众。几个拥有大量话友的小姐，
一直都是公司的红人，哪个台不景气，把她们调过去支援一阵子，话友也跟
着转移过来了，于是话量直线上升。但如果一直不太讨好的声讯小姐，可能
是因为声音不够悦耳，也可能是主持让人觉得"没趣"，话量清清淡淡，月底
就会被炒掉。
好在我自从上中学以来就是校广播员，触类旁通，这样的电话主持开始有些
陌生，慢慢的就得心应手了，甚至有些话友会指定我来主持或者在我值班的
时候才打电话。久而久之，有时我听见他们的声音，就能喊出相应的代号。
像上个月第一次打来的"4253"，现在已经跟我非常熟稔了--他总是在晚上八
点左右打电话来，而我恰巧总是夜班。还有总跟我抬杠的"3874"，据说全市
一百多个声讯台没有他没打过的，是绝对的"铁杆话友"。
但我总觉得祝我节日快乐的，应该是“3165”。
自从上一次在沉默中挂断电话后，我果然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不知为什么，
心里却有些惆怅。

搭档的阿鹃正有些气急败坏地接着电话，看我来了便赶紧招手，捂着话筒小
声地说："你来对付他，缠了我一下午了！"
声讯小姐受骚扰并不罕见，麻烦的是怎么处理。纵然对方口出不逊，坚持礼貌
用语是工作的基本原则，而且不能主动撩电话，否则对方可以借此向公司投诉，
怎么都是你不对；难就难在怎么给他个软钉子，让他自讨没趣。
我接过话筒，不动声色地说："这位听众你好，已经到了我们交接班时间，现在
为您主持的是留心，请问您的幸运号码？"
"4017。"声音很年轻。
"我来看看您的通话记录……您一共给我们台打过58次电话，积累了三百多分
（真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谢谢您的支持！接下来我们开始吧--请问被称为
'药王'的是哪位医学家？是李时珍、华佗还是孙思邈？"
他想了一会儿说："李时珍。"
"真遗憾……"
"那就华佗。"
"对不起您只有一次机会，而且您第二次回答也是错的。应该是孙思邈。"
"太难了，我要换题。"
好吧，我奉陪到底。"那么问您一道流行题：大片《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演唱
者席琳.迪恩是英国人，美国人，还是加拿大人？"
"美国人。"
"应该是加拿大人，您又答错了。"
"我还要换题。"
"那么我考您地理吧：湖北的简称是？"
"不知道。你故意为难我。"
"我哪有！"我有些怒气地回答，想想语气又平缓下来："您还要继续答吗？老实
说我觉得您今天状态不佳……"
"还要答。有脑筋急转弯吗？"
"有。您听好：太平洋的中间是什么？"
"海水。不，小岛。"
"您再想想。记住这是脑筋急转弯，不能用平常思维。"
"不知道。"
"'太平洋'的中间应该是'平'字。您还要答吗？"
"不答了。"可是没等我高兴起来他又说："可是我就是不挂电话。"
我几乎忍不住要发火了。他登记的身份证号码出生年月是81年，小小年纪居然这么
无聊！两头都沉默着，我打定主意他要是还这样我就不说话。
"你知道我家上月电话费多少吗？"过了一会他突然说。
"八千多。全是打声讯电话打的。"
我吓了一跳。我说："你何苦这样呢？你……为什么不上学？"
"我上学啊。"
"那你哪来那么多时间打电话？你没有朋友吗？"
"有啊。可我喜欢打电话。"
"为什么不出去玩？北京多大啊。"
"出去玩不也要花钱吗？哪里不要钱？"
我无言以对。他又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在故意拖我的时间，赚我的钱。"
"你知道还这样！"
"不是全部答完了就有奖吗？有彩电和VCD机。"
我看看周围，压低声音说："那哪里轮得到你！我们都没见过。就算你真能拿到，
电话费也是好几倍呀！"
"那我不打你们的电话了。你告诉我聊天热线的号码。"
我们公司的聊天热线有"1601118"和"1605678"，我告诉了他。他说"1"开头的
声讯电话都被家里封了打不了。我说那我不知道了。
"其实你知道的，只不过他们跟你们不是一个公司，你不肯告诉我。"
"我真的不知道！"他的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刺耳！"我只在这里兼职，具体行业
情况我不清楚，如果知道我绝对会告诉你！" 想了想我又说："你听我说，我
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跟你聊天。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真正聊天，那些小姐是为了
话量才跟你聊，拖时间的。你告诉我电话号码，我自己掏钱打给你！"
他不肯，要我的。我说我自己哪有电话？ "你就是不愿告诉我。" 我真要跟他
急了。这个少年的口气中怎么会透着如此深的不信任！"我住集体宿舍，真没有
电话！"
嘟--嘟--嘟。忙音，对方挂了。

再也打不起精神。整个晚上再没有别的电话打来，我就这样呆呆地坐着。
到底要拿出什么样的证明，才可以让你去真正相信一个人？越来越多的时候，
我们满心怀疑。我们的同情心都到哪里去了？我们对人的信心都到哪里去了？
被太多的谎言腐蚀了，被太多的欺骗麻木了。身边到处充斥着不信任，而人
也变得愈加孤独。举目四望，竟没有一个可以赖以倾吐，给予关怀的对象。
"那想倾诉该怎么办呢？" 想起"3165"的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隐隐作疼。
随手撕下一张电话记录用纸写道： 
一个多星期没有你的电话了，有一些欣慰，又有一些失落。我的听众中你是
印象最深刻的一个，交流不多，却令我有惺惺相惜的知遇之感。
不过真是不愿意在工作的状态下和你交流，我想，除了无聊的声讯电话，我们
有更好的谈话途径，那怕是这样写信，至少也不像电话中一样不自然和有
所顾忌；在我心中早已把你当作朋友，而不是穷于应付的听众。
咬着笔头想了会又写：
你的话让我想了很久。我觉得人只要肯敞开心扉，就一定能找到值得倾诉的朋友。
也许我太天真，但是人与人之间，本该多些关心和信任。记得第一次打电话来
你开玩笑说你在灵山荒郊，我也信以为真，因为觉得你没有骗我的必要，就算
你是开玩笑，我相信一下，又有什么不好呢？总比真的说了没人信要好吧。
我还是更愿意去相信。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从电话两端走出来，面对面，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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