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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n (石令宝),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请你留心我（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May 16 18:06:58 2000), 转信

电话局果然查台了。不过查的是"1"字开头的声讯台，公司的另外两个
台"房产快车"和"衣食住行"一齐中标，老总在接到停台三天的处分通知
后把那天值班的四个小姐全部精简掉了。我到公司去的时候，正看见她
们在楼下，坐在大包小包的行李上茫然地等车。我们的老板还是很人道
的，找了一部面的拉她们到火车站。 
"要辞职？可以告诉我原因吗？"主任惊异地望着我。
"我很快就要毕业了，想利用现有的空余时间集中精力找工作。"
"你在台里的表现很好，老总也表示如果你毕业后愿意转为全职，我们是
可以接收的。"
"……"
"到时可能让你做台长，薪水是目前的两倍。而且可以提供宿舍。"
那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让我去主持24小时服务的"知心热线"了。那个台
的台长是我们中家住得最近的一个，就在大兴。可是她足足两年没有回过
一次家！我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谢谢，不过我还是希望能找跟自己专业
比较接近的工作。"
"而且你看，我们最近人手也很短缺……"
"我并不是要现在就走，我可以干到下星期六，那时公司应该已经招到新
人了。" 
"既然这样……"主任惋惜地说："我们也不勉强。什么时候你愿意回来工作，
我们继续欢迎。"
"还有我想问一下，我可不可以提前支取工资，这样我就不用再来公司跑
一趟了。"
主任想了想："好吧。等会我陪你到财务部那儿去。"

程惠从内科诊室里迎出来："怎么这么晚？再迟些他们可能就不做了。跟我来。" 
我尾随着她，穿过弥漫着消毒药水气味的走廊，多么好笑啊，我一点都不
紧张，也没有象小说和电视里的那样悲痛欲绝。
程惠让我在门口等着，她进去跟大夫说了几句，然后向我招手："进来吧，
这位是胡医生。"
胡医生戴着白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淡然的眼睛："躺到上面去，把两腿
张开。" 
"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会就好了。"我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戴上塑胶手套，从
护士手中接过器械。不知道这里曾经平静地结束过多少不该降临的生命？
又有多少女人，在这里为自己无望的感情划上句号？
被揪紧的疼痛，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喊出来。
"别紧张，别往后缩。"是什么冰凉的东西在里面绞碎着我的组织，抽吸着
我的血肉？撕碎的痛苦，仿佛整个人都要被抽干了似的，只剩下一具躯壳！
"好了，下来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汗水浸透了里面的衣服，全身发凉。一阵
强烈的眩晕使我哇地蹲下身去大口地呕吐，程惠慌忙扶住我。
"他知道吗？"
"不知道。"
"为什么？"
"有必要吗？"
她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帮我叫辆车就行了。" 

"你好2629999，我是留心。"这是我当班的最后一晚。
"你好留心。"
"4253！"我脱口而出。"你的电话来得真巧，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啊？为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应该是……个人的原因吧。我觉得我应该到新环境里面去，开始新生活。"
"那是好事，祝贺你！你找到新工作了吗？"
"我还有几个月才毕业，不过相信一定可以找到的。你呢？"
"你应该猜到我是干什么的了吧？"
"我想你应该跟我一样在值夜班，不过你的电话号码比较奇怪，看不出来
在哪个区。"
"当然了，那是部队的内部电话啊。你们那里能显示？"
"当然，打进来都能看见。原来你是军人啊……"我惊讶地说。"不过……
我也猜到了一点。"
"哦？怎么猜到的？"
"上次我问了你一道关于滑铁卢之战的题，你很快就答出来了，还说你们以
前上课时讲过。啊，你的那个证件号码一定是……"
"把它划掉吧，那是我们部队的番号，要保密的。对了我今天打电话来，也是
向你告别的。"
我一楞。
"以后，我想如果没有什么特别情况，我不会再打这个电话了。"
"我想问一下，是由于客观原因还是你自己的决定……可以告诉我吗？"
"呃……两者都有吧。"那头的信号听起来不太好。"主要是我很快就要离开
这里，可能要调到天津。而且……我说了你别生气，我觉得这种电话越打越
没什么意思了。"
"我想了一下，往后要有不少事情做，打这种电话……恐怕不能安心工作，
而且无聊。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所以今天来向你告别。"
我的心里居然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你说得对。虽然从我的工作出发我希望
能有更多的话友，但如果站在朋友的角度……你不再打这个电话我很高兴，
真的。你是说……这是你最后一次打来了？"
"如果没有特别情况，我想是的。"
"也好。真的挺好。这样的热线电话不能带来什么帮助，应该多和周围的世界
接触。"我由衷地说。
"不过部队的生活实在无聊，有时想找人聊聊，所以老想打电话。"
"只要留心，身边有很多值得交流的人。你可得记住了：留心！"我笑着说：
"你看你每次打电话来，我都能听出你的声音，我可是很留心你的。"
"我也记住你了，虽然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名。你说话跟其他人不同。"
"声音比较低沉是吗？"
"不光是声音。她们都好象故意学电视里的味道，你说话……让人感觉比较自然。"
"实际上我在现实中不是这样说话的。"
"哦？"
"可能是一种职业习惯吧。"我告诉他面对话筒我会不自觉地把声音放柔和，久
了也听不出做作的痕迹。甚至会忘记原来的声音。
就好象在某个特定的环境中适应惯了，反而会迷失掉原来的自己。
"你这样跟我说话，不怕总台监听吗？"
"管它呢。"爱听就听吧。"反正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值班了。"
"不。我记得小时侯我父亲总说做事要认真，工作一天就要象工作的样子，
你付出的努力，总会有人看见的；就算没有人记在心里，至少对得起自己。
他年轻时进城去打三天的临时工，三天后人家看他做得好，就把他留了下来。"
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了。我听着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这样吧，免得影响你工作。……祝你好运！"
"谢谢。4253，也祝你好运！"我又重复一句："谢谢！"
嘀嘀--他下线了。 

又接了几个电话，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变为20：53，我默默地开始收拾桌
面上属于我的东西：钢笔和本子，报纸杂志，茶杯，就面包的果酱。把它们全部
放进包里后工作台如此空旷，这个小小的空间将不再被我占有，我要走到外面
川流不息的世界里去。
走出电报大楼后我回头望了它一会，几百个窗口灯火通明，大钟依然是红色的指
针和绿色的刻度，东方红乐曲已经播完，正在吃力地发出最后的几响。
1路和4路人满为患，我不太想现在回去，拦了一辆出租车："上三环。"
这个迷离的城市。我贴着玻璃，着迷地看着车灯交汇成的长河，大型霓虹广告牌
在上空闪烁，人们来来往往，怀着各种表情，各种心事，擦肩而过。

请你留心我，留心这夜晚的北京，留心从你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

完稿于99.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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