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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aiting (柳枝儿),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上海冬天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Apr 11 20:21:04 2002) , 转信

  
  安妮宝贝
   
上海冬天
   IknewIlovedyoubeforeImetyou
  IthinkIdreamedyouintolife
  IknewIlovedyoubeforeImetyou
  Ihavebeenwaitingallmylife
——savagegarden

  遇见这个男人是三个小时。然后她跟着他走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他从门外走进来。

  外面下着很冷的雨。是上海最冷的一个冬天。隔着淮海路的玻璃窗,蒙着模糊而浓重
的水汽。酒吧里阴暗而寂静。只有水滴般的音乐,轻轻地坠落在暮色中。他的身上还有雨
水潮湿的气息。

  12月的某天。

  雨天。寒冷。一个上海男人。

  是非常恶劣的天气。像一个奢侈的背景。

  黑暗中他靠近她。女孩赤裸的洁白的身体。像一匹被揉搓着的丝缎。发出轻微的扭曲
的声音。他打开她的身体。熟练的手指因为重复而失去了敏感。温柔而冷漠地。一寸一寸
地蹂躏呈现在冰冷空气中的肌肤。她想像他和其他女孩做爱的样子。她没有闭上眼睛。天
花板上有一条晃动的亮光。她侧着脸安静地注视着它。

  当他深重地进入她的身体。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寂寞的声音。像小小的水泡。在
沉寂的海面上消失。好像在某个寂寞的清晨。他出现在无人的街边。他的手心里突然滴落
一颗露水。

  也许就是如此而已。突然感觉到的空洞。

  很轻易地。想坠落在一个男人的手心里。

  认识他的时候,她刚刚结束在外面的流浪。在家里睡觉,上网。不想工作。

  就像一棵死亡的植物在寂静中腐烂着。常常会一个人散着头发,光着脚趴在阳台上。
温暖的阳光。灼热地闪耀在眼睛里。晕眩中把眼睛轻轻地闭起来。世界突然漆黑一片。只
有闪烁的模糊幻觉。

  刺痛得满眼泪水。

  那时候她会轻轻地摇晃自己的身体。她对他说,她感觉自己是有翅膀的。

  只是那对翅膀被血肉模糊地粘连在了灵魂上。深夜的时候,裹着毯子在ICQ里和他说话
。相见之前,他们在网上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她是他在网上碰到的第一个,和他讨
论自杀的人。

  他告诉她他曾经吞下100颗药片,然后被送到医院洗胃。他就像一具尸体躺在无影灯下
。意识里只有医生手里白色的盆子和粉红的液体。想自杀的那一年他17岁。15岁的时候他
失身。不再愿意回家。一直都在和比他年长的人交往。情欲放纵的生活,使他迅速地蜕变
成一个英俊颓败的男人。

  20岁的时候他和一个25岁的女孩同居。住在高层公寓租来的房间里。养了一条狗。

  1年半以后,女孩嫁人了。他一直能讨女孩的欢心。也一直冷酷而自由。

  曾经和许多女孩做爱吗。她问他。

  是。有些人只有过一次。有些人是很多次。陌生的柔软的身体。在黑暗中像花朵般盛
开。

  他不清楚自己沉溺在其中的激情和空虚。却习惯性地重复着这个自恋的游戏。

  有过孩子吗。

  有过没有成形的两个。是和不同的女孩。

  自己开公司,赚过很多钱。挥霍一空。深爱过一个有男友的女孩。无法在一起。

  开始吸毒。

  知道吸毒最直接的后果是什么吗。

  会失去性欲。他说。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无法和任何女孩做爱。感觉到自己已经走到死
亡的边缘。然后在25岁的一个寒冷的冬天。他双手空空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瘦弱,苍白
,不成人形。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和破的仔裤。

  他在家里封闭自己。不和任何人联系。也不出去。

  他开始上网。他在网上只对她一个人说话。

  深夜的时候,他辗转失眠。穿上衣服,来到衡山路的一个小酒吧。在昏暗的灯光下,
他喝酒,打桌球。一个穿黑色丝绒裙子的女孩斜靠在一边注视他。他知道她在看他。

  他冷漠而专注地把桌面上的球打空。然后慢慢走到她的身边。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张
艳丽的脸已经在寂静中被积累的情欲所迷离。他知道自己此刻目光野性,笑容邪气,无可
抵挡。

  他低下头亲吻她的脸颊。然后走了出去。女孩跟在他的身后。

  他是一个隐藏着很多兽性的男人。

  遇见她的时候。他是一只曾经追逐激烈的兽。疲倦而脆弱的。躺在阴暗的角落里。

  她知道隔着网络,无法判断一个男人的真实。但是她相信他。她相信世界上存在的,
任何一种生活方式。就好像她自己。每一天的开始,对身边任何一个正常的人来说,是朝
九晚五,是社交,是工作,是忙碌和休闲。而对与她来说,只是看着阳光在墙上缓缓移动
的位置。然后是中午。然后是黄昏。然后是夜晚。

  偶尔出去。买950毫升的纸盒装牛奶,还有苹果。她几乎不离开自己的房间。这个男人
和她一样。把灵魂潜藏在了深深的海底。随时面临着上升或彻底的沦落。

  有一天夜里,她想到自杀。她知道自杀不是矫情。有时候,它是一个人能抓在手里,
唯一带给自己的安慰。她把剃须刀的刀片抽出来,放在枕头边。她看自己的身体。在柔软
洁白的肌肤下面,有一些跳动的声音。她想制止它们的嘈动和搔乱。她用手指缓缓在上面
划动。她闻到死亡腐烂的气息。刀片明亮地发出冰凉的寒光。她把它按在自己的手腕上,
然后用力地切进去。肉体无法轻易地接受侵入。一些褐色的血液渗了出来。顺着手腕轻轻
地滴落在木地板上。疼痛的感觉。她想做爱。和一个男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死
亡的气息中涌动欲望。

  她打开电脑。她手腕上的血把键盘涂得鲜红。她看看时间,是凌晨一点。

  他在上面。ICQ的小绿花打开。她看到他发给她的信息。他说,我在等你。

  她和他对谈。她告诉他她一直在延续着的梦魇。

  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脸。上面有光线无法触及的阴影。

  走在无人的大街上。风刮得很大。她穿着洗旧的白裙,光脚穿着球鞋。看到自己漫无
目的,面无表情地走在路上。在空无一人的车站,买了一张去向不知名小镇的车票。在去
往小镇的公路上,她生病了。住在小旅馆里。是一个阴暗狭小的房间。她用肮脏的被子盖
住自己。她听到寂静中一些属于远方的声音。灼热疼痛的头脑里面一片空白。她在寒冷的
星光下,铺开香烟盒子,用铅笔写了零散的文字。你知道我在等着你。可是你没有来。

  淡淡的铅笔印痕迅速地消失。

  她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翻动。手腕上的血块已经凝固。下线的时候她感觉有些恶心
。突然她在他的语言中感受到一些窒息而相近的特质。他像一条细细的丝线,缠绕在她的
心脏中。勒得很紧。她想打他一个耳光。狠狠的。她趴在水龙头边用冰凉的冷水冲洗自己
的伤口。然后用纱布包起它。凌晨5点的时候,她把电话打到他的家里。他放非常喧嚣的音
乐。电话里有嚣叫着的电吉他。他的声音在一大堆噪音中显得落寞而沉郁。那种英俊的酷
的男人,才会有的声音。他在抽烟。咳嗽得很厉害。

  他说,你等一下,我换种音乐。然后,她听到SAVAGEGARDEN.沙哑而深情的歌声,突然
像一盆清澈的冰水倾倒。把心淋得潮湿而寒冷。

  你喜欢野人花园的歌?

  喜欢。

  我也是。

  电话线路里有沙沙的电流声音。还有沉默。她就把话筒抵在自己的脸上。

  一边轻轻抚摸自己洁白的手指。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使她感觉到抚摸的欲
望。

  可是在这一瞬间。她不知道是他的声音在抚摸着她。还是寂寞。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散落。她把话筒抵在自己的下巴旁边。

  我会死掉的。她说。也许应该很快地嫁人。那时候她的身边有一些温暖真实的男人。


  只是她一直拿不出决心来交出自己。

  我只希望你能在见过我之后再做这个决定。他说。

  我会来上海。但我不一定会来见你。她说。

  我会等你。他说。

  黑暗的夜空,有大朵冬天灰色的浮云。高楼层叠地耸立。灯火和霓虹温柔地交融在一
起。夜色中的城市,就像一片湮没的石头森林。没有人群。没有生命。

  她把脸贴在窗玻璃上。车子正沿着高架桥进入市区。12月的某天她去了他的城市。

  她并没有确定是否要和他见面。她不想有计划。她看着这个对它有深深情结的城市。
突然感觉自己会死在这里。

  独自等在车站的时候,她买了一包口香糖,沉默地看着窗外呼啸的冷风。天气很冷。
她穿着肥大的布裤子和黑色羽绒衣。头发扎了有点凌乱的辫子。能闻到从发梢散发出来的
清香。她对着玻璃看到自己眼睛里面的亮光。明亮漆黑的眼睛。他们从来没有看过彼此的
照片。他只对她说过一句话。说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很英俊。他给了她灵魂和记忆中所有
黑暗和光明的东西。

  这个男人的声音是沉郁的。在接受这个声音的时候,敏锐的触觉使她无需分析,就能
感觉到里面深藏的灵魂。他是个上海男人。他和居住在这个城市里的男人一样,有些炫耀
,有些虚浮。

  但是属于他自己的,还有一些残酷冷漠的东西。好像一种蜕壳多次的动物。身体会变
得麻木而透明。

  他可以丧失一切身份和背景。他的声音是找寻他的唯一线索。

  所以在人群中她能够把他辨认。

  她独自在淮海路上逛了很久。下雨天街上的人仍然很多。阴冷的南方冬天。马路两边
没有太多树木。只有公园里的梧桐落满了一地的黄色叶子。

  肮脏狭窄的华亭路挤满老外。不打伞。脸上是仿佛沐浴着春天阳光般的闲适表情。她
踩着一地的泥泞从里面突围出来。雨水把头发都淋湿了。身上的黑色外套都是水滴。

  黄昏的时候她走到中环广场。一楼的咖啡走廊是以前去过的。感觉很冷。她要了热咖
啡。

  暗淡的光线和温暖的灯光揉合在一起。空气中有浓郁的奶油和咖啡香味。还有低声的
英文和瓷器碰触时发出的脆响。音乐是不断重复的MYHEARTWILLGOON.她认真地分辨旋律里
面属于风笛的那一段。然后喝完咖啡,走了出去。

  那一天夜晚下着非常寒冷的雨。她在衡山路的酒吧喝酒。她想等到有点喝醉了就回酒
店睡觉,她坐在吧台边看几个老外在打桌球。音乐很吵。她想他也许会在这里诱惑陌生的
女孩和他上床。

  他曾经是流连于都市夜店的一只动物。可是,她想起他声音的时候,心里有微微的疼
痛。她似乎在用这个唯一的线索分辨和寻找着他。

  她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一下脸。用棉纸认真地擦去口红。新买的莲娜丽兹的香水,她
拆开包装,把发梢喷到湿漉漉的程度。然后她拨了他的号码。

  他推开酒吧的木门。一身的黑衣服。是个英俊的男人。

  她看着他走到她的身边。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一种沦落的颓败。那是生活留下的痕
迹。

  长期地沉溺于情欲和物质的享受。他的眼神看过去浑浊而剔透。

  出来的时候,找了半天的衣服。他微笑。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一直窝在家里。


  他有风情的笑容。嘴唇的线条很好。也许他很容易让女孩感觉意乱情迷。如果那是个
不经事的单纯的女孩。

  他的话很少。他只是沉默。

  在阴暗的光线中,他的眼睛像一种兽。处于休眠状态中的慵懒和脆弱。他抽烟。

  熟练的姿势。漫不经心地凝望着弥漫的烟草气味的空气。他说,看到我是不是觉得失
望。那是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他的自恋是一种气味。像他身上的ARMANI香水。

  辛辣的清香。他的眼睛突然会变得很锐利和明亮。像一把刀。

  她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安静地直视着他。这是她的看人方式。目光会肆无忌惮的直接
。她一点点地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个神情。她忍不住微笑着轻轻摇头。她从一开始,就不
曾怀疑过他的英俊和放纵。

  就在这一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低哑。他有男人野性沉郁的迷人味道。她想像他
冰凉的手指,在她的头发和肌肤上可能引燃的灾难。她微微眯起眼睛。

  感觉到的气味,体温和无法言语的寂寞。

  当他坐在她的对面,轻轻地用手指抚摸白瓷的咖啡杯子。她突然感觉到的空虚。

  有一束幽蓝的小火焰。在心底轻轻地舔着疼痛。

  她能够轻易地判断,出现在眼前的男人。

  如果她感觉到欲望。她会和他在一起。

  三个小时以后,他们走出了酒吧。

  其间他喝掉6杯威士忌苏打。抽完整盒的三五。兜面而来的冷风使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是她熟悉的电话里的咳嗽。时常是混杂在喧嚣的电子音乐中。她把手拍在他的背上。她
说,你该少抽点烟。

  他不是她生活里常能够遇见的那类朴素晴朗的男人。他看过去有点松垮。并且萎靡。


  深夜的空气冷冽而清新。他们看到了雪花。小朵的干净的雪花,沿着光秃的梧桐树枝
随风飘飞。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晚上下起雪来。对上海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常常能够发生的事
情。

  她伸出手心,快乐地去接飞舞的雪花。她像个孩子一样的雀跃起来。

  下雪了。她笑着抬起头看他。

  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下了。他说。雪花把出租车的前窗玻璃撞得叮叮地响。那场雪,
仅仅只维持了深夜的一小段时间。

  是他们相见的那一个夜晚。上海的冬天。

  回到家以后,她有两天没有在网上遇见他。他突然好像消失无踪。

  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她说,我晚上会上来。只等你半个小时。如果你没来,就不再
等。

  这是她做事的风格。她喜欢简单。虽然也许有些残酷。

  他上来了。他说,从酒吧出来,把你送到酒店。我在出租车里打你的手机。不知道接
通后会对你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在拨打。但一直打不通。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肿胀了起来。
是一种从里面溃烂出来的肿胀。

  回到家一直睡不着。抽烟。半夜起来喝水。梦见一些透明的发亮的东西。

  整整两天,都在持续地睡觉。觉得自己很恍惚。

  他的语言在ICQ里不断地闪现出来。

  然后他问她,你喜欢我吗。

  她拒绝回答。她已经丧失说我爱你喜欢你之类的语言的能力。她只是抵着话筒轻轻地
抚摸自己的手指。那天晚上他们只有三个小时。他的身体始终在一米之外的距离。她沉静
地放肆地看着他的嘴唇。想着这样漂亮的嘴唇,被亲吻和吸吮的感觉。她只能够为英俊的
男人充满欲望。

  你穿着黑色紧身的毛衣。你很瘦。头发还是潮湿的。画着颓靡的绿色眼线。嘴唇苍白
。你的眼睛漆黑明亮。我知道在沉静的外表下你隐藏的激烈。虽然你只是微笑着看我。什
么也不说。

  莲娜丽兹的香水味道很浓烈,是凄艳的气味,好像一个孤独的戏子。

  他轻轻地叹息:也许我们都是无法给彼此未来的人。

  也许彼此都已经丧失爱和被爱的能力,是两个被时间摧残得面目全非的残废的人。

  和陌生的身体做爱。漂泊路途中短暂的恋情。一闪而过的幸福和告别的阴影。同居。


  背叛。残酷的心情。经历过的事情才能用得上宽容和了解。所以他们对彼此的过往没
有任何隐瞒。又或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彼此的对手。

  没有人是能够看得透我的。他说。

  那就不需要看透。她淡淡的。

  她说,你想和我结婚吗。

  他说,是。

  什么时候去注册。

  明天。

  真的吗。

  真的。

  15岁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嫁给第一个喜欢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走路的时候喜欢突然把她抱起来。她总是笑着尖叫着抱住他的脖子。

  过马路的时候,他把她的手蜷在他的手心里。那是一双温暖而柔情的手。生日的时候
,送近千朵的玫瑰给她。那些碗口大的猩红的玫瑰,在一夜之间就会枯萎。

  她知道被一个男人爱着的滋味。她也知道爱一个男人的感觉。

  爱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变得空空的。

  但是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在她走上被放逐的漂泊路途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只能爱一
个人在一瞬间。而且渐渐地变得自私。也许可以轻率地交出身体。却绝不会轻易地交出灵
魂。

  有什么样的男人是可以一直爱下去的呢。

  她想。是不是在过马路的时候,会用温暖的手紧紧地牵住她就足够了。

  她知道。他不温暖。但他的手心摊开在那里。

  他和她一样的冷漠。他们清醒地做着这件事情。就像人常常爱上爱情本身一样。

  他们都已经走得很长很远。双手空空。漫无目的。筋疲力尽。

  只是彼此依然无法安慰。

  那么仅仅就是把自己交出。放在一个男人的手心里。

  她对婚姻本身没有任何预算。宴席,婚纱,拍照,旅行。各种现实的琐事她都没有热
情。她曾经一直在流浪的路途上。她是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人。有了钱会买昂贵的香水和
棉布衣服。没有钱的时候,可以用苹果代替食物。

  她说,也许同居更适合你我。他不愿意。

  他说,只想结婚。

  她的家庭一直是她的阴影。她过了很多年孤儿一样的生活。虽然物质丰足。当她想背
弃这个家庭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每天晚上他打电话过来。

  她说,我是个一直在漂流路途上的人。

  他说,不要想得太多。到我的身边来。我们都需要浮出海面。否则会窒息而死亡。

  你会不再这样颓废和沉沦吗。她问他。

  会。我会重新开公司。我们需要一个家。然后生很多孩子。

  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继续写字。他说。

  他们从来没有对彼此说过任何诺言和情话。

  他们只想有新的生活。

  合适的人。合适的方式。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他去南京路接她回家。她拖着很大的行李包等在灯火通明的伊
势丹店堂里。她用稿费为他的母亲买了一条柔软的羊毛披肩。行李包里带着睡衣,书还有
爱尔兰音乐的CD.她把别的所有东西都留在了她抛弃的地方。

  他们分开了半个月。他看着她。她很瘦。脸色苍白。穿着旧仔裤和黑色毛衣。大大的
外套把她像一只鸟一样包裹起来。头发编了长长的凌乱的辫子。眼睛还是亮亮的。

  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她跟着他走出店堂,去马路上拦车。他试图接过她肩上的登
山包。她不肯给他。有时候她是一个固执而独立的人。也许因为性格里面疏离而冷漠的成
分。

  她一直都习惯依靠自己。

  出租车沿着宽阔空旷街道向前行驶。他把她带回他的家里,见他的家人。

  他摸到她的手。她的手指是冰凉的。

  然后他一根一根地把她的手指蜷缩起来。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她在家里抗争了近半个月。终于双手空空地跑了出来。

  放弃了工作,父母,家庭。

  到一个陌生的城市。

  和一个相见只有三个小时的上海男人生活。

  1999年12月的上海。下过一次雪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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