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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弃我去者,细雨菲菲),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转载<哭泣的色彩>(六)  作者:百 合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Mar  8 19:36:54 2001), 转信

  “安娜,你这身衣服漂亮极了。”苒青对来自墨西哥的安娜恭维道。安娜的五
官长得很好,只是有些显老,而且,汗毛太重。今天她穿一件海军蓝衬衫,同样蓝
底白点长裙,一条白丝巾,松松地系在颈上。

  “谢谢,”安娜拍拍苒青的肩。因为都是外国人,所以彼此之间要亲热些。

  “苒青,近来过得好吗?”安娜关切地问。

  “怎么说呢?”苒青叹口气:“还过得去吧,只是总不开心,非常沮丧。”

  “你是不是太孤单了呢?一个人住吗?”安娜的眼神很真挚,一抬腿,坐到了
苒青的桌上。

  “和一对美国夫妇还有一个日本女孩合住。可是没什么可和他们说的。可能是
文化差异吧。”她自嘲道。

  “你有中国朋友吧?”

  “有几个,可也是不这么谈得来。即使和他们在一起,我也觉得孤单。”苒青
一手托腮,语调里透出一种很压抑的东西。她说的是实话。

  “我刚来时也是这样。没有朋友,一到周末就嚎啕大哭。”安娜表现出一种同
病相怜的样子:“后来,我就去看心理医生。在那儿,我认识了一些和我有类似情
况的外国学生,大家一谈,心里就轻松多了。”

  苒青不怎么相信。在国内时,即使她有那么几个好朋友,也常常是觉得孤独寂
寞,觉得自己和别人格格不入,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记得出国前,有一天晚上,
也是深夜,那几个常和她在一起玩的小哥们在对面的房间里搓麻将。平时,她总是
陪伴他们,给他们做夜宵,但那晚因第二天得给学生上课,就先回房间了。

  她那时是一个人住。一间屋子,大大的,除了一张床,就是一张书桌,还有一
个装满了书的原木书架。四周空空荡荡,墙壁是惨白的颜色。她躺在床上,熄了灯
,瞅着窗外婆娑的梧桐叶子出神。小哥们的吵闹欢笑声不时传来,她听得见,可觉
得那是在另一个和她无关的世界。她不知自己是谁,她觉得白天的自己和晚上的自
己不是一个人。她睡不着,打开收录机,听那首不知听了多少遍地歌:

  
  轻轻地捧着你的脸
  替你把眼泪擦干
  这颗心永远属于你
  从此你不再孤单……

  谁能擦干我的眼泪,谁能对我说他的心永远属于我!苒青很是伤感。她想着张
帆,他们刚领结婚证不久,为的是张帆以后可以通过“陪读”出国。可对她来说,
张帆好象还是陌生人!他们相识三年,什么时候张帆说过“这颗心永远属于你,从
此你不再孤单”呢?也许张帆爱她,可他从没对她说过“我爱你”,他只是说他再
也不会去找别的女人。苒青没有一种相属的感觉,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完完全全地属
于一个人!心,不再动荡,不再漂泊。

  可她停不下来。在她的感情世界里,仿佛总是没有驿站,没有终点,她只能不
停地跋涉,不停地挣扎。她好累,好疲倦。如果前面有棵大树,让我停靠,磕尽鞋
里的泥沙,那么,我不再流浪,不再漂泊。她常这样想。可是……张帆是个很忠于
感情的人,也许,他就是那棵大树,苒青却没有结束旅途,她挣扎着,不相信眼前
的一切就是她魂萦梦系的一切,她所希望自己拥有的一切。“我吃了那么多苦头,
付出那么多,不是为了这一些,不是!”每当朋友们劝她现实一点时,她总是这样
回答。为了哪些?她并不知道。

  苒青知道自己又要失眠了。她开始烦躁不安。顿时,对门传来的声音使她十分
恼火。特别是麻将牌在木桌上“唏哩哗啦”的响声,利锯一样拉扯着她的神经。她
按耐不住了,咬住牙关,不让自己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她趴到床上,用枕头压住
自己的头。不要这样,不要!

  她跳下床,光着脚,只穿着短短的睡裙,开了门,一步闯进对门的屋子:“你
-们-能-不-能-轻-一点?”她咬牙切齿地吼道。她的头发乱蓬蓬地披着,脸
涨得通红,两眼冒火。他们待她如同手足,平时事事让她。不过,也从未见她发怒
,只是有时很能撒娇。所以,他们也没在意,继续专心玩着,其中一个还打趣说:
“苒青,不让你玩你忌妒了是不是?你根本不够格。”另一个说:“快回去睡吧,
明天你不是还要上课吗?去晚了,学生又要去系主任那儿告你了。”苒青上课敷衍
了事是有名的。

  苒青全身抖动着,不再说话。她在门口呆立了几秒钟,三步两步闯到桌前,三
下两下把麻将全推到地上。他们这才知道,苒青是真火了。但他们也没说什么,在
桌上垫了一条浴巾,继续玩。

  苒青回到房间,怔怔地坐在床上,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把收录机开
到最大音量,是节奏强烈的摇滚乐。隔壁的人“咚咚”地敲着墙壁,她也不理睬。

  “受不了,真受不了。”苒青象一只被围困的野兽一样,在屋里窜来窜去。她
不知自己想找什么,想做什么,不是因为他们的吵闹,不是,她明白,她只是觉得
无望,觉得闷觉得对一切都很失望,很绝望,一切都不是她想象的,不是她想要的
。没有人能懂她,没有。

  她开始流泪。那震耳欲聋的音乐,更给她一种被困孤岛的感觉。四周都是茫茫
大海,她无处可去。逃与不逃都是死路一条。别人都在岸上好好地活着。她面前没
有灯光,她什么都看不见。这些“哥们”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每天都很快
乐。张帆离她很远,他从来不知道她。她痛苦地发现,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
她开始无声地流泪……

  第二天,苒青去医院看神经科。她含着泪对那个老医生说:“我有神经病。我
睡不着觉,睡着也是老做恶梦。我好孤单,可觉得孤单时又不愿和人打交道。我经
常哭,觉得活着很没意思。”

  老医生慈善地看着她,笑笑说:“你没病,可能是过于多愁善感,造成神经衰
弱。吃点中药吧,凡事想开些。”他给苒青开了一副中药方。苒青没吃,她知吃了
也没用。

  为什么总是逃脱不开那种孤独和寂寞!苒青很是不明白。

  “苒青,这儿有男朋友吗?”安娜笑着问她。

  “这……”苒青想起达明。但她知道,办公室的人都知道她是结了婚的人。“
没有,”她否认道。

  “啊!”安娜吃惊地扬起眉毛。“你们中国人真不可思议!你一个人,一个人
!难怪你不开心呢。”安娜叫起来。

  “安娜,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结了婚吗?”苒青为自己感到恶心,她不明白为什
么要装出一副忠贞的样子来。大概是还脱不了中国人的虚伪吧?

  “可他还在中国!你们也算夫妻?”苒青知道,安娜本来在波士顿有个未婚夫
,后来嫌太远,分开了,在康奈尔又找了一个。

  “他过段时间就会来美国了。他们单位规定我出来一年以上他才可以申请出来
。”苒青知道安娜不会明白这些。可事实的确是这样。刚来几个月,苒青就把银行
证明寄回去了,但张帆的学校没批准他。苒青有时觉得这是天意。如果张帆上个学
期能来,她寒假也不会去达明那儿,她的日子也就不会是这样,有这么多苦痛。这
是一种无法诉说的苦痛。她也悲哀--夫妻团聚的机会,竟完完全全要受赐于人!

  “可无论如何,你得有人陪伴。一个人,”安娜做了个极痛苦的表情:“太难
了。要不要给你找个墨西哥男孩?”

  苒青大笑起来。“谢谢你,安娜,用英语谈情说爱我会觉得不舒服的。”在苒
青看来,只有中文才能表达明出那份缠绵、那份惆怅、那份热烈和那份痛楚。她从
没想到要和其它国家的男人搅和到一起。

  即使有达明,她还是孤独。从这儿到纽约开车至少五个小时,她不会开,也没
有车,每次都是坐“灰狗”或达明别人的车去,每次都是很疲倦。疲倦得她有时真
想把这一切画上句号。苒青何曾有他陪伴!

  还有另外一种孤独。躺在达明怀里,她还是孤独。当两个人的肉体结合得毫无
空隙时,她仍然觉得她和他之间还有长长的一段距离。那是永远也不可能走完的。
每在这种时候,她总是诧异,刚刚这样相亲相爱的两个人,实际上,彼此十分陌生
。不要说什么心心相通,脉脉相连,就是她对他的这份苦恋,他又如何能懂?她为
他付出的那一切,他又怎能知晓?苒青常为此忧伤。世界上,还有比心爱的人不懂
自己更为落寞的吗?你在为他流泪,为他痛苦,为他牺牲,为他绝望,他却隔岸观
火,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夜静如水的时候,在心里静静地和他对话。告诉他:爱你,用生命……风摇动
窗外的树叶“沙沙”做响,一股冷气,从玻璃缝中持续不断地透进。期盼他有回音
,期盼自己的脉搏紊乱,因为那将是他思念的电磁波在干扰,期盼他走进自己的梦
,握住自己的手……什么也没有。即使用心对话,何曾有回音!不眠之夜,看月影
西移,祈求他黎明时走进,为自己拭去眼角的泪花;血色黄昏,拖着疲惫的脚步,
盼望信箱里有他一纸素笺……什么都没有。

  “安娜,你爱你男朋友吗?”苒青想轻松些。

  “我很喜欢他。他挺有趣。不过,我发现艺术系有个巴西人挺不错呢。昨晚我
们一起去酒巴跳舞去了。当然,我现在的男朋友不知道。”安娜很得意。

  “你会和他结婚吗?”苒青很认真地问。

  “怎么可能!我从来还没想到要结婚呢。那是四十岁的事吧。我找男朋友,只
是为了不孤独而已。”

  苒青理解,她可以理解一切人。可是她自己做不到。她选择一个男人,肯定是
因为爱他。既然爱,她就想长相守。本来,在国内时,她就自认为是最解放的了,
因她总是说“相爱就相守,不一定有婚姻。”她爱达明,她希望不要分离。所以,
她老是有种怕失落的恐慌。失去他,我会死的,她常这样想。

  “安娜,如果你和他分手,会难过吗?”苒青在任何一次感情起伏中,都要受
许许多多的苦。

  “不一定。如果他是最好的,我当然会难过。如果不是,可能不会。”

  “可你们在一起很长时间,分开总是不容易吧?”

  “为什么不容易?说声再见就行了。若真处得不错,以后还可以做朋友嘛。”

  苒青是做不到的。她想,除非爱得不深,才会这样洒脱。要么永不相遇,要么
永不分开,没有别的选择。如果相爱已深,分手后任何的接触都只能是一种回忆的
痛楚。有时,她很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割舍不下这么多?情感上,她总是完
全地投入自己,受苦太甚时,她也希望能淡泊一些,可她总是潇洒不起来。她想这
也许是文化的缘故。中国人过于重情,实际上,也许过于重虚,不务实。西方人处
理感情的方式常常使她目瞪口呆,但她就是学不会。

  达明也曾对她讲过:“我们可以是好朋友。”她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她不知自己是不是太贪婪,总不想放弃得到的那些。虽然,她有时也很清醒:放弃
与得到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世界上,没有对于人生永恒的东西。得到之后,也
许发现,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时就会自动放弃;但在没有得到之前,她无论如
何也是不会放弃的。

  达明并没有使她少些孤独,自从一切开始后,她更觉孤独。特别是在她觉得受
了伤害却又无从诉说的时候。她思念他,呼唤她,每一个夜晚,都因此变得漫长起
来。失眠时,她流着眼泪默念他的名字;入睡后,梦里她四处找他,最后只能站在
风里悲伤地哭泣……因为爱他,每天下课后她都把自己关在屋里给他写信,打电话
,不想见人,不想与人交谈。她总觉得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在别人面前失声痛哭
。她逐渐地远离他人。达明经常狠狠地伤害了她,她痛不欲生,却又难以诉诸于人
--这时,她就会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苒青,不要在意太多,不要追究太多,不要想结果。那么你就会快乐好多。
”安娜哲学家般地劝道。苒青深有同感。但是怎样才能做得到呢?她的天性就是在
意太多,追究太多,太想知道结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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