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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弃我去者,细雨菲菲),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转载<哭泣的色彩>(七)  作者:百 合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Mar  8 19:37:17 2001), 转信

  我太失望、伤心了。这两个词,未曾失望、伤心过的人是体会不到它的滋味的
。我真的是失望、伤心!

  所有的悲剧,在你我相见时就埋下了伏笔,你我相聚的第一刻就拉开了序幕,
而现在,已上演好久了。你看它高潮迭起,是不是?什么时候是剧终,我不知道。
剧终会怎样,我也不知道。但悲剧总是悲剧,不会以喜剧来收场。作为悲剧中的女
主角,我已疲倦万分,只希望它早点结束。你使我的每个日子都灰沉沉的,尽管现
在是风和日丽的春天。

  那撕裂、掏空、疼痛、晕眩,以及怨恨……那空洞洞的遥远的声音;那个恍恍
惚惚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感觉……

  我记住了这样的日子,今生今世,刻骨铭心!心里,已经为它点上了白色的小
蜡烛……

  不知世上有多少女人象我这样整年心里都飘着雨雪,结着冰。可胸口的创痛依
旧新鲜,血,汨汨流淌。可我无奈,我无法用它涂抹我的世界。我的面前是这样灰
暗。可是我多想,多想就这样一下切开我的手腕,蘸着那般艳红,为自己画上一幅
今生唯一想画的图画:黑色的天空,白色透明的躯体,泼洒着鲜艳的晚霞般的血…
…那肯定是很美丽,很动人的。

  苒青坐在桌前,泪水顺着脸滴到纸上,斑斑点点。她每天都给达明写信,她觉
得自己的内心,就象夜里海边礁石上的草棵,一阵阵地被风卷过,被海浪侵袭过,
她得不停地挣扎。她的功课,已经越来越跟不上了,她知道这样下去,她非得被淘
汰不可。若想保住资助,各科平均分数至少得B以上,可她有一科的期中考试已是
不及格,那是在她从达明那儿回来的第二天。就是那次,她知道达明“结婚”了。
可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已失去了这么多,她还怕什么?她知道她没有能力去争取
别的,她唯一能赌一赌的,就是达明。她是一个什么都输光了的赌徒,她没有什么
再怕输掉的。认识到这一点,她非常悲哀--她付出一切,仿佛就是为了失去一切
。为了给自己一点点平衡,她把一切她所忍受的都归罪于达明,尽管她知道,那是
她性格的悲剧。她恨他,有时,她是那么恨他,以致于想起他来,她会用所有的最
恶毒的词汇诅咒他,她会想象自己用什么手段去报复他,在她的想象里,她是不惜
任何手段的。

  外面的天渐渐暗下来了,窗外树上新发的芽苞,在暮色中看去,只是一个个小
小的黑点。树林里的溪流,远远地传来“哗哗”的声音。天是淡紫的青色,几粒疏
星已廖落于天幕。布朗夫妇和由美子都还没回来,四周寂静得能听见夜慢慢降落。

  中午,苒青的导师珍妮陈,那个美籍华裔教授又把她叫到办公室,很不高兴地
告诉她说,系上对苒青很不满意,苒青平时干的活不多,功课也不是很好,但念及
这是苒青的第一年,系里愿意再给她一些时间。苒青一直低头不语。“苒青,你有
什么打算?你倒是说话啊。”珍妮不耐烦地问:“你怎么老是这种不在乎的样子?


  我根本不在乎这些,从来没在乎过。苒青想大叫,这些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我真看不惯你们中国学生这种样子!这是在美国!不好好念,来干什么?你
们光知道美国好,为什么不知道美国的竞争很厉害?不想吃苦就呆在中国好了!”
珍妮骂中国人时,就把自己当美国人;骂美国人时,就当中国人。她四十年前来美
国,才十六岁,口袋里只有二十美元,尽管她的继父是香港有名的商人,但她说她
就为争得那口气,决不要他一分钱。她聪明勤奋,硬是靠着奖学金读完了大学和研
究生,拿到了博士学位。

  苒青也懒得理她。我和你不一样,她心里暗道。你可以不需要男人过一辈子,
可以一辈子单身,我不行。我身边必须有个男人,而且必须是个我爱爱我的男人。
我为男人活着,没有男人我生存不下去。我忍受不了孤单,也忍受不了寂寞,我忍
受不了一个人的世界。我需要心的慰藉,也需要肌肤相亲。“苒青,我在跟你说话
,你听见没有!?”珍妮提高了嗓门。她很胖,头发短短的象男人。苒青从未见过
她穿裙子。有时,晓晴跟她嘀咕说怀疑珍妮是同性恋。

  “听到了。”苒青心不在焉地说。听到和没听到又怎样呢?她有些茫然地看着
珍妮。

  “苒青,你是不是很忧郁?”珍妮问道。英文里的忧郁好象没有中文里的忧郁
“严重”,是被人们时常挂在嘴边的。听说,康奈尔大学有百分之七十的学生因为
“忧郁症”看过心理医生。“你也许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我去过,没有用。”

  那次听了安娜的建议后,尽管似信非信,苒青还是去了学校的诊所,心想反正
是免费的,就当做聊天儿好了。可那个中年的女心理医生好象是弗罗伊德的忠实信
徒,她让苒青回答完十几个问题,确定苒青真的有“忧郁症”后,便开始不厌其烦
地问苒青的童年。苒青自己也念过些心理学书,知道弗罗伊德那一套就是从人的童
年时代,寻找人格形成的轨迹。一般说来,成年人的心态特点,是由其儿童时期所
发生的某件或某些事所影响的。心理医生问苒青的父母是否吵架,是否虐待过她,
是否酗酒或吸毒,是否本身是忧郁症患者。苒青觉得这些问题简直是对父母的污辱
,她很凛然地回答说:“我的父母很相爱。他们很爱我们。我是在一个幸福正常的
家庭中长大。”她告诉心理医生说听父母讲,她从小就多愁善感,而且经常生病。
后来,她又看了太多的小说,从不看正经书,总把小说当生活,走不出自己的幻想
。现在,她在一个陌生的国度,精神上特别寂寞,压力也大,加上和达明之间的这
场恋爱,她实在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现实。有时,她痛苦得想死。但是,一想到那
样爱她的父母,她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哪知,心理医生一听到她想死,马上惊惶失
措,拿起电话告诉精神病医生说她有一个紧急病人。精神病医生和心理医生的区别
是,精神病医生可以开药,而心理医生只能“听”和“劝”。听说苒青有想死的念
头,精神病医生让苒青马上去见她,连时间都不用约。精神病医生也是个中年的女
人,很和蔼,象妈妈。苒青怀疑只有女人或不太聪明的男人去念心理或精神分析,
因为这样的职业不需要什么大本事,能听能说会道就行了。

  “苒青,告诉我,你为什么忧郁?”

  “我想家。我不喜欢这里。我不爱我丈夫。我爱别人。”

  “想家为什么不回去呢?不喜欢这里为什么要呆在这里呢?再说,你都二十六
岁了,怎么还会这么想家呢?你是个成人,苒青,你不再是爹地和妈咪的小姑娘。
你说你不爱你丈夫,离婚就是了,和你爱的人在一起。只做使你自己不痛苦的事。
”你不明白的,你不懂,苒青在心里说。美国的心理医生怎能治得了中国人的心理
病!既然人的心理受制于环境和文化,美国人怎能洞悉中国人的内心世界?从那开
始,精神病医生让苒青坚持服用抗忧郁药“普若扎克”,并让苒青每星期去和她见
一次面。那药也真的很管用,一段时间后,苒青发现自己很安静,本能使她流泪的
事,象达明的信,或者给达明打电话,或给父母写信,都不再使她流泪了。她不再
绝望。可是,后来,她也为此疲倦了。每次去见医生,她都要问苒青:“你过去的
一个星期中感觉如何?有过死的念头没有?”让苒青觉得若她没有死的念头真是对
不起医生的关心。再说,她也怕这种药将给她带来副作用。她怕自己由此变成一个
没有知觉没有感觉的人。她宁可在大喜大悲中毁灭,也不愿在麻木中生活。两个月
后,她告诉医生说:“我感觉很好。我一点也没有死的念头了。我很乐观。我想我
再也不需要来见你,再也不需要吃药了。”医生也很高兴,好象她把苒青从死亡线
上挽救回来一样:“祝贺你,苒青。我也希望从此不再见你。”

  其实,死亡的念头何曾离开过苒青。也许是在很早的时候,在没有来这儿之前
,在没有和达明之间的一切之前,她就有这个念头了。当然,它只是她面对不了现
实时的一种逃脱,但她永远也不会有勇气和力量去死的,那只是一种幻想,一种诱
惑。有时,苒青为它深深地着迷。“苒青,你这样的精神状态无法念书的。你会被
淘汰。”珍妮的语气挺担心。其实,尽管她脾气不好,系里的别的学生都不愿跟她
,她手下只有晓晴和苒青,但她各方面对她俩还是挺关心的。她念及晓晴和苒青不
会做饭,也没时间做,更舍不得出去吃,便经常带她们俩去吃学校的食堂。康奈尔
的食堂,质量是实在不错的。都是自助餐,可以选择的种类非常多,生熟荤素都很
齐备。每次苒青和晓晴都是放开肚皮吃,也不担心胃和体重。在外面吃这样一餐,
至少得十几块钱,一般学生是负担不起的。

  “无所谓的。”苒青叹口气说。

  “苒青,我很讨厌你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怎么可以无所谓?这是康奈尔,你知
道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吗?这是有名的‘长春藤’学校!”

  我知道的,苒青想。又能怎样?念什么学校我从来没在乎过。我只希望感情上
幸福。可我从来没幸福过。不幸福我是什么事都做不了的,什么也不在乎的。爱情
一直是我的支柱,没有幸福的爱情我便没有一切,尽管我知道我是多么的因此而浅
薄。

  “苒青,你若是这种态度我无法帮你的。不然,若系里决定对你要做什么的话
,我还可以帮你说一下。可你这样让我没法说话。”珍妮的脾气不好,人缘也就不
怎么样了。她二十年前就做了副教授,至今还不是教授。每次都没人提她,尽管她
的教学和研究都做得很好。但是,尽管大家不喜欢她,却都怕她,因为她谁都敢骂
,什么话都敢骂的。

  “珍妮,谢谢你。不过,没什么的,没必要为我去争取什么。我真的无所谓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还没有。”

  此时,苒青又在给达明写信了。和他说话,不管是在电话上还是在纸上,都和
使苒青心碎,疼痛难挨。回忆起纽约四十二街“灰狗”站上那个小小的男孩所给她
带来的温馨的感觉早已荡然无存,每每起他来,只有怨和恨,有堵在胸口的吞不下
吐不出的悲哀。他会要了我的命的!因为他,我竟然一无所有。她忘不了那天。是
春节前的一天,她想去掉“它”,既然它已被决定了去掉的命运。她想去达明那儿
,和他一起过春节。她不愿再忍受那种不适,既然没有理由再忍受下去。是晓晴送
她去的,在那个灰蒙蒙飘着细雪的下午。从那以后,一到这样的天气,苒青就被抽
空的疼痛和眩晕。完了之后,晓晴把她送到灰狗站。好冷,苒青穿着一件十美元买
来的旧呢大衣,下着白色的毛衣和墨绿裙子。就是在这种时候,她也希望见到达明
时,她不会看起来太难看。

  在车上的五个小时,她一直昏昏沉沉。车内和车外都是漆黑一片。她不知一切
是否只是个梦。她欲哭无泪。

  当达明把她从车门上搀下来时,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她没有看清达明的神色


  “达明,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在等地铁时,她对闭着眼睛对他说。她的
声音仿佛从遥远处传来,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痉挛的疼从小腹阵阵涌来。

  那天晚上,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哭。无声地哭,她愧对于那没有机会来到世上
的“它”,更愧对于自己和自己的期盼。她哭了好久好久。泪水把半边枕头打得湿
漉漉的。达明不得不趴在她身上,说:“苒青,难道只有这样吗?难道只有这样我
才能安慰得了你吗?”

  可是,只有哪样的什么才能安慰得了我的失去和苦痛!她在心里拼命喊道。苒
青的一切都被掏空了。这辈子,能填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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