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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弃我去者,细雨菲菲),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转载<哭泣的色彩>(十)  作者:百 合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Mar  8 19:38:29 2001), 转信

  苒青觉得这样的日子应该到头了。真的,不到头可怎么过下去呢?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有着何样的心境。天很热,空气湿漉漉的,粘乎乎的风吹来
,好象一块脏兮兮的破抹布,卤嗒嗒地贴在身上。那种烦躁不安、抑郁痛苦、无可
奈何的感觉怎么也去不掉。真想躲在什么地方,逃开这样的夏日。呆在屋子里,紧
靠着窗口站着,汽车吵杂地从楼下疾驶而过,四周摩天大楼遮天蔽日,灰色的鸽子
在灰色的尘埃里懒洋洋地盘旋……一切难道就是这样真实,真实得让人捉摸不定自
己是不是在梦里?什么时候可以明明白白地,知道什么就是什么,什么是为了什么


  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永远。日子……唉,这样的日子……早点完算了。

  地铁站里,总有那么一股让人窒息的热哄哄的臭气,扑鼻而来,席卷着,带给
苒青一个无法忍受的疑问:世界为什么会是这样?黑黑的,乱乱的,脏脏的……它
本身难道是一个大垃圾场吗?车厢里空调倒开得很足,可那种凉,总是让苒青裸露
的双臂一阵阵刺刺地发麻。她漠然看去,满眼是漠然的面孔。白的,黑的,黄的,
棕的;高鼻子,矮鼻子;凸面孔,凹面孔;大眼睛,小眼睛……上帝真有那么份闲
心,把人塑造的这么“千姿百态”!可是,可能上帝在赋予人灵魂时玩腻了,就那
么漫不经心地一点戳,所有的人便有了那么种呆呆板板木木硬硬的表情。就这样永
远象在睡着一样吗?这所有的人?

  旁边一对黑人夫妇在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苒青是什么也听不到的。她只是闻
到一股强烈的狐臭。她也懒得换一个座位坐,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窗玻璃上自
己的影子出神。她不相信那是自己。那个面色憔悴,两眼无神的女人?怎么是这样
地丑陋,这样地沮丧!她想自己本应比这个样子好一些。她怎能就和所有的人一样
,一样地,这样被随意塑造!可是,她又能怎样?她有能力塑造自己吗?

  一个跛脚黑人在车厢里乞讨。他摇动着硬纸“可乐”杯,硬币在里面发出“哗
哗”的响声。“兄弟姐妹们,请可怜可怜我这个无家可归的人吧。”没有人理他,
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沙哑、凄凉。记得第一次来纽约时,苒青把身上所有的
零钱都给了一个在地铁站出口乞讨的老黑人。“圣诞快乐,”苒青拍拍他的手,又
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在节日的气氛中,那个衣衫褴缕的老黑人象一把尖刀,在苒
青的心口戳下狠狠的阵痛。那个黑人流着泪吻吻她的手,说:“姑娘,你有一颗美
丽善良的心,上帝保佑你会有幸福的生活。”苒青一直相信那是她得到的最好的祝
福。后来,她发现乞讨的人太多了,虽然她的心仍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怜悯和痛楚,
可她做不了什么。她也是个乞丐,同样在向这个世界乞讨。同样地,没有人听到她
的乞求。她总是在安抚自己:不要埋怨她人的冷酷,靠自己。可是,她真的能靠自
己吗?

  她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多少年来,她一直在流浪。流浪已使她疲倦万分。
尘埃漫漫,多少沧桑……有时,苒青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寻找什么。她茫然得措
手无策。

  “达明,带我走吧。”苒青的双手按住胸口,哀求着。只有一想到以后也许再
也见不到达明,她的心就疼。是真真实实的疼着,在她的心口,翻腾着,使她咬住
牙关,泪水直流。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达明坐在桌边,左手抠着耳朵,心不在焉地说。

  达明要转学去加州的柏克利大学,苒青知道,从此以后,她也许再也见不到他
了。但她怎能让自己半年的感情付诸东流?她不允许自己承认自己的失败。这么多
日子以来,她已经发现自己有时觉得爱的并不是达明,而是她的幻想,她的童话,
她的感觉,还有,她仅存的那点自尊。

  “为什么不可能?在我们相爱的时候,就让我们在一起吧。”在我们相爱的时
候……我们相爱吗?我们相爱过吗?可是,无论怎样,在我不想失去你的时候,在
我失去你会心碎悲哀时,让我和你在一起。我不想放弃,我不甘心放弃。这份感情
再苦再疼,毕竟在她漂流他乡的这些初始日子里,是她精神的支柱。“你知道我爱
你,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你不是也说爱我吗?”苒青越说越激动。泪水在她脸上
狂流,她绝望得仿佛置身黑暗的夜海,唯一能握得住的只是手中的一棵稻草。

  楼梯间是在楼的东头,人们都喜欢乘电梯,所以很难在那儿碰到什么人。水泥
阶梯上,有层薄薄的灰尘。没有空调,很闷热。苒青低着头,下意识地数着。她发
现每层楼有四十道阶梯。当她数到六百时,她便站在楼顶了。

  楼顶上,要凉爽得多。夜风吹来,虽有些潮湿,却不很热。放眼望去,到处灯
火璀灿,使满天繁星,也失去了光彩。哈得逊河在不远处鳞鳞闪烁,河边的高速公
路上,一辆接一辆疾驶而过的汽车后灯,串成红色长龙。这个同时充满富裕与贫穷
,文明与落后,热情与冷漠的世界最大城市之一,也有这样美丽的时候。可在白天
,它却是灰蒙蒙的一片,因而它的摩天大楼和华丽的橱窗,便分外地具有诱惑力,
使人产生贪婪的欲望,也让人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绝望。

  这就是美国,这就是多少人心目中的天堂世界。这就是纽约,这就是美国人心
中的“大苹果”。苒青慢慢地走到楼顶边缘,坐下。她不敢面向街面,而是背对着
--她不敢,她有恐高症。以前,在上海第一百货商店前的“天桥”上,张帆曾试
图按着苒青的头,让她看桥下的马路。她吓得两腿发软,几乎哭出来。那“天桥”
,可能连两层楼高都没有吧?刚刚,在她没坐下时,如果她再向前一步的话,会怎
样呢?其实,又能怎样呢?至多,她的身体会在星光灯光交织的红灰色夜空里,不
轻不重地画出一道弧线,然后不轻不重地落到柏油马路上。会不会有鲜红的血和雪
白的脑浆并溅出来呢?会有一丝甜滋滋的血腥慢慢飘扬起来吗?行人们会止步,发
出“啧啧”的叹息吗?不,不会的,这种事在这个国家,特别是在这个城市里屡见
不鲜,人们已失去了围观的兴趣。人们不会知道她是谁,人们不会关心她是谁。死
了就死了吧,管她依然年轻,管她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个国度,因为什么而失望绝
望得不能再失望再绝望。

  前几天看美国最大的华文报纸《世界日报》报导说,一个从天津来的女孩,从
纽约的十三层楼上跳楼自杀。她是个成绩优异的学生,可是,因为感情和经济问题
,精神失常了。她总觉得有人跟踪她,或有人窃听她的电话,而她尚未完全精神病
失常,所以她明白自己已经精神失常。她很痛苦,却又无法解脱,只好一死了之。

  苒青觉得可以想象。中国学生习惯了依赖父母、老师、朋友,在这样一块陌生
的土地上,得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么多陌生的困难,没有坚强的神经是支撑不了的。
没有人来帮助你,如果自己没有能力来帮助自己,则无出路。这是很残酷的,特别
是对于那些比较软弱又多愁善感的人来说,比如苒青。

  几辆警车头顶闪着红色和蓝色的灯从楼下呼啸而过。肯定又是哪儿有凶杀案了
,苒青想。小偷小摸小抢在纽约,警察根本“不屑一顾”,太多了。有人说在纽约
住上一年而没被抢,那算不了纽约人。苒青念研究生时认识的一个不同系但住同一
宿舍楼的女孩和达明一同就读于纽约大学,前天她来达明住处看望苒青,告诉苒青
说,她刚来纽约时,没资助,得去打工挣学费和生活费。第一天干了十二个小时,
挣了六十块。在地铁上,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大黑手伸进她的背包,不慌不忙地取
出钱包。他把钱拿出来,又把钱包放回去。她又惊又怕地看着这一切,说不出,也
不敢说一句话。人们告诉过她,被抢时应“束手就擒”,不然说不定就要被打一枪
或捅一刀。周围的人都很漠然,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

  苒青发现梦想中的常常是罪恶的。就象她和达明之间的一切,不也是这样吗?
她既和张帆有婚约,不管当初是因为什么而有了这桩婚姻,她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妻
子。可是,她又这样奋不顾身地爱达明,在世俗的意义里,这何尝不罪恶?可她此
时顾不得这么多,她只能随自己的感觉和愿望,也许,还有欲望。

  达明是很自私的。冲动时,他说爱她,在那一瞬间,他说的也许是实话。可是
,在更多的时候,他很清楚地在利用苒青,利用她的对于有关爱情的天真幼稚的幻
想,因为他孤独,他便残忍地利用苒青的孤独。对于苒青失去的一切,他并不在乎
。他的那些甜言蜜语,只不过是“哄”苒青,就象糖果或玩具对于不肯上幼儿园的
小孩所起的作用一样。几句水分很多的话使他少不了什么,却能使她死心塌地地接
受他的伤害,宿命般的任自己失落得一无所有。

  在他们之间的一切刚开始时,他告诉苒青,她女朋友是他中学同学,他们已相
识多年。苒青问他:“你爱她吗?”她说这话时,急切地看着他。达明说:“爱,
也不爱,只是习惯了。这么多年了。”他说那女孩太内向,说话、做事都魂不附体
似的。语气里,好象很不满。苒青于是心中升起希望。她爱这个小男人,在她和他
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就孕育了他的孩子。她希望和他在一起,为的是让他对得起她
付出的那些。他得用他的将来做代价。现在想想,达明说那些,是有目的的,他只
是为了给苒青点“甜头”,给她一种虚幻的希望,这样就能使苒青在他孤独的日子
里,毫无反抗地任他伤害。

  三月份春假时,凌力来纽约看女朋友,顺便捎上了苒青。他告诉苒青,听他女
朋友说,达明正给他女朋友办来美探亲的手续。“他在欺骗你,利用你,苒青,我
从没说错。”苒青肯定凌力在这样说时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苒青不说话,她把头扭开,看着车窗外无边无际黑沉沉的夜。黑夜仿佛是静止
的,在她每次去看他的时候。五个小时的车程,漫长如五个世纪。她不时地看表,
可指针也好象被钉住了,总是没有移动。她内心焦躁不安,总想把车玻璃砸个洞,
把头伸出去喘几口气。

  苒青事先没有告诉达明她要来。她没有敲门,推开他虚掩的门走了进去。她永
远也不会忘记达明当时的表情:惊讶、怔忡、迷惑和虚弱!

  苒青和他对视着,不明白他为何会有那样的表情。她慢慢地走过去,闭上眼,
把自己投进他怀里。

  他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很有些沉重的感觉。苒青的心里开始发紧
。“达明,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她又开始流泪。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每
次和他在一起,她为什么总是流泪,总是痛不欲生!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你别多心,别胡思乱想。我好怕你胡思乱想。”

  “你瞒不了我。达明,这么多日子了,你什么也瞒不了我的。你刚刚吻我,和
以前不一样。”

  “苒青,真的没什么。”达明叹口气:“你怎么总是这样敏感?”

  “达明,不要骗我。我什么都知道的。都知道。如果你骗我,我会恨你的。”

  “苒青,能有什么呢?我能有什么瞒着你呢?我能有什么能瞒得了你呢?”

  “达明,她要来了吧,很快,是吗?”

  “别胡说,没有的事。”

  “你还在骗我。你这么想骗我吗?”苒青凄然一笑:“达明,你就真的要置我
于死地吗?”

  “苒青,我不是想骗你。我是怕你受不了。我不忍心。”

  “达明,你怕我受不了吗?你是怕她万一来不了,所以现在还不想失去我这个
暂时的安慰吧?”

  “苒青,你不要这样说,你在伤害你自己。你不仅仅是我的安慰,更不是一时
的安慰。”

  “那我是你的什么?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你已经选择了,是吗?你已是别人的
丈夫了,是吗?你已经结婚了,结婚了。”

  苒青歇斯底里地大笑:“好滑稽!你已结婚了!”

  “苒青,你守诺,我也要守诺,我说过要带她出来。我们相爱过,这就够了。


  “不够的,达明,你使我失去太多。不够的。我没这么洒脱,我要的是相守。
”苒青知道,并非是因为爱他,因为他使她失去了太多,因为她已没法再和张帆生
活下去,因为她象一个已经绝望的赌徒,把一切赌注全压在了达明的身上。不管达
明愿不愿意,她都要孤注一掷了。

  “不可能的,苒青,她来了,我要对她负责。要不,她怎么过?”

  “达明,你不对我负责吗?我怎么过?我怎么过?”

  “苒青,你已来了一段时间,有些基础了。况且,他不是要来吗?我们为什么
非得毁坏我们已有的一切呢?我会一辈子想着你的。”

  “达明,这是空的。不在一起,想着又能怎样?”苒青在心里又说,不在一起
,什么不是空的呢?

  “苒青,这是在美国,你得现实些。”

  “达明,怎样现实?你告诉我!”

  苒青有些愤怒了。就是因为这是在美国,她做的现实的选择就是她和达明都放
弃自己的以前,把他们之间的关联再关联下去。

  “现实就是念书,找工作,挣钱。不是象你这样,做白日梦。”

  “你说我在做白日梦?你是说我们之间的一切是白日梦?”苒青紧盯着达明,

  “我没说。但是,你来美国是为了什么?总不是为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吧?我以
前根本不认识你。”

  苒青觉得他说这一切很无赖,但她又找不出反驳他的话。她来美国干什么呢?
不是为了和达明之间的一切,不是为了念学位,也不是为了挣钱,为什么呢?她呆
呆地看着他,不再言语。可是,她看得出,他满脸的不耐烦,甚至厌恶。她突然觉
得他是个很猥琐的男人。特别是他那双小眼睛里,只闪着自私和冷酷的光。完了,
苒青的后背一阵发冷。就这么交代了吧。

  可是,达明不放过她。她回去后,给他打电话,说:“算了吧,你不是已结婚
了吗?你过你的吧。”达明问她:“你是说我以后再也不会有你了吗?”

  苒青不说话。你不是已说过了吗?她觉他太虚伪。

  “苒青,苒青--”

  达明开始哽咽。苒青知道,他是个喜欢流泪的男人,而她,向来看不得男人的
眼泪。

  可是她不想说什么。她沉默,流着泪。

  她就这样拿着电话不声不响,达明也不再说什么。三个多小时过去之后,她觉
得很疲倦,便轻轻地挂上了电话。

  三天后,她收到了达明的信,上面泪痕斑斑。“苒青,我不相信我们之间的一
切就这样结束。这么多日子以来,我已习惯了有你,习惯了每天等你的电话和你的
信。你难道不相信我是爱你的吗?夜静更深时,睡不着,我也呼唤过你,我也惊讶
我再也分不清我唤的是你的名字还是她的名字。你在我怀里哭泣过,曾哭得那么伤
心。你不知道你那泪眼楚楚的样子,是多么地美丽,凄艳,散发着一种惊人的光彩
,让我心碎!那样的时候我发现,我也建立了什么,在时间的流沙上,我以为我所
有感受痛苦的能力都早已离我远去,可是当你那样哭泣的时候,我心里也在哭。我
知道我对不起你,每次你来时,你是那么疲倦,又是那么绝望,象你自己所说的那
样,过一天算一天,直到我们永远离开。你千里迢迢,只是为了和我短短短的一聚
。我并非冷血动物,可我又能怎样?你是个太烈的女孩,我一直为你担心,怕你什
么都承受不了。我何尝不希望你幸福!可是我没有这样的能力,我以前已经许诺过
别人,我以前也深深地爱过。苒青,难道你没有爱过,没有许诺过吗?我不愿意失
去你,你对我来说意味着太多……”

  苒青于是又回到了达明的陷阱。回到了那致命的苦痛。怪谁呢?

  于是,她夏天又来到纽约。她在学校图书馆找到一份半工的工作,但她放弃了
。她知道,她和达明之间的日子也就这么多了,尽管她是多么希望达明能带她走,
让他们之间的一切有个不使她太绝望的结局!张帆再过几天就要来了,她怕面对他
。她的婚姻早在她的心里被画上了句号。她没爱过张帆,她知道。否则,她不会背
叛他,她知道自己对于一份想要的感情,会固执地坚守。对张帆,她只有许诺。“
苒青,如果你觉得他于你有恩,你可用别的方式报答,没必要用自己的一生为代价
啊。”当苒青把和张帆之间的关系告诉父母时,他们都不同意。苒青的母亲便在信
中这样写道。苒青对于父母,总有一种没来由的反抗,喜欢反其道而行之。若当时
父母对她和张帆的关系不发表任何意见或支持,也许,也就不会有她和张帆之间的
后来。因为不爱,所以才有了背叛。至少,她心里是这样为自己解释的。张帆什么
都还不知道呢。可是,她知道她将没有勇气面对张帆,没有勇气把她和达明之间的
一切和盘端出。同时,她也知道,她和张帆是不可能再过下去了。这样的一切都已
经发生了,还怎么过呢?她自己是没法过的,她一个人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国度怎么
过?所以她要达明带她走,和他一起去西部。不管他是否爱她,她必须“赖”着他
。要么死。可是父母……一想父母苒青连死的能力都没有了。自己过不好,已对父
母无法交代,怎能再让他们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可是达明不愿,他的
“妻子”要来。她已在国内领了“结婚证”了。达明是有“妻子”的人了。

  “带我走吧。没有你我怎么办?”苒青苦苦地哀求,她的自尊全没有了。我恨
,我恨啊,她在心里呼喊。

  “我说过不可能的。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

  “你让我把她怎么办?”

  “你不是说只为了带她出国吗?把她接出来,你的许诺就完成了。你没必要非
得和她一起生活。”

  “可她是我妻子。我得对她负责。”

  “谁是你妻子?谁和你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多?她和你之间除了那张走‘后门’
领来的证书,还有什么?”

  “有十年的相识和五年的相思。”

  “可你说过你爱我!”

  “苒青,你别胡搅蛮缠好不好?我说过爱你,并不等于我不爱她。”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爱两个人!”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一个男人不能同时爱两个女人?”

  “你没有这样的能力。你只能选择一个。”

  “我不是早已选择好了吗?”

  于是,苒青不再说什么。她就那样穿着短睡衣,披头散发地来到楼顶。可是,
她没有天津女孩那样的勇气,她甚至没有从高处俯瞰地面的勇气。她无力地靠着水
箱坐下,悲哀得抬不起头来。她觉得自己罪恶深重。脚边有一小堆碎啤酒瓶片,她
拣起一片,它于是在她面前闪着些幽幽的充满诱惑的光。她一下一下地下意识地在
自己纤细的手腕上比划着。她记得王朔在小说《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里写过
,那个女主人公就是割腕自杀的,刀口就象婴儿张开的唇。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
焰,实际上还有救。只是火焰,便只好毁灭了,只留得下灰烬。来时是什么,她不
知道。只有父母才知道吧。去时一缕清烟,将魂归何处?泪咸咸地流进嘴里,她咬
住牙,狠狠地一划,顿时痛楚万分。好在玻璃瓶片不算尖锐,只有一道暗色的血流
细细地滴在她的腿上。她呆呆地看着,叹口气,将血舔净。血竟跟眼泪一样温咸。

  回去后,达明已躺下。台灯在桌上幽幽暗暗地闪些黄晕。达明的面孔,在灯光
中竟又有种使苒青心动心伤的色彩。她无声无息地贴着达明躺下,头沿着达明伸过
来的手臂向他的怀里依过去。又是那种熟悉的气息。

  “苒青,你去哪里了?我到楼下到处找你。”

  苒青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苒青,以后我们别吵了,好不好?我们没几天可以在一起的时间了。为什么
不珍惜呢?”

  苒青紧闭着眼睛,她想笑,却泪流满面。

  达明的手滑过她瘦削光洁的身体,她顿时柔软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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