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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oasis (还没想好),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不想发出的信 百合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Nov 22 21:52:30 1999), 转信
不想发出的信
·百合·
(一)
我又在给你写信,可是,突然,我觉得软弱,我没有力气和勇气发出这封
信。邮差还没有来,这些话,好象没有必要让你知道。
我还是在那方窗户大的天空下说着这些话,你在很远的地方,听不到,有
风从敞开着的窗户里吹进来,抚摸着我鬓边的发,树叶已经很绿了,林里有丝雨季
的色彩。我说我想见到你,其实我只是说说而已,好多话,我只是说说而已。我说
了,也就说了,没说,也就没说。没有什么的,是不是?什么的什么都没有什么的
,春天了,我容易哭,曾在你面前流泪,偷偷的,在夜里,那时,屋外下着细雨,
有雨的春夜也很凉,我却没有勇气把头埋在你怀里,也没勇气抬起头,看看你的眼
睛。我不敢伸出我的手,而灯光,把你的头发照出一轮金色的光环,让我感动万分
。
这么多日子了,这么多日子,我心里有你。我对自己,也对别人说我心里
有你。让他们说去吧,因为地会老,天会荒,因为人生短暂,我不想掩饰什么。掩
饰有什么好的呢?不如坦坦荡荡,让你知道,让别的人也知道。他们会编些童话,
关于你我,而我,总是很开心地读那些童话。没有童话的人,早就衰老了,没有春
天。没有春天,日子很单调,也很冷。
我记得那些送你离去的日子,总是在树下。那天,下午的阳光灿烂无比,
你在我的视线中离去,我也不知你是否回过头,风掀起我白色的风衣,我抬起头,
看到头顶的树叶鲜红欲滴,那一瞬,我想喊一声“回来”,可是,我软弱得竟然连
自己的身体都支撑不起。想起那句“梦里花落知多少”,发现,心痛竟成了从此以
后的习惯。我没有流泪,只是咬紧了牙关。
那个夜晚,你不动声色地说“我真的是为了你”,我喜极而泣,却心如刀
铰。夜晚的声音象风一样进来,我知道我不是在梦里。我一遍遍地问“是否都会成
空?”你说不会,我知道,我对自己终于有了一个交代。好多好多日子前的夏夜,
我告诉你说我怕傍晚时一个人开车在高速公路上,看天边晚霞,如火燃烧,来来往
往的车如长龙,我会觉得迷失,觉得孤独,不知要去何方。那时你坐在我身边,你
说怎么会呢?在路上总是有方向的。可我在路上总是没有方向,我不知道在每一个
交叉的路口,我该怎样选择。于是,我把自己完全交给命运,相信命运总是予我厚
待。对于命运,我总是听从,从不反抗。
你相不相信春天的枫树也是红的?走过盛开金色蒲公英的绿色草地,我想
起那些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夜色如水,我听那些歌,和你无话。一个沉默的夜因此
延长成永恒,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将记不清你的面容,只有那份相亲的感觉,顽强
地守着我心底的角落,也守着我为你的心痛。
好多倾诉,我并不能表达清楚。往事潮水般涌来,横在你我当中,我常想
不在乎地笑一笑,却满腹辛酸。你从来不说安慰我的话,让我一层一层地把心里的
伤口揭开,一遍一遍地重复那疼。你总说你知道我,我想是的,不然,几百个日子
的牵挂怎么这么不易?而每当我想告诉你这些时,感觉便象在写的这封信,浅薄得
苍白。思念和疼痛都被时间和空间拉得苍白了,为了生动,我们便不停地互相伤害
。残忍地,这样的伤害也成了习惯。
好象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夜晚,有半个月亮软软地挂在树梢,蛙鸣虫吟,风
铃轻唱,我用一种只有我自己明白的方式诉说天长地久的愿望。也许不是天长地久
,是永远拥有,是允许我在情感的领域,给你留一方永远的位置。我恐慌于这样的
愿望,因为所有的恳愿,都将是我对自己无情的手刃,我在疼痛中看着新鲜的血流
含着泪微笑,相信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你才了解。你知道的,我知道你是知道的,
象我所说,这些,都是命定了的。哪怕只是误会。误会有时也很美好。
不写了吧,写这些,做什么呢?你是看不到的。只是在这样的日子,我总
想和你说点什么,不仅仅是谈天,还有,不再是年少时光。我一直盼望有片刻烛光
中的凝视,火苗生动地燃烧,我不需要握你的手,梦想在你我身后渐渐逃离,墙壁
上有你的影子,杯子里的酒是红色的,我喜欢的酒的色彩,我也许会伸出手,理一
理你额前的发。那时,许多陌生和熟悉的感觉一起纷至沓来,你垂着眼,时光都在
鼻尖,没有形状。我把头发堆在脑后,然后向你笑,笑得灿烂动人。你用指尖拭去
我眼角的泪花,面容在我的目光里模糊然后陌生。
96.4.25 5:00pm
(二)
爱,没必要导致幸福的结局,只要它能改变两个人世界的颜色。
走在路上,下雨了。撑起紫色的花伞,自己便有了一个紫色的空间。软软
的紫色的棉布衣裤,从被雨淋湿的草地上经过,色彩的对比,深深地感动了自己,
然后,开始想你。想你的时候,我总是没有准备。情绪突然而来,比没有预报的风
雨更措手不及。在这样的震荡中,美丽成了一种痛楚,思念开始失重。
因为爱你我哭泣,眼泪象波浪,冲击得我心疼。你是我的童话,是我用情
感和力量雕塑出来的作品。梦想是我唯一加到你身上的色彩。
这样的时刻我想独坐于窗前。而我,此时正走在路上。来往的车辆使人们
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城市里没有风景线,这样的节奏,不是我想你的方式。
我告诉你说我爱你,因为我爱你,从此以后,你不可以悲伤也不可以孤独
,你不可以说你的房间没有生命。我说过我爱你,我说我爱你。因为我爱你,你不
可以痛苦也不可以寂寞,不可以说你的寻找都是徒劳。
这样的时刻,我刻意加强我的情感。音乐如水,在耳边流淌,我将你放进
所有的传说,然后自己编造浪漫的故事。他们都不相信只有你才是我唯一的倾诉,
在心痛后陌生然后心痛。而以前大喜大悲的日子,是我珍惜你的借口。尽管,爱不
需要理由。在温柔的黑暗里,我向你发出不需要回应的呼唤,我一个人演着这样的
剧情是因为我只相信自己是个有能力表现忧伤的演员。
我不敢要一个答案是因为怕失望,怕你在我想象的图画里褪色。我勾画你
的形象时总是闭着眼睛,用回避去缩短梦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
而我从来就不在乎传说,情感和愿望因了传说而生动。你在我的传说里慢
慢丰富,因为有回忆的美妙我不再在乎失去。在每一节失去的间歇里,我呼吸窗外
的春天,飞鸟来去,我知道,季节在我的心里,是一成不变的思念。
这样的时候,你是在做些什么呢?
我从树林里悄悄穿过,路上,有雨水冲洗的鹅卵石。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在记忆里回答,兰状的植物,在树根下默默无语。这时的祈祷,最为虔诚。而我所
有的愿望,都将被我自己实现。
96.4.26 11:00pm
(三)
以前我对你说过的,你是我的心痛。你总用刻意的孤独,为你自己构造无
人的荒岛。无人的荒岛,是没有生命的空间,在这样的空间里,你寻找不是命定的
追求。
梦想太深的人,对于爱情,总是有过于深刻和执着的追求。却不知道,爱
情,其实是一种生活方式,就象衣食住行,是生活的必需。因为蔑视别的必需,这
样的必需便成了生命,和完成生命的使命。你却没有这样的能力,你只能独守你的
荒岛,在童话里为自己做想象里的爱情。那样的做爱,是种逃避的方式,而这样的
逃避,使你无路可走。
是的,我也祷告,当月明星稀或晨光熹微,天空如洗,绿草如蜡,我诉说
愿望,那些愿望里,却没有你。因为在你的面前我不能燃烧,不能燃烧我便没有生
命的能源,我不知该怎样生活下去。我的目的是为了生活下去,怎样的生活我不在
乎,尽管我在寻求完美,而这样的完美,日子里永远没有。我只能依靠回忆和想象
,借助过去和将来让我自己闪闪发光。
我也没有能力沉睡不醒,我总是清醒得悲哀,知道你不是我的命定。我也
知道你不是我的梦想,我无可奈何地让对你的思念游尸一般在夜的黑暗里行走,徒
劳地软弱和陌生。我不知道我的行程,可是我明白你的驿站不在我的行程之内,我
错过,然后回头,看到你孤独的影子象飘飞的灰色旗帜,在这样的瞬间,我当然地
明白,你的世界永远不可能完整,而你也找不到别的人和你一起生活下去。你没有
故乡,你的感情总也找不到它原始的部落,你孤独到找不到灵魂的依附,得靠着身
体去寻找灵魂,然后让身体在灵魂的虚无里哭泣。泪如水结成冰时那般坚硬,你的
身体,在和别的身体靠近的时刻开始理智,然后重新孤独。
我曾看着你的表情和自白,恍若隔世。
你将永远失去,我的感觉已经预言你的宿命。这不是我的诅咒。因为我活
过记忆和往昔,我虽然没有办法诠释生命,却知道情感的失重怎样发生。
传说中你是我的情人,因为制造传说的人不知道他们可能知道的事实总是
太少。他们不可能明白,我不会要你做我的情人。因为做情人是一件很符合庸俗世
界的事情,而你没有足够的毅力和意志来接触和面对因为现实而庸俗的世界。我镇
定地看着你因为蔑视庸俗而脱离现实,然后在沉沦于意淫的空间抛弃自己。你别无
选择。
我走过自己的日子,所以,此时此刻,我满意地看着自己在纯净的生活中
去争取一种简单的命运和简单的感情。我也渴求身体的相亲相爱,是为了证明我有
爱的能力,是为了创造温情,给自己一个成为自己的环境。我一直迫切地想成为我
自己,把我的欲念和需求都明明白白地摆在我面前,我于是象观察春天的花一样观
察自己。我在窗玻璃里看到我不再年轻的微笑,笑容如风,从我耳边吹过,在我身
体最柔弱的部分缓缓降临。节日,就是这样。
而我常在节日里想起那些有你的时刻。那些时刻因为我的矫情,没有理由
地蔓延,象风景画上抹不开的水墨,真实地存在于虚无的空间和时间。
你感情的路线,从你逃避孤独时就已经进入了命定的状态,可你总是不愿
承认。因为我未曾参入你的过程,所以我对你的形式洞若观火。你以为你在利用你
的身体,其实你在摧残你的身体,从而虐待你的情感。这样的过程,没有任何重量
,也不可能成为你的回忆,甚至不能使你有惆怅的可能。这样的过程是空,空洞随
你的身体和别的身体之间距离的缩小膨胀成你怎么都无法容忍的永恒的孤独。夜晚
和白日都是你的敌人,你在自造的荒岛上无声无息地自灭自亡。而每当我想起这些
,我就看到如水的月光从树枝间泼洒到长满苔状植物的地表,你的身体,象一只白
色的狐狸,在黑暗里闪着幽蓝的光。那样的光,让我在遥远的地方就开始却步张望
。
我写下这些所有人都能读懂而只有你明白的文字,是为了对于传说有一个
完整的使我自己满意的交代,尽管我没有理由和必要去理会那样的传说。任何的传
说都很神秘,我不忍心让关于你我的传说离我粉饰的世界过于遥远。我刻意地把这
样的传说涂上我制造出来的色彩,是为了深深地感动我自己,也许,也感动你。距
离是无边的海水,把我隔在岸的这边,没有渡船,我只能看沉默象铺天而倾的黑云
,罩在你的岛上。顿时,你连影子都没有了。你的岛,总在我的视线之内,却在我
到达的愿望之外。我心平气和地看着一成不变的距离,海水又苦又涩,从脚下涌到
口中,然后,回到我的心口。
96.5.2 1:00pm
(四)
天又下起了细雨。下雨的天,我总是忧郁。
为了配合我忧郁的心情,我穿上黑衣黑裙,走在路上。各色各样的车从身
边经过,里面坐着各色各样的人。此时我的感觉,就象是从自己的梦里或记忆里走
出来的幽灵,故意侵蚀着早已经有所准备的情绪。我总是这样喜欢为自己制造氛围
,然后把自己放进剧情。剧情按我的计划不慌不忙地上演,而往事,象一本旧影集
,倒着翻开,有灰黄的色彩,慢慢挥发出来,象夜里屋子角落陈年的落地灯。
雨丝细细地落在头上。我披散着头发,心想头发也许比我本身更有生命。
我是说不清楚自己是否有灵魂的。我只看见雨雾里路边盛开的杜鹃花象彩云飞。这
样的时候,我好象也没有思想。思想是什么?我只拥有我的身体,我用身体和世界
相联系,相沟通,也用身体的某些部分和你约不见面的会。情感的一切都太抽象,
远在我的控制能力之外,我也不懂。我永远也解释不清。不如用身体感受你的存在
,比如看你听你呼吸你,虽然,你在遥远的我看不到听不到呼吸不到的地方。
我从来都当不了观众,因为我没有耐心。你是我多年以前写好的剧本,在
某个有风有心情的天气,我轻轻打开,一页一叶地读你,也读过去的我自己。在那
些日子里,我其实并不完整,只是经过时光的沉淀,那一段一段杂乱的记忆才有了
关联。我在你的身上,犹豫着揭下我的影子,象朵夹在书里的花,已经干枯变形。
泪痕算得了什么呢?一无所有的时候,哭泣只是本能。哪里有人生啊?我们把那些
没有逻辑的片断,用一种叫作爱情的东西胶合起来,说,这就是生活的过程,而我
们心里却一万个明白,爱情,不过是男女之间在同一个时间发生的化学反应,可以
被分析和研究的。因为我们无能,我们得不到别的,我们就偷偷地虚构爱情,然后
大摇大摆地支撑起我们的疲惫和逃避。你知道吗?在这样的一些时候,我总是窃笑
,我的笑,在月净风清时水一般浸染开来,印上已经发黄的古老信笺,不知不觉间
,有了种怀旧同时也伤感的风情。
你以为我会朝思暮想你吗?我睡着的时候,并不是总梦见你。我梦见最多
的,是一张让我熟悉却从未让我心痛的面孔。醒来后我想那张面孔,发现也只是让
我熟悉却没有心痛。而他从来没有进入我的剧情,多少年前和多少年后,他永远是
个莫名其妙的符号,提醒我在自己营造的氛围之外,还生活过一段正常却平淡的历
程。那张面孔和许多别的被我梦见过的面孔,对我来说,就象是路边的一棵书,或
手中的一朵花,看过读过,却从未生动。
醒的时候我是常想你的,因为我找不到别的喜欢做的事情。我喜欢和想象
里的你对话,那时我裸露一切,没有邪恶,也不纯情。我用笔在文字里画一个窗口
,然后把你的形象摆进,再侧耳倾听,假装那是我的回声。这样的时候,总有风铃
在檐下叮当做响,一只红头小鸟,在我的目光能触及的灌木上耸然待飞。你相信吗
?这时我也会突然惊讶于我这般地满足于别人所言的所谓生活,象在给自己催眠一
样。当然,我没有看到前世未尽的缘,也没有看到来生。
不过,对你的感觉和感情,并不象我所叙述的这般清晰--我多么希望一
种能被清晰地叙述和说明的情感!我把有模糊光晕的部分都剪掉了,为的是简单。
我没有头脑,不简单的任何事情都让我手足无措,包括感情,那样的时候,我怕我
不是我自己。我知道你明白我都在说些什么。想到这点,我心里便有一种与你共同
策划了一个阴谋一样的欢欣鼓舞。
96.5.3 2:04pm
(五)
现在是午夜,刚好。
这个时刻,总是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对某一感情的顶膜礼拜,一层一层地将
自己裹紧,只露着眼睛和耳朵--站在阳台上向外看,树叶在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
映照下,闪烁着幽亮的光,黑黑的树林里,有鸟翅扑腾的声音。好象有种神秘力量
的招唤,从天端万籁俱寂处,一路柔曼地洒下些光光点点,在我眉眼间闪动。我为
此悚立,以为看见了自己的命运,然后感动,想哭。想象阳光透进红蓝黄绿的玻璃
,在空寂无人的教堂里飘飞的尘埃中,凝成一束束细条光柱,照着受难的耶稣;或
是在高山深处,门厅被朝拜者的膝盖磨得坑坑洼洼的庙宇里,菩萨在青烟缭绕中敛
眉微笑。在这样的想象里,我渐渐缩小,然后消失。
午夜,我也常感到心净如水,通体透明得甚至我自己可以看到自己。我在
过去和未来的空间游离,象一个肥皂泡,柔软无边,却又折射着些色彩和光芒。我
竟然如此地怜惜自己,渴望一双不要太大的手,将我定住,捧起,并仔细关注。我
怯怯地等待,无怨无忧,知道在尘缘将断的时候,时光将为我停止。
当然,有时候,午夜,我也会伤感。童年时听过的柳笛声,会若有若无地
飘来,曾经刻骨铭心融于骨血的事情,在霎那间模糊如夜雾。有丝血线从心底被慢
慢地抽出,环环相绕,于是,疼痛一目了然地悬挂面前,我再也无法逃避。人生如
戏,我们都在尽力地演着自己,为别人。揭开所有的情分,影子里躲着的是永恒的
孤寂。天老地荒,人如浮蚁,这样的大彻大悟,使我深深地想你--缘起必有缘尽
,我怎能再用一颗平常的心来待你!
96.5.4 0:00
(六)
六年前,现在已经做了母亲的台湾女友回台湾,带回来一盒潘越云的带子
,那首「守着阳光守着你」,特别是最后几句,是那样地回肠荡气:
什么样的信约可以等候三世
什么样的记忆可以永不遗忘
什么样的思念可以不怕沧桑
什么样的日子可以让你不再流泪让我不再心伤
这么多年了过去了。这四句,即使此时想起,就好象看到一个因为痛心而
无奈的我,问着对岸岛上因为执着而孤独的你,那些你有的我有的记忆,一起投照
在水中,慢慢绽放,沉淀,成为水底的海藻,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些梦一样的光
。因为这梦一样的光,我茫然失措地不知怎样面对你的悲伤。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有些童话里的盟约,是不是值得用一生为代价?
十二年前,大学毕业时,同学在「毕业纪念册」上写:“林妹妹是为了还
债才流那么多泪的,而你,我们天真可爱的全班的小妹妹,又是因为什么这么爱哭
呢?”
现在还是爱哭,不是那种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了,是泪如泉涌。听你诉说
,特别是你不在的时候,我总是泪如泉涌。不是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来还甘露灌溉
的恩,我动情于这样的传说却不相信。是因为那些霎那间的感动和瞬息的欣慰,使
我清楚地看着你没有影子的自己划地为牢,却无能为力。我听着你说,我笑,我吞
下辛酸,让泪缓缓滴在胸前。我想象你诉说时的心情,心痛,看窗外的夜空,风吹
树叶在动。
这样的时候,我想执起你的手。
因为怜惜自己,我深深地怜惜你。
那天,有人说:“如果你的这些信是写给我,我会流泪。”我还是笑,我
说:“我是在编童话,不是让人流泪的。”我编童话的时候,总是呕心沥血,无法
自拔,却也知道永不后悔。因为怜惜,我温柔,因为温柔,我忧郁,因为忧郁,我
流泪,而那些盈盈的泪华,是为了报你哪怕是一丝一缕你诉说而我从不怀疑的情怀
。一次次的伤害,仿佛只是为了试探深浅有无,伤害之后,碎成片的,又被自己心
血补起。相信几经悲欢离合,珍光珠色,将依然晶莹圆润,成就多年以后的云淡风
清的记忆。
我们的一生很短暂,为什么不能“我轻轻地挥一挥手,不带走一丝云彩”
?为什么非要掏一生的心血,去画一幅别人不在乎也许完成之后你自己也不在乎的
完美?为什么不明白,因为这样固执的信念,你会失去生活平常的能力,把自己围
困于别人无法或无愿到达的孤岛?因为我的清醒,所以,即使惺惺相惜,我也无力
祝福。为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苍苍”,“露霜
”,都是一种氛围,一种似梦如幻的情景,而心爱,就在水的另一边--是不是说
,完美的爱只是一种想象,一种梦想?
因为不再年少,我知道,有人给拭去眼角的泪,有人给拂却衣衫上的尘,
这样的日子,已经是满足。月落日升,随其自然,静静等待而不苦苦寻找,一切自
有回报。
96.5.5 9:00am
(七)
这是最后一封信了。我编的童话,总是以我的无力而结束。还有长长的结
尾要写,但不是这种方式,这样的方式,使我疲惫。此时我只想沉沉地睡去,然后
,做一个梦,梦里当然没有你,有千年不变的海水,倚靠着正午的阳光,缓缓地推
开一层一层的柔软的浪。
我在等待一个时间和空间,让我把所有有关你的记忆,写下,整理,然后
编成一首歌,在无人的夜晚,响过我的心底,感动自己。这样的等待,对我来说,
是种好累的美丽。
因为怕你孤独,我不敢幸福。可是我已经在这种制造的忧郁心情里写了这
七封信,而我的心情,真象此时屋外的天,潮湿得滴水。所以,这个童话必须结束
,否则,我将化为自己眼中的尘雾,再也聚合不起。
如果我不忍心把这个童话这样结束,我将开始用另一种只有我明白的方式
来继续写。也只是为了写给我自己。这样的缘起是种怎样的缘啊,起于我怎么也放
弃不下的滚滚红尘,传说被陌生的人创造,然后被我渲染,为的是,对自己,有一
个不失望的交代。
每次,想问的只有一句:“你好吗?”虽无刻意地斟词酌句,却无从说起
。这么多日子,想知道的也就是,你好吗?心里早就想象,却还是问,尽管知道答
案总是一样。心情都在沉默里被清楚地诉说了,再说什么,都是多余。不如这样静
静相守,纵然无山无水,无日无月,无风无浪,却有心中的千丝万缕,和相惜的会
意。
相惜就已经足够,是不是?
五年前的春天,走进一家布店,一眼看到了货架上的玫瑰红丝料。那是种
一目了然的鲜艳,本是我承受不起的明亮色彩。不知为什么,只是喜欢。买来长长
的一匹,连夜给自己缝制了一身衣裙。用手缝,在灯下,一针一针,只想缝好。那
时,窗外有一棵被我称为“粉红色的头发”的树,纸条如同垂柳,挂满粉红色小花
,远远望去,象一个亭亭的少女,披一头粉红色的头发。当鸟鸣衔来黎明的时候,
我穿上新缝的衣裙,站在镜子前面,看着玫瑰红的自己怔怔忡忡。我不明确自己可
以拥有这样的色彩,我对自己好陌生。从那以后,玫瑰红的丝裙就一直静静地垂挂
在衣橱的角落,倒也是无怨无尤。
好多日子前,曾对一个人说,我若去看他,就要穿玫瑰红的裙子,为的是
他远远地可以看到这样的色彩。可是,我终究没有成行。后来,回国,去看一个相
识多年的朋友,出门前,换上黑色绣玫瑰红花的丝毛衣,穿上长至脚面的玫瑰红丝
裙,他皱眉,说:“不喜欢。这是冬天,这是北方,这样的穿戴?”我没说话,叹
口气,脱下玫瑰红裙,穿上黑长裙。出了门,发现,这样暗的色彩,倒也真是冬天
北方的城市街头的重量和色彩。
从那以后,自己故事里的女主人公总是穿玫瑰红丝裙。
终于,那天,我又看到了玫瑰红丝裙。柔软厚实砂洗过的布料,拿在手里
,很下垂,有种很使自己感动的温柔和感性。好象本能般地穿上,然后在无领无袖
的上衣腰间系上黑色长丝巾。镜子里仍然是个陌生的自己,仍然是自己不熟悉的艳
亮色彩。可是就仿佛为了交代自己对玫瑰红丝裙的记忆和想象,硬穿着出了门。
坐在餐馆的粉红色布面椅子上,看着桌上粉红色的桌布和餐巾,小花瓶里
的单朵粉红色的康乃馨,在烛光中都很虚假。橡色的木质墙板,在辨不出真假的水
晶吊灯下,很陈旧。很模糊的背景音乐,让我想起那个仲夏的夜晚,想告诉你,记
忆和思念,有时就象一盘食物,因为时间地点和心境,都变味了。我们记得的都是
在当时,而那样的当时,不再。
然后在人群中慢慢地舞着,心不在焉,屋外,下着雨,雷声迟疑着从遥远
的地方一路轰鸣而来。变幻的灯光,照在那些陌生的人身上,我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只觉他们在一个和我不相干的世界,而我,只是影子和他们在一起。我也是没
有心的,这样的日子,心在什么地方?我想象,如果我也这样穿着玫瑰红丝裙,在
这样的地方和你这样地舞着,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会有泪水无声地滑下我的脸,然
后滴在你的肩头吗?我的身体也不是我自己的了,什么的什么,都不是我自己的,
那些说以前见过我的人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软弱地笑,说:“没什么
,没什么。好累。”
我把自己的头埋进共舞的人的怀中,让他的身体,支撑着我所有的重量。
好老的歌,不厌其烦地重复,无彩的灯光,旋转如魔幻的诡秘。我说:“什么都不
一样了,为什么什么都不一样了呢?”
有闪电划过舞厅的窗玻璃,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那些人。他们的面目很
扭曲。
“我要和你通宵达旦地做爱,所以我为你省下我所有的爱”,那个女歌星
很坚定地嘶吼着。“她说什么呀?”我说,“她不知道的,她知道什么呢?”爱,
哪是做出来的啊,爱是突然长出来的。凡是能做的,是行为,爱却是感觉。他们听
了,笑,他们说:“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我说我不要这样了,我真的很累了。我要回我那片窗户大的天空里去,在
那里,过种简单清纯轻松的日子。他们都和我无关的,他们是谁啊?我拿走胸口里
的梯子,我就再也上不去下不来了。我只有漠然漠然。
不给你写了吧,这样地假装这台已经旧了的电脑屏幕是你的诉说,真的要
使我发疯了呢。我真的要疯了。
山高路远,保重。
96.5.6 11:00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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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不会因为他用了一种特别的表达方式而不受欢迎;事实就是如此;
那些术语流行一时,一个又一个傻瓜使用它们,直到最后一个傻瓜。
但是一个追求其心灵理想的人,将一直是根本不受欢迎的。这就是为什
么尽管苏格拉底没有用任何特别的术语却照样不受欢迎的原因,因为要把握
并理解他的“无知”,要求付出一种比理解黑格尔全部哲学还要大的全身心
的努力。 ——克尔凯郭尔 1845年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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