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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相忘于江湖 从作家陈染谈起 百合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Nov 22 21:53:10 1999), 转信
相忘于江湖--从作家陈染谈起
— 百 合 —
很少读中文书了。这两个月,在这个地区,突然多了三家中文书店,其中两家
只供应大陆书籍。可是,去了几次,也没什么好买,也没什么好借,曾租了一本“
小说家”,一个晚上就看完了。看中文,有时看不懂,不知是这些年国内的写作手
法有变,还是自己的中文停留在出国前的水平,所以,现在宁可看英文小说。
借来的“小说家”里有几篇女作家的小说,还算喜欢。象池莉和方方。前者写
知识分子多,后者写小市民多。但都是写“人性”的。不过,不知是过了年龄还是
怎样,都不如当年读刘西鸿感动了。好多好多年前看刘西鸿的小说,感动得流泪。
她写的情,好“空”好没指望的。记得的有“黑森林”,通篇是“不如相忘于江湖
”的“洒脱”,还有“爱人啊,到处都有”,让人觉得就是因为爱人啊,到处都没
有,才会很容易地“爱”,爱完了,便啥也没有了。特别是“黑森林”,“相嘘以
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潇洒得无奈和心疼!
当然,最爱的还是陈染。陈染的小说不会“紧跟形势”,不反映社会生活,只
是些内心感受,所以读起来贴切,容易把自己放进去。她的小说的语言,好象是诗
的语言,优美,有时很华丽或清丽。当然,用我先生的话说:“三个字能说明的,
她要用三十个字。”但是我很喜欢,很典型的女人的作品,而且是情绪性的文学女
人的作品。看过她的小说,到现在为止我一个题目也记不住,但是,那股情绪记住
了。感觉象一个人走在长街,夜风吹起身边的落叶,路灯把影子投在面前的地上。
没有人,哪里都没有人,过一会儿,也许会有雾,越来越浓的雾把什么方向都遮住
了,什么都看不到。所以,只能对自己倾诉。
男人看陈染的书,也许会觉得无病呻吟,觉得是典型的小女人的“无事生非”
,是“强说愁”,但是,我觉得她写出了女“精神贵族”内心的孤寂和荒芜,悲伤
和无意义。让男人懂女人,实在不是件很容易的事。男女之间的距离,走了成千上
万年不还是没有走完?我自己喜欢某个作家,不是用“客观标准”来看,不看其所
谓的“文学水平”或“社会意义”,而是看自己是否被感动,是否读了后流泪,是
否或想自杀,或想发疯,或想发呆。喜欢美国的丹尼尔斯蒂尔,不是因为她是个好
作家,因为人们说她只是“言情小说作者”,不是作家。尽管她自己不高兴,认为
自己是“故事作家”。可是,她的书都看了,有的书一边看一边掉泪,虽然也知道
,那都是些编的故事。就象看琼瑶一样,明知是骗人的故事,却能泪水滂沱。好作
家和好戏子一样,把人骗进剧情,生生死死,哭哭笑笑,来来去去,让人竟然分不
清什么是真了。
很容易爱上一个作家或诗人,因为爱其作品。最爱者乃顾城,尽管他杀了人,
因为爱,什么样的错都可以找到理由。爱莫言,写出那些充满男人气的作品,却守
着一桩那样的婚姻,他说在故乡的河边,他常牵着女儿的手,走到夕阳西下再回家
,面对那个帮他照料了父母的农村妻子。对所谓“后现代派”不喜欢,特别是格非
。那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居然还是“著名作家”!当然,主要是不喜欢他的作品
,看不懂。出国之前去朋友那儿玩,他正在编那一期的杂志,因为他和格非是同学
,便约了他的稿子。我看了,说,“我真不知他写的是什么。”他说:“说实话,
我也看不懂。可这还是看着老同学的面子才赐给我的呢。”
爱陈染,是因为她的气质。她才是有种“年轻貌美出身名门却又自恋”的样子
,她的眼睛,总是很忧郁,面部表情相当孤然无助。她的作品,流水一样地抒情,
能触及心中那么个小小的角落,然后猛然一抽,让人毫无防备地疼。去年或前年看
消息说正在把她的一篇小说拍成电影,但我怀疑电影怎么能表现她作品的情绪。表
现内心,这点,电影永远不如书。
看陈染的小说,不知为什么,总让我想起以前听到的陈琳唱的一首歌,“我的
柔情你永远不懂”中的几句:
我给你爱你总是说不
难道我真的让你痛苦
、、、、、、
什么是爱什么是苦
你的出现是美丽错误
、、、、、、
我拥有你的感觉不是幸福
然后,会想,爱情其实象花,很快地开过,然后凋谢。出现的错误,不一定美
丽。想过之后再清醒,便发现陌生得真实。既然陌生,假装走近对自己是残忍的不
公。自己无法看清的时候,便把自己推到深渊的边沿上了。生死只是一念,是一步
之差。总之,看她的书,就象在一个只有自己的空间里穿行,各种情绪,象是四面
八方的风吹来,聚集着,散开着。因为没有人观望,自己便孤独而奢侈地享受着自
己的感觉。
之所以有陈染的小说集,是好多年前,国内一个写文学评论的朋友来信说,“
自你出国后,有几个女作家很红,其中一个叫陈染,也许你会很喜欢。你以前写的
东西有些跟她很象。”以前写了好多,从没勇气投稿,便给朋友看,这朋友是其中
之一。当然,深知自己的写作无法和她相比,只是有时候,有些情绪是相似的。因
为都是女人,也许更因为都是非常多愁善感的女人。
看过信,就忘了。后来,看到那篇写黛二麦一的小说。立刻喜欢上了,觉得她
写的就是自己的感觉。依照地址,写了封信给她。那是今生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
给作家写信。
后来,收到她寄来的小说集。封二的照片稍有些花,她自己还在旁边写“对不
起,照花了。”可是,可以看得出她很美丽,是种凄美的感觉。象她小说里写的黛
二一样,她喜欢涂眼影,和口红。照片上,她穿翻领丝衬衫,毛外套。当然,我不
喜欢她脖子上的鸡心项链。也许,什么首饰也不戴才更显她的气质。我也回了一封
信,谢谢她寄来的书,并说:“等什么时候我开始写东西了,也寄给你看看。”那
时我还没有写什么,刚看中文网。我还说,我准备把她所有的小说都输到网上去。
但是,后来,乱七八糟地写自己的,终是没有时间输她的。搬家的时候,书也找不
到了。我记得在那封信里,我还说:“你应该吃胖点。你的凄然令我也心疼,更何
况男人。但是,要过种幸福的日子,你就别当作家。”
但是,我想象得出有那种感觉的女人的内心世界,会是多么得不易找到一个能
产生共鸣的人。大多数的男人会离她远远的,就有那么几个,她肯定看不上。她的
气质,真的象林黛玉,可林黛玉,一生不过碰上一个贾宝玉而已。曲高和寡,知音
难求!
朋友刚从北京来,问起他,陈染有男朋友了没有。他说:“怎么会有呢?她太
瘦了。”我笑,说“瘦怎么成为没有男朋友的原因?”他说:“她太清高。吓人。
”我说:“这便是了。”陈染的母亲也是作家,但是,家里只有她们两个相依为命
。要想做文学女人,就过不了正常日子,正象赵淑侠多少年前说的那样。三毛的死
,总是和这有关。想象的世界,人生里没有。
文学女人在正常的世界里,要么发疯,要么自杀,不是给别人带来痛苦,就是
给自己带来灾难。要么,不做文学女人。这一点,香港的作家做得好些。也许,香
港的那些不是作家,是生意人,象梁风仪等。写小说,不要当作创作,而当作工作
,当作干活,就不会使自己有任何的文学性。当然,也写不出很好的作品。与人生
的短暂相比,作品好坏又算什么呢?象三毛,死也死了。不如象琼瑶,还活得很自
在。能使读者走到作品里,是每个作者期待的,但是,自己不能走进,就象西尔维
亚,就象海明威,就象川端康成,就象顾城和海子。死亡只是最终的路,但是,在
能活下去的时候,不应是唯一的路。
我恨三毛的死亡方式,如果她割腕而死,如果她吞安眠药死,如果她跳海而死
,如果她卧轨而死,抑或她消失在撒哈拉沙漠,都可以原谅,可是,她竟然用一双
丝袜套上脖子。而丝袜,是多么丑陋的东西!而且,在病房!读她作品的所有的美
感,都被她的死亡方式给破坏了。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我读三毛的作品
时,把自己放了进去,我跟着她的步履,走过撒哈拉,走过夕阳下的墓园,走过生
命里的千山万水。在我的想象里,她是个生命里很强、热爱生命的女人,本是不应
该死的,更不应该选择那样的死亡方式。当然,读这些人的作品时,总觉悲伤。所
以,不多读。除非真的不想活时。还是读琼瑶好,哭后,大团圆的结局,而且,琼
瑶还很美丽很幸福很正常地活着。要么读严沁、林燕妮、岑凯伦、西茜凤,读鲜花
、烛光晚餐、美丽首饰和衣裳,读约会、读美丽男人和浪漫的爱情故事。也许浅薄
些,但是幸福些、轻松些。而这些作者本人,也活得很幸福很轻松。难道幸福和轻
松不是我们大多数人的渴望吗?
有时很想再给陈染写封信,或打个电话,看着她的号码,犹豫着。但是,还是
没有。好象也没什么可说的,她是我喜欢的一个作家,我是爱她的读者。告诉她我
很爱她吗?爱,这种爱真的是生出来的,不是做作的,不是只是说而已。因为这样
一种喜爱,我情愿镜里看花似地看着她。我无法分清她的作品和她的人,只因她作
品里的女主人公都美丽,都忧郁,而她自己,也美丽,也忧郁。原本是在作家出版
社工作的她,后来做了自由作家。我竟为此常为她担心!我常想,她怎么生活呢?
她写的东西,不是每天都可以写很多的,肯定赚不够稿费;但以她的气质,她绝不
会去经商或被什么大款养起来。我从来没有这样爱一个女作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
作品,更是因为她的气质。对于男作家,我也许只是喜欢作品,但对女作家,不知
为什么,总喜欢人,喜欢漂亮的。不知是否因为如人说说的那样,中国女人真的潜
意识里存有同性恋的倾向。漂亮的女人本身,就是一件相当成功的作品。所以,我
喜欢丹尼尔斯蒂尔。
爱陈染,只是爱。也就仅此而已。朋友回去,我说,“你帮我带点眼影和口红
给陈染吧”。想了想,有些不安,怕俗,怕突兀。于是,口红自己用,眼影留在那
儿没什么用。口红是深紫红近咖啡的那种,眼影是蓝灰。“不如相忘于江湖!”每
当想起这句话,就明白古往今来,所有的感觉都是一样,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人
生的无奈,生命的沉重,心灵之间的距离、、、、、、既然不能克服,如果不能让
自己退却到死亡的地步的话,不如任意,不如随便。
不如,不在乎。
19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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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不会因为他用了一种特别的表达方式而不受欢迎;事实就是如此;
那些术语流行一时,一个又一个傻瓜使用它们,直到最后一个傻瓜。
但是一个追求其心灵理想的人,将一直是根本不受欢迎的。这就是为什
么尽管苏格拉底没有用任何特别的术语却照样不受欢迎的原因,因为要把握
并理解他的“无知”,要求付出一种比理解黑格尔全部哲学还要大的全身心
的努力。 ——克尔凯郭尔 1845年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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