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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家: xian (渔歌唱晚) on board 'Reading'
题 目: 常常低着头(5)
来 源: 哈尔滨紫丁香站
日 期: Sun Sep 28 00:01:00 1997
出 处: byh.bbs@melon.gznet.edu.cn
发信人: bns (kitty),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常常低着头(5)
发信站: 华南木棉站 (Sat Sep 20 22:31:54 1997)
·京不特·
常常低着头(连载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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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一早小峰就到了我这里。是我把他约来的。上次我在房红方那里碰到小峰,
他刚从江西回到上海。他是去那里找黯之黯的。
黯之黯出事的那天,小峰也是这样去房红方那里找黯之黯。那天公安局抄的
房红方的家,来时的阵势很大,几辆警车,录像机照相机也是好几台。小峰稀里
糊涂地往屋子了闯,被一个警察揪住,问他干什么的;他发现阵势不对,就说自
己是房红方的朋友,是来找房红方喝酒的。估计是那些警察觉得小峰傻球球的样
子确实是象个酒鬼,所以在问了他几句话之后就让他离开。小峰一离开房红方的
家后,就马上去找广化,把这事告诉了广化。然后他就和光天两个人离开了上海,
从上海到苏州,然后到成都,然后重庆,然后又到南京。光天是中医学院的学生,
比我还小一岁,也是个写诗的,很无赖,尽写一些《乱伦》之类的诗歌。这两个
小子纯粹是自作紧张,以为公安局下一步便会抓他们。在他们离开之后的那一个
星期里,我和胡同都收到一些神神秘秘的信,让我们去重庆朝天门码头和一个“
唇上抹有紫色唇膏的、身穿一件乳黄色大衣的女孩”接头。我没去。胡同说他也
收到同样内容的信,他也“很理智”地不去。他们这样神神秘秘地,好象他们是
在搞地下颠覆工作一样,结果他们在宁波被抓了送回上海。公安局审查了他们两
个。小峰倒是根本没事,公安局查不出他有什么“污点”来。但光天则倒霉,被
公安局查出他和几个女人睡过觉、帮人堕胎、偷图书馆的书等等小零小碎的“劣
迹”,定他一个“流氓罪”,判了三年劳教。这样,小峰又紧张了起来,跑到江
西去了。但这次好象局子里也不管他乱跑了。他到是自己回来了。
我就坐在小峰的边上。黯之黯的那只旧沙发依旧在房红方那里。结果黯之黯
没来,房红方说,孟浪刚回上海,所以黯之黯去了孟浪那里。房红方说这话使得
我有点紧张:孟浪本来就和我过不去,现在好象黯之黯也越来越和我过不去了;
我倒是有点怕他们联起手来共同地和我过不去。我和一个人搞已经差不多了,两
个人肯定能够搞翻我。我不希望黯之黯和孟浪关系太好。
房红方对小峰和我兴奋地谈着《木偶》第二期的事。我已经把稿子交给房红
方了。房红方也问小峰要稿子,小峰答应了。我对小峰说,什么时候可以上我家
来玩。小峰便马上和我约了时间。
小峰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厨房里找到了一瓶酒。我看见墙上的“7:30以
后,结束一切糊谈”。小峰是知道这句话的渊源的。我不喜欢房红方的娘娘腔,
我也讨厌小峰的不知分寸。我陪小峰喝了几口。房红方拿了一本《外国文艺》,
向我推荐玛格丽特·杜拉的《情人》。我只看了个头,感觉还不错。我最喜欢的
作家是海因利系·伯尔,黯之黯喜欢加西亚·马尔可斯,小峰喜欢罗布·格利耶;
房红方则两样,他是看谁的作品就喜欢谁的。
小峰一口一口地喝着。我的头骨咯咯咯咯地响。房红方又在谈他的小说技巧
了。小峰觉得烦,让房红方别谈了。房红方说,小峰这样恶狠狠地喝酒不好;上
次砸坏了他的东西。小峰说,“砸坏东西有什么关系,你看……”。他把手里的
酒杯扔碎在地上。房红方硬是忍着,没有发作:“昏过去!老朋友,你,……你
没有必要这样嘛。”小峰只当没听见,看看我。我觉得幽默。我说,小峰,你到
我这里来的时候可别砸我的摊子噢,我怕的哦。
小峰又重新坐下了。我看那面墙上:7:30以后,结束一切糊谈。
我让小峰在屋子里坐一会儿。刷了刷牙。洗完脸。小峰从我的床边拿起一本
武侠书,翻看起来。
我屋子里墙上印的花环我不喜欢。那是父亲请人来搞的:地板上漆红漆,做
纱窗,工夫都不到家。小峰原先是一个很老实的人。我觉得他在变坏。他妈的,
就我变好了?我的头骨咯咯咯咯地响。我是个有征服欲望的人。我希望我的精神
能够征服全世界。
小峰说,洗好了?我说洗好了。天气挺不错。妈妈上班去了。我靠床坐下,
问,好吗?我笑了笑,打了个榧子,然后“哈”地一声叫了一下。我问,去找过
广化没有?他说,回上海后就没找过他。我又笑了笑。我想哭,不知道为了什么,
觉得没劲极了。我答应了杨洋我要变得虚伪些的,就今天我应该开始了,就好象
是演戏。我父亲有一次突然教导我:人生大舞台,舞台小人生。他妈的,没劲极
了。我要拉住小峰和所有可以拉住的人,在上海好好扬扬京不特的名头。这帮家
伙绝对老屁眼了,我有什么企图他们一眼就看出来。上次在学校的草坪上,米康
对我说:他把我当小弟弟看,不会玩弄我的;但我必须搞点名堂出来,玩玩手段;
他有好多朋友是做生意的,他们大都很会玩的。他说,我虽然说起来很有才气;
但光靠才气有什么用。我说我会玩的,只是习惯问题;如果我想要精明一些,我
可以变得很精明;但那很费力气,太累,没劲。
我对小峰说,“你在外地的时候,我对你有些误会,说了你一些坏话现在我
们可以了结一下了。”小峰没怎么说话。天气好得让人恼火。我听见敲门的声音,
知道是杨洋和萧午他们到了。我不用介绍,大家都见过面,我说。杨洋萧午他们
一一和小峰握了握手。我得拿出一点姿态出来。我答应过杨洋我要虚伪一些的。
杨洋相信我不会玩不过上海的这帮写诗的家伙的。萧午说,如果需要,他可以给
我安排一卡车打手来。当时我说多谢了。萧午说,我可以在在诗歌界扮演教父的
角色,作龙头,他可以帮我忙。
那天阿生送新编好的《海上》来,正好萧午也在我家。我把阿生大大地捧了
一番。阿生已经三十岁了,还在辛辛苦苦地写诗歌。那天很热。傍晚的时候,我
们三个人就把酒和菜全都搬到天井里来了,边谈话边喝。阿生的诗歌写得其实并
不好,难得有人恭维他。他听我捧他,很高兴,把一切“贴己的”话都对我说了。
萧午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插话。他不喜欢阿生这人。喝了一点以后,萧午说想
要睡一会儿,然后就进去躺在床上了。阿生兴致很高。让我和他一起去外面散散
步。新村后面有一片荒地,空着等建造楼房区时用。我说那里象是德克萨斯开发
前的景色。阿生也很喜欢那个地方。不过那也许是因为阿生心情愉快的缘故。等
我送走了阿生后,我问萧午,本人的手段可以吧。萧午把我的手紧紧握住。不错,
他说,不过帮帮忙,如果有一天你拿出这一套来对付我的话,那我们交朋友只能
是到此为止了。
谈了一会,我想到得弄一点吃的,等一下下酒。我心不在焉地对小峰说,在
外面玩得不错吧。小峰便开始和杨洋萧午他们谈他在外地时的故事。虽然杨洋和
萧午对他爱理不理,他还是在讲。我则去厨房动手搞吃的了。
烧好了几个菜,我给小峰拿出酒。估计是因为杨洋和萧午对小峰谈的东西根
本不感兴趣,小峰看上去有点没趣。我又给他拿了杯子。我说:“现在在上海你
小峰的名气也算是蒸蒸日上了。”他一边倒酒一边说:“你现在也转起来了。”
我知道我有点失常。小峰这样出去走了一趟之后确实老练多了,会察颜观色了。
本来他是个直筒子,这一点他变不了;不管他现在怎样敏感,但他不会作伪。“
他妈的,我确实说过你小峰的坏话。就算是赔礼吧,我敬你小峰一杯吧。”小峰
说,“你先别说这个。黯之黯孟浪他们,你不特是玩不过的。”杨洋和萧午在旁
边翻看着我的诗稿,也不时地向我和小峰这里看。萧午板着面孔。我知道他对小
峰非常不满。我不想明显地得罪朋友。我知道,我在这方面是软弱的;好几次我
对人板面孔,都是硬着头皮的;我怕伤面子。
“你不是广化,更不是房红方,我知道。你的目标是想当上海诗坛的领袖。”
“帮帮忙!我想当领袖?你别他妈的瞎说。”我说。小峰的目光很凶,他一
下子说到了我的痛处。我确实想称雄上海诗坛作“教父”,虽然我讨厌“领袖”
这个词。但是我不能被人看出来。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想当领袖,人人却有都怕被
别人说是有“领袖野心”;我就是其中之一。
“你不用否认这一点。”小峰说,“但你想想,你还嫩着呢。”
“小峰,你太直率了。我们是朋友,无所谓。但是我提醒你,你是会因为这
个而吃亏的。对你说,我真的不想当领袖。”我在心里佩服他。他对我说这话,
就是非常狠的一招。
“你的诗歌写得确实比过去更出色了。你写诗比他们厉害也没用,你在做人
方面还是不行。”
“小峰,回到上海你不想写诗了吗?”
“还写。但主要是写小说。”
“那好,只要我们能合作,就不会玩不过黯之黯孟浪他们。”我看见窗外有
鸽子在飞,“小峰,我不会亏待你。相信我还有力量吧?”
“你确实有不少后劲。”
“那好吧。黯之黯玩过你,你也没劲。和我合作怎么样?”所谓“合作”就
是让他在外面“绝对捍卫”我。
小峰看了我一会儿,说:“不特,我发现你近来很虚伪。”
我恼火了。萧午在一旁向我使不耐烦的眼色。小峰这小子太放肆了。我看着
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我确实是虚伪的。我从一开始就虚伪。你不觉
得我对你虚伪是因为对你有目的吗?他妈的。我还看得起你呢。”我瞪了瞪眼。
小峰的脸上有一种忍住火的神情。
“怎么样,你还可以算是上海写诗写得不错的人吧?”我问。
小峰没作声。过了一会儿。
“好吧。”我说,“我们还是喝酒吧。说这话扫兴。”
我的头骨咯咯咯咯响。其实小峰这人在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他也不是玩人
事艺术的料。和黯之黯孟浪玩,他远不是对手;当然他也不是我的对手。窗外的
鸽子不见了。我觉得对他很歉疚。我不得不如此;今后小峰会为这事耿耿于怀,
但他不会再来多惹我。
我又替小峰斟满酒。“喝。”我说。小峰毕竟是个酒鬼。黯之黯还没出事的
时候,他老是找黯之黯一起喝酒。有一次黯之黯对我说,“小峰最近画了几张画,
都很怪诞。”他说小峰多少有点疯子的症状。小峰的行为有时候是疯狂的,我也
知道。小峰和光天一起离开上海那阵子写给我和胡同的那些信,都是语无伦次的。
那封关于“在重庆朝天门码头和人接头”的信,我看完之后就撕了。我不想让它
成为以后局子里找我麻烦的引线。
我们大家尴尬地喝了一个上午的酒。小峰说他下午有事,得先走。我猜想他
是没事的,只是受不了这气氛。我的装模作样和杨洋萧午对他的敌意。他客套了
几句就要走。萧午和杨洋什么也没说。我把小峰送到门口,拍拍他的肩。他走了。
一进屋,萧午就骂了起来,“这小子什么东西!”他说我太软,在这小子说
我虚伪的时候就得把他赶走。我说,这也是没办法的,这人还不算怎么坏。杨洋
说,“你对他客气什么?还怕他和你打架?怕他象在房红方那里一样,敲坏你的
东西?我和萧午可以揍他。如果你当时对我们使一下眼色,我跟萧午马上就把他
架出去揍一顿。”我说算了,算了。
萧午和杨洋是我的铁哥们儿。上海这帮写诗的,都是通过我才和杨洋萧午认
识上的。我对这帮诗人还客气,因为我还得在这里面混下去;但萧午和杨洋他们
就根本不买账。
萧午对我说,他要叫人去把童力揍一顿,这家伙拎不清。我在竹躺椅上躺下,
伸了一下腰。
“有这个必要吗?”我问。
萧午是艺术系的模特儿,但他自己也画画。童力看他不顺眼,到处放他的野
火,想把他赶走。萧午的脾气是容易得罪人的。在学校里就我和杨洋是他的朋友。
杨洋以前总是和童力形影不离;杨洋是因为太善良了,所以就没有个性,因此以
前别人就只知道童力,不知道杨洋。那时童力总是象是控制着杨洋一样。萧午到
上海师大里来作模特儿,杨洋帮了他不少忙;童力大概是觉得杨洋越来越不听他
的差遣了,就迁怒萧午。我是在通过杨洋而与萧午认识了之后,才和杨洋深交的。
童力和黯之黯也认识,是由我介绍的。自打童力和黯之黯见了几次面之后,
他和我的交往就淡了下来。因为那时我在上海还只是“初出道”,黯之黯在外面
的名气远远要比我大。童力如此巴结黯之黯,这让我很恼火。这以后我就认识了
萧午。但我知道,童力压错了他的注,黯之黯现在每况愈下,而我的崇拜者却越
来越多。孟浪是我最后一个对手。我不能容忍童力的这种“背叛”。童力的画倒
是出色的。相反,杨洋的画让我失望;而且他又懒。我已经为他提供了不少构思
和创作方法,只要他勤快一点,我以后就能把他捧出名。恨铁不成钢。
再过两天学校就要公布学生毕业的方向了。我已经不再抱什么希望了。系党
支部书记的那付不阴不阳的腔调,我一看就恼火。杨洋等到他分配的时候也会忙
的。大学里这几年下来,校园是比过去漂亮多了。在我们毕业之后,佐代里她们
也该回日本了。其实我并没有很为她动感情,虽然那时广化黯之黯他们都以为我
是在玩真的。
黯之黯也见过佐代里。那天我和米康在西部的校园里经过,见佐代里坐在草
坪上画画,我们就在她的身旁坐下了。我们聊着天,谈论着日本歌星。那时候还
是春天。正好黯之黯这时候从校门口走进来。他是到学校里来找我的。我招呼了
一下,黯之黯也过来坐下了。我对佐代里说,这就是黯之黯,上海的大诗人。佐
代里问,什么大诗人?我说,就是great poet。佐代里使劲点了几下
头。我对黯之黯说,佐代里是日本留学生。黯之黯平时听我谈起,知道我有几个
日本女孩子朋友。米康见黯之黯来了,话就少了。他不喜欢黯之黯。黯之黯也插
进来一起聊了。谈着,黯之黯问,日本有没有无政府主义者?佐代里说,在日本,
无政府主义者就是小流氓。黯之黯听了很失望。黯之黯又问佐代里,她知不知道
川端康成。佐代里说,知道,他拿了诺贝尔奖。黯之黯问起石原慎太朗。我们都
挺喜欢他的《太阳的季节》。佐代里说这个石原现在是很右派的,而且是议员了。
黯之黯说,这没劲,以后拒绝读这小子了。我插了一句,宫本辉好,知道宫本辉
吗?佐代里很惊奇我们说到宫本辉。我从前没有对她说起过我是写诗的。她说她
这里有几本宫本辉的小说。草坪很绿,在阳光下暖洋洋的。
一个星期后,佐代里就把四本宫本辉的小说集交给了我。其中有一本叫《道
顿掘河》,还有一本是《泥の河·萤火河》都是日文的。我不认识日文。如果我
和兰兰还好着的话,我准会把这些都交给兰兰,让她翻译出来。兰兰是我的感伤
主义,我总觉得我们会在有一天从归于好的。在兰兰来上海师大的那几次,我和
兰兰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我总是会有一种强烈的自豪感。我要毕业了,兰兰没有
再来过,没有再和我一起再校园里走走。我的头骨常常会发出声响。我没有为我
将被分在什么地方而患得患失。自从那次局子里的人对我捣乱了之后,我知道佐
代里怕我去找她了,所以我也不再去找她了;最多是在路上碰到,相互点一下头。
我想,郑洁是想在分配的事上帮我一把的,因为胡一飞向他打过招呼。但我臭名
昭著,他也肯定帮不了忙。人家判决我,我闭目以待。分配得不好,我就要求去
新疆。
阳光荡荡,天气热起来。萧午跑到洗手间去冲凉,我能够听见水声哗哗,听
得舒服。杨洋专心致志地看着金庸的小说《笑傲江湖》。我翻看着我自己的长诗。
我已经写完了五千行了。看着誊好的文稿纸,我有一种强烈的藉慰。广化在看完
了第四千行之后对里纪说,“看来上海第一诗人确非是这小子不可了。”想想我
将有一首一万行的长诗,我兴致勃勃。
“不特,去冲一冲吧。冲一冲舒服多了。”
“好的。我等一会去。杨洋这小子,看入迷了。”
杨洋抬头笑了一笑“呵,呵”。我把烟掏出来,一人一支,点上。杨洋埋着
头说:“第一本我看完了。萧午你拿去看吧。乐趣,乐趣!”
我很愉快我这里的东西能让我的朋友得到乐趣。我总是讨好朋友。
围棋对杨洋的感觉很好。上次他们在上海师大分手之后,围棋和杨洋又在我
家碰上过一次。我很愿意为他们拉个皮条,让他们交上朋友。围棋和杨洋都是我
的朋友,所以我希望他们也能成为朋友。他们从那次以后就真的成了朋友。我对
围棋说,他搞来的云南烟丝抽起来味道很好,象糯米。杨洋也用这烟丝卷了一支,
抽了,然后叫好。围棋以前告诉我说,最好是往烟丝上浇一点酒。我只有乙级大
曲。他说如果可能,最好是浇一些洋酒。杨洋抽的时候还在叫唤,这烟好。在云
南这烟多钱?杨洋问。围棋说是一个同学带来的,价钱不清楚,好象不贵。“你
的朋友在云南什么地方?”“下关。”“杨洋,下学期你们去云南吗?”我插了
一句。“要去的。”杨洋看了看我。那是在晚上,屋子里的日光灯苍白。杨洋的
脸也被映得苍白。我没有目的地把书柜翻了一下。萧午在地上铺着席子。然后围
棋和杨洋都坐到了地上。杨洋从包里拿出“百事可乐”,递过来,说,别忘了这
个。我去拿了几只杯子放在地上。杨洋把可乐倒在杯子里。“你去过云南吗?”
杨洋把杯子递给围棋。“去过,两年以前。”围棋喝了一口。我也喝了一口。我
没去过云南。杨洋也没去过云南。杨洋和围棋谈云南谈得津津有味。“那边好玩
呢?”“云南边上,靠近缅甸的那个地方叫瑞丽。那里主要是傣族和景颇族。傣
族都是水傣,女人漂亮。”“什么水傣?”“傣族分水傣和旱傣。水傣是靠河的,
爱干净。旱傣脏。旱傣的女人也丑。”“云南那地方有没有只有女人没有男人的?
我听说有个地方只有女人,看见过路的男人就会截下来,留种。”“可能有吧。
不过我没有碰上过。我打算明年三月份再去一趟,去看看那里的白族。白族人过
火把节跳通宵舞,重新演上帝造人的过程。据说其中有一个是象征生命的,男男
女女都一丝不挂地跳。”“湖北张家界我们系上次去过。”
我在一旁喝着可乐听他们说话。我到过的地方不多。围棋和杨洋都比我走得
多。过去兰兰也和我说过好多次,要和我好好出去走走。结果一次也没有和她出
去成。想到这个我就觉得没劲。每次听到外出旅行的事就想起兰兰。
我是个窝囊废。我把兰兰弄丢了,是我自己不好。兰兰。兰兰。我觉得自己
在悠悠地向下沉。这不是“堕落”。我应当和兰兰出去走走的。我相信绝不用在
蜜月旅行的前提下才能和兰兰一起出去的。如果那次我和兰兰一起同去兰州,我
准能得到兰兰。我把她惹狠了却没有趁热打铁。在电话里我口气很硬,但和她在
一起的时候我却又成了软蛋。
在给她打了电话之后的两个星期,我确实没有再找过她。我想这样或许可以
折磨她。我约她来我外婆家,她来了。那天早上是下着雨的。外婆对她很客气。
笑嘻嘻着脸。外婆家的每个人都对她很客气。他们都知道我和兰兰间的事。兰兰
一进来,我就迎了上去。但我知道,我的神情看上去一定是很不热情的。兰兰小
心翼翼。她不知道我的冷漠是装出来的。外婆给她泡了茶。我在沙发上坐着。家
里的人都退入了厨房。他妈的,我在装蒜,我想。
“你好吗?”她的脸有点红。
“挺好。你怎么回事?”我想惹她。
“什么‘怎么回事’”兰兰迷惘地看了我一眼。
“今天你怎么贼头贼脑的?”
“客气点好不好?”兰兰把头垂得很低。除了上次我给她打电话,她以前从
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在我面前低声下气过。屋子里有点暗。外婆家是石窟门房子,
顶很高,但天井的墙靠屋子太近,所以把光线都挡了。过去是我得对她陪小心。
“好,客气点。这一阵子好吗?”
“还可以。”她抬起头,笑了笑。她笑的样子总是很顽皮。她从前一直喜欢
和我抬杠。如果我说真理只有一条,她就说歪理只有一条。说的时候她就这样笑。
外婆从厨房给我们端了两碗汤元进来。
“外婆,我觉得兰兰最近贼头贼脑的。”我朝兰兰眨了眨眼。
“不要瞎说。”外婆把碗放在兰兰面前,“吃呵,吃呵。”
“外婆,你别忙了。”兰兰说。
“外婆,你别忙了。”我学着兰兰的声音说。我忍不住我的得意。我开心极
了。外面的雨刚停。兰兰每次来,外面都下雨。外婆笑呵呵地出去了。兰兰的辫
子剪了。她更漂亮了。
“你更漂亮了。”我说。
“是吗?”
“别装腔作势了。说真的,你更漂亮了。”
“我没注意到嘛。你的字写得漂亮多了。”
“是的,突飞猛进。当然喽,诗歌也进步多了。”
“你别得意。”
“当然。不说这个了。一年多没见了,就好象几百年没见一样。”
“假期出去了吗?”
“没有。你不去,我去干嘛?”
“今年呢?”
“想出去。想和你一起出去。”
“如果我不去呢?”
“那我一个人骑车去兰州。我死了你会伤心的。”
“我才不伤心呢?”
“真的?”我装得很认真地说。
“好了,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今年一定和你一起去兰州。满意了吧。”
“开心得很了。不过,别又象前年那样到时候节外生枝。”
“不会的。”
兰兰终于没有履行诺言。那是因为我自己不好。
我看着苍白的天花板。杨洋还躺在躺椅上。我的头骨咯咯咯咯地响。萧午问
我今天晚上打算怎么安排。我说没事。我让萧午去买包烟来。他去了。他这小子,
今天身上总算还有点钱。他化起钱来太没有节制,时常穷得当当直响。我曾想让
他改变这习惯,但是很难。我要改变他,因为我需要同伴,铁哥们似的同伴;我
必须在写作上培养他。他太没有节制,这样下去不行。杨洋太懒。我对杨洋也说
过。但没有用。萧午还是萧午,杨洋还是杨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杨洋伸了个懒腰。他把《笑傲江湖》看完了。四点了。夏令时间,四点就是
三点。杨洋问我,晚上搞不搞口兽。我说到时候看吧。萧午在,不一定口兽得成。
外面挺静的,阳光落在新村里,金灿灿的。杨洋问我说,还有没有武侠书。我说,
不在家里,等我以后再去取吧。
我第一次搞口兽是和黯之黯在一起。去年夏天,群群毕业的时候,我整天泡
在外语系,想找机会和群群更接近些。那天星期一,黯之黯来找我。他的工休日
是星期二。他在东部的草坪上和我吹了一会儿牛。黯之黯说,要搞“自动写作”,
象美国的那帮诗人那样。我说好,就这样,我们也可以玩一玩。我们约好每星期
一次,写诗:我口述,黯之黯记录;黯之黯口述,我记录。我们搞了一个提纲出
来。我说,别叫“自动主义”了,叫“口手主义”吧。黯之黯说这个名字好,“
我们这帮人,说话的时候才象个野兽”,就是一群“口兽主义”者。
晚上的天气很好,我和黯之黯在东部的草坪上睡了。月明星稀。蚊子多,我
们啪啪啪拍得直响。外语系也有几个男孩和我们睡在一起。我们聊着天。有时候
会有风吹过我们。那些外语系的男孩们都是群群班上的,在等毕业分配方案下来。
我知道他们也很无聊。我们轮流地讲着故事。
“有一对夫妇,从来没有到过热带。他们既没有见过大象,也没有见过椰子。
他们住在温带的城市里。有一次,他们决定出去旅行一下,去看一看那他们从未
见过的世界。于是他们坐飞机去了太平洋的岛屿。他们是那么兴奋。第一天,他
们就见到了椰子和大象。他们很迷惑。于是他们问土人:那是什么东西?土人说,
那是大象。“它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我们那里就没有呢?”土人指着椰子说,
这是因为我们这里有这些大象的蛋,我们只要伏在这大象蛋上孵它,就能孵出小
的大象;小的大象长大,就是这大的大象。于是这对夫妇就赞叹着回到了他们的
营地。
到了这天的深夜,那妻子醒来,发现丈夫没有睡在自己身边的床上;想到这
岛上的女人都露着大大的奶子,妻子不禁有一点紧张。于是她穿上衣服走出屋子
去找她的丈夫。
她在海边的沙滩上看见了他丈夫赤条条地趴在地上。“你在这里干什么?”
妻子惊讶地问。
“嘘……”丈夫轻声地说,“我在孵大象蛋。”
“大象蛋在你的身下吗?我看看它怎样了。”她把手伸到他胯下的椰子上摸
索着。摸索了一会,妻子叫了起来:
“噢!小的大象在出壳呢。我已经摸着了它的长鼻子了,它在朝外伸呢!”
杨洋拿着笔在等我开口。他让我替他设计一封情书。萧午躺在床上看书。烟
是够一个晚上抽的。我长诗中的很多部分都可以抽出来当情书用。杨洋他们都知
道。杨洋前一阵子对我说,他喜欢上外语系的一个女孩,就是搞不上手。杨洋算
是个美男子了,但他的气质有点瘟。我对他说过,在女孩子面前洒脱一些。他说,
碰上别人还可以;就是一碰上那个女孩,他就得瘟。他说的那女的我见过,长是
长得不错,但是要令人觉得惊心动魄,还是差得远。杨洋居然会这样丧魂落魄的
爱上她。没办法,情有所钟。我在群群面前也会不自在,而我也已经为兰兰丧魂
落魄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我也一样扭扭捏捏。当然现在比过去好多了,经验多了;
以前更糟。
“开始吧。”
“等一下……。好,开始。”杨洋说。
“今天的天气真好。今天的阳光真好。……”
杨洋使劲地记录着。“好了。”他抬起头。
“……真后悔我那次没有对你说:你等着我,我要来找你。真的后悔。天气
这么好,荡荡的夕阳西下会使你的唇角更美。现在你在干什么呢?……”
“好了。”
“……让我想想。阳光还会从你的窗格子里透进来。天边辉煌。此刻你会在
想着些什么呢?你是一个感伤的你,你会一个人对着殷红如血的黄昏欲悲无泪……
”
“好了。”
“……我们都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我们都曾是小孩子;现在我们长大了。一
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孤零零的。尽管我们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的姐妹兄弟,但是
走完我们的人生,我们都是孤独者……”
“好了。”
“……我们不是一直在觉得很累很累吗?真希望在这雾一样的人生中拉着你
的手和你一起行走。真希望在你那星河般的目光注视之下走近你……”
“好了。”
我觉得自己还是要给兰兰写信。兰兰终于没有让我再去见见她。我还没有来
得及给兰兰写过一封这样的信,我只对兰兰说过一句那种“深情而不露”的话:
我好象几百年没碰上你了。我的头骨咯咯咯咯咯的响。兰兰至今不相信这事。我
要去动手术。兰兰不知道。反正她会说我在骗人。兰兰妈对我很好。从前我每次
去兰兰家,她妈都总是会让我们两个人单独地在一间屋子里,还把门带上。我们
有我们的事,她妈一点也不会来打搅我们。“我们好象分别了几百年了。”我是
个不解风情的呆鸟吗?我一次次地放过了和兰兰亲热的机会。兰兰一定非常恼火
我。兰兰的家在东体育会路上。那时候跨大连西路的那座立交桥还没修好。外语
学院就在马路对面。兰兰常回家。我一般都是去她家找她。
第一次去她家,是在我中学刚毕业的时候。我提心吊胆地从一楼走到四楼。
那天是个晴天,淡淡的云在晴空里象一荡泓泓的水,我心里晃晃悠悠。到了她家
的门口,我站了一会,下定了决心。我咬着牙敲了敲门。门开了。是个瘦高个的
男人。“找谁?”“惠兰兰。”“啊,是兰兰的同学。进来吧。兰兰在里面。”
他是兰兰的父亲,刚喝了酒,一脸酒气。我羞怯极了。兰兰也出来了。她把
我迎了进去。里面有一个男同学,是高中里兰兰的班上的。我看见他心里别扭。
因为这是在兰兰家。
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兰兰,我却依旧在怕失去她。
那人的名字叫党校。他考进了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他的个子高。他的身分
和身高都让我自惭形秽。党校和我两个人和兰兰的关系都不错。我曾在私下给党
校写过信说,我爱兰兰,如果谁跟我因此而过不去,我都认了。党校象个大度量
的人,我知道他是在兰兰面前做出的这付样子。我看不惯他。我对兰兰说,我不
希望在她身边碰见党校。兰兰很得意。她总是笑笑。我觉得自己很窝囊。
“昨天党校又来找我了。”
“你帮帮忙!别对我讲这个。”
“这是我跟他的事,又碍着你什么了……”
“我跟他不是一种人。我就是不喜欢他。”
“……我希望有那样的黄昏,你走向我。我永远觉得你是一朵云……”
“好了。”杨洋说。
“……上海的夏天总是炎热的。真希望自己是一阵风,吹向你,把幽幽的凉
爽带给你……”
“好了。”
“什么时候我是一阵风呢?什么时候我能在你的耳边低语呢?我愿进入你的
呼吸,在你的胸前逗留,倾听你的心声……”
“好了。”
“……你的心里在默祷些什么呢?……”
杨洋一句一句认真地记录。萧午没动,在认真地看书。
玻璃板把窗户外的青色映了下来。天色开始暗了。外面有脚步声。是妈妈。
门开了。她的头微微地向门里面探了一下。她的头发很乱。杨洋站起来招呼,“
妈,回来了?”
“妈,我两个的同学。”我说。
“好,好。呵呵。”妈笑了笑。她那付精神痴呆的样子我看了难受。她把门
又关上了。我听见她上楼的脚步声。“我妈有病。”我对杨洋说。杨洋呆呆地看
了我一眼,“哦”了一声。我的头骨咯咯咯咯直响。我觉得屋子里一下子显得很
压抑。我对杨洋说,等一会儿再口兽吧。我们暂停一下。
过一会儿妈又会下来,我的嘴里很苦。杨洋给我递了一支烟过来。我点上了。
天色还没有彻底黑下来。快一点黑也好,我想。
我不知道在恨什么。我妈是个疯子,我妈是个痴呆者精神分裂症患者。在我
小时候她没疯,在我小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今天她会疯。夫妻分居两地。勤勤恳恳
工作的好党员老党员。共产主义理想。反对资产阶级倾向。一心为党。扫盲。政
策。引进西方先进技术和西方生活方式。我妈是个疯子。我妈以前不是疯子。她
今天一定会疯,一定要疯,非疯不可。她是生我的母亲。现在她在楼上一个人自
言自语吧。我的头骨得去开刀了。
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她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她常会说许多莫名
其妙的话。那时我以为,就象父亲说的那样,仅仅是老年性痴呆症。那时我很少
见到她,最多是一个月一次。那时我的家还没有搬到浦东,还在天山新村。那地
方很小。我不回家。一般星期天不是去奶奶家就是去外婆家。偶尔我会在外婆家
碰上她。她那时目光已经开始呆滞,行动也显得迟钝。
妈到我的大学里也来过几次,之后,我就让她别来了。我怕别人说我有一个
拎不清的母亲。其实同学们也不会有什么想法。我知道这是我自己做作,没办法。
妈每次来都拎着好多吃的来,还问我要不要钱花。这时我心中总是油然而升起一
种歉疚感。我觉得挺对不起她。我不愿意问我妈要钱。我只要父亲的钱。我的爸
爸和妈妈从来就是用钱分家的,各用各的工资。我还没工作,爸爸负担我;妈妈
负担妹妹的生活费,妹妹在念中学。我是师范生,一个月有十九元五角的生活费,
父亲也就不给多了,只是十二元钱。我的钱从来是不够花的。父亲是只铁公鸡。
妈那时让父亲多给我点钱,父亲就会生气。我知道了,就对妈说,让她以后别再
对父亲提这事情了。
其实在我刚进大学那年,妈的病就已经开始了,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而已。妈
在天山新村的时候,邻居关系搞得一塌糊涂。因为那里三家人用一间厨房。我妈
常在煤气灶上烧着水,又不管;水开的时候,她不去关开关,也不去拿水,水冒
出来把火浇熄了。邻居看见,怕煤气中毒就把开关关了。水放在那里时间一长,
就冷了。妈就以为别人家跟她过不去,存心把煤气关掉不让她烧水。常和人家吵。
我难得回家,妈对我说别人和她过不去,我很愤怒。但后来我发现,事情是这样;
于是我只是以为妈是记性不好。
分到了上钢九村的房子以后,我回家的次数就多了。妈老是对我说,家里有
人进来过。开始我还信。后来我就越来越觉得不对。不是周末的话,爸爸住在江
湾他的部队里的房子里,只是周末他才回家。爸爸从前本来就喜欢发怒,他那时
也不知道妈妈有病,每次爸爸回家,两个总是在吵。我受不了,就不想多见他们。
我从小就不曾象在一个正常家庭里一样地和我的父母在一起过。有时候去兰兰家,
或是去小敏家,人家一家人都很和谐的;就我这家……。我不敢领人到我家来,
给人家地址,都是外婆家的地址。我恨父亲:既然不能对这个“家”负责,那为
什么还要结婚;既然不能对我这个作儿子的负责,他为什么要将我生下来。他是
个军官,五十岁混到个付师级也该知足了。守着那么多钱干什么?妈老在怀疑父
亲有外遇。我去过父亲部队好几次,知道父亲不会有外遇。
到了大学四年级,我回家次数一多,知道妈妈是精神不正常了。她只想着看
她自己的稿子。她怀疑自己的稿子发不出是因为父亲和她单位里的人串通好了弄
她。我睡一楼,有时候在深夜听见从楼上传来的她的叫骂声。
地上铺了毯子。杨洋睡着了。萧午还捧着《笑傲江湖》看。还有两天就公布
分配方案了。我想好了,只要是分配到中学,我就不去报到。反正只要去新疆干
上两年就可以回上海,这样中学教师的工作就可以免了。中学教师工资太低,奖
金又没多少;而且坐班制,整天得坐在学校里。我决不干。
我身上黏黏的。一小时前我还冲过凉。兰兰说过,她吃准了我这一辈子绝不
会平平常常地过去的。我相信她的话。我走进洗手间把水龙头打开。我坐在池子
里,水“哗哗”地从我的肩头流下。凉快一下吧。
夜已经深了。外面的月亮很亮。我的头骨咯咯咯咯地响。冲完澡我在天井里
站了一会儿。这里的楼房都是新建起的,原来这个地方是田野,所以蚊子特别多。
我已经在我身上拍到了五六只。月光把天井的墙头映得发白,墙头上的碎玻璃闪
闪烁烁。对面的楼里还亮着灯。夏天,人们都睡得晚。尽管这样,上海的夏天没
有夜生活。
我退回到房间里,把纱门关好,又点了一支蚊香。萧午抬头看了看我,又吭
下头看书。
我笑了笑。我听见了杨洋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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