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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家: xian (渔歌唱晚) on board 'Reading'
题 目: 常常低着头(14)
来 源: 哈尔滨紫丁香站
日 期: Sun Sep 28 00:04:20 1997
出 处: byh.bbs@melon.gznet.edu.cn
发信人: bns (kitty),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常常低着头(14)
发信站: 华南木棉站 (Sun Sep 21 09:12:42 1997)
·京不特·
常常低着头(连载之十一)
————————————
第 十 四 章
〔空白处〕
〔空白处〕
〔空白处〕
〔空白处〕
〔一个被省略了的章节〕
…………
〔空白处〕
〔空白处〕
〔空白处〕
〔空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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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受了换头骨的手术。这是没有疑问的。我也想把这个事件写入第十四章。
但是在进行了一系列失败的尝试之后,我终于决定把第十四章中的文字内容删去。
但是我想在这里说明一点:所有以后章节中的现在时的事件,都是在这个手
术之后发生的了。
…………被省略的部分就是关于这次手术。
--作者一九九七年注
第 十 五 章
今天是七月二十三日了,报到证上规定的我得去闸北区教育局报到的日子。
我考虑下来还是决定去了。那时候我把话说得很满,我说绝对不报到;但是现在
我只能让人家来笑话我了。有什么办法呢?不报到就没户口。血气方刚,然后才
知道:“与人斗”,是根本斗不过。
出门的时候已经九点钟了。按要求是九点三刻报到。我拖着拖鞋去了。夏天
拖拖鞋舒服。
我沿着耀华路想前走。眼光晃眼。到了车站,希希拉拉有不少人。没劲,我
居然去报到了,我想。现在我已经开始戒掉了向人诉苦的习惯了,以前黯之黯一
直说我把他当做下水道,有苦水就往他身上吐;我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我
不知道是怎么改变的,反正现在我是不再向谁诉苦了,越诉越苦。不过我也不希
望听见我的朋友向我诉苦。朋友们在一起,就是为了愉快。我现在碰上了不愉快
的事,宁可一个人孤独地不愉快。我现在越来越不愿意让别人看见我苦恼,不愿
意让人觉得我处境糟糕了。让人家知道了有什么好呢?无非是让别人看不起。我
下意识地用右手摸了摸包扎着的左手。
那时候我上黯之黯家去,更多的是和黯之黯在一起愤怒。黯之黯看不起校园
里的那一拨整天窜编辑部的“诗人”,受他的影响,我也对这帮家伙很恼火。那
时候我几乎每天都要去黯之黯家。从上海师大到东安一村,只要坐43路到徐家
汇换72路就行。
黯之黯和我谈过许多他和徐靖云的事,也和我谈了许多关于他怎样在华东师
大把一个中文系的女学生骗到手的。他说,如果以后,等他成了名,徐靖云再来
找他的话,他就会拒绝她。他说,“到那时候我就对她说:迟了,在我需要这种
感情的时候,你没有给我,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但是他现在毕竟和徐靖云重
新好了。那时候我对黯之黯说,没有必要太绝,这种感情能够建立起来已经很不
容易了;既然她重新来找你,哪怕是在你成名之后,也总是好的;如果是深爱,
就不要再去制造新的遗憾了。我和黯之黯认识的时候,黯之黯已经和华东师大的
那个女孩子分手了,但分手了没多久。
黯之黯老是向我说起,他在华东师大怎样解开那女孩子的衬衣。他说那女孩
子不戴乳罩,性欲特别旺盛。我常常怀疑黯之黯这人在这方面体力不行。黯之黯
在华东师大的这事,广化也对我讲过好几次。那女孩子是从外地考到上海来的,
平时写写诗什么的,是华东师大诗社的理事。那时黯之黯经常要去华东师大和诗
社的那帮家伙混。照黯之黯的这种脾气,他是免不了要打着诗歌的牌子去骗女孩
子。因为那女孩长得挺漂亮,华东师大里有很多人在追她。黯之黯见了她之后,
不动声色,一回家就给那女孩子写了封求爱信。当时那女孩子同时收到三封,有
两封是两个广化的同学兼黯之黯的诗友写的,结果那女的只给黯之黯回了信,把
另两封也寄给了黯之黯。黯之黯就把她勾出来了。不到一个星期两个人就上床了。
估计是黯之黯挡不住那女的,那女的就把黯之黯给甩了。这是广化说的。黯之黯
每次在对我说到他和那女的分手的那一段时总是含糊其词,我想是这小子不好意
思说明白。他肯定这方面不行。
黯之黯说是想要找一个林黛玉那样的瘦女人。有一次我和黯之黯说起兰兰,
也提到了兰兰的姐姐。兰兰的姐姐身体虚弱,兰兰妈有一次对我说,“因为她是
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生的”。黯之黯说如果可能,他就想找一个象兰兰的姐姐
那样的女人。兰兰的姐姐长的也挺漂亮,瘦长的个子;她的身体也确实虚,常常
病。我笑着说,“我尽可能地去把兰兰重新打动,想办法让她回到我的身边了。
这样你就也有希望了。”“对!”他也笑着,“这样我们就有希望做连襟了。”
刚认识黯之黯那阵子,我听黯之黯对我感伤地谈起徐靖云,也免不了会想起
我和兰兰群群间的事,我也常常失意地谈我的故事。黯之黯在外面说我对着他诉
苦,我觉得黯之黯这一点很不好,喜欢在外面放风。后来我就不再对黯之黯谈我
的失恋了。而现在我是打心里不想提这些了。一提,我自己就觉得大伤感情。我
在搞女人方面还算是比较老实的,至少,我至今是个童男子;我善于自己解决自
己的性欲问题。黯之黯想在上海师大认识几个“有素质的女性”。有一次我就带
他去找了石晓冰。我认为想石晓冰这样的女性,是最应当和我的圈子交往的。但
是那天石晓冰没在。于是我让我在中文系的那些崇拜我的男生帮黯之黯在中文系
建立了他的崇拜者圈子。有一天黯之黯的那些女崇拜者们过来见我们,我一看:
怎么回事,怎么全都是丑八怪似的?而且都是从郊区来的,上海话口音不正。我
只是一心觉得没劲了。所以后来我对广化说,“如果不是我看了徐靖云的照片知
道了她的样子,我准也会以为徐靖云也是个长得丑的女孩子。因为如果你看了黯
之黯在上海师大的那些女崇拜者,你准会觉得黯之黯在女人方面的目光是有问题
的。”
过了江,我去坐41路。从隧道车下来换41路得走到大木桥路,虽然我是
在树荫下走,我也还是觉得热得受不了。我听见我的头骨在我的书橱里咯咯咯咯
地响。虽然那是在黄浦江的另一头,我也依旧听得见。我过马路买了一根棒冰。
我感觉到我那包扎着的左手随着脉跳一阵一阵地发疼。现在棒冰也涨价了。过去
四分钱一根;现在做得比过去大三分之一,涨到了一角。贵了一倍。我太潦倒了。
如果稍稍有钱,我宁可吃冰砖。我咬着棒冰想:如果兰兰看到我这付模样,不知
她会说些什么。我还一心一意地爱着她呢。就我这付落魄相,还爱什么女孩,这
不是在害人吗?有什么办法呢?我一定要重新去打动兰兰。诗人都是可敬而不可
爱。黯之黯向我说起过女诗人图豆的事。图豆本来是流水的女朋友。流水也是个
诗人。后来图豆终于要离开流水了,流水千方百计地想重新打动图豆,但那是徒
劳。于是流水拿了一把剃刀横在手腕上,说:“我知道我们两个这样维持下去是
不行的。但是我太爱你了。我求你别离开我。如果你不答应,我就自杀。”图豆
答应了流水。结果没多久,图豆痛苦得自杀了,流水倒还活着。
我把棒冰棍扔了。我刚才坐的那辆隧道车又往浦东的方向开走了。这样拿刀
子来吓唬人,算得了什么?这自私的流水还活着,我为图豆觉得可怜。
昨天晚上妈妈不肯吃药。我到楼上看了看,妈把药扔掉了好多。我说,“妈,
这药你可一定要吃。”妈说,“不吃,我就是不吃。串通好了害人。”
我有点急,说:“医生说这药是不能停吃的。”
“不吃。别以为我不知道。单位里的人和医院串通好的。你爸爸也来劝我吃
药。肯定是一个圈套里的。”
“你不要乱想好不好。”我说。
“我才不是乱想呢。你年纪轻轻,他们就把你当工具。你就会上他们的当。”
“我怎么上他们的当了?这药是吃你的幻听的。”
“我不吃。想害人呢。我才不吃呢。”
我急了,又想对她说,如果她不吃我就不回家了。但是我已经有两次用这话
使得她吃药了,在第二次说的时候所起的作用已经是很勉强了,现在再说这话估
计是起不了作用了。妈妈自己坐在那边的沙发上仰面对着天花板喋喋不休着。
“……你年纪轻,他们就是要让你上当。他们想把我们一网打尽了。这药还
不是慢性毒药呵。哼,想要害人呢,手段也太卑鄙了……”
我看在桌上有一把水果刀,我拿了过来,打开。
“……他们做好圈套,串通好,就等你走进去。你上当了,他们开心。我知
道他们在动什么脑筋……”
我用水果刀在手背和手腕上划着。刀不太快,皮都没破,但很疼。
“……这药是害人药。我才不吃呢……”
我咬了咬牙,使了更大的一点劲。划出了一条。我把一只左手拳头捏紧了,
划得更用力一些。又划出一条。这刀还是钝。我划得很疼,但不深。不过不管怎
样,血还是流出了一道。我说,“妈,你吃药。”
“……不吃。我就是不吃。串通好了来害人……”
我看见桌上放着一只卷笔刀。我拿过来,旋开螺丝,把上面的小刀片取了下
来。
“……哪里有这么卑鄙的。说得倒好听。什么‘小心身体’……”
我用小刀片在左手上划了一下。这下子刀口划得很大,但不再象刚才那么疼
了。我想:这刀快。我又划了一下。血鲜红鲜红,从手腕上淌下。“妈,你吃药
吧。”我说。
“……我一看就看出他们想动什么脑筋了。”妈坐在沙发上。屋子里只开着
一盏四支光的小日光灯,很暗。妈的眼睛看着窗户,还是不停地说着,“这种药
还会不是毒药?串通好了来骗我……”
……我划了第七刀。第八刀。血流在地上有一个碗口这么大的面积了。第十
一刀。“妈,你吃药。妈,你吃药。妈你吃药。”我象报数字一样地有间隔地说
着,“妈,你吃药。”说一声,我便在手腕上划一刀。
“……你年轻,你容易受骗,他们就来让你上当了。”
血流在地上有手绢这么大的面积了。我尽可能地让血流得多一点,尽可能地
让它在地上看上去占面积大一点。第十七刀。我的手腕和手背已经血肉模糊了。
妈的头向着窗户。她没看见这血。
“……想害我呢。”她回过头来,眼睛有点呆,“你在干什么?啊?怎么都
是血。”她跑了过来。
“妈,你看见了。”我又划了一刀。血在继续向下淌。妈是当然看见了。我
的鼻子有点酸。我开始感觉到左手上火辣辣地疼。我又说:“妈,你看见了吧。
你不吃药,我就一直这样划下去,一直划到我这只手没用为止。你吃药吧。”
我说话的声音很平,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我的面部一动不动,因为在我的
眼眶里都是泪水,一动,就会淌下来。
“好,我吃,我吃。”妈带着哭声说。她抓着我的手臂看着。
“征修,你干吗这样呢俊”
“妈,你吃药吧。”我的眼泪快从眼睛里淌出来了,我把头仰起。但是泪水
还是从眼角流了出来。我忍不住哽噎着:“你先把药吃了。”
妈拿起药,吃了。
“征修,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妈一边哭一边用消毒棉花在我的手腕手背上
擦,用卫生纸把创口包起来,“说来说去都是妈不好。我如果把药吃了,也就不
会让你受伤了。”
妈的眼睛肿了。我把眼泪擦了,用另一只手,帮着妈包我的这只手。
“妈,我求你了,以后一定吃药。”
“一定吃,一定吃。”妈擦着眼泪说。
“冯征修,你刚来呵。”我班上的一个同学问。他从泰康路小学的小门里走
出来,他也是被分在了闸北区教育局。
“哦,我出来得晚。”我说。
“对了。你不是说去新疆的吗?”
“没去成。”我说。我进去了。
报到的地方设在泰康路小学的一幢教学楼里面。我进校门后找了找,朝那有
人多的地方走过去。没错,是报名处。我点了支烟,斜叼着。去不成新疆,我就
得吓唬吓唬他们,反正不让他们认为我是一个好的老师。我这样想着,就走了过
去。
“上师大。冯征修。”我说。
那负责管报到的女的戴着眼睛。她看见我,皱了皱眉头。
“上海师范大学。数学系。冯征修。”我又说了一遍。
“你等一会儿。让我翻翻看。”她看见我包扎着的左手,“你的手是怎么了?
大学毕业生报到已经过了。现在是轮到中专的了。”
“哦。我上午买菜,和乡下人打架受了伤,去地段医院包扎了以后才来的。”
我顺口撒了个谎,吓唬吓唬她。这种家伙绝对没知识;如果是老师,难免误人子
弟,我想。
“找到了。向东中学。”她说,“噢,向东中学管事的人已经回去了。你自
己去向东中学报个到吧。”
“好吧。向东中学在什么地方?”
“在北站前面的海宁路上。”她说。
左手如果不碰在什么地方倒也不会感觉到太疼。我走出华康路小学。已经十
一点了。我小时候就自残得厉害,不过那时候还不是有意识的。我容不得自己的
皮肤上有什么异物。我的前胸小时候有痣,在十二岁时我用刀把它挖去了,挖得
鲜血淋漓。在我挖的时候,我什么都忘记了,就知道一刀一刀,挖得越深越好。
挖完了之后才感觉到疼,但我也不哭,因为这是我自找的。小时候父亲揍我,我
哭是因为感到委屈。如果不是因为感情上的这种委屈,哪怕再疼我也不会哭。和
人打架,被打得再惨,我也不会哭。我只会想着报复。萧午也是这种人,那时他
被人打裂的脸上的骨头,他哼也没哼一声;只是在去医院包扎好了之后又去找那
人打;后来人家怕他了,说想和他交个朋友。萧午那时候对我说起过那人的名字,
叫什么“小德抗”之类的,我也记得不很清楚了。
不管怎么说,这次是流血最多的一次,毕竟是二十多条大口子。如果换上别
人,人家肯定要说这小子脑子有病。但我是个诗人,名气之下人家只会说我的这
种行为是艺术家风格。名气大了,什么事都可以解释:杀人是因为精神有病;错
乱,失恋是体验精神痛苦;衣冠不整是不拘小节;不修边幅、待人无礼是天性淳
朴;诸如此类,全是扯淡。人和人都一样,如果是狗屁,艺术家同样是狗屁。
今天我是特地拖着拖鞋去报到的,那是挑衅,我要让他们对我反感,让他们
想请我滚蛋,我就什么都好办。我为什么要让他们看了我觉得顺眼,不,绝不。
我把烟头弹了出去。前面有几个值勤的老头。我暗自侥幸:他们没有看见,不然
就会上来让我罚款。这些家伙,站得这么辛苦,就是为了等行人过来吐一下痰或
者扔一点东西,他们可以过来写罚款弹。罚了款他们可以从中抽成。我一次也没
有被抓住过。在这方面是我的下意识特别小心。无论是逃票或者是吐痰或者是扔
烟头,我从来没有被抓住过。
向东中学在海宁路福建路交叉的这一头。我从门房里进去。那看门的拦住我,
问我干什么。我说我是大学毕业,来这儿报到的。我问她校长室在什么地方。她
说向前走就行。我说了声谢就进去了。
“这里哪一位是校长?”我推门进了校长室。里面有四个人坐着。三个男的
一个女的。
“我就是。你有什么事?”其中的一个男的说。
“我是上海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的冯征修……”
“就是你啊?”那女的说,“刚才我在闸北区教育局等了你好久,没等到你。
我以为你是不来了呢。”这女的是个独眼。我看了没劲。
“你就是管人事的?我到了那里报到的地方。那里的管报到的人说向东中学
的管人事的走了,让我自己到这儿来。”
“哦,是这样。”先前对我说话的那男的说,“小冯呵。……哎,宋老师,
是不是小冯?”
“哦。对,我姓冯。”我接过话头。
“小冯,”那男的继续说,“以后你要到我们这里来工作了。再过一个月就
得开学了。”
“哦。以后我在这里干事。我是大学刚刚毕业,遇上有些地方不懂的,请多
多关照了。”我说。
“那当然。大家都是同事嘛,当然大家要相互帮忙。”那男的说,“我来介
绍一下。这是宋老师。”他指着那女的,“宋慧芬老师。她是我们学校里管人事
的,”他指着后面一个比较年轻的说,“这位是朱炯,朱校长。”
“我只是个副校长。”朱炯笑着补了一句。
“这位李同志是纪委派到我们学校的。”
那老头,李同志,朝我笑笑。我也朝他点点头。
“我姓孙,叫孙时生。”他象是事先准备好要这样介绍一样。
我掏出了烟,看了看朱炯和孙时生。他们都摇摇头说,“我不抽烟。”我便
拿了一支给李同志。他笑了笑说,“谢谢了。其实我有。”他把烟接过了。
“抽我的也一样。”我说。
“你的手是怎么一回事?”
“和人打架受的伤。”
“要紧么?”
“现在没事了。”他们都假惺惺地装好人。
“小冯呵,今天我有一句话要对你说。”那校长笑着说。
“什么?”
“你这一身衣服可不怎么好哇。放假在家,我们不管。开学以后可不能这样
了。不管怎么样,我们毕竟是作老师的。为人师表嘛,外表总要象点样子才行。”
“就是。”朱副校长也接口说,“你拖着拖鞋来给学生上课,总不象话。再
说,这头发嘛……,哈哈,哈哈……”
“好的,”我说,“剪去了就是。”
“对,就是嘛。”那校长说,“毕竟是作老师的。如果不是老师,头发长也
就长了,我们也不会管。”
“我知道了。”我说。
“好就这样。我们现在谈谈我们学校里的学生吧。”那副校长说,“这个地
段还是不错的。闸北区除了几个重点中学,我们向东中学在区里还算教育质量是
比较好的……”
向东中学周围都是一些石窟门房子。我外婆家那一带也是石窟门房子。石窟
门房子总会给我一种亲切感,因为我是在这样的住宅群里出生的。我小时候的橙
色阳光,有着午后香味的阳光。外公抱着我边哄我睡,边哼京戏。外婆在中秋节
给我吃月饼,我总是要挑苔条月饼;外婆说她也喜欢吃这种苔条的。那时候大阿
姨和大姨夫还在谈朋友,每次大姨夫来外婆家,他总是要带我出去逛。他把我放
在他肩上。他给我买巧克力。现在他们的女儿已经念了中学。她在我的母校北郊
中学念书。她的数学老师就是以前我们班上的班主任,姓徐。我大学毕业前曾经
到北郊中学去看过他几次。徐老师满脸络腮胡子。徐老师人不错,挺领世面的。
那时他也隐隐约约地知道我和兰兰的事。我去看他,他也偶尔会问起兰兰的情况。
我那时和兰兰还没断。我就说,兰兰在上外,挺不错呢。和兰兰断了以后,我就
没有再去过北郊中学。我觉得不好意思。让人知道我被兰兰甩了,我会觉得抬不
起头来。我以后会再去的,等我的处境好一点的时候。现在这付样子,我看见故
人或者过去的同学,如果他知道我是在上海诗人群中数一数二的,我还敢认一下
他;否则我是不愿意见到他们了。尽管人说“狗洞要钻,龙门要跳”,但我还是
不愿意让人家看见我“钻狗洞”时的情形,我只希望人家看见我的荣耀。我是个
要面子的人。
想想确实也是快。那时我还是个学生,现在我居然要作老师了。现在我可以
大模大样地抽烟喝酒了。
那个时候,我在课堂里看连环画,被徐老师把连环画给搜了上去。徐老师让
我把父亲叫到学校里来。我觉得没劲极了:父亲又会恶恨恨地把我训上一通。我
那时口袋里正好有一元钱,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一瓶葡萄酒,一路上就喝完了。正
好父亲不在部队里。我醉醺醺的样子被几个当兵的看见了。父亲一夜没回来。但
是第二天我上课的时候,徐老师对我说,“冯征修,你昨天喝醉了,是不是?”
“没有。”我说。“你这个人很不老实,而且很会演戏。”徐老师说。
回到家里,父亲说他和我的班主任联系过了。“你上课心不在焉。昨天又在
外面喝酒。哪来的钱呢?”准是那几个当兵的一见我父亲回来,就向他报告了昨
天我的那付醉劲儿。父亲从奶奶那儿回来,奶奶对父亲说她的一根金项链不见了。
父亲说,准是我拿的,让我交出来。我没拿过,怎么能“交出来”,我说。
“哼。你当然是说拿不出来了。你说,你把这金项链卖给谁了?”我没拿过,
我说。我从小有什么冤枉我都认了。但这次我没办法认。我没拿过,如果我认了,
我也还是交不出这根金项链。那时我是一个在威吓之下怯懦的孩子,但是我不能
这样再一次地承认我所不曾干过的事情。这是事实逼着我不能承认的。如果真是
我拿的,我早说了。
“你说,你卖给谁了?小小年纪就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没有。”我说。
“还嘴硬。你怎么会认识那些走私黄金的人的?”父亲在考进军校之前,是
检察院里的检察员,他总以为自己的侦破能力很强。我从来就没认识过什么走私
的人。
“我没有。”我说。
父亲说他要和我们班的徐老师继续保持联系,一定要查出这个走私黄金的集
团来。在这以后,徐老师一直把我看作是坏学生,直到我考取了大学。
我没有拿过奶奶的金项链。父亲没有挖出黄金走私集团。这事情不了了之。
几个月之后,我奶奶在大衣柜里找到了她的金项链。
现在我要作老师了。我肯定不会使我的学生感到屈辱,我想,我要放纵学生,
作一个好的老师。怎样的老师是好老师,我心里很清楚。中学就中学吧。我要把
我的思想灌输给我的学生。如果学校要赶我走,那也合了我的心愿。在实习的时
候,我和实习学校钟山中学我所在的那个班的学生关系都挺不错。
那是一个初三的班级。一开始,是我们师范生听学校里的指导老师上课。坐
在教室里,学生们回过头指指点点地看我。我朝他们瞪眼,说,“有什么好看的?
”几个学生吓得伸伸舌头又把头回过去了。
下课的时候,我朝那几个回头的学生笑了笑。“你们上课,不看讲台看着我
干什么?我又没有什么好看的。你们现在看清楚了吧。”
那几个学生见我很和气,也就轻松了很多。其中有一个问我:“你就是那从
上海师大来这里实习的大学生么?”我说是的。另一个说:“大学生,唉,真厉
害。”
“大学生有什么希奇。你们到时候考上了大学,不也是大学生么?”
“我们是普通中学的。要重点中学的才能考得上大学。”
“就是。我们不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我说,“我初中也是在普通中学上的,不是考上了大
学了么?”
“哦,大学生,我问你……”
“什么‘大学生’。”我打断了他,“你们班主任不是告诉了你们了么。我
姓冯,叫我冯老师。”
“噢,冯老师。对不起。你初中是在什么地方?”
“长风中学,”我说,“就在你们学校后面。”
“噢,我认识,就在广中路上。”
“冯老师,你高中呢?”一个女同学问。
“北郊中学。”
“北郊中学是重点中学呵!后来你考的吗?”
“当然是考的。”我说。我站起身来。
一个男孩,挺胖的,问我:“你要来给我们上课吧?”
“当然要给你们上课的。下星期开始。”我说。
“你做不做我们的班主任呢?”
“做一个星期。”我说。我朝门口走去。
“好极了。你做我们班主任,好极了。我们那‘潘乡’很坏。”
“谁是‘潘乡’?”我回头问了一句。
“我们的潘老师呵。他象个乡巴佬,我们叫他‘潘乡’。”
我笑了笑,没再理他们。那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走廊里都是玩闹的学生。
我想,学生是绝不会叫我“冯乡”的。
以后就得是我正式当老师了。
我穿过山西路。天气热得让我受不了。这两边石窟门式的住宅也挺多。我本
来以为闸北区都是棚户区。人家对我说,闸北区可以叫做“赤膊区”。我的“不
特衫”背上都湿了。
我以后的那些学生又会怎样呢?也许我会喜欢上他们,而定下心来作老师。
过去我没想到我真的会来闸北区教育局报到。从心里说,我倒也是挺喜欢作老师
的,“桃李满天下”,有什么不好。但我是一个爱面子的人。不管怎么样,现在
我已经来报到了,就得培养一点职业兴趣。我以后上课的时候,一定要把我在心
里所想的一切都对我的学生说了。我不会误人子弟。我教出来的学生以后一定会
相信我是把真理告诉了他们。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在自我鉴定上写了:为人朴素。
一生追求真理。聪颖博学。其实就这三点已经够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更
对的呢?我是朴实的;我真心所追求的一切就是真理;我的聪明已经使我所知道
的一切超过了人均水平。我有资格在我的个人鉴定上写下这三点。我也希望以后
我所教的学生能够有资格做到这个。
再向前走出去就是北站。我摸了摸左手。头骨在我的书柜里咯咯咯咯地响。
我那可怜可厌的妈妈。
我咬了咬嘴唇。向东中学是我今后所在的“单位”了。小时候,妈妈也常常
把我带到她的单位里去。教育出版社有好多书。我不看大人的书。我拼命翻小人
书。翻不到就觉得没劲。妈妈教我唱《红灯记》里的那支“临行喝妈一碗酒,浑
身是胆雄纠纠……”我唱不好。我只会唱《智取威虎山》中的“联络图,我为你
……”。我学座山雕学得很象。那时妈在单位里买了一个有毛主席像的镜框。我
看见了,就喜欢象红卫兵那样,把镜框捧在胸前。回家的时候,我一路上这样捧
着。来来往往有很多人,他们都微笑地看着我。我觉得骄傲极了。我把毛主席像
捧在怀里。妈妈在一边说:“慢点走,慢点走。小心别摔交。”这镜框不是很重,
我这样捧着也不觉得怎么累。那时候我好象是四岁。上了公共汽车,妈说,我来
拿吧。我说,不,我要拿。妈找了个座位,她抱着我坐。我托着毛主席像的镜框,
这个姿势也不舒服,那个姿势也不舒服。我把脚踩在前面的座位上。前面坐着个
老太婆,象个坏分子。那时候我不知道“地富反坏右”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那些
都是坏分子,都该批斗。过了两站路,那老太婆回过头来说,“不要往人家身上
踩。脚上脏的。”我听了连忙把脚缩回来。妈在我耳边轻声说:“不要踩到别人。
把脚放放好。”我没作声。在我们的座位边上站着的女孩子,长得很漂亮,在笑
我。我觉得她很有趣。妈对我太好了。她年轻的时候长得不漂亮。那时候我一直
希望我妈妈是一个漂亮冷峻的女人。但她不是。妈是柔儒的。到了后来我才知道,
自己一直想要有个姐姐。如果有个漂亮的姐姐老来惹我,那就好了。下了车以后
那个老太婆就走在我和妈妈的前头。妈妈说,“你看你把人家的衣服踩成这个样
子。”我朝那老太婆看了看。她穿了身蓝色衣服,背上都是我的脚印,横一个竖
一个的。她不知道她背后脏的这么厉害,否则肯定是要骂山门的。她自顾自地向
前走着。我觉得她可怜极了。这种感觉就象我在看《智取威虎山》时觉得杨子荣
不该打死栾平一样,为什么要打死他呢?这些被打死的人多可怜呵。在电影里,
不管是好人死还是坏人死,只要看到他们临死前的那种可怜的样子,我就觉得不
该让他们死。
妈妈可怜极了。和我要好的朋友都知道我妈有这病,常常在碰到我的时候就
问,“你妈的病怎么样了。”我总会对他们说,“唉。不过这一阵子好些了。”
有什么办法呢?人家都在可怜我有这样一个家庭。
上星期四,小兔打电话来说她晚上要来。我就去弄了一瓶白葡萄酒。这是小
兔第一次来我家。在我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小兔也到了。我把酒什么的都在桌
上放好了。和小兔边喝边吹牛。夏天小兔更加漂亮了。我捧她,捧得她不好意思。
小兔的汗衫胸襟处有三个扣子。我给她倒满了酒。
“征修,你接着打算怎样?”小兔问。
“我自己也吃不准。”我抓了抓头。我吃不准。
“近来诗歌还写得多吗?”
“没写。”
“写作低潮?”
“哦。情绪一塌糊涂。”
“我一向看你是挺愉快的嘛。这是小事,别放心上。”
“就是。尤其是看你来了,我开心极了。”
“你又来了。”
我笑笑,说:“说真的,是这样。本来我情绪绝对一塌糊涂。你一来我就感
觉到好多了。”
“这一阵子你没出去?”
“就上广化那里去了几次。”
“你的那帮朋友还好?”
“还好。他们好,我倒楣。”
“怎么?”
“黯之黯这小子在外面放风,说以前是我把他给卖了。”
“你的朋友怎么这付样子?”
“没办法。这帮赤佬现在忌我呢。”
“忌你干嘛?”
“我前一阵子出手的诗歌都是厉害得吓人。”
“这有什么?他们的心胸也太狭窄些了。”
“这倒不是心胸狭窄。如果我处在他们的位置,我也会这样。我必须压住那
些想超过我的人。”
“这是压不住的。”
“压不住也得压。不过就我来说,我宁肯用自己的作品去压别人。如果硬是
要在人事上玩手段压别人,水平也是太差了,至少是对自己的作品已经失去了信
心了。对一个人自身来说,负隅挣扎是很累的。”
“你说黯之黯是在负隅挣扎?”
“简直是在垂死挣扎。黯之黯在作品上绝对是在走下坡路。不过黯之黯不去
找孟浪对抗,却来找我麻烦。目光太浅。”
“你人好嘛。”小兔笑着说。
“帮帮忙喽。我人不好。甚至越来越坏。人好是一桩倒霉的事情。”
“你现在也这样想了?”小兔说。
“没办法。我总得在以后混下去嘛。”
“孟浪没来惹你吧?”
“怎么不呢?这小子比黯之黯精多了。他不是明的惹我。我以后和黯之黯有
什么事情,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还是朋友,相互间总得讲个感情。孟浪这只赤佬
不一样。以后我和孟浪之间的斗争是残酷斗争,往死里赶。”
“算了,别把自己弄得象个战斗员似的。”
“小兔。我对你说过。我的处世原则是两点:‘爱和厮杀’。厮杀嘛,就得
象个战斗员;爱嘛,当然是爱小兔喽。”我朝小兔眨眨眼睛。
“好你这只赤佬。花言巧语连珠嘛。”
“当然喽。否则还叫什么大诗人?”
门卡嚓卡嚓响。妈回来了。我连忙站起身,迎过去。我在房门口打开一条缝
进入厨房。我没让她进屋子里来。
“妈。你回来了。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你呢?”妈说。
“正在吃呢。我的几个朋友来玩。你上去吧。”
“好吧。我冲一下热水就上去。”我回到屋子里。小兔给我倒满了酒。
“谁啊?”小兔问。
“我妈回来了。”我说,“没事。她现在上楼去了。”
到了外婆家。暾暾表妹在。外公坐在藤椅上看报纸。“外公。”我说。
外公呵呵一笑,“征修,你来了。”
外婆从后间出来说:“征修,还没吃过饭吧。”
“还没呢。”我把背包放在沙发上。
“今天你去报到了?”暾暾问。
“唉。”我苦笑了一下,“不报到就没户口。阿呀,我又忘了。外婆,我下
次一定记着把那套武侠书带来。”
上个月外婆问我有什么书看。我说我那里有好多武侠书呢。
外婆他们已经吃过了。常常是这样:我来这里不会预先打招呼的,但我来得
晚,家里的人都已经吃过了。外婆从冰箱里拿了几只鸡蛋,去了厨房。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外公问。
外婆又折了回来,她也看见了我手上包着。“刚才我倒是没注意。你的手怎
么伤了?”
“没什么。妈不肯吃药。我就只好划破手吓唬吓唬她,让她吃药。”
“后来你妈吃了没有?”暾暾问。
“吃了。”我说。
“你妈不肯吃药,你也没有必要把手划破嘛。”外公说。
“看。好好的一只手,划成了这付样子。”外婆抓着我包扎着的手,翻来覆
去地看着。
“唉。你妈也是,真可怜。”暾暾说。她手里拿着《每周广播电视》报。
“这么晚了。今天你别回去吧。”我对小兔说。
“这不大好吧。”小兔的脸映在灯光下面。我看到她的那付惰慵的样子,浑
身感到一阵颤动。
“这有什么不好?”我咽了一口唾沫。小兔看着我。我站起来,走到小兔坐
的沙发前。小兔看着我。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台灯射出的光。
“征修……”小兔看着我。我的头骨咯咯咯咯地响。我把手搭在她肩上。我
觉得自己非常爱她。我低下头,又咽了一口唾沫。她没表情地象是出了神一样地
看着我。我把头靠近她的脸。
“小兔,你听我说……”我没把这句话说完,“唔……,唔……”
小兔的身子很软。现在真静,我想,那个法国人弹的钢琴象水一样;我以前
一直对朋友们说,这是接吻音乐。小兔把我的头抱得很紧。我爱她,我想,爱极
了。小兔的身上有香水的气味。她的头发披落在我的脸颊上。
“……我爱……”我好几次都没把话说完。小兔把我推开了。我想把头再凑
过去。她把头别到了一边。我用手把她的头板过来。她看着我,用很轻很轻的声
音说:“不……不……,你太热烈了……”
我笑了笑,侧起身子。我爱她,非常爱她。
“你别回去了。好吗?”
“这样行吗?”她看着我。
“没事。我这里反正是两张床。太晚了,你回去反而不好。”那双层床是父
亲买了放这里的。朋友来就可以睡上层。
我用手撸了撸她的头发。
“好吧。”她看着我,“不过我们说好了:你睡上面,我睡下面。你可不许
下来呵。”
“好的。”我看了看台灯,拍拍她的肩说,“有水,你先去洗一下。”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好的。”
“你把热水都用完吧。我是不用热水的。”
小兔去了洗手间。我坐下在沙发上。台灯的光线不强。我觉得这就是一种很
好的情调。小兔在洗手间里。水声哗哗。我用手揉了揉眼睛。我想到我那在楼上
睡着的母亲。八点钟左右,我上去过一次。我让她吃了药。她这几天越来越怀疑
这药有问题了。每次吃药,我都得对她好说歹说。
小兔在洗澡。她有少女的羞涩。我知道每个人都有那种欲望。我现在这种欲
望正强烈着。小兔也有,但她毕竟才十九岁,她也毕竟不是法国女孩。我看得出,
小兔一直有一种恐惧。刚才我们说话时,她也在暗示地问我,到时候我会不会不
理她。不会的,我想,我不会“抛开”她的。我那样深地爱她。群群。兰兰。我
一下子觉得很伤心。她们现在在哪儿呢?兰兰会不会也象小兔在我的屋子里一
样,在另一个男孩的家里,度过泡沫似的一夜呢?我伤心极了。我不愿意想这些。
“征修。我好了。”
“哦。你想睡你就先睡吧。我也得去洗一下澡。”我转过身子要出去。
“征修。”小兔看着我,“你……,你千万可要睡在上面呵。”
“当然。”我笑了笑。又走到小兔面前,说,“和你接个吻,我就去洗澡。”
小兔的头发还是湿的,散发着香皂的气味。一会儿,她把我推开了,说:“你
去吧。”
我打开水龙头。水凉极了。我绷起肌肉,一咬牙,钻到了水龙头下面。我不
喜欢洗热水澡,因为麻烦。刚才小兔洗澡的热气还残留在洗手间里。
“征修,你什么时候拿工资?”暾暾问我。我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
“他们对我说,让我八月二十二号去拿七月份半个月和八月份的工资。”我
说。我用手抓了抓左手纱布包扎的地方。我觉得伤口有点痒。
“你怎么下来了?”
“我爱你。我忍不住就下来了。”我把小兔抱在怀里。
小兔挣扎着说,“你上去嘛!你说话怎么不算数。”
“不,小兔,我爱你。”我用嘴唇盖住了小兔的嘴。她的舌头就是不肯出来。
我已经勃起很久了。
“不,不。”小兔把我推开。
“我爱你。”我把手伸进了小兔的汗衫。我的手摸到了她的乳罩。
“你上去。”
“不……”
“你上……,你上去嘛。”小兔用力推开我的手。我的腿压住了她。她的皮
肤细洁。
“别这样。好吗?”我温柔地说。我的另一只手去拉她的内裤。我勃起着。
“不,你别这样。”小兔哭了。她的手死命地抓住我的手。我的手软下来了。
“小兔。”我摇着她。她哭着,没有回答我。我用手扳过她的头来,我想吻
她。她别着头,把面孔朝里。“小兔。我爱你。”她哭着。我觉的没劲。我的冲
动被她这样一哭也就没有了。我想,这太扫感觉了。“小兔,你生我气了,是么?
”小兔还在哭。“小兔,你说话呀。”我想吻她,但她老是别着头。“小兔,我
上去了。不过,你别哭,好不好?”小兔点了点头。我在她的脖子上亲了一下,
拉开蚊帐,离开了她的床,翻上我的床。太没劲了。我的欲望也完全被搅没了。
“阿咪阿姨下星期要走了,你知道吗?”暾暾说。
“去德国?”
“嗯。好象是一个叫雷根斯堡的地方。”
“唉。”我叹了一口气,吐出一个烟圈。烟圈越来越大,然后破了。外公在
继续看着他的《参考消息》。我又吸了一口烟。暾暾到后间去拿了一包泰国无花
果干出来给我。我接过把塑料袋拉开,抓了一把,放在嘴里。
“暾暾,你暑假作业都完成了么?有什么不懂的,趁征修在,你可以问问他。
”外婆说。
“哦。”暾暾应了一声。
我醒的时候听见妈妈在外面的声音。昨天晚上我把门里面的插销给插上了,
否则妈妈早上会开门进来。妈每天早上都是这样。她是好意,要把饭放在我的桌
上。妈今天进不来,但我听见她在外面,一直都在外面。
“小兔。”我在床上坐下来。
“嗯。”小兔也醒了。
昨晚的折腾让我现在仍然觉得没劲。我下了床,撩起小兔的纹帐,看了看。
小兔睁着眼睛仰面躺着。“你起来了?”小兔说。
我“嗯”了一声。
我打开房门,妈在外面站着呢。看看妈的神情,我看的出她知道在我的屋子
里有女孩子。怎么这么拎不清呢?我想,你明明知道我屋子里有女孩子,还站在
这儿干什么?妈就是这样一个不识趣的人。
“妈,你干吗呢?”我没好气地问。
“我在等水开。”
我把门又关上了。小兔还没起来。我在沙发上坐着等了一会儿,又走到门前。
开门问,“水开了么?”
“没有呢。”妈妈说。
我心里冒火。小兔毕竟是个处女。妈这样老站在门外不上去,她就不敢起床。
我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看了看窗外。我闻到了早晨的气味。又是一个晴天。
阳光还很斜,所以不热。我在等水开,等妈妈提着水上楼去。我知道,小兔也在
等,等到门外没有人了她可以起床。
第 十 六 章
小敏的妈没在家。每次去小敏家,如果她妈坐在一边,我就会多少有点不自
在。小敏把打开的桔子水放在我身边的桌上。今天小敏一脸开心的样子。我看着
她的嘴唇。好久没到小敏家来玩了。她家里又多了一个录音机,是夏普的。小敏
对我说,这是她爸爸为她买的。“Hello, it’s me you’re
looking for。”这磁带准是杨洋借给小敏的。那时候小敏向我打听
过,谁那里有里奇的磁带。我说杨洋有。她说她打算问杨洋借。
我手上的纱布已经拿掉了。左手手腕手背上都是横一条竖一条的痂,怪难看
的。我抓起桔子水的瓶子,喝了几口。小敏在我身边坐下了。
“小敏,你这样坐着,我就爱得头晕。”我说。
“干吗头晕呀?”小敏转过头来看了看我。
“被你身上的香味熏得昏过去。”
“不好么?”
“当然好喽。”我笑着朝她眨眨眼睛。
“征修,你现在越来越花了。”她笑着说,“刚认识你那会儿,看你还象小
孩子,还挺淳朴挺老实的。”
“现在难道不淳朴么?”我笑得真有点死皮赖脸。
“这样还淳朴呵?你算是没药救了。唉,只怪我不好,只怪这个社会不好,
没有把你教育好。”小敏和我在一起居然也和我玩我的这一套了。
“算了算了,‘打情骂俏,俗气。’”我捏着嗓子模仿电影《卡桑德拉大桥》
中的那富翁太太的样子说。
她站起身,把空瓶子放好:“你今天怎么会想到要来的?”
“当然是因为想念你喽。”我说。
“还‘想念’呢。说得好听。”小敏说。
“好了,那么‘不想念你’。你这样不好嘛,老是逼我说假话。做人第一点
就是要诚实嘛。”我说。
“你还算诚实?”
“当然。”
“好吧,就算你诚实吧。不跟你瞎闹了。你去教育局报到了?”
“哦。”
“去新疆的事没希望了?”
“哦。”
“哈哈,好极了。”小敏笑着说,“我看你以后怎样去教学生。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
“全心全意当一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嘛。”我说。
小敏过来打开我的包翻着,一边说,“有什么好的东西了?你老是背着这个
包。……对了,我这儿有一只包,你想要么?如果你态度好一些,我就送给你。”
“当然好喽。”
“叫声好听点的。”
“奶奶。”我说,“包呢?”
“你的脸皮真的越来越厚了。好吧,等一会儿我拿给你。”小敏说,“那长
诗你还没写完吧?”
“早着呢。不然还叫什么长诗?”我说。
“为了南晓群你就这么卖力地写诗呵。”
“怎么说呢?借个荫头写诗罢了。如果真是全部写爱情哪能写这么长呢?那
我不是正宗成了‘花票’了?”
“你还不是大花票吗?”小敏重重地在我头上锤了一下。小敏老是喜欢动手
动脚的。有她在我身边我会觉得很轻松。我在心里明白,小敏对我很好。我不希
望伤害她,但又有什么办法,我的一切实在的已经伤害了她。现在我在她面前,
总是尽可能不谈起我的长诗,不提起我和群群的事。但是许多事情小敏是不可避
免地知道的。再说我这人平时没头没脑,如果在和群群的事上有了什么愉快的,
又会忍不住在小敏面前说出来。过去我和兰兰的事已经挺伤到小敏了。兰兰去了,
又来了个群群。可是小敏一直对我很好。我总是被小敏感动,对她负疚。这是宿
命吧:命中注定我被人折磨感情,命中注定我不可避免地折磨着别人的感情。萨
特说“他人是地狱”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你一定要成为一个有相当地位有钱的人,
这样你还能对一些事有所补偿吧。也许这种意识是卑下的,也许如果我这样去想
小敏是对她的侮辱。但是我一定想要有所补报,我甚至希望自己能去求她,然后
被她高傲地回绝。小敏使我感动,使我觉得惭愧。我想为她流泪。但她对我好,
她让我为她负疚,是不是另一种感情上的报复呢?如果我想报复一个女孩子,我
就会选择这种感情上慷慨的手段,我要让这女孩子一辈子忘不了我,因此而懊丧
一辈子。或许这种报复是缠绵的。但是这种报复在消耗那被报复者的同时,也在
消耗着报复者本人。因为这时那报复者已经不再是为自己而活着了。我不希望自
己是报复者,也不希望自己是被报复者。但我过于放纵了自己,也难免使得自己
最终成了自己的报复者。
对于小敏,我了解她不可能甚于了解我自己。也许她是在报复吧,但我是心
甘情愿的,因为我曾伤害了她。她是个女孩子,连我都有这么强的虚荣心,更何
况她呢?她是个自我感觉很好的女孩子。
小敏和兰兰相互只碰上过两次。一次就是在我十九岁生日那天。但是为了小
敏是我的好朋友的事,兰兰对我不高兴过很多次。兰兰在我这里总是胜利者。另
一次她们碰上,是小敏他们几个朋友约好了一起去郊游,来约我的时候,兰兰也
在。我问兰兰去不去。兰兰笑了一笑,没有明白地说出她的意思。我答应了小敏
他们那帮人,到那天在一个地方和他们碰头。那是个冬天。大家分手了以后,兰
兰对我说,“郊游有什么好玩的,我是不去的。如果你要去,你就去吧。不过我
希望你还是别去,否则我们两个人间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我考虑也没考虑,就说:“不去就不去。为了兰兰,失个约什么又算什么。”
我想,反正到了郊游那天我一个人不声不想地去就是了。
结果到了那天兰兰打了个电话来给我,让我去她家。我想打电话告诉小敏也
来不及了:小敏那边的传呼说小敏家没有人。她已经去了约定的地方了。我没办
法,只好去了兰兰家。到了她家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兰兰说,她觉得一个人待在
家里闷得没劲,让我陪她聊聊。我没办法,兰兰这孩子小心眼多。我一看她笑得
很诡的样子,就觉得自己木答答的。她姐姐在一旁打毛线,好象也知道这事,冲
我直笑。我也跟着傻笑几下。窗外的北风呼呼。
一个月以后我收到了小敏的一封信,表达了她极度的愤怒:“想象一下,人
们站在刺骨的冷风里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你却是根本不到场”。我将信读完了后,
苦笑了一下。我没把信给兰兰看。如果她看了,一定会更得意。
收到小敏的“愤怒信”之后的第三天,我又去了兰兰那里。就兰兰一个人在
家,她姐姐也不在。兰兰给我烧了咖啡端上来。我尽可能地使自己潇洒些。但我
在心里知道,硬充潇洒的人总是会让人不舒服。
“小敏那里有什么消息么?”兰兰问。
“没有。”我不想把小敏来信的事告诉兰兰。
“小敏这人,我看见她就觉得不舒服。”
“为什么?”
“这人……这人太俗气了。你以后少和她在一起吧。”
“我倒是觉得这个人挺好的嘛,怎么俗气了?”
“反正我讨厌她。”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没来由的,干吗要讨厌她?”那时候我二十岁还没到,
还仍旧是个“莽少年”,这种“细腻”的东西我一点都不懂。其实只要想一想,
兰兰如果老是把党校带在身边,我也会怒火万丈。
“那你去找她好了,干吗来找我。反正她和你也近嘛,大家都在上海师大。”
“唉,兰兰,你听我说嘛。”我见兰兰生气,一下子慌了手脚。
“不听!”
“兰兰……”我叫了一声。她的眼睛对着天花板,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兰兰你说话呀。我什么地方把你给得罪了?”
“哼,你自己心里有数。”
“兰兰,兰兰,我一点数也没有。”
“哼,你还装傻。”
就为小敏的事能这么严重?我心想。“兰兰,我和小敏其实没什么。我只是
说她这人还不象你说的那么糟糕嘛。”
“是啊。你还在说呢。”
“好,好。你说的都对。这总好了。”
“哼,你一点也不知道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
“好,好。今天我不好,惹你生气,是我错。”
“不是你错,难道是我错了?”
“我错,我错。你没错。”反正我是在兰兰面前忍气吞声惯了,再来一次也
没什么关系,我想。
“这一阵子你和那帮朋友还来往吧?”小敏问。
“没什么来往。”我说,“前几天,石晓冰来了一封信。她被分在石化中专,
和黄可一个地方。”
“信里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别的。就说黯之黯和她的事。”
“石晓冰和黯之黯也认识?”
“当然认识。那时我让人帮黯之黯在中文系搞了一个崇拜者圈子。后来黯之
黯自己通过那圈子就认识了石晓冰。但这次石晓冰在信了把黯之黯骂了一通,说
黯之黯这人太混蛋。”
“嗯?”
“那时黯之黯给石晓冰写信,估计是那一类我们从前经常一起玩的那种花
票。石晓冰婉转地把花票挡了回去。”
“什么‘花票’?”
“以前我和黯之黯在一起搞过一大堆骗女孩子的信,我们称之为‘求爱文
学’。如果看见哪个女孩子引人注目、自我感觉太好的,就给她发上一封,然后
远远地观察她在举止上的变化。一般我们都是不写发信人的名字的。过过瘾的。”
“你们这帮赤佬,这简直是可恶嘛!”小敏说。
“但黯之黯这次也太过份了,甩花票也得看看对象的。石晓冰可是我的朋友
啊。不过,还算黯之黯这次没有匿名。反正我那时就说,玩这个游戏可不要玩到
我们自己的朋友头上。他这次是在乱来。石晓冰一开始回信还是挺客气婉转的,
结果黯之黯收到了石晓冰的回信之后,又给石晓冰写了封信,一会儿说人家石晓
冰浅薄,一会儿说人家势利,一会儿说人家虚荣心太强什么的。”
“石晓冰和我也是老朋友了,很有素质的。你们简直是在乱搞。”
“就是,我不知道黯之黯他吃错了什么药。”
“如果换了是我收到这种信的话,就根本不会再去理你们了。”
“一开始石晓冰只是说,既然黯之黯看不起她,就没有必要再给她写信了。
但黯之黯还在继续攻击。石晓冰没办法了,只好把黯之黯的信连信封带信纸都撕
了装在一个信封里,一句话也没写,只是把碎纸片全寄还给黯之黯。黯之黯这才
不再和石晓冰搞脑子了。”
“漂亮,石晓冰做得漂亮极了。”
“幸亏石晓冰对我没什么看法。毕竟黯之黯是我这条线上的朋友。我真觉得
不好意思。”我没说出我是很崇拜石晓冰的。
一、二年级的时候我是参加冬泳的。有一天是下雪天,我还是哆哆嗦嗦地去
了。我在更衣室大略地冲了一下之后,就跑了出来。前面有一个有个女孩,条感
很好,披着浴巾走着。我赶紧跟上去。她回了回头。我才认出她。“石晓冰,你
也参加冬泳?”我挺惊讶。
“嗯,你怎么也参加了?”她笑着反问。
我哆哆嗦嗦地踩在了雪上,差点跌了个大跟头。
“慢点,你慢点。”石晓冰把浴巾放在游泳池的阶梯扶手上,下了水。我也
下了水。一下水我就拼命动。身上发热了,我才对石晓冰说:“平时怎么从来没
有见到过你?”
“平时我总在六点一刻就出来了。今天出来得比较晚。你大概平时都是这个
时候来的?”
“嗯。”我说。我突然觉得石晓冰在游泳池里的样子象电影里艳美的女特务。
在大学里,我本来是不想去冬泳的,纯粹是被逼出来的。一二年级的时候辅
导员每天早上总是要来寝室打门,催学生出去做早操。我懒,不愿意这样老老实
实地去做早操。看见学校里贴出了关于冬泳的通知,我就去报名参加了冬泳。我
想,这样我只须闭上眼往冷水池里一跳,使劲动上两分钟,便可以免去三十分钟
的早操了。我参加冬泳的动机是因为冬天怕冷不想出早操,虽然冬泳比早操要更
冷上百倍。游完泳我就又钻进被子继续睡。一开始辅导员不知道我参加冬泳的事,
也还来寝室里来让我出早操。但他抓不到我,觉得奇怪。后来寝室里的人告诉他
说,我去冬泳了。他只好作罢。那个辅导员的风格和后来的郑洁是完全两种风格。
相对而言,郑洁是平易近人得多了。
那个辅导员姓唐,叫唐明圆,和学生是无法沟通的。在他在任的这两年,同
学们的怒气很重。在我对面寝室有几个同学抽烟厉害,唐明圆老是要进去抓,抓
住了罚款。后来他们在寝室的门背后用粉笔写了很大的“唐屁”两个字。唐明圆
见了问,这是谁写的。没有人理他,他很尴尬。从此以后,他反过来老是来敲我
们寝室的门。我要学德语,就带了一台录音机进学校。寝室了没装电源插头,我
只好自己从日光灯上接一条线下来。学校里有规定,不准私拉电线。这唐明圆就
老是来查拉电线的事。尽管我拉电线作的手脚很干净,结果还是被他查出来了。
我很穷。他罚我五元钱,我二话没说,掏出来就给了他。
“这样吧,”他说,“你晚上到我的寝室里来一趟,我们好好谈谈。”
“好吧。”我说。反正我已经把罚款的钱给他了。那时候我抽烟抽得还不算
多,唐明圆也不知道我是抽烟的。我不怕他。
吃了晚饭,我把碗放好就去敲辅导员寝室的门。唐明圆的辅导员寝室是在我
们宿舍楼二楼的顶头里。他把门打开了,说:“冯征修,你进来。”他拿了一张
椅子给我坐。
“说好了的嘛,我总是要来的。”
“坐下说嘛。”我坐下了。他说:“罚了你五块钱,有什么想法?”
“有什么想法?总不见得要让我说‘罚得好’喽。”
“你好象有强烈的抵触情绪嘛。”
“我玩不过你们。”
“那么,按你的意思,破坏学校里的规章制度是应该的喽。”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你是怎么看的呢?”
“学校里的这些规章制度从根本上说是不合理的。”
“不管合理不合理,是规章制度,我们就是得遵守。”
“应当取消。”
“即使要改,也必须先遵守,然后向领导反映嘛。”
“如果这所谓的‘反映’是能够有效果的话,我今天就不会被你们象抢一样
地罚去五块钱了。但反映有什么用?我对学校的规章制度没好感,我对学校的领
导信不过。如果学校里的全体同学都普遍违反这同一条规章的话,我就不相信学
校会不取消这一条。”
“冯征修,告诉你,你思想中的这种无政府主义倾向是很危险的。”他一下
子严肃起来。
“我不管什么‘无政府主义’不‘无政府主义’,反正我知道,我想的东西
没有错。”我从眼角里看他。
“你想,如果全体学生都象你这样,那我们这地方还能叫大学么?”
“如果制度合理,那我也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
“好的,好的,你回去好好想想,如果想通了,写一篇认识来。今天我们就
到此为止。我等你的认识。”
“好,我可以走了,是吧?不过你不用等了。我的想法是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五块钱已经罚过了,这件事已经了结了。我不是个喜欢撒谎的人,所以这‘认识’
我是不会写的。”我站起来,拿起碗就出去。
外面夕阳西下。“砰”,风把我背后的门带上了。我想,明天早上不去游泳
了,谅他也不会来我们的寝室查。唯一没劲的是:我没钱了。最后的五元钱给他
罚去了。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德语磁带。
Kannst du schwimmen? Ja, es kann ich sicher. Willst du morgenfr熻
schwimmen? Nein, morgenfr熻 will ich nicht schwimmen.
我自己学德语是因为阿咪阿姨那时候学德语。现在阿咪阿姨要去德国了,
我去不了。昨天碰上阿咪阿姨。我让阿咪阿姨把我的一些稿子带出去,看如果可
能的话在国外找个出版社帮我出版了。阿咪阿姨说,这想法很可笑。当然她也知
道公安局查我们的事,她说,就算有找得到出版社的可能,这稿子在出海关的时
候也可能是会有麻烦的。她不想担什么风险。我就作罢了。因为这些稿子毕竟只
是一些一般短诗集,并不是我的长诗。如果我的长诗能够在海外出版的话,那一
下子就会惊天动地。但是要我自己带着稿子离开这个地方是不可能的,而一般出
国的人又不愿意把我们的稿子带出去。如果群群能出国的话就好了。群群是肯定
会帮我带的。如果她出去的话,帮我带这本诗集也不会有麻烦,因为这是我“献
给群群”的情诗,在封面上写着,那样的话海关也不会有干涉。过海关的时候说,
这是一叠情书而已,难道警察也会来管?小兔为什么不出国呢?小兔是外语系的,
是外语系的为什么不出国呢。现在我的一些朋友在美国,通过亲戚,通过间接关
系把作品带出去总是不太好。
“小敏,你那盒磁带是问杨洋借的吧。”
“哦。我把它已经录下来了。我喜欢这些歌。”
“你最近碰上杨洋了?”
“没有。好久没有碰上他了。对了,你跟萧午是怎么认识的?听说萧午在艺
术系就只和杨洋一个人关系还不错,别人都跟他过不去。”
“这小子得罪起人太厉害。不过他和我倒是关系很好的。我也常在艺术上给
他一定的指导和启发。如果他是出色的,我就捧他出来。”
“你算什么呢?还说‘捧他出来’呢。你还不是一直到今天都在和许多人玩,
又玩不过人家。你捧有什么用。”
“但我可是个好‘园丁’。我可以使他的意识突飞猛进。”
“算了吧,别吹了。”
“他自己都这么说。他说我是他所认识的人中的最有才气的,意识最厉害的。
他说,他听我谈了一些东西以后就马上能从迷糊之中跳出来。他也和黯之黯见过。
但他说黯之黯不行。他也说‘胡同嘛,可能比黯之黯还厉害一些,但后劲不够’。
”
“他怎么会一下子跟你这么好的?”
“我和他是一见如故的。那时我在师大的校门口遇到杨洋。他和杨洋在一起。
杨洋问我要诗稿看,我给了他。接下来我对杨洋谈了一些我对他绘画的画面处理
的一些看法。杨洋倒是没有怎么听得进,萧午在一旁听了很兴奋。这以后他就和
我交上了朋友。他还老是说他一直想抽空专门来听我讲一讲对许多东西的看法呢?
”我当然不会对小敏说,连萧午杨洋他们的情书都是我帮他们设计的呢。
“看你这样子,还把好话当补药吃呢。”
“萧午这赤佬乱来的。他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但是他把宝压在我身上,是绝
对没错的。”
“看你,自我感觉又好了。”
小敏的家里挺宽敞的。桌上的台板下面压着一些照片,有小敏的,有她弟弟
的,也有他们全家照的。小敏的弟弟比我高多了,一米八○。他妈的,这不是让
我自惭形秽吗?我在个子上的自卑是一辈子让我背定了。和我要好的女孩子,没
有一个是比我矮的。兰兰一米六四,小敏和石晓冰一米六五,群群一米六四,就
小兔也和我一样高,一米六三。他妈的,她们没有事还喜欢穿高跟鞋,这让我没
劲极了。我不愿意穿高跟鞋,自卑之下的自尊心就受不了这高跟。萧午倒是有一
双高跟皮鞋在我这里,是他给我的。他倒是无所谓,平时到哪里都是一双高跟浪
头皮鞋。我努力学他的这种洒脱,但终于学不了。萧午比我还矮,但是这“高跟
浪头”使他一下子高出了七个厘米,而且这小子还老是挺胸凸肚,这样他就显得
高些。
“征修。”小敏好象是在我的包里找到了什么,“这是南晓群写给你的信么?
”
扯淡!我在心里骂了一句。“嗯。”
“可以看看吗?”
“你看吧。”我装出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小敏真的打开看了。女孩子就这
付模样,喜欢在这种事上拘泥不清。这信有什么好看的。这次在这封信里群群也
没说什么,就是让我在今天晚上去她家玩,文字挺简单的。
“啊,你晚上要去南晓群家?”
“哦。”
“我还以为你要在我这里吃晚饭呢。”
“你妈一回来,我就得开路。我看见你妈挺怕的。”我笑着说。小敏也笑了
笑。不过我看得出,她觉得挺没劲。但我对这个也没办法说什么。
“你这儿有苏芮的磁带吗?”
“有一盒《蓦然回首》。”她拿了出来,“你想听这盒吗?”
“哦。”
阳光越来越斜。小敏的头发甩了甩。她把磁带放进了录音机,按下了键。
“好,好极了。”我想把话题岔开,但这很难,因为我等一会就得去群群那
里。这个,小敏是很清楚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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