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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家: xian (渔歌唱晚) on board 'Reading'
题 目: 常常低着头(17)
来 源: 哈尔滨紫丁香站
日 期: Sun Sep 28 00:04:52 1997
出 处: byh.bbs@melon.gznet.edu.cn
发信人: bns (kitty),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常常低着头(17)
发信站: 华南木棉站 (Sun Sep 21 09:17:55 1997)
·京不特·
常常低着头(连载之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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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九 章
“房红方,你这小子辞什么职嘛。”童力骂骂咧咧地说。他是从来不把房红
方放在眼里的。他是通过我才认识上海的这帮诗人的,但现在,在我们的圈子中,
他就对胡同挺恭敬的,因为胡同从来没有和他拉过交情。广化则和他从来没碰上
过。
上星期我在大世界那里遇上他。他说他把最近的一期《大陆》认真地看了一
遍,看下来觉得我写的东西不可思议。他说黯之黯的东西看多了就觉得雷同很多。
他让我不要老是卷在人事是非里,以免影响创作。我是知道童力这小子的。他现
在就来对我说这种话了,那时候可是拼命巴结黯之黯的。童力这小子是在本质上
势利,他看我在上海的名气响起来了,就来和我重新套关系了。那天下雨,我也
不愿意和他在路上多讲,就对他说,我得到我的父亲那里去。他问我什么时候有
空,他要来我家玩。我说,“这样吧,下一个星期六我去房红方那里,我们在那
里见吧。”童力这个暑假住在学校里,因为他家在南京,这次他没回去。
“童力你来得早嘛。”我走进了房红方的屋子。门是开着的。屋子里就房红
方和童力两个人在。林情元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叠稿子。见我来了,站起来
说,“冯征修,你来了。”
“京不特,你小子怎么现在才到。说好了九点半的。你看看,现在已经十一
点了。”童力嚷着说。我知道他又在想甩他的那种派头了。童力不是个粗人,他
的心细得很,一点也不鲁莽;但是如果别人不知底细的话,都会以为他是个痛快
直爽的人。我以前就上过这小子的当。
“睡了个懒觉。”我说。
“他妈的。你小子约好了就得当回事啊。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童力说。
这小子在小题大作,我想,想要来唬我?帮帮忙,这是京不特呢!
“还是搞艺术的呢。这么拘泥干什么?”我说,“反正你没事。和房红方吹
一会儿牛不也是很好吗?干吗这么认真呢?”
“这不是认真。如果你跟别人有什么大事情的话,这样是要耽误事的。”这
小子居然来教训我了,“我不是外人……”
“就因为你童力和我不是外人,是朋友,我才挺随便的。如果你是外人,我
倒是约九点九点就到。我上次不是还特地问过你今天有什么事没有,你说没事
……”
“算了算了,这都是些小事了,争些什么嘛?”房红方为我泡好了茶,放在
我的一边。他拿出了烟来。
“就是嘛。”我说。我接过了房红方递过来的烟,侧过头,点上。房红方给
童力也点上了。
“好了,不说了。你小子可别当真呵,我刚才是随便说说的。”童力笑着说。
“没什么。”我也笑了笑。我知道童力的这脾气。要狠过他的头,要吓倒他,
他才会佩服你。好久不见,他又玩这一套了,想来给我一个下马威。我只有硬一
些。房红方在中间一说话,他就有台阶下了。
“哎,你去报到了?这是怎么回事,那时候你不是口气挺硬的,说不去的,
怎么现在软了?”童力说。这小子反应挺快的,这句话正好捅在我的软挡上。
“嗨,他妈的,没有办法嘛。不报到就老子就没户口了。国家毕竟厉害嘛,
怎么玩得过呢?你说是不是?再狠的艺术家在强权面前,还不是象一只虫啊?一
年以后,等你毕业的时候,你就知道了。艺术家,呵,可怜得很哪。”我朝童力
耸了一下肩,“这次是连我也没想到,我京不特居然会这么窝囊。但有什么办法
呢?”
“你小子倒是挺会开脱嘛。”童力笑了笑,“弄了半天你那次冲市委也是白
冲嘛。当时我想,你这一手倒是厉害。你不知道啊?学校里都在传呢,说你这件
事高教局都通报了上海的所有大学了。”
“哦,这个嘛,呵呵,我也没想到。”我说,“但毕竟是去不成新疆了。”
“但是你现在在上海师大名气更响了。他们说,高教局把这事通了下来,问
上海师大这是怎么回事。学校做出了解释之后,他们就知道是数学系的冯征修,
个个摇头。现在他们听到你的名字就会咬牙切齿。”童力摇了摇头说,“你这小
子,校党委里的人全都知道你的名字。”
“好哇,这好哇。”我听得挺得意。
“好什么嘛,你这不是去报到了么?”童力说。
“你也帮帮忙了。冯征修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们怎么玩得过国家呢?当然是
玩不过的。”房红方在旁边插了一句。
“你在黯之黯出事的那一阵子有过体会吧?”我对房红方说。
“输给他们。绝对玩不过。”房红方好象是想起了那些日子,目光迷惘地摇
着头说。
“你离毕业还有一年。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得听候他们对你的审判了。你就
等着瞧吧。”我对童力说。
“那当然。反正我是他妈的铁了心回南京的,怕什么?”童力说,“京不特,
我说啊,你在方案还没公布的时候就应当报名去新疆的。他妈的,上海有什么可
留恋的?”
“这话不能这么说。”房红方说,“上海,不管怎样,还是中国的文化中心。
你们绘画界我不清楚。论起诗人的话,绝对是中国最出色的诗人都在上海了。外
地的那点东西还能叫诗歌吗?昏过去!全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倒是老朋友,
我们有一句说一句。”
“那个时候我不想离开上海,一方面是象房红方说的那样;另一方面,胡一
飞向我打过招呼,这样,我还抱着能够有可能不进中学的希望。另外,在上海我
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呢。去新疆毕竟是一件不得已的事。”我说。我知道我是在为
自己作辩解。我是个要面子的人,我不会在别人面前承认我在处理我自身的事情
方面有所不当。我的选择,我不会让别人来认为是错的。
“哎,那篇《蓝烟》是你写的吧?”童力问。
“哦,你看过了?”我说。
“刚才我在这里等你,你一直不到,房红方让我帮他设计一个封面。正好这
里有你们的东西,我就翻了翻。这篇《蓝烟》写得挺狠的。”
“我想,正好童力是画画的,我就让他给下一期《木偶》设计一个封面。”
房红方说。
“哦。”我又把头转向童力,“这篇是不错。不过不是我最狠的一篇。我的
那篇《没有目的地》,那才可以真的算是狠得惊心动魄呢。”我说。谈到我的作
品我就会忍不住我的得意。
“嗯,你带着吗?”童力问。
“没有。”我说。房红方在边上抽着烟,看着天花板,那样子挺没劲。朋友
们都在他那儿谈论自己的作品,他就没劲。我心想,这小子毕竟不行,所以才自
卑得厉害。“什么时候我带给你看看。”我对童力说,“那封面你画好了么?”
“还没呢。”童力说。
“干脆现在搞掉算了。”我说。
“不,不急。用不着这么忙。”房红方发了一圈香烟。
“反正现在没事。”我说,“童力,画了算了。”
“对,画掉算了。房红方,你这里有毛笔和墨么?”童力说。他把烟放在一
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他的素描本,从上面撕了一张下来。
小兔睡在我家那个晚上后的第二天上午,妈一直在门外的厨房里待着不上楼。
我在屋子里等了很久,最后没办法,只好出门把她又骗又哄的才搞上楼去。我重
新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小兔已经起了床,穿好了她的裙子。我让她开始刷牙洗脸,
然后我又上楼去把妈稳住。偏偏今天妈不用去单位里上班,这让我觉得倒霉。妈
这人太不识趣,明知道我房间里有女孩子在,还是一趟一趟地一定要下楼。
“妈,你还有什么事?”我说。
妈目光呆滞地看着我,笑着说:“没事。”
“没事你就在楼上好好待着吧。一趟一趟地楼上楼下跑,多累呀。”我说。
“这你管我了?”妈说,“我下楼关你什么事?”
“我在下面不方便。”我说,“现在夏天了,难免要洗洗换换的……”
“你干你的,关我什么事。”妈说。
“有人在一边我不自在。”我说,“你少下来几趟行不行?”
“我想下去就下去嘛。”妈说。
“好,既然这样,我就到我的朋友那里去住。在那里我多少可以自在些。”
我说。
“哎。好吧,好吧。我不下去就是了。”妈说,“这付样子,真吃不消。”
“好了,就这样了,啊?”
我说着,下了楼。已经把点多了。我推开外面的一道门。小兔已经不在洗手
间了。我又推开房间的门,进了房间。小兔正在躺椅上坐着呢。阳光从窗户里漏
了一点进来。看见小兔这样坐着,我就想起自己昨天晚上那事。没成功,没力气
去想它,想呕吐。
小兔看着我说:“你下来了?”
“和她说好了。”我说。小兔应了一声。我走近她。他妈的,我至今是个童
男子。在关键的时候总是扫兴。我把手搭在小兔肩上。她看看我。她的眼睛有点
肿。“你的眼圈发黑了。”我说。
“还说呢。要不是你昨晚……”她没说下去。
我凑上她的嘴唇,要吻她。她没有拒绝。我抱着她。
“24号102。冯征修电话!”外面有人在叫。我推开小兔,走过去开门。
“你的电话。”门外的老头说。他的手里拿着电喇叭。“是传呼。”
我拿了五分钱给他。你到我家。王一梁。我看了知道是里纪打来的。里纪是
王一梁的笔名。“谢谢了。”我说。
那老头笑了笑,说:“休息啊。”
“哦。”我应了一声。他走了。他走进阳光的样子让我觉得滑稽。我回到屋
子里。小兔问我是什么事。我说里纪有事找我去。我问她去不去。
小兔说:“我不想去了。算了,你也别去了,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这不行,我好久没去他那里了。”
“就算我求你一件事了。难道真的不去不行么?”
“这说不过去。”我说。我又想起昨天没成功的事。这东西是绝对伤感情的。
小兔这点拎不清。不成功,伤了好多神,难免会“委顿”。
“那我先回去了。”小兔说。她有点不高兴。
“好吧,”我说,“我们一起走吧。”
我换了双鞋穿上衬衫和西短裤,把钥匙别在腰带上。小兔先出了门。我出门
后把门关了。妈还在楼上呢,我心里想。阳光挺厉害的。我问小兔:“要伞吗?”
“不用了。”小兔说。她很快地跑出了楼。我知道她怕我妈从楼上下来会看
见她,挺尴尬的。
我走出楼,跑了几步,走到小兔身边,想搂她。她推开了我,说:“你不觉
得热?”
“算了,你最多只能当个小小老婆。”我笑着说。“小小老婆”这个词是我
从金庸的《鹿鼎记》里看来的。《鹿鼎记》里的主角韦小宝是个大无赖。广化说
我的风格多少有点象韦小宝。我对他说,“他妈的,韦小宝有七个老婆了,从大
大老婆到小小老婆。”当时广化说,我也差不多了。我说差远了,至少我还是个
童男子呢。
小兔看着我说:“算了吧。我看你这付样子啊,最多也只能作个‘小小老公’
罢。”
“好!你绝对有风格。”我说,“如果你不作‘小小老婆’,那我只好去作
和尚了。”
“好哇。你还要有风格。”小兔学着我的样子说,“你想你在庙里作和尚,
一大群大大中中小小老婆来看你,给你送陈皮梅吃。啊,你感觉也太好了。你要
作和尚,我才不管呢。我也不会来看你的。”
作和尚送陈皮梅什么的都是我平时无聊的时候对小兔讲的,她倒没忘记。
“不想管我也没用呵,总不见得去嫁人。你去嫁人我就来找你,让你老公戴
绿帽子。”我笑着说。
“哼,算了吧。我要是嫁了人了啊,早就把你给忘了。你要来找我?我才不
认识你呢。”
童力把画好的封面递给我。我看了看。他用黑颜色画了很大的一个人形,下
面是黑色的路面和黑色的人群在旷野上的影子。
“你的字还可以,写两个字吧。”童力说,“写这儿。”他指着一块空白的
地方。我拿起笔,在上面写了“木偶”两个字。我的字不见得好,但以怪取胜。
“画固然画得不错。当然,京不特写的这两个字更派头。”我说。
外面有人敲门。房红方出去了。“……啊……广化……老朋友好久不见了想
念想念昏过去……”。房红方在门外的声音传来。
“哦,当然,朋友,想念的噢。”广化走了进来,“啊,里面还有两位。看
样子我广化今天是与朋友有缘了。”
“这是童力。”我向广化介绍。
“啊,久闻大名。本人广化,和冯征修是老朋友了。”他和童力第一次见,
所以称我的名字。
“哦,你就是广化。我一直听京不特和黯之黯说起你。”童力和广化握了握
手。
“这么说,我们是神交已久了?有缘有缘。以后没事可以到我这里来玩。我
现在住宝山,房子挺大的。不特,你没事可以带童力来玩嘛。我也是一直听冯征
修和黯之黯说,在上海师大有个画画的,叫童力,挺有才气。我对他们说,别老
说了,是朋友的话,就带来见上一面。他们这两只赤佬。要说忙上海滩就属他们
两个最忙。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整天在忙些什么。”
“你小子又在过门腔瘾了,”我说,“把老朋友给臭得。”
“就是。京不特这小子,在大学里他也是一塌糊涂的这模样,瞎忙。”童力
说。
“童力,你在翻我老底是不是。我现在可是已经毕业了。”我对童力说。
“广化,你这几天有没有碰上过黯之黯?”房红方说。他给广化泡好了茶。
“前天他来找过我。最近他在和上影厂谈交易呢。你不知道么?”广化说。
“他和我说起过。”房红方说。
“什么交易?我怎么不知道?”我问。
“上影厂打算长期调用黯之黯呢。黯之黯现在要让上影厂出面把他在单位里
的事情全都了结了。”
“上影厂总比胶鞋厂要好。”我觉得挺没劲的。我嫉妒黯之黯。他玩得比我
转。我老是会嫉妒黯之黯。
“黯之黯是捅什么路子去的?”童力问。
“还不是那时‘实验诗歌’的那帮人。”广化说,他的口气也有点不以为然。
“实验诗歌”是上海的朦胧诗人王小龙七九年在上海发起的一个诗社。和我一样,
广化是不卖朦胧诗人的账的。
文人相轻吧,这个我也知道。先有名气就先被人诋毁。现在是我在嫉妒黯之
黯。我不会说他一句好话。广化没有黯之黯这么“荣耀”,他也不会完全尽力帮
黯之黯的忙的。房红方是黯之黯带出来的,黯之黯越有花头,他就越为黯之黯高
兴。但是房红方毕竟是还没有达到能和我们争名气的档子。童力和这圈子是不相
干的,他只想在绘画界里混的时候借我们的光,所以哪个诗人玩得转他就和哪个
混的紧。在上海,诗人们的势力可以影响到画画人的圈子。
天开始阴下来了。今天的天气预报说,多云转阴。房红方的窗帘拉着,屋子
里显得暗。他那窗帘是我本来打算用来作“撒娇派”的旗帜用的。我看见这窗帘
就直后悔:那时是不该把这块布放在黯之黯那里的。黯之黯这小子,在房红方这
里作好人,就把这布给了房红方。
我的头骨在浦东的那只玻璃盒子里咯咯咯咯地响。我下意识地摸摸头。我已
经不再感觉到它比手术前更重了。毕竟我已经习惯了。
“房红方,《木偶》到现在还没有送去打印么?”广化拿起房红方放在沙发
上的那叠稿子。
“哦,就打算送去了。”房红方说。
“你小子办事效率也太喇叭腔了。”广化翻看着稿子。
“胡同的一篇《游泳池》挺不错的。”我说。
广化没有听进我的话。“持洲一个人就上了六篇。你干吗发他这么多稿?”
“这个……”房红方抓了抓头,“篇幅不怎么长嘛。持洲的小说每篇只有一
千个字左右。”
“唉。房红方,我看你对持洲的感情多少有点不正常。”广化说。我在肚子
里面笑,房红方这小子娘娘腔的让人不舒服,也难怪广化会这么说。别人也确实
会以为房红方在搞同性恋呢。黯之黯出事的那时候,来调查房红方的公安在一开
始时认定了房红方是同性恋的。广化当然也是在“小斩斩”房红方。房红方把黯
之黯捧得这么高,广化也一定是和我一样地看不惯的。
“老朋友。这话不能这么说……”房红方有点急。他看见广化是绝对怕的,
因为广化的嘴巴太凶。一般只要广化说房红方什么,林情元是绝对没有还嘴的资
本的。广化是个蛮横的、傲慢的、目中无人的人,别人只有凭才气和意识才能压
压他。而房红方一是没有才气,又是在意识上一塌糊涂,三是黯之黯带出来的,
所以只有窝囊了。
以前房红方对我谈起过他家里的事情。房红方的家族,也是母系发达。房红
方说他父亲是一个很平庸的官僚。他的几个叔叔也是没花头的人。房红方的父亲
住在广州,房红方是广东籍的人。他母亲和他姨都是很有个性的女人。解放前,
房红方的母亲被过继给一个厂主作女儿,后来考进了上海第一医学院。正好房红
方的阿姨也考进了,于是两姐妹在医学院里相认了。两个人都好胜。相认了以后,
她们两个就打赌:考完学校里的第一场考试,谁的成绩差,谁就滚蛋。结果成绩
出来,他阿姨第一名,他妈第二名。他妈就去了广东,在广东还是读医科大学。
是房红方对我这样说的,我也不知道是真的是假的。
房红方的父母的关系很不好。房红方说,他在广州的时候,知道她妈专门有
一间屋子,连他父亲也不让进。他妈认为如果是哪个男的思想素质不错,够资格
谈谈的,才让进她的那间屋子。房红方小的时候,他妈就教他小提琴。他妈和人
混在一起的时候,如果看见房红方在一边,也不管,照混不误。房红方说,他看
见他妈屋子里的那些人常换,有不少还是地面上的流氓。我看见过房红方的妈的
照片,是房红方从他的抽屉里翻出来给我看的。她长得不算漂亮,但有一脸“色
情相”。那时我听到房红方说他妈要到上海来看他,下体勃起得硬梆梆的。可惜
我没有在他妈来的时候找过房红方,所以没有见过房红方的妈。房红方说他的阿
姨结过六次婚,在这六个丈夫里面有诗人、哲学家、无业游民、劳改犯和当官的,
最后一个是大学教师。后来他阿姨和香港人瞎混,前几年去了香港。但是她没有
和她的第六个丈夫离婚。那男的写信给她,问她,是回来还是离婚。她回信说,
干吗要回来,干吗要离婚,你有本事就着一个香港女人,也把你弄到香港来,那
样我还能看得起你。那男的没有话说。前一阵子,他阿姨在上海开爱滋病讲座,
房红方去锦江饭店找过她一趟,结果被她骂了个狗血喷头轰出来。她对房红方说,
“你这付穷相还来找我干什么,有本事你也派头些来看我。我最看不起乞丐一样
求人的人了。”房红方只好叮叮铛铛响地进去,又叮叮铛铛响地回来。
房红方把这些事也对广化说过。广化有一次和我谈起房红方,他说,“他阿
姨倒挺不错,挺有素质。什么时候让房红方找个机会认识一下,动脑筋姘姘看。
你觉得怎么样?”我听了直笑。广化说,笑什么?就是这么回事嘛。我说,“他
阿姨我倒是觉得不怎么样。倒是他妈,我挺想动脑筋的。”
“他妈的,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好料。”广化说,“就算我们少一点争风吃醋
吧,你他妈的也太不象话了。人家对人好,你就想作人家的干爹啊,就想‘操他
妈’了啊?不象话,不象话!”
房红方念中学的时候,住在他的干外婆家。现在他住的这间屋子,原先就是
他干外婆的。那时候,他对他的干外婆没有什么感情。他干外婆是个天主教徒。
有一次干外婆带房红方去教堂作礼拜,房红方一回家就洗脸,把水往头上直泼,
边泼边说,“外婆,这就是受洗了,这就是受洗了。”干外婆骂他是“魔鬼”。
他就和干外婆吵上了。为了这事,干外婆很不喜欢房红方。本来干外婆在这套房
子里的两间房间都是该传给房红方的。为了房红方的不信上帝,他干外婆死的时
候只留了一间给房红方,另一间给了他的一个远房的表姐。干外婆死的那天,房
红方在日记上写了:今天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外婆去见上帝了。
干外婆死的时候,房红方已经在中国钟厂里工作了。那时候他屋子里样样都
有,电视机和录音机,还有一百多盒磁带。房红方喜欢写作,在一个素质一塌糊
涂的“东升文学社”当社长。写作使得房红方越来越穷。我们和“林社长”认识
的时候,他屋子里的值钱的东西基本上已经变卖得差不多了。录音机卖了,电视
机破了,磁带一盒也没有了。
我和黯之黯是在武非的介绍下才认识了房红方的。一开始他自以为是林社长,
自我感觉很好。和黯之黯在一起混了几个星期之后,他就自卑得象是变了一个人
似的,见到我们,就说是老前辈。其实他比我还大四五岁呢。黯之黯把房红方带
成了作家,我却一直认为这是害了房红方。因为房红方不是这种人,不是写作的
料,文学只会使房红方变得更糟糕,不写作倒可以使房红方更健康些。现在房红
方干脆辞职了,我真不知道,象他这种人,房红方以后怎样活下去。
“听说你们上海师大的这帮画画的骗起女人来一只鼎。谈谈经验,怎么样?”
广化对童力说。
“这个嘛,主要还是熟能生巧。我们画画,这专业就为我们提供了方便。碰
上漂亮点的女孩子,就上去说,‘哎,同学,你的形象很好嘛。我是艺术系的,
能为你画一张肖像么?’这种女的,对艺术虔诚得很,不会不愿意。然后就和她
约好,哪一天几点钟在画室里等她。画的时候,她又不能走。多说点花票的话,
七哄八骗,就上手了。”童力说,“打着艺术的幌子骗女孩子嘛。”
“这倒也是。”广化回头来对我说,“对付女孩子,主要还是靠哄骗,靠花
言巧语。”
“这当然。”我笑了笑说,“但是机会也是很重要的。我们就是没有这么多
机会。你说是不?一个女孩子,坐在那里几个小时,有时候是几天,你一面观察
一面抓住她的特点说恭维话,这不是天昏地暗嘛。尤其是那些新生,是最吃这个
的。他们艺术系的学生都是有机会的,不光是绘画班,音乐班的也是很有机会的。
他们有琴房呢。”童力的那个“小胖”就有一个琴房。我笑着看了看童力。
“不过他们上海师大的风格也洒脱,不认识的人他们就全都称‘同学’。上
次我去上海师大,有人问我看表,就上来对我说‘同学,几点了。’”房红方也
凑上来说。他去大学里的时候事实上是带着自卑感的,但是,他看上去常常比谁
都洒脱。这种心理和当时他在墙上写“7:30后,结束一切糊谈”时的心理是
一致的。
“哎,不特,你是数学系,你的群群是外语系。那你玩的是另一个套路喽?”
广化没有理会房红方的话。
“噢,他妈的。我追群群是另外一会事。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地吊女孩子,这
是他妈的‘刻骨铭心’的东西。我化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找到机会和群群认识的。”
我说,“不过,我倒是觉得群群的音乐素质也是不差。她倒是没考艺术系。”
那天的音乐会票子是武非给我的。我一拿票子就给群群打了一个电话。她答
应了晚上一起去音乐会。“这样吧,”她在电话里说,“晚上六点半我们在音乐
厅门口见。不见不散。”
那还是冬天,风很大。我在晚上六点一刻赶到了音乐厅的大门口。去那里的
人很多,都是谈朋友的。我没想到那个穿米黄色大滑雪杉戴口罩站在那里的人就
是群群。我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边都没找到群群。人们在音乐厅门口的昏黄灯光下
进进出出,全是些闪烁的眼睛和面孔们在涌来涌去。
“哎,征修。”
我回过头去。群群把口罩摘了下来。
“原来你在这儿啊。我按理早就看见你了。”我说,“只是你戴着口罩,我
不敢瞎认人。”
“我倒是一看见你就叫了。反正人家不会来注意我叫谁的。只有你注意。”
“这倒是。”我说,“爱情的力量使他们忘记了一切。当然,也使我忘记了
除了群群之外的一切。”
“你别乱说了。我们进去吧。”群群的一脸娴静,映在昏黄的灯光下。我和
她一起走进了音乐厅。过道里有很多人拥在那里买零食。女孩子就是喜欢吃零食。
我让群群等我一会。我也挤进了人群,到柜台旁。
“嗳,一包陈皮梅。”
“一块钱。”那个穿白衣服的售货员说。我扔了一元钱过去。他把陈皮梅扔
了过来。我从人群中挤着退了出去。我的头骨咯咯咯咯地响。
“你在干什么呀?”群群问。
“给你这个。”我把陈皮梅塞进她手里。
“你买这个干吗?”群群笑了笑说。
“你不喜欢这个?”
“这倒不是。既然你买了,我当然要喽。”群群一身米黄色,在晃眼的灯光
下更好看了。
“我又觉得你更漂亮了……”
“你少说几句这种话好不好?”群群瞪了我一眼。我在心里笑着,群群在装
一本正经呢。我在信里说她象圣母是在捧她,她真的把自己当圣母了。
我们进了音乐厅的观众台,找到了座位。
群群问我,最喜欢什么乐队的演奏。我说,我喜欢保尔·莫里亚的。“你呢?
你喜欢哪个的?”我问。
“我还是喜欢詹姆斯·拉斯特的。”群群说,“我听下来,比较好的乐队就
是詹姆斯·拉斯特、保尔·莫里亚和奥斯卡乐队。但是我觉得保尔·莫里亚乐队
和奥斯卡乐队太闹了。詹姆斯·拉斯特乐队相对要安祥些。”
“上海乐团还过得去吧?”我问。
“一塌糊涂。”群群说。她和我接触,把我的口头禅也用上了。“不过在中
国嘛,还算是好中好的了。不过我也奇怪,中国有那么多出色的演奏家,但就是
搞不出很象样的乐团。是因为没有好的指挥吧。而且好的作曲家也没有。”
“今晚的节目单上好象有三分之一是模仿保尔·莫里亚、詹姆斯·拉斯特和
奥斯卡的。”我说。
“但就上海乐团的这点水平,模仿不好。”群群不以为然地说。她递了一个
陈皮梅过来。我接过了。
我小时候听的都是些“革命歌曲”,所以从小我不知道音乐是美的。长大了
以后听到了一些音乐,不少都是上海乐团演奏的,所以觉得上海乐团演奏得还算
不错。再后来,听外国音乐听多了,开始感觉到上海乐团演奏得多少有点刺耳。
我搞不明白,为什么许多中国演奏者能在国外得奖,却在国内演奏不好。这不是
许多人的能力问题,可能是因为配器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在中国的乐团里人们
没办法和谐。
“开始了。”我说。台上报幕的女人穿着华丽的长裙子出来。
“第一个节目:女声独唱《单程车票》。演唱者……”
“到现在还唱这歌。”群群说。我知道她很看不起上海乐团的这批人。我把
陈皮梅的核吐在地上。
“群群,这一阵子你还唱歌吗?”
“不怎么唱。”群群说。
“挺羡慕你的。玩音乐最过瘾了。”我说,“诗歌啊,绘画啊,和音乐比起
来,毕竟是被动的欣赏: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而音乐总是主动地进入欣赏
者的:音乐一来,你不听也得听,然后,如果是好的音乐的话,你非受感动不可。
”
“你这套谬论倒是挺鬼的。”群群笑着说。
“就这么回事嘛。我就打算写几年诗歌不写了,去学作曲算了。象我这种意
识,作曲也不会差。”我说。
“算了吧,就你这付样子还想作曲,不是让人家笑掉牙齿么?你写诗自夸也
就算了。搞音乐是得有乐感的。”群群说。
“这又没什么,我对节奏的把握绝……”
“还说节奏呢。”群群笑着打断我,“那天跳舞,我教了你这么久你都没学
会,老是踩我的脚。我拖着你象拖着个拖拉机。”
“这个么,呵呵……”我有点尴尬。
“老实点吧,把诗歌写写好算了。”群群说。
“唉,今天你算是又来给我洗脑子了。”
“这倒不能算是洗脑子。不过你这个人的自我感觉也实在太好了。”群群笑
着说。我笑了笑,没和群群再说下去。群群毕竟和兰兰不一样。兰兰是天真地抬
杠,而群群是真的有那种“没落贵族小姐气”。群群一般不会象兰兰那样把喜怒
形于色。而且她自己说,她没有“爱”过。如果是真的没有“爱”过的话,那也
太没落了。
音乐会结束了。外面的北风呼呼,除了从音乐厅里出来的人流之外,远一点
的街面上黑乎乎冷清清地没有什么行人。远处小马路里青色的路灯没精打采地亮
着。
“我送你回去吧。”我对群群说。
“要紧么?”群群问。
“没事。我反正晚一点也没事。”我说。
“那么我们走着回去吧。”群群说。我听她说这话挺高兴的。从延安路音乐
厅到陕西北路群群家毕竟是一段不短的路。群群还是留恋的,我想。
“好的。你冷么?”
“我特地穿了很多。”群群戴上了口罩,“我一点也不冷。你冷吗?”
“我没事。”我说。但说实话我挺冷的。我向群群扬了扬头说,“我们走吧。
”
北风呼呼地响着。延安路是一条很宽敞的马路,也是上海的不多的几条从西
部通往东部的大马路之一。夜里的延安路上没有什么人。为什么是冬天呢?我想,
如果天暖一些,我就可以和群群一起随便到个什么角落去接个吻什么的。至今群
群说她从来没有“爱”过,对我也一样。我一定要把群群弄到手。我把手捏紧了。
“你闷着头想什么呢?”群群拉了拉我的衣服问。
“啊。没想什么。”我说,“我总觉得今天好象过的很快,一晃眼就过去了。
”
“哦。我以为你在想什么呢。”群群笑了笑。
“当然,我也觉得挺没劲的。”我说。风吹起了我的衣角。
“怎么没劲?”群群问。
“你上次说,你不会动感情。我想,要是一生之中一直有今晚这样的日子,
那有多好哇。”我说。我开始念台词了,我心里说。
群群的脸色变了变,看着我说:“征修,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但我那次说
的话是真的。”
“就是因为是那样,我才为你写了这两千多行的长诗,想要打动你。唉,”
我摇了摇头,“总只是一时性的‘打动’而已。我真想永远地把你打动呵。”我
可以做演员的,黯之黯和胡同都在这方面对我做出过肯定的评价。
“征修,这是没办法的。让我和一个不能使我动感情的人生活在一起的话,
我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了的。”群群说。她也具体;我说要打动她,她就说不能“
生活在一起”。
“这个我也知道。”我说。
“如果有一个人爱上你,而你不爱她,你怎么办?”群群看着我问。好哇,
我在心里想,爱我的人越多越好。
“我一般总是得暗示她,让她别爱我了。”我说,“我不会伤害她的。”
“如果她不接受你的暗示呢?”群群问。
“那我只要破坏我的自我形象。让我自己的形象看上去越糟越好。”
“如果她就爱你的这一点呢?”
“要知道,”我说,“你把所有令人讨厌的样子拿出来,一个再爱你的人也
会因为失望而不得不放弃的。”
“难道你就愿意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个令人讨厌的人么?”
“这可是没办法的事呵!我不能伤一个爱我的人的心么。只要能够使得她对
我失望,我就算名声狼藉,也只好由它去了。要知道,一个人无条件地爱我,我
还能有什么话可说呢。”我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我想。“但是,如果明明我不爱
她而去接受她的感情的话,那是在可怜她,对她反而没好处。应当让她去爱一个
值得她爱的人。她已经为我付出了感情,我总是感激的,让自己名声狼藉一下,
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妈的,这真的叫“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因为冷风的关系,
我突然打了个寒噤。
“房红方,最近长宁分局的朋友有没有再来约你去喝咖啡?”广化问。他说
的“长宁分局的朋友”是指在黯之黯被抓是审查房红方的长宁区公安分局的人。
“哦,现在没有来了。噢,昏过去!那个时候他们约我定期去咖啡馆和他们
碰头,那日子绝对是地狱……”
“你日子不是挺好过的?”广化笑着说,“有免费的咖啡喝嘛。”
“噢,朋友有一句说一句,这个玩笑还是不要开。那绝对是精神折磨。”房
红方表情很萎地摇着头。
“好吧,不谈这个了。”广化笑着站了起来说,“我得去银行里付几张单子,
得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坐。”
童力连忙站起来,好象是很深情地向广化伸出手起和广化握手。我知道他现
在对广化是绝对卖账的。今天广化在一来的时候就用自己风格把童力吓住了。
“你来宝山玩嘛。反正你可以和不特一起来,他是认识我住的地方的。”广
化握着手对童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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