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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家: xian (渔歌唱晚) on board 'Reading'
题  目: 常常低着头(20)
来  源: 哈尔滨紫丁香站
日  期: Sun Sep 28 00:05:42 1997
出  处: byh.bbs@melon.gznet.edu.cn

发信人: bns (kitty),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常常低着头(20)
发信站: 华南木棉站 (Sun Sep 21 09:21:28 1997)

第二十二章

  我被蚊子咬醒了。但是我不敢抓挠身上的痒处,因为许多地方不是被蚊子叮
的,而是被“痒辣子”的毛刺的。天边有点亮了,我把浴巾扔在席子上,又向海
边走过去。
  海水很凉。我舞动着四肢。在水里我觉得身上的痒处要好一点。凉水可以消
痒。其实我所在的地方水很浅,我是蹲着让水达到我的下巴。有时候我也是真正
的是在游着。或者是蛙泳,或者是仰泳,反正我不让自己的面孔进入水中,因为
浅水区被人的脚踩多了,常常是泥沙浑浊的。是凉的。我能同时闻到凉凉的海水
气味和凉凉的清晨气味。凉得起鸡皮疙瘩。但是这样能消痒。
  四周是一些男人女人的光膀子。我觉得自己应当向外游。我的身子在水里一
起一伏。我开始向外游。我拼命用手划着。游到了里岸几十米远的地方,我觉得
有些喘了。我把身子翻过来,闭着眼睛仰面朝天,让自己成为仰泳的姿势,稍稍
地用脚蹬几下。这样就可以省力。我偶尔睁开眼睛,看得见天越来越亮了。这里
毕竟人太多。人多了游泳就没劲。
  游了一会儿,我就上了岸。岸上几乎是完全被帐篷们占据了,沿岸一公里多,
全是一个个小帐篷挤在一起。我走到了我们的帐篷那里,用浴巾把身子擦干。于
是身上又重新开始疼疼痒痒的了。
  “羊徽,你去游么?”我问。
  羊徽和他的那位从四川来的女画家都醒了。“我不大高兴再下水了。小灵,
你去游么?”羊徽抽出一支烟点上了。任小灵就躺在他的边上。
  “我也不了。”任小灵说。
  “这里的刺毛虫太厉害了。一个晚上下来,我的身上又疼又痒。”我说,“
水凉,激一激就好多了。”
  “算了,还是别去的好。早晨的水特别凉,对女孩子的身体没好处。”羊徽
说。他吐出一大口烟。
  “日头有点出来了。”任小灵说。她现在只剩下看日出的兴致了。

  羊徽昨天带任小灵来我家的时候。杨洋也在我家,我正在对杨洋谈我新写的
长诗。羊徽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毕业,也是画画的,是以前我通过黯之黯认识的。
他在黯之黯家的附近有一间画室。他和广化、孟浪他们也算是朋友了。我平时和
他来往很少,只有在我去黯之黯那里玩的时候,我才会和黯之黯一起去他的画室
看他。他居然能找到我家来,是让我觉得奇怪的。
  我把杨洋和羊徽相互介绍了。羊徽先是和杨洋握了握手,然后转向他身旁的
任小灵(我和杨洋都还不认识她),说:“这位是京不特,上海的很有名的诗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笑了笑。
  羊徽又指着任小灵说,“这位是任小灵。是从四川来的,也是画画的。我的
好朋友。”任小灵是大约一米六左右的瘦个子,长长的头发一把束着。瓜子脸不
算难看,也不算漂亮。戴着一付玳瑁眼镜,脸上总是有一付若有所思的表情。她
把手伸出来,同我和杨洋一一握了手。我做了手势,让他们在我屋子里的席子上
坐下来。
  “这一阵子你在忙什么呢?”羊徽一坐下就发香烟。
  “我还是胡乱写写诗。”我说。我不想和人再谈我毕业的事了。羊徽也根本
对我“是哪一届的”从来不知道的。我和他是瞎咋呼的朋友。
  “这是你写的?”任小灵拿起放在席子上的诗稿问。
  “哦。一首长诗,还没写完呢。”我笑了笑说。我打心里为自己的这首长诗
感到得意。
  “还没写完?已经这么厚一叠了?”任小灵翻着诗稿说,“群群是谁?你的
女朋友?”
  “哦,一个女孩子。我在追她。所以写这么长的诗。”我笑了笑说。
  “这小子是情种,上海有名的。”羊徽说。
  “你还打算写多少?”任小灵问。
  “再写这么些,差不多。”我说。
  “你用情挺深的嘛。如果追不上,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不过诗还是要写下去的。”我说。
  任小灵看了我一会,向我伸出手来,说:“把你的左手给我,让我看看。”
  我伸出左手。“你会看手相?”
  “学过点。”她摆弄着我的手掌,看了又看。
  “怎么说?我这人怎么样。”我问。
  “你这人病不会多。”她说。我“哦”了一声。“财运嘛。三十岁以前不会
有什么大财。”她看了看我,“寿命,在五十岁之前,你的生命里不会有大关。”
  “哦。”我只要能够活到四十岁就够了,我想。
  “你在事业上好象不出三十岁有一关。破了对你极有好处。”任小灵的目光
闪烁着。
  “哦,我相信。”我说,“而且不远了。”我一定要挣破黯之黯孟浪这些障
碍。
  “你事业的这条线最粗。其次就是爱情线。嗯……,你确实是个情种。你很
深情。”任小灵看着我说。
  “是么?呵呵。”我忍不住地笑了笑。
  “但你的爱情总是残缺的。在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她不一定很爱你;她爱你
的时候又往往是你在深深地爱着另一个人的时候。你的手相上说,你们的感情老
是要相互错过。”任小灵说。
  “真是这样。”我苦笑了一下。
  “拳头握起来。”她说。我握起了左手。她看了看我拳头的两边,把我的手
放下了。“在你这一生中,深爱的女人只有两个,而且你已经碰到她们了。”任
小灵看着我的眼睛问:“是不是?而且,至少已经有三、四个女孩子在爱你了。”
  “对极了。”我一下子从席子上跳了起来。兰兰和群群。“再替我看看,还
有什么?”我又把左手伸了出去。
  她接过,看了一会儿说,“别的?没有什么了。对了,你的爱情线停得很急,
断的地方也多。看样子你这人不会为了爱情而结婚。”
  “再看看,还有什么。”我央求着。
  “别的看不出了。”任小灵说。
  杨洋在一边急了。他挤上来,也向任小灵伸出手去:“嗳,你也替我看看。”
  “好吧。”任小灵接过杨洋的手。我笑着摇了摇头。羊徽也朝我笑笑。我把
地方挪出来让杨洋坐。
  羊徽看见我扔在地上的一本塑料的“节约本”,拿了起来,问我:“这是干
什么用的?”
  “这是我过去在武非的书店里拿的。‘节约本’。上面是一块半透明的红色
塑料,下面是白塑料底版。你用手一碰,沾上的地方就有影子。我有时候闲着没
事,在这玩艺儿上乱画。用这东西搞绘画的构思是挺不错的。”我说。羊徽把“
节约本”拿了起来,用手在上面勾划出一些图案,然后一揭,图案没了。
  “这倒是,搞构图挺好的。”羊徽不停地勾划着。
  “你要你就拿去吧。”我说。
  “这个就是太小了一些。”羊徽还在勾划着。
  “武非那儿没大的。”我说。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回去自己做一个大一点的。”羊徽勾划着
说,“看,几笔就是一个。”
  我在一边看着他弄出了十几个图案。这小子也确实是有灵气,上海师大艺术
系的画画的是不能和他比的。也怪不得那时安督对我说,“凡是从中央工艺美院
毕业出来的学生,一般总是在艺术上有点花头的。”我想到杨洋。杨洋这小子太
懒,否则我准能把他带成一个意识出色的画家。象广化这样以前根本不想写很多
诗歌的人,一碰到我,就也开始一叠一叠地写出来了。杨洋如果勤快点,用的功
夫到了,然后诗画相通,他是绝对可以得到很多灵感的。他的这付懒相,我对他
只好爱莫能助。
  “杨洋,手相看下来怎么样。”我回过头去问杨洋。
  “一般一般。”杨洋笑了笑。
  “他这人有桃花运。在爱情上也没大的劫难。而且他有三个爱人。”任小灵
说。
  “比我多一个。”我笑着说。
  “当然,”任小灵说,“而且他的都是有回报的,不象你,又是残缺,又是
交错。事业不行。”杨洋作了个怪脸。“寿命比你长。”

  从更衣室出来,我对羊徽说,“我们是不是去宝山?上次我和广化约好了是
昨天去的。”
  羊徽回过头来看看任小灵。“你想不想去?”
  “那里有些谁呢?”她说。
  “也是几个写诗的。”
  “好吧,去玩玩吧,顺便也能认识一些人。”任小灵对羊徽说。
  羊徽看看我,说:“那么我们就一起去吧。”
  我的浑身又痒又疼,却不敢去抓。“这里的‘痒辣子’真厉害。杨洋这小子,
昨天不来他就逃过了。”
  “你说谁呢?”任小灵问。
  “就是昨天吵着要让你看手相的那个。”羊徽说。
  “这人,这人其实挺平庸的。”任小灵说。
  我笑了笑。这没办法,也是杨洋自己不争气,谁都看得出他平庸。“走吧,
前面就是车站。去抢几个位子吧。”我说。
  “这小子,抢座位抢出道了。”羊徽说。
  “得照顾女生嘛。”我笑着说。前面是83路车站。
  “这一夜睡得不好,是应该找个座位。”任小灵在一边说。
  羊徽这样把任小灵带来带去,我也吃不准他们是什么关系。羊徽在任小灵走
开的时候对我说,任小灵是他的“老情妇”了。任小灵和他的那付若即若离的样
子,说象也象,说不象也不象。任小灵是不算漂亮的,瘦巴巴的身子。昨天她给
我算命时的那付样子活象一个女巫。我不喜欢任小灵这样的女人。我没有对羊徽
和任小灵说起我的头骨被换掉的事。
  下了车,还是乡下。羊徽说,前面有一个摆渡口,过了江,就是吴凇。我从
来没有来过这地方。这里的风景让我感到舒服。一大片绿葱葱的草地。这一带就
是黄浦江流向长江的地方了。河滩上也是草,长的茂密,在阳光下给人一种新鲜
感。我身上被痒辣子刺到的地方又疼起来了。以后我的看看找个机会到这里来玩
一下。一个人来。我想着。我走路有点脚高脚低的了。昨晚没睡好觉。
  以前我也到过几次高桥,但是从来没有去过高桥游泳场。昨晚是我第一次去。
一个月前,米康也和我说起过要一起来高桥游泳场,但是在我们约定了的那天下
雨了,结果没来成。那天的前一天我还打电话约了群群,她也答应了。但是第二
天,她又打电话来说不打算去了。那时我已经是白高兴一场了,所以对于天下雨
我们去不了高桥的事也就觉得无所谓。但米康为此很沮丧。他大概直到今天都没
有到过高桥游泳场吧。其实高桥游泳场并不好。说是海边,但是没有沙滩的海边
没意思。以前我到过普陀山。那里的游泳场和高桥的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了。
  到吴凇的时候已经十点了。羊徽这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有凇宝线长途
车他不愿意坐,吵着要到吴凇大桥下面去坐53路。从吴凇码头走到大桥要走一
刻多钟。我累极了。阳光越来越毒。我实在不想走。羊徽这小子带了女人,想要
出出风头,我只好照顾他的面子。反正羊徽和任小灵也累,他们的感觉也不会好
到哪里去的。
  羊徽去买了三支棒冰过来。我接过一支,用手拍拍他的肩,刚想说些什么。
羊徽“啊呀”一声。我和任小灵都忍不住笑了。我拍到了他肩上被“痒辣子”的
毛刺到的地方。羊徽也报复地过来拍了我一下。我笑着跳开了。羊徽又去拍任小
灵。打来打去的,我们的精神都好了些,但是天气实在热。过了一会儿,我和羊
徽又觉得没劲。我问羊徽,如果现在给他一瓶“乙级大曲”的话,他喝不喝。他
说,“喝,绝对喝!”任小灵不声不响地走进了街边的一家食品店。她又买了三
根棒冰来。
  羊徽是个酒鬼,他的两个眼珠子发红,我一看就知道是喝酒喝出来的。平时
他总是在他的画室里备有一瓶酒。据他自己说,他是能够喝一斤白酒的。我所见
到的他喝得最多的一次是七两。他喝酒的酒品要比小峰好得多。小峰老是借酒撒
疯,他倒是不发酒疯。
  到了53路车站,我把棒冰的棍子扔了。还是想睡。我挺后悔昨天答应的羊
徽他们一起去高桥的。如果是和群群一起去,那我也就无所谓睡觉不睡觉了,也
不怕“痒辣子”了;但是这次和我在一起的唯一女孩子是任小灵,她一点也不性
感,我就提不起精神。羊徽这小子也真是,我想,干吗把任小灵老是带着,这样
的女孩子又不会给他挣什么面子。我听见我在那玻璃匣子了的头骨咯咯咯咯地响。
  “乡下人也挺了。”
  “现在我们又何尝不是乡下人呢?”
  “待会儿你买票?”
  “还是你去吧。”
  “扯淡。”任小灵说。她象女巫,我心里说。羊徽把他肩上的大包换了一个
肩背。他的样子很滑稽。他看上去象电影里的痞子。以前群群说我是“Lo-H
o”——“local hooligan”,其实我现在可以把这个名头给羊
徽的。Local Hooligan,他绝对是个Local
hooligan!

  广化给我们开了门。他家现在好象是在开集会似的。黯之黯、孟浪、阿生、
里纪、王一冬、郝力柯这帮人都在。
  “老朋友好久不见。我得来你这里睡觉了。”我说。
  羊徽和广化握了握手,向大家介绍了任小灵。然后他又把广化、孟浪、黯之
黯、里纪他们也向任小灵作了介绍。任小灵在人群中的样子倒是挺大方的,象个
成名了的女画家。但是她的那种女巫气不好。
  “广化。四方广化。”广化把自己的名字解释了一遍,“任小灵。这个名字
好,不妨就叫小灵吧。”
  我在一边想打瞌睡。广化这小子,常常是在胡说八道。
  “其实呢,现在要化也没办法广化,只好在家里‘不化’。”广化说。
  任小灵笑了笑,说:“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很会说话。”
  “那当然。……”广化在说着。
  我往沙发上一摊,说:“你们谈吧。我一夜没睡,现在得睡一会儿了。”
  广化把我拉住,说:“这么多朋友在。你他妈的睡觉。不象样子。”我只好
硬撑着坐了起来。里纪在我的身边坐下了。黯之黯和孟浪在窗边谈着他们的诗歌
宣言,好象是《我就是海市蜃楼》之类的。羊徽问广化这一阵子在忙些什么。广
化说,喝酒、吹牛、没写东西,但还是搞了一些理论。他前几天和里纪合作搞了
一些新的关于“阿修罗”的文献。里纪抽着烟笑了笑。
  羊徽拍了拍任小灵的肩说,“她在四川绘画圈子里绝对算得上是可以的。”
  我听得懂羊徽的意思。我们这群朋友当着面相互吹捧是很正常的事。广化问
任小灵有没有带画来。羊徽把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叠照片来。广化接过去看了,
边看边称赞几句。黯之黯和孟浪也凑过来看了看。黯之黯说了几句“挺好”。孟
浪没有作声。我在心里好笑。
  里纪拍了拍我,说他这几天正打算建立一个关于“伪科学”的理论。我“嘿”
了一声。过去里纪也曾对我谈起过关于他对“伪科学”的看法。他说,现在所新
建立起来的那些所谓“科学”大多都是“伪科学”,用一种新的假设来迷惑人。
我的看法和他差不多,但是我比他过激得多:我认为一切科学都是伪科学,因为
科学都是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的;假设毕竟是来自意识的假设,不是外在本有的,
这就象人不是神一样。
  我说我的长诗已经写了七千行了,越写越觉得人这个东西不对头,很矛盾。
比如战争,现在反战是因为战争,但有时候又是人的本性在那里渴望着战争,这
样一来,和平就象是伪君子一样。
  里纪说,这东西他也想过,就和伪科学这个问题差不多。我们都笑了。我说,
必须在作品里宣扬罪恶,只有放纵罪恶,才能消灭罪恶。
  里纪说,这倒是佛教里的东西了。他低下头,轻轻地问我,“那女的画得怎
么样?”我也轻声地说:“就这点素质。”里纪笑了笑,问我有没有把长诗带来。
我说没有。
  昨晚被“痒辣子”刺的地方到现在还是又痒又疼的。
  羊徽帮任小灵把彩色照片放好了。广化读着任小灵的诗。他读得有板有眼的。

     “……
     今晚的天空突然断裂
     我让泪水漫过脚跟
     ……”

  广化说好。我在心里不以为然。不过,写诗能写到这程度,也算是不错的了,
对外地人不能苛求。我对谈论这一类东西不感兴趣。我说:“广化,她会算命。”
  黯之黯在监狱里的那阵子里纪广化他们去乡下为黯之黯求过一个签。那签上
说:错失良机,出师不利;人在他乡,遥无归期;子胥过关,一夜白头。我听下
来觉得这是在说黯之黯先是失去时机,在朦胧诗反专制的时代不出现,他没有出
头是“错失良机”;却在一个极其需要个人主义启蒙的时代里出现,他在一个不
是朦胧诗的时代里是没办法施展的,难免“出师不利”。后两句是说以后黯之黯
会出去流浪,无法回来。那时大家都被公安抓诗人的事情搞昏了头,所以对算命
的东西都很相信。他们那时把黯之黯捧过了头,这一签也就成了很重要的一签。
  任小灵看着广化的手说:“你是一个非常自负的人。非常自爱。从感情线上
看,你没有经历过特别大的爱情波折。以后也不会有。你的意志发射力很强。比
较理智,有时候又非常优柔寡断。你的性格是比较喜欢主宰他人。你的寿命挺长。
财富嘛,一般,说得过去。你是个大器晚成的人。而且在爱情上总是别人先主动。
你会有爱情的浪花,但是不会是激烈的。在朋友中总是你在影响别人,别人很少
才能影响到你。”
  广化扬了扬眉毛说:“这不是捧我吗?哈哈……”我在心里不服气。广化把
烟咬在嘴上,眨了眨眼睛问:“还有什么吗?”
  “会有一个女人为你而等待。”任小灵幽然地说。她的那付样子象女巫。我
在心里挺反感她的那付样子的。
  “是吗?我这么福气?”广化说。“怎么样,那么这个女人是否值得爱呢?”
  任小灵摆摆手,“这个不清楚。”她指着我对广化说,“你和他不一样。昨
天我也为他看过手相。他是个情种。但你不是。不过他手上有好多外来的波长,
他这个人特别容易受朋友的影响。”
  我听了笑笑。他妈的,这家伙在损我呢。
  黯之黯也伸出了手来。他把手甩了甩说,“我的手相怎样,你看看。”
  黯之黯这小子是难忍的,我心想。
  任小灵“嗯”了一下,漫不经心地拿起黯之黯的手,翻看着。“你是一个感
情型的人。你的性格柔中有刚。你的命运波折比较多。在你所追求的事业上,你
以后却会有很大的成就。”
  黯之黯“嘿”了一声。我在心里很不服气。黯之黯的成就很大?不见得!
  任小灵抬起头向我和黯之黯说:“你们两个相互是克星。”
  她说我命中注定是要“克”黯之黯的吧。“就是,怪不得你做的事情撞到了
我的手上就得坏事。”我说。我笑着看着黯之黯。在我的话里明显地是带着挑衅
的意味的。黯之黯看了我一眼,催任小灵说下去。广化在一边笑了。
  “你这一辈子只对两个女人真正动感情。从手相上看,最深的还是前一个。”
她把头抬起来,镜片后面的眼睛对着黯之黯闪烁。
  广化拍拍黯之黯,说:“怎么样,还是挺准的吧?”
  “你的寿命不会很长。”任小灵继续用她的手指头在黯之黯的左手掌上划动
着,“你有四个关得过。过了这四关,你会很顺利。但是你不会很有钱的,你有
几次都是错过了机会。”
  “哎,这倒是。”黯之黯说。
  任小灵把黯之黯的手一甩,说,“就这些了。”
  黯之黯往后退,在沙发上坐下了。广化会过头对里纪说,“这午饭,是我来
还是你来。”
  “我来吧。”里纪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去了厨房。
  我想睡又不好意思睡。广化和羊徽任小灵去了另一间房。我觉得广化的这付
吃相不大好,这小子是没见过女的还是怎么回事?这任小灵又不漂亮。羊徽也是
喇叭腔,这么穷说自己慷慨干什么吗?我就是想睡。
  “不特,你这一阵子在外面臭我是不是?”黯之黯突然说。
  “持洲,你小子可别瞎说。我臭你干吗?你自己不看看你自己在干些什么?
你自己乱搞弄臭了你的名声,干我什么事?是你在外面放我的风,我没找你,你
倒是来找我了。”
  郝力柯过来把我们拉开,说,“外面在传话,传多了失真,这总是难免的。”

  我确实是想要惹一惹黯之黯。我看不惯他那付象领袖一样地居高临下的腔调。
我的面相看上去象小孩,我也确实比他们小,我待人随便,于是朋友们以为我是
好欺负的,我也得狠上几下,我自己立立威了。我可不是那种可以随便让人吃吃
的软蛋。黯之黯平时说话看上去挺温情的,可是话语之中总是要露出一种自己是
高过朋友的腔调来,显得他象是领袖似的。我不想做领袖,但是真的要玩的话,
我也会把自己玩成圈子里的“教父”的;现在我不想这样玩而已,可是谁也别想
来做我的“领袖”。要说友情,我和黯之黯的友情算是够深了,但是黯之黯朋友
多,既然他不在乎我这一个,我又为什么要在乎他这一个呢?我没有是非观念的,
我所能做的,也只是放纵我自己。宽容的前提是不伤害我自身。

  羊徽又在拼命喝酒了。我不敢多喝,毕竟我是一个晚上没睡了。里纪在我的
旁边坐着。我们又谈起了瑜珈功的事。
  “羊徽,你这小子一塌糊涂。”黯之黯指着羊徽说,“哪有喝成这付样子的。

  “朋友,你这一点就不够意思了。”羊徽没抬头,又猛喝了一口酒。
  广化和任小灵在谈论着中国的绘画。任小灵斜着眼睛看旁边的人。阳光下,
她的头发披散着。我觉得她象巫女。广化好象是陶醉在这谈话中了。
  里纪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也朝他
看了看。我想,我的脸上一定也没有表情。
  “谈过恋爱没有?”广化问任小灵。
  “那些不能算是恋爱。”
  “爱上过男孩子没有?”
  “没有。但是也可能是正在发生。”
  “这么说我也是正在发生中的可能喽。”
  “可能的。”
  我又看了看里纪。正好他也正在朝我看,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我看不懂广化。
是没见过女人还是怎么的?任小灵长得也不漂亮。羊徽在拼命喝酒。黯之黯在对
他冷言冷语。广化也应当看得出羊徽的神态,应当听得出黯之黯话里的意思,我
想,他是在装糊涂么?我站了起来,往洗手间走。里纪也跟着站了起来。
  “哎,不特,今天广化绝对一塌糊涂。”里纪在洗手间里轻声对我说。他也
去撒了一泡尿。
  “嗯。就是。”我说,“他平时不是挺洒脱的?羊徽的那付样子,他又不是
看不出。唉,这小子。再说那女的也不漂亮。”
  “唉,一塌糊涂,一塌糊涂。”里纪束着裤子。
  “这种事是会伤朋友的感情的。”

  羊徽喝多了酒,倒在床上睡着了。任小灵也到隔壁房间去睡了。广化坐在藤
椅上抽着烟。孟浪回家去了。郝力柯和王一冬也上街去了。
  “怎么样,这女的被我弄得情不自禁了。”广化说。
  “大兴的喔。”我说,“这么丑的女人。”
  “还可以嘛。”广化说,“象我这种人是可以让人一辈子无法忘记的。”这
小子自我感觉太好。
  “这不大好吧?”里纪说,“不管怎么说她是羊徽带来的。这不大好。”
  “没有什么的。”广化说,“今天倒不是我大兴。羊徽这家伙才大兴呢。持
洲你说是不是?”
  黯之黯在另一张藤椅上已经睡着了。阿生坐在一边不说话。
  “再说,又不是我主动的。完全是他自己凑上来的。我一开始都没想这个。”
  我看了看里纪,对广化说,“这可能是你的感觉吧。”
  “我也这样想。”
  “你们两个人,感觉一塌糊涂!”广化有点恼火了。
  我只好摇摇头:“唉,你自己沉溺在里面,还说我们一塌糊涂。”
  “你们两个一塌糊涂,心理绝对不健康。”

  阿生向来以美男子自居。广化和任小灵调情,他也在一边凑着。我看他也来
气: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打着诗歌的幌子骗女人,而且骗术拙劣,一下两下就
被人戳穿,这是何苦来呢?
  窗外的阳光亮得闪眼。广化和阿生在大谈特谈任小灵的事。里纪让我坐在他
身边。我把藤椅移了过去,摇着头说:“一夜没睡,挺困的。”里纪“嗯”了一
声,想了想,说:“你一夜没睡,跟着我吐纳一下,做一做瑜珈休息功,说不定
就可以把精神恢复过来。这个很有效果的,我和广化都试过了很多次。”
  于是我们在地上铺了一张席子。里纪问广化和阿生要不要参加,他们摇了摇
头。我和里纪在席子上仰面躺下了。“你现在疲劳,这种状态下最容易练了。但
是,注意自己,不要让自己睡着了。”我闭上了眼睛。

  “现在你觉得自己非常平静,非常平静。……”
  我的头骨在家里的柜子里的玻璃匣子里,老是会咯咯咯咯地响。
  “……调整呼吸。一呼……一吸,都很均匀。……”
  他妈的。广化这只赤佬。
  “……呼气的时候出声念:‘嗡……哈……瑞……翁……’。感觉到自己两
只脚在放松,放得很松很松……。感到小腿肚子在放松,放得很松很松……”
  ……我把我的身子慢慢的放着。我只想着:身子很热,很热……很放松,很
放松……很重,很重……重得把楼房都要压坍了……我不能睡着……很轻,很
轻……我很轻,轻得在正在浮起……我不能睡着……很热,热得要出汗……很冷,
很冷……冰天雪地……我冻僵了的身子正在一点一点地暖和,一点一点暖和……
变热,变得象火一样热……我在我的脑子里看见奔马,看见翠堤春晓的日头,看
见牧羊的人,玩蛇的人和甜睡的小儿,绅士风度,国王,乞丐,雨,我看见城墙,
看见草原,看见海滨,我觉得白,我觉得自己在湖中荡漾……
  “翁……哈……瑞……翁……。坐起来!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觉得自己的
体内充满了元气和精力!”

  “好多了。”我揉了揉眼睛说,我的精神确实好多了。
  “你倒是没有睡过去。上次我和孟浪广化一起做的时候,我和广化倒是做完
了。结果孟浪在那里打酣呢。”里纪说。
  “这个倒很好,可以代替睡觉。”我笑着说。
  “这主要是在进行自我暗示。如果是练到了境界,就可以用意念来达到很多
东西了。”里纪说,“上海没有瑜珈师。不过,就算是有,他也不一定肯传的。
那本书上的那种瑜珈好就好在不象中国的气功那样容易走火入魔。”
  “这不一定吧?练得深了说不定就会。”我从席子上站起来,说。
  “也许是这样吧。”里纪给了我一支烟。他看着天花板,幽幽然了一会,说,
“如果能去印度就好了。那里有很多瑜珈师,神得一塌糊涂。”
  “中国的气功师我还没听说过有谁能用意念来驾驭东西的。”我说,“我看
武侠小说当然是另一回事了。但有很多东西是很神秘的。”
  “确实很神秘。就说灵魂这件事吧,灵魂到底是什么谁也搞不明白。”
  “也许,也许真是有鬼魂这东西吧?”我说。
  “我外婆在他死的时候就骂我,”里纪说,“她说我是老山女鬼转世把她给
克死的。”

  我又想起朋友们为黯之黯抽签的事,我又想起中午任小灵给黯之黯算命的时
候,里纪指着黯之黯说,黯之黯的面相是天山的狐狸,而我和里纪则是第六第七
小鬼。真是这样么?里纪说广化是有星宿的命,许多人出世是为了保星宿。任小
灵是什么呢?也是天山的女狐么?为什么在她的眼神里对黯之黯一直有着一种怨
意呢?是象里纪从前所说的“同类相遇必相怨”么?黯之黯是命中多劫么?我闭
上眼睛,脑海里一只雪白的狐狸死在一片黑暗之中,她的灵魂闪闪亮亮地向这个
世界流过来。好象这就是黯之黯的命运一样。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我想开口,
但发不出声音。我感觉到某种恐惧。可能是因为我们把气氛渲染得过了头,也可
能这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它使得我们去给它赋予一种在人世间能够吸引我们的
神话形式,诸如星宿、狐狸和鬼。我们有着一种命运,它象一根蛛丝那样横在我
们的生命之上。或者,我们的生命实在亿万年就已经是被注定了。我们是注定出
生,注定成为现在的我们,我们徒劳地想要认出这根我们所看不见的蛛丝。甚至
我对于我自己被出生的诅咒也已经是那在亿万年前被注定了的宿命中的一分子。
  “你怎么了?”里纪问我。他一直看着我的脸。
  “刚才我一直想到持洲,脑子里有一些图片。象说出来,就觉得一下子昏起
来了。”我说。
  “哦。”里纪沉吟了一会儿,说,“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想到了什么。你刚
才的那种感觉可能就是一种识破了天机的感觉。天机是不容易道出的。”
  我心中一紧,又是一阵鸡皮疙瘩。
  “我也说得太多了。所以你看,我的手臂上……”他把手臂伸过来。上面的
汗毛一根根竖着。我也伸出了手臂,上面的汗毛一根根竖着。
  “你们在说一些什么呢?”阿生凑了过来。
  “里纪在谈神秘经验。”我说。广化也坐了过来。
  “我刚才和不特在谈中午任小灵给黯之黯算命的事,我和不特都有一种很古
怪的感觉。”里纪说,他把脸又转向了我,“不过现在他们一来,刚才那种效果
一点也没有了。”
  “呵呵,”我同意地说,“我也这样觉得,一下子很正常了。”
  阿生很感兴趣地看着我们。他样样热闹都凑,而且象煞有介事的。别人谈到
神秘的时候,他总是感到最神秘,所以我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在演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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