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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家: xian (渔歌唱晚) on board 'Reading'
题  目: 常常低着头(27)
来  源: 哈尔滨紫丁香站
日  期: Sun Sep 28 00:07:11 1997
出  处: byh.bbs@melon.gznet.edu.cn

发信人: bns (kitty),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常常低着头(25)
发信站: 华南木棉站 (Sun Sep 21 09:25:59 1997)

第二十七章

  ……我在一间很阴暗的房间里。外面是阴天,灰暗的光线从窗户里射进来。
我坐在一张凳子上,好象是在想着什么事情。屋子里的家具上都是灰尘。我突然
有一种冲动,我应当站起来,去寻找什么东西。
  屋子的门被推开了。屋子好象是亮了一些,但依旧是很暗的。进来的人是兰
兰的姐姐。她说兰兰在等着我,问我为什么不去。我问,兰兰在哪里?她说兰兰
刚才还在这屋子的,现在怎么不在了。我说好吧,我去找她。
  出了屋子是一片野地,长满了高高的草。我向前走,看见前面有一个小女孩。
我继续向前走,那小女孩张开两臂拦住了我。我问,为什么。她没有回答。我认
出了她,她是我小学一年级时和我同桌的女同学。她不说话,只是用两个手臂拦
住我的去路。
  我转过身,向相反的方向走。我走到了公路上,来了一辆长途汽车,我就马
上跳了上去。旁边的一个老人朝我笑笑说,“你还是要去那里。”
  我到了市中心,我觉得很累,但是我还是在走着。我走过了四川路桥,在桥
上我闻到了雨天的气味。我觉得奇怪,心里想:平时我只闻到苏州河泛出了臭味。
现在一点河里的臭气也没有了。苏州河里的河道被灰色的蓬子船填满了。我得赶
紧去找了,我想,找什么呢。
  我到了外婆家的那条弄堂,“三都里”。我的脚上有着溜冰鞋。我向前溜着,
很快。小时候里弄里的那个民警王同志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差一点跌交。他说:
“征修,去哪里?”我说,玩呢,不去哪里。
  我踩着溜冰鞋飞快地向前冲着。快到外婆家的那条叉弄时,我和一个人撞了
个满怀。我仔细一看,这是我高中里的班主任徐老师。我尴尬地笑着。他说,不
要这么急嘛,你是在找惠兰兰是不是。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跑来跑去,是为了找
兰兰。我说是的。他不说话,走了。我觉得这好象有点神秘。
  我又重新进了一间房间。那是兰兰家。我觉得这是兰兰家。屋子里窗明壁净
的很整齐。我进这房间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人,大概他们都在另一间房间里。突
然门又开了,兰兰和一大群女孩子涌了进来。我突然知道,那些女孩子都是兰兰
的表姐表妹什么的。兰兰是最漂亮的。我又奇怪,我从前不知道兰兰是有这么多
表姐表妹的,今天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
  兰兰在和她的表姐妹们说着很多话。她们的情绪好象都是很高。“今天是个
要紧的日子。”她们说。我只是坐在那里不说话。我不认识那些表姐妹们,我要
等兰兰过来和我讲话。
  我在等着兰兰过来和我讲话,但是兰兰好象是没有看见我一样。我在这群叽
叽喳喳的女孩子中没有看见兰兰的姐姐。我有点担心,我希望兰兰的姐姐也在这
里。我不认识别人,我只认识兰兰,但是兰兰没有过来和我讲话,我觉得自己好
象是在一种很大的不安全之中。
  我站起来,硬着头皮向那女孩子群那里走过去。兰兰在兴高采烈地和她的表
姐妹们说着话。我鼓起勇气,叫着:“兰兰!”兰兰转过头来,看见我,脸色一
下子变得冷了下来,对我说:“你坐嘛。你不要这么急嘛。”我讪讪地推回到我
坐的地方,又重新坐下。我觉得自己是在一种很大的不安全之中。
  她们还是在兴高采烈地说着。我坐在那里看她们。过了一会,兰兰的姐姐出
现了。我松了一口气。她走到我身边说,兰兰没有来和你讲话么。我说没有,她
要和她的表姐妹们说话呢。她说,“唉,兰兰这孩子,真是的。”她过去把兰兰
叫了过来。“现在你们说话吧。”兰兰的姐姐说。
  “你想和我说什么呢?”兰兰好象是不耐烦似地说,“我告诉你吧,今天我
的这么多亲戚来,就是为了安排把我嫁给你的。你高兴了吧。”
  我的心头的血涌起,一阵狂喜。“呵呵呵……”我笑着。
  “呵呵呵……”兰兰学着我的声音。她瞪了我一眼,好象是很不高兴地走开
了。
  兰兰的姐姐还是在我的旁边。我看了看她。她说,“没关系的,你不要担心
的。我家兰兰就是这样的。没关系的。”
  我还是坐在那里。兰兰的姐姐和我说了很多话。我也和她说了很多话。
  女孩子们都退进了另一间屋子,兰兰也不见了。兰兰的姐姐站起来说,“她
们要把兰兰打扮起来。你在这里坐。等一下兰兰就会出来和你一起的。”她也进
了那另一间房间。兰兰突然出来说,“不,我们先接一下吻吧。”她好象一下子
变得对我很温柔。我们相互吻着。
  兰兰推开了我说,“时间到了。”她退进了那间屋子。
  屋子变的越来越暗。我坐在那里等着。不一会,门开了,她们拥着头上用红
色的婚纱盖着的兰兰到我面前,说:“我们把她给你了。”我“呵呵呵呵”地笑
着。她们所有的人都好象有什么急事一样,匆匆的离开了。除了兰兰之外,所有
的人都离开了这屋子。
  我叫着,“兰兰!”
  兰兰没有回答。
  “兰兰!”我又叫了一声。她还是不应。我走上去把她头上的婚纱揭开了。
  这是一张我不认识的女孩子的脸。她不是兰兰!她根本没有兰兰那样的漂亮!
她不是兰兰。我心头的血又涌了起来。“你不是兰兰!”我吼着,把她推开。她
一下子消失了。我大哭了起来。“那不是兰兰!”我哭叫着。我要找到兰兰!我
猛地冲出屋子,冲下楼。楼外面没有一个人。天气是阴天。我在马路上见不到一
个人。我嚎啕大哭着。我要找到兰兰!我看不见一个人。
  “兰兰,你为什么要这么骗我!”我哭叫着……

  “叮玲叮玲……”闹钟把我闹醒了。我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我昨天把闹
钟拨定在五点三刻闹的,因为今天是我的第一天上班的日子。我用手摸了摸脸,
梦中的泪水还在我的眼角。外面的阳光非常斜,这是清晨的阳光。我心里升起一
种绝望。我没办法再见到兰兰了;而且以后除了星期天,我每天都得这样被闹钟
闹醒。毫无意义的人生,我想,多么累的人生。我用手背把眼泪擦干了,从床上
坐了起来。其实我根本不愿意起来,但是我得起来,今天是我的第一天上班的日
子。
  我在洗手间里拿了毛巾,走进厨房。我听见妈妈从楼上下来的脚步声。她每
天都是这么早起床的,也不用闹钟闹她。如果她吃药的话,她还能多睡上一会,
但是她这几天又停止吃药了。我最后拿她没办法。
  我把毛巾放在水斗的边上,然后拿起牙刷和牙膏,在牙刷上挤了牙膏,把牙
膏放在一边。我有漱口杯接了水,往嘴里倒了一些水,漱了漱,把水吐出。我用
牙刷在嘴里刷了起来。
  厨房里很暗,但是我没有开灯。妈妈在门外用钥匙开门。她进了厨房,拉开
电灯。她看见了我。她一脸痴呆着地朝我笑了笑。我“唔”了一声,继续刷着牙。
  我昨天把头发理了,剃了个小平头。我要上班了。我不能再留着这长长的头
发了,我也不能再穿着我的“不特衫”了,我也不能拖着拖鞋出去了,我也不能
睡懒觉了,我也不能……
  我打开水龙头,用毛巾接着水。我把湿透了的毛巾压在我的脸上。生活就是
这样了。每天早早地起来,到中学里去教我未来的学生,而且还是按着“我们的
教育方针”教他们,使得他们去适应这个社会,成为社会里老老实实的服从者。
这是我最不愿意让别人从我这里听得到的东西了。我不想成为一个老老实实的服
从者,但是到底我还是在老老实实得服从了。我还要教我的未来的学生去老老实
实地服从者么?不,我不愿意想这个。事实上我是一个软弱无力的人,我是没有
办法的,我是无奈的。我用毛巾在脸上使劲地擦着。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但是,
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到最后我还是在服从着它。我使劲用毛巾擦着。
  昨天我理了发以后还去了里纪那里。我们谈到怎样使得生命有一点意义。里
纪一向认为我在许多方面是虚无的,而且认为这种虚无是不可取的。“好吧,我
们不要让自己说生命没有意义吧,”我说,“我们又能怎样呢?”
  “在你坚持不懈地追求着你的幸福的时候,你的生命就是有意义的。”里纪
看着我的眼睛说。他劝我再去找兰兰,不要放弃。
  再去找兰兰?不,不,我已经太累了,我已经没有了再去找兰兰的力量了。
我知道自己只能是无可奈何的。我不可能再去找她了,我只能在我想念她的时候,
在想念得无法忍受的时候,给她写一封信,向她倾诉一下自己。到了今天,我已
经没有再去找她的力量了。
  同样,我也只有这样去向东中学里上班。我已经没有力量在去反抗他们所指
定给我的东西了。我不是把头发理了么?我累极了。
  “要不要我给你去买一些油条来?”妈妈在我的身边说。
  “不用了。”我说,“我等一下到前面的点心铺里去吃一点,然后上班。”
  我走进洗手间,把毛巾挂好,然后走进我自己的房间。我的头骨在书柜里咯
咯咯咯地响着。我还是不甘心,我在心里想着。我把我的诗歌稿子收起来,在柜
子里锁好。我已经把《第一个为什么》的第七千行誊好了。我不敢把稿子放在外
面。上次我忘了把小说稿《新村手淫史》收好,被妈看见了,她认为这个不好,
就把我的稿子烧了,害得我只好重新写一遍。
  我从我放衣服的箱子里拿了一件黄颜色的衬衫,穿上。我把两只脚插进风凉
皮鞋。拿起一只书包,我又重新走进厨房,对妈说:“妈,那我先走了。再会。”

  从新村的点心铺里出来,我浑身大汗。刚才我是要了一碗杂酱面,趁热吃的。
清晨的微风吹在身上,吹着有汗的地方,我觉得爽快极了。我把书包挎在肩上。
新村的水泥路面发白或是发灰。来来往往已经有很多人在新村的路上走着了,估
计他们都是去上班的。我掏出一支烟,点上了。我继续向出新村的方向走着。
  走到了新村外的大马路上,那里有81路、84路、86路公共汽车和隧道
车的起点站。我抽着烟,看着马路上蚂蚁一样的人群。我等一下得去坐隧道车。
每个车站上都有着几百个人挤在那里等车,说排队也不是排队,只是在那里拥着。
每开来一辆车都会掀起一股人流的巨涛,人人都在争着要挤上这辆车。每一辆车
到最后都难以关门,象一条塞足了的红肠,再塞就有爆裂的可能,一定要靠那些
维持秩序的人在门的两边用脚拼命蹬,才可能把门关上。这不是仅仅今天的场面,
或者某一些特定日子才会有的场面,而是除了星期天之外的每一天所都要发生
的。上班如同斗争,下班如同斗争,这是上海的日常生活,也是我以后的日常生
活。
  我看了看表,六点半不到。从这里到向东中学,交通不堵塞的话只需要半小
时的车时;但是交通堵塞的话,两个半小时都不一定能到。谁知道呢?这以后就
是我的日常生活了。
  我把烟头扔了,向那汹涌的人流走过去。我挤进这人流,加入它,拼命地往
前挤着。

〔《常常低着头》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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