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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oco (可乐),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记忆中的木小鸟(10)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Mar 14 12:34:19 1998), 转信
妈妈从第二天起,每当天井里响起哨子声时就急
匆匆地出去,小忆瑜总是趴在木门上透过那只雕刻
小鸟微侧的头部空隙看妈妈。妈妈或是扛着一张锄,
或是拿着一把铲,或是肩上挑着一对箩筐……和住
在大屋的其他鸭婆村的社员一起去出工。妈妈和这
些社员在一起,便仿佛是一株有色彩的植物夹杂在
一片没有色彩的芦苇中,妈妈一定意识到了自己和
其他社员的差别,所以妈妈没几天就在双溪镇的一
家小裁缝铺里做了一套灰的和一套军绿色的衣服。
衣服是农村大妈穿的那种一字领的春秋装,裤子是
那种面口袋一般的宽裤子。但即使这样的衣服穿在
妈妈身上依然使妈妈显山显水的。那些农村的婆娘
惊讶万分地看着妈妈,她们活了一辈子还没有见穿
新衣服下田的人和皮肤这么白嫩走路姿势这么好看
的女人。她们中有的人走过来摸摸妈妈的衣服,
又有的人走过来仔细端详妈妈的肤色,嘴里啧
啧有声地说:城里的水真的是加了漂白粉哦,看
杨姐姐的皮肤有多么白呀。
妈妈去上工了,小忆瑜就背着书包到镇小去读书。
那时候,城里的学校都开始进驻工宣队了,镇里不甘落
伍,也往镇小派驻了工宣队。只是小小的双溪镇哪
里有什么像样的工厂,唯独勉强有些工厂味道的是镇
里的 雨伞社,于是就从雨伞社里抽了几个工人进驻镇
小。这几个雨伞社的工人肩负重任,每日把裤脚管挽得
高高的,将一本红宝书揣在胸口窝处,光脚板拍得地面
叭叭直响,他们在这样的响声中昂首挺胸地走进教?
一进教室,工人师傅就大喊一声:起立!于是全体起
立,小忆瑜也匆匆忙忙地起立。工人师傅把胸口的毛主席
语录举到头部的右上方,用浓厚的靖县乡音一字一顿地说:
首先让我们衷心祝愿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我
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祝愿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祝福之后,工人师傅才在讲台上坐下来,工人师傅一定
为他们在这个急剧变化的时代担任的新角色感到自豪和
兴奋,宽大的面部骨骼上绷着一张瘦脸,这瘦脸在
小忆瑜的视线中潮红而发亮。工人师傅也给他们上
课,他们上课的声音非常激动,以至于声音不仅有些嘶哑
也有些失真。他们上课的内容便是教忆瑜他们读毛主席语录。
七岁的小忆瑜在破破烂烂的农村镇小学会了背老三篇、毛主
席诗词和毛主席语录。所幸在工人师傅中有一个喜欢唱歌,
他教忆瑜他们唱根据毛主席诗词谱写的歌曲以及一些语录歌,
使得忆瑜他们的学习多少有一些情趣。有一首语录歌旋律优
美动听:“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呀啊子……”最好听的便是
句末的“种呀啊子……”旋律好似天鹅线条优美的颈一般,
几个音符组成了柔美的绸缎般的起伏。有一阵,忆瑜在大
屋两进天井走来走去嘴里都哼着这一句:“我们共产党人好
比种呀啊子……”
妈听了忆瑜的歌声疲惫地笑了,妈妈说:忆瑜,这个歌很好听呀。
说完,妈妈就躺在床上休息。妈妈上工感觉很累,
但妈妈坚持了下来。忆瑜在1967年的岁末在妈妈的眼睛里
看到的是愈来愈多的忧郁,忧郁仿佛是一张看不见的黑
网时时飘荡在妈妈的目光中。
那个时候风声越来越紧,县城的红卫兵已经开始把革命
深入到镇里了。妈妈是一个出身不好的犯了错误从省
里下放的前名演员,稍有风吹草动妈妈在这个小镇就会
像在省话剧团一样成为批斗的靶子。妈妈在跨向她人
生重要的三十岁时,内心里惊掠起的是一群又一群不祥
的黑鸟,这些黑鸟无声地飞翔着,在妈妈的身心争相
扇着它们不祥的翅膀……无数个夜里忆瑜起来小解,
就看见妈妈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屋顶,屋顶处那个阁楼
开的口子既方正又幽黑……仿佛一只巨眼和妈妈彼此对
视着。阁楼上虽然开着这么一个口子,但疤子队长严
贱根并没有给她们的屋子配一个登高的木梯,它永远横
亘在尿桶的上方,幽黑而神秘。忆瑜每次在那个尿桶
上坐下来小解内心总是充满着恐惧。妈妈似乎知道忆瑜
的恐惧,她在忆瑜小解的时候经常是用手轻轻地拍着
床沿,妈妈有节奏的轻拍,使忆瑜才敢在墙角的尿桶上蹲下来。
有一天深夜,忆瑜小解后悄悄地从木门处小鸟的头部
空隙往外看,她看到有一个健壮的身影在天井处缓慢地
行走,那个身影在行走中缓慢地向她们的小屋走近,
秋天的冷月在那人的前额处形成一个小小的反光,忆瑜
心一惊,这个人不是疤子队长严贱根吗?!……严贱根
在距她们小屋还有几步的距离站住了,他伫立在那里,
冷月的光辉把他整个人浇铸得黑森森……妈妈从床上
下来拉忆瑜去睡觉,忆瑜把中指竖在嘴唇上示意妈妈看
门外,妈妈透过那个空隙看到了疤子队长严贱根黑森森
的身影,忆瑜感到妈妈在她身后抖得像一片寒风中可
怜的树叶一般。
她们大气也不敢出地蹲在那个木门下,忆瑜的眼睛和
妈妈的眼睛一起在夜色中盯着那黑森森的身影,疤子队
长严贱根伫立了一会就缓慢地转身走了……忆瑜看着妈妈,
妈妈也看着忆瑜,然后她们一起将目光再往天井
看,天井里只有冷月的清辉了。青石板的地面反映着冷月
的清辉,过道里的那具黑漆漆的楠木棺材也反映着
冷月的清辉……忆瑜和妈妈回到床上,她们被冷冷的秋
夜浸得周身发凉,忆瑜在被窝里许久都没有暖过来,
后来忆瑜睡着了,也不知道忆瑜是做梦呢还是睡得不踏实,
她感觉妈妈在被窝里一夜都在颤抖……哦,妈妈
可怜的颤抖像一道抹不去的痕迹留在了忆瑜童年的印象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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