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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oco (可乐),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记忆中的木小鸟(11)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Mar 14 12:40:02 1998), 转信
大屋真正进入故事是在一九六八年,那一年开春天气特别的冷,
寒风日日夜夜地在旷野里呜呜地哭泣,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生命悲
哀地徘徊在旷野里……疤子队长严贱根说:这天冷呵,冷得不同
寻常。那嘴里含着一只黑乎乎的口哨,一边绕着天井走一边呜呜
地吹着口哨。虽然那是一个革命的年代,但鸭婆村的社员听见疤子
队长呜呜的哨子声后,并没有欢欣鼓舞地从屋子里出来,他们面
带菜色衣衫褴褛地将身子歪在锄头把上,灰暗地站在天井里。身
穿灰色衣服的妈妈也站在天井里,大屋的前主人严圣和也穿着那
件黑色的衣服站在天井中。忆瑜日日都从木门的空隙处看着这样
一幅画面,忆瑜的目光总是穿越那些灰暗的人群在妈妈、严圣和、
疤子队长严贱根的身上转来转去。忆瑜发现,只要妈妈从小屋里
走到天井,疤子队长严贱根的口哨声就吹得格外响亮,身子板也
挺得直直的。妈妈一走到天井就把自己埋在鸭婆村的那一帮婆娘
中,妈妈仿佛怕冷似地往她们中间挤,妈妈灰色的衣服和她们灰
色的衣服融合在一起了。但这种融合永远是衣服的融合,妈妈忧
郁白皙的脸、妈妈修长柔韧的身子、妈妈经过舞台训练轻盈的体
态使妈妈永远和那些灰衣服不同。每次忆瑜从小鸟头部的空隙往
外看,一眼就能把妈妈从那一堆灰衣服中剥离开来,在忆瑜的感
觉中妈妈是那堆灰衣服中唯一的色彩、唯一的美丽……而穿一身
黑衣的严圣和在忆瑜的目光中则永远是低着头站在天井的一个角落
里。
深秋的时候是生产队种油菜的时候,妈妈每天要种一垄长长的
地,妈妈手里拿一把小铲,挖一个小坑然后将一棵干枯的油菜苗
放进坑里,妈妈就在寒风中蹲着一步步后退,把长长一垄地种上
了油菜。种完菜后,妈妈几乎站立不起了,但妈妈不仅要站立起,
而且还要挑着一担尿桶一株株地给油菜苗浇水,妈妈一株株地浇
着,往往等妈妈浇到一半的时候其他的社员就把自己的浇完了。
疤子队长看到其他的社员都走了,于是在地头上对着妈妈哈哈大
笑,妈妈不理他还是一心一意浇她的地。当妈妈走过地头的时候,
严贱根走近几步,大手一伸就把妈妈肩上的尿桶接了过去,疤子
队长严贱根担起满满一桶的塘水,边走边用手中长长的舀勺从桶
里舀水浇地,他担子担在肩上,两手轮换着浇,只在地垄上走一
遭就浇了一半的油菜苗。 疤子队长一边浇地一边对妈妈说:
杨伊眉,虽然你戏演得好,但你要在贫下中农手里拿到劳动这张
毕业证还早着呢。说完,疤子队长又是一阵震耳的笑声。妈妈默
不作声地站在地头,当严队长浇完一桶水的时候,妈妈说:严队
长还是我来吧。疤子队长严贱根没有理睬妈妈的话,还是走到水
塘担水,然后哈哈笑着轻捷地肩担着水同时用手拿木勺从桶里舀
水浇地。他肩胛处健壮的肌肉在寒风里也透过黑色的薄袄显露了出来。妈
妈站在地头上,在妈妈的视线下疤子队长严贱根把农活简直做成了
一件艺术,就好像文革时把农民割禾的劳作变成一种动作弧度很大的
叫做“丰收舞”的舞蹈一样。严贱根把浇地的农活也变成了类似
艺术的东西,他欢欣鼓舞地用带有弹性的步子在长长的地垄上
走着,那副沉重的担子随着他步子的移动在他肩上好看地忽悠
着。随着他双手左一下右一下轻捷的泼洒,那些干枯的奄奄一
息的油菜苗挺立了起来,枯萎的叶子缓慢地舒展开来……忆瑜
后来想,在妈妈的视野下干活一定使疤子队长严贱根兴奋莫名……
那天早晨,一切都和往日一样,疤子队长严贱根依然在天井处
威严地吹哨子。灰暗的人们三三两两从自己的屋子出来,在第
三遍哨子就要吹响的时候,从大门外雄纠纠地进来了近百名举
着红旗的县中红卫兵,平时略显空旷的天井立即变得挤迫了。
红旗在天井处招展,红卫兵们肩上箍着的那一圈红袖章被青石
板的地面衬得鲜艳夺目,仿佛夏日里灿烂的花朵开放在红卫兵
的身上。这些开放的花朵立即逼迫灰暗的气息从天井那个巨大
的开口逃匿了。
红卫兵们个个英姿飒爽,手捧红宝书,腰系皮带,嘴里整齐
有力的念着:“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暴烈的行动。”
在念的时候一位红卫兵竟然在无风的天井里将手中的那面红旗
舞动得猎猎生风……忆瑜感觉到一种热闹,她飞快地穿毛衣,
穿鞋,“吱呀”一声将那扇小小的木门拉开。忆瑜站在门口,
手习惯性地停留在那个雕刻的木小鸟身上,在红袖章如鲜艳
的花朵进入忆瑜的视野时妈妈也进入了忆瑜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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